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米(纪伟娜)作品集
1
遇见沈寒,是必然。
就像,寒夜中,两只觅食的狼,饥饿到了极点,发现同类血肉原来也可充饥,所以彼此撕咬。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如若不为终生相守,那必为一场厮杀,红男绿女,假爱为名,歇斯底里,直到,两败俱伤,苟延残喘。譬如,沈寒,和子葵。
子葵从背后抱住沈寒,纤细柔长的手,如茂密青藤,攀上他的身,指甲上妖冶的红,刻在沈寒胸口,如她久久不愈的心伤,疼痛异常!
今晚留下,她语气婉切,尖尖的下巴,猫一样摩擦着沈寒的背。
沈寒整理领带,说,别闹了。
留下。她声音开始哀怨。仰望。
沈寒笑,别闹了……
他并没注意,子葵眼中跳荡的火焰,瞬间冰雕般寒冷。温热的手瞬间抽离。她躲进沙发,像个迷途的妖精,妖艳,而无助。银牙咬碎,她说,沈寒,你滚!和缓而铿锵。
沈寒看了她一眼,无事一般,离开。
两个人,郎情妾意,君未婚,女未嫁,为何却不能好好,相爱?
沈寒说,子葵,我爱你。
子葵冷笑,他爱她,都爱到不想给她结局。多么生动可爱的男子?却禁不住泪影憧憧,一起,两年,她如何不知,他的性情,从不说假,他说爱,那就是爱,只不过了,不想给结局。
她只能如一株夜生的植物,枝繁叶茂、纵情肆意生长在沈寒给的夜里。
2
沈寒遇见子葵。是在两年前的酒会上。
满眼,锦绣女子,团簇绽放。行云般的乌云发,流水般曼妙的身姿。只是,在沈寒眼里,一切都不算稀奇。
直到子葵出现。她走进门,谢过侍者的香槟。兀自在一副水墨画前,勾起颈项,细细端望。眉目间细小的痣,在沈寒眼中突然无比生动。他发现原来,世间确有这般美好的女子,只一个随意的姿态,便可入画。
他狠狠下定决心,端一杯香槟,走到她跟前。微笑,我们在别处可曾见过?
她从容转身,仿佛对这种打扰已习以为常,给沈寒一个极媚的笑,半是审视,半是探寻。
这时沈寒惊异的发现,她的确很面熟,面熟到令人耳红心跳。她直勾勾看着他,眼神大胆露骨!沈寒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讷讷递给她酒。
她举起手中酒,眼中几许矫情的矜持。沈寒打趣,难不成怕我下药?
她妖妖的笑,酥白的手腕,一双几尽完美的手,纤长柔美,轻轻握着杯脚,将酒喝下,温温吞吞的样子,极尽诱惑,转身,挪过,腰肢柔柔碰了沈寒一下,一双秋水般明净的眼非要媚态横生,她说,我怎么会怕?
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
城市的夜,有时就这样疯狂混乱,爱情卸掉密码,以最原始的形象出现。那天夜里,在她香艳的卧室,她娇笑着,踢掉高跟鞋,跌在柔软的床上,酒红色的发。铺张成一席惊艳,她的脸红若桃李,她的轻喘黏黏软软,那一夜,沈寒疑惧着,也深陷着。直记得热情熄灭成灰时,子葵安静的流着泪,紧紧抱着他,声音细细碎碎,梦呓一般,沈寒,沈寒……下面便听不清。
沈寒离开时。子葵蜷缩着,如同一尾搁浅的鱼,不知搁浅在谁爱情的滩。沈寒将羊绒毯盖在她身上。
暗影中,子葵沙哑着声,倦怠慵懒,把门关好。
那夜,匆匆来,匆匆去,如同沈寒离开时的脚步。
3
有些事情,一旦过眼,便是烟云。
他们心照不宣失去了联系。生活依旧继续。
子葵是专职手模特,一场下来,三五千不等。所以,她极少自己煲汤,多在餐馆,有时,也像平常的女孩子,吃点小零食,晃过一顿饭。毕竟,手,是她养生的本钱。
常常,她独自呆望着掌心,淡粉,纹络寡淡,田洋曾经看着她薄弱的掌中线戏谑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是啊,她苦苦一笑,如不没心没肺,如何掌心的感情线,断了又断?
