我不敢应声,我生怕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漂亮女生跳出来说“不,ALICE是我的网名”,那我将会在一瞬间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万劫不复。
但这件事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一个女生前来认领,戴宽边发卡的女生,穿蕾丝短袜的女生,胸口别着水钻桃心的女生,小指套着蓝宝尾戒的女生,所有和我不是一类的高高在上的女生,一个也没来认领。
只是有人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为什么是她,谁会送礼物给她。
于是那只巨大的泰迪熊,被塞在了我的手中。
我环抱着它,觉得喘不过气来,同时感到一阵又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咚——咚”,像打鼓一样,仿佛手中的熊忽然有了生命。
FORALICE……沉默的ALICE。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甚至没有地方去放那只熊。
爸妈照例回来得很晚。
妈妈注意到熊,问我:“谁送的?”
“同学寄放在我这儿的。”我撒了谎,脸红了,但灯光下,妈妈没有注意到。
“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我小声说。
“有时间忙这些,不如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
爸爸甚至没有问我什么,看得出来他很疲劳。
这一晚,我听音乐入睡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黑暗处,凝视着我。
第二天上学,我走神了,自行车冲到了人行道上才发现,吓出一身冷汗。
“你疯了,”我摸着自己擦破的膝盖,“不可能有人送你礼物,一定是搞错了。礼物是给另一个ALICE的。”
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升起一簇隐隐约约的、燃烧不足的小火焰,而就连这一点儿期待,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然而,整整一周如流水一般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掐灭了希望,又如气泡陷入泥沼一般陷入了往日的生活,黑白底片一样的十六岁,一个人。
周一。一只鸽子飞进了教室,男生们妄图捉住它,以失败告终。
周二。我收到一封信,信封是牛皮纸的,很大,但只是广告。
周三。学校开始拆旧房子,为了扩建。我觉得旧房子很漂亮,冬季,灰色的瓦上积了皑皑白雪,抵得上一百个新教室。
周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五。周五。周五。
中午,我从食堂回到教室,慢慢蹭进门,忽然感到班上三三两两吃零食或是正在八卦的女生陡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假装不看我,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我的身上。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伸手进抽屉去拿纸巾,却触到一个盒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缩回了手,看了看周围。
他们连忙掉转视线。
我再次伸手,把那只不算特别大的盒子取了出来,捧在怀里,匆匆跑出教室,一口气跑到操场边那片小树林里,靠在一棵银杏树上,扇形的金叶子铺天盖地,被风卷了起来。
这时,我才敢仔细端详手中的盒子。
它是暗哑的黑色,手感柔软细腻,中间一个银搭扣,十分简洁。
我指尖发抖,轻轻开启搭扣。只听“嗒”的一声,盒子打开了。
并没有跳出一只怪物,或是炸得我满脸黑灰——盒子里垫着厚厚的一层黑色丝绒,上面卧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吊着一只小巧的挂表。
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它,好像拈起下午茶碟子里的一块点心。“啪”,它在我手中弹开了,好像一朵玫瑰刹那间绽放了似的,阳光穿透了凸起的玻璃表壳,照亮了整点上的罗马数字,我的眼睛无法承受那样的晶光灿烂,自然而然地闭上了。
我呆住了。
对于从小就极少从他人手中得到礼物的我来说,这样一件礼物,哪怕是地摊货,也已经远远超越了我对礼物的可怜的一丁点儿理解。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揭开垫在盒子里的丝绒。
果然,盒底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还是那句话——
“FORALICE……沉默的ALICE。”
这时,我做了一件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
我蹲下身,把盒子放在地上,用双手取出那只挂表,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上课铃声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林子里薄雾般的静谧,我明知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教室,却像是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一样,跪在那里,不断地用手摩挲着颈部垂下的表链,不能挪动分毫。
我把那只表挂在身上,回家就藏到抽屉深处,生怕弄丢了,真正的ALICE来索要的时候无法偿还。
在内心深处,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在隐隐地期待着。
“你好,陌生人。”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对看不见的那个人说,“你是谁?你在哪里?”
老师找我谈话,说我的性格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点儿:“这是好事,你应该常常这样笑。”
“嗯。”我点点头,一向僵硬的嘴角竟然自然牵出一丝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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