她原以为,等自己离开了古年,便会和田洋一起,终老。
古年将她带到了这座城市,给了她一切的一切。如果交换也是一种耻辱,那生存有太多时候便意味着死亡。如今,古年已从她生活中消失,她只当那是场青春的桃花殇。而田洋,依旧只是,蓝颜知己。
她将给妹妹的钱,放在田洋手里。粉色的人民币,桃花一般好看。
田洋说,子葵,鸡蛋糕就在厨房,我这就把钱给子菡。
子菡不肯见她,讨厌她,诅咒她,以她为耻!却依旧花着子葵“耻辱”的钱,在象牙塔中,描绘自己纯洁的青春蓝图。
没有人纯洁。也没人天生污浊。子葵总这样告诉自己。
田洋离开后,房子突然空旷起来,形同沙漠。时间流沙中,她觉得身体一点点干涸。不由想起那个潮湿香艳的夜,沈寒粗重的呼吸,黝黑不可见底的眸子。仿佛一伸手,仍可触见。
想起酒会上他惊异的样子,他说,他们一定见过。她狡诈的笑,得意而忧虑,沈寒,你缘何知道,子葵是为了你,才来到这座城?
4
子葵应一家钻饰公司之邀,拍摄一系列情香意暖的钻戒广告。来到摄影棚,却发现沈寒手持相机,正在调焦。
姜子葵?沈寒目光凛冽。仿佛像割开子葵的骨肉,看清她的意图。
子葵落落垂眉,将滑下香肩的丝带提起,并不看沈寒一眼。这时投资方一小头目对沈寒介绍,这就是姜子葵姜小姐。今天的模特。然后又对子葵笑涔涔,这是沈寒沈大摄影师。
子葵抬起婉转明眸,光影暗转,却一脸清白之色,对沈寒伸出手,你好!
沈寒突然心冷,那一夜,她比他遗忘得都彻底。懊恼、颓败,如同发酵的沼气,逼得他头昏脑胀、意乱情迷。他轻握她的手,也很清白的笑,你好!
一组照片拍下来。子葵的万千风情在沈寒的摄影机中一览无余。纤细柔腻的手指,晶亮的钻戒,唇边久久不肯泄露的笑,一切浑然天成。
当沈寒的眼落到她酥白柔滑的手腕时,神思飘忽起来,那个香艳浓腻的夜,这双明艳的手腕就是纠缠在自己的胸前。就在这刹那,他决心暗暗。
收工时,他走到她身后,贴近,手指在她腰际肆意滑动,却极客气的样子,子葵,今晚,一起吃饭吧。
子葵拢起发,穿上外套,对他笑,说,不了。
沈寒愣了一下,只好递上名片。索要她的号码,却被莞尔拒绝,她轻佻眨眨眼,这么不自信了?我,会给你电话的。
子葵走后,沈寒想,小女子!欲擒故纵!不过,哪个男人不喜欢这种被撩拨得痒酥酥却不得手的挑战?尤其是这种本已臣服身下的女子,如今却冷冷若贞妇一般,对自己说,不!
5
子葵终于给他打来电话。要他决定,去她家还是……眼下意极明显,沈寒,你想要一个香艳的夜,还是有更多的企图。
沈寒毫不犹豫地建议,去天府老妈吧,那里的川菜漂亮的紧,我请你吃。
子葵说好。
沈寒说我这就去接你。
子葵想说,原来你还记得路。但却活生生吞入肚子。这已经很好,至少,他与她的交往,浮上了水面。
一顿饭下来,子葵的嘴巴不停吐气,像个小孩子,对沈寒作鬼脸,好辣,真的好辣。
沈寒笑,看你皮肤这么好就知道你很少吃辣椒。
子葵皱眉,眉尖上的小痣显得格外娇俏可爱。她说沈寒,你这是蓄谋,你嫉妒我皮肤好。
沈寒只是笑,突然他发现,原来,生活中的女子远比床上时生动具体的多。哪怕妖媚的子葵,生活中,也不过,一个单纯的女孩子。
送她回家时,沈寒推说自己口渴。
子葵眉目间变得荫翳,生生的拒绝了沈寒。
沈寒永远不能明白,她是这样不愿意,关系又倒退回去。她同沈寒,一夜温情,然后路人般永不再见。
6
然而,事情永远不如既定那般。子葵也知,爱情中,那个爱的多得人,注定要受伤害,哪怕多爱一分。
沈寒是她逃不出的障,是她失尽城池的迷魂香。她拒绝得了他一次口渴,却拒绝不了他第二次。
缴械,投降,沉迷,受伤。
爱情也逆转了方向。
沈寒宽大的手掌仔细抚摸遍她每一寸皮肤,她轻轻地叹息,沈寒。
沈寒抬抬头,看着她光洁的额头,不应声。
子葵对沈寒笑,像只娇媚的小狐仙,眼睛滑润如泪,你说我们会不会前世有姻缘?沈寒笑,别瞎说。
7
爱一个人,会多久远?
子葵想,沈寒永远不理解,为什么那个香艳的夜她会流泪,紧紧抱着他,声音细细碎碎,那时她在说,沈寒,沈寒,我好想你。
是的,子葵爱沈寒,远不止两年。
而沈寒当然不会记得,十年前,一脸青涩,低眉含羞的姜子葵,爱上了他。
那时,子葵刚刚下学,看到一影楼征手模特,那时,四处找工作,因为子菡,因为她要供给这个小妹妹读书。
进去时,她遇见了一个留罗丹胡的男子,他就是沈寒,那时的他远比现在年轻。子葵从来没看到一个男子将粉色穿的这般刚柔并济。她拘禁的对他说明来意。他没看她几眼,转头,对身边的女子笑,怎么?现在只要留个长指甲就可以当手模特吗?
子葵愣愣的看着他,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那时的她,单薄,可能营养不良的缘故,过尽千帆的沈寒当然不会留意这样的女子。
倒是她的眼泪,让沈寒惊愕了,他递给她一个纸巾。
那一次,子葵没做成手模特。但是她却经常跑到那个影楼旁边,偷看,沈寒,看他身边频频更换的香粉佳人,她们妖艳魅惑,凹凸有致。身上的柔媚锦衣是子葵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那时,她就告诉自己,做一个沈寒喜欢的女子,妖娆,尖锐,风情万种。
所以,她要锦衣华服,要经验阅历;所以,她走向了古年,这个可以给她一切的男子。另一个让她走向古年的就是子菡。
十年前,子菡抱着她哭,姐,我想读书。
她看看涂壁空空的房子,眼泪落下。她也想读书,可她没有姐姐,不能哭诉。
她走向古年,来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换,为了现在对着她高傲的子菡、纯洁的子菡。
8
田洋告诉她,子菡一切都好,只是,面临毕业工作,情绪有些低落。
子葵对田洋说,替我恭喜她,终于可以花自己清白的钱了。
田洋看着子葵美丽冷静的眼睛,想说,子葵,嫁给我吧。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沈寒的存在。
而沈寒,已经许久不曾与子葵照面。
他最后一次离开前,对子葵说,自己想过正常的生活。
子葵想问他,什么叫正常生活?但没问,只是,眼睁睁看他走。其实,她不傻,如何不知,沈寒有了另一个女子。只是,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令他从香粉阵里全身而退,只为遇见了她?
就算不恨,多少也有不甘。
爱了一个人,十多年,为他,化身风情魅惑的人间尤物。摒弃一身单纯,只为某天走入他的视线,令他天崩地裂。
这一件,她做到了。可却终是留不住他。
沈寒,她忍不住拨了他的号码,她说,告诉我,那个女子,好在哪里?
沈寒半天没说话。子葵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他的爱,没有结局,甚至,没有解释。
半夜,沈寒敲开她的门,也不顾田洋在场,紧紧抱着她,他说,子葵,求你把我忘记吧。我们不能要天蓝受苦,她承担不起。
天蓝,天蓝,多好的名字,一看便知该生长在阳光无边,不像自己,爱情同欢情一般模样,生长于无尽暗夜,只能在男人的身体上,花开一季后,从此萎死。于是子葵冷着眼,从没记住,哪来的忘记?
沈寒说,子葵,我真的,爱你。
笑话。子葵对着他眉眼如丝。她说,沈寒,你走吧。给我关好门。沈寒不肯。子葵将他推出门外。她说,这次是门,下次是窗。
沈寒说,子葵,如果你多一点纯洁,我真的想娶你。
子葵冷笑,我哪里还有十年,洗却一身铅华,为你再一次,由妖冶变纯洁?还有,沈寒,我比你纯洁!
9
爱本来可以没有结局,但故事不能。
子葵嫁给了田洋。铅华洗尽。
一年后,子菡的婚礼,子葵安静的跟在田洋身边,眉目间无烟无痕。怀中的婴孩安如天使。
子菡挽着沈寒的手,婚纱洁白,如同她的人一般纯洁。
子葵微笑着,并不意外。一年前,她将沈寒推出门的那晚,从田洋口中,便已得知,子菡结交了男朋友,名叫沈寒。
子菡也叫天蓝,大学时,她改的名字,她不要与子葵有任何牵扯。她不要做子夜的妖,她要明媚热烈的生在阳光中,所以她叫天蓝!
纯洁的天蓝,喜欢纯洁的沈寒,多么般配?曾经为了他们两人,子葵走向古年,现在,她依然可以走向田洋。因为,她爱沈寒,也爱天蓝。
而且,沈寒一直不曾骗她,他是爱她的,所以他会爱上这个眉目间有她影子的天蓝,而且又比她多了一点点纯洁的天蓝。
天蓝对沈寒轻语,那是我姐,你不必称呼,这是个无廉耻的女人,同田洋结婚不到六个月,便生下孩子,准是那个甩她的男人的……
沈寒的心,霎那撕裂。看着安静的子葵,还有她臂弯中,宛若天使的孩子。原来,爱与幸福,不是没来过。
只是,花开一季,被辜负。
子葵看着沈寒与天蓝盟誓,对着臂弯里的孩子,轻轻地笑,眼泪滑落。
爱情落幕,只是,那是,爱,一味迎合,忘了坚持,也忘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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