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凌晨四点。
S市在沉睡,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在沉睡。
只有那一次比一次愈加猛烈的暴风雨还在肆虐狂啸着,张牙舞爪。
也许,暴风雨也是有生命或灵犀的吧。
你听,它们敲打得如此急促、如此疯狂,把路边的小树苗吹得东倒西歪,那一阵阵不可抑止的咆哮,仿佛争先恐后试图道出某一个惊天秘密,抑或是预感到某种可怕的信号而不知怎样阻止。
这场暴风雨有些不寻常。
没有人察觉到异样,大家都在沉睡着、沉睡着。
雨夜中,一只黑猫悄然无息地跳落在某个窗台上,浑身湿漉漉,悠闲地舔着爪子。
忽然间,它像是嗅到某种气味,猛然弓起身子,幽蓝的眼睛闪电般转向另一个窗台,飞也似的跳离现在的窗台,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的闪电破空而下。
S市为之一震,梦中人也为之一震。
不一会儿,一声惊悚至极的惨叫骤然响起……
暴风雨似乎愈加猛烈了。
2命案发生在S市光明小区C栋701室。死者苏雪,女性,三十一岁,飞翔广告公司职员,六月十五日凌晨被发现死于家中卧室,报案的是她的丈夫段正扬。
死者颈项被割断,切口整齐,初步判断利器所为。
死亡时间凌晨一点至三点,案发现场没有可疑的指纹和脚印,没有挣扎或搏斗过的痕迹,没有移尸迹象,也没有凶器。从死者的面部表情来看,她应该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被杀害的。
当警察赶到案发现场时,死者的丈夫段正扬蜷缩在墙角,浑身是血。
经法医证实,他身上的血正是死者的血。
段正扬痴痴呆呆地盯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面如死灰。
直到警方把他列为最大嫌疑犯抓进公安局,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开始辩解,说他根本不知道苏雪究竟怎么死的,他当晚喝多了,回到家便倒头大睡,夜里被一声炸雷惊醒后转头发现苏雪身首异处,而苏雪那颗人头鬼使神差地在他怀里搂抱着。
警方自然无法相信这种口供。谁会相信夫妻俩同睡一张床,妻子惨遭不测,而丈夫在搂着妻子头颅的情况下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简直天方夜谭!
稍后两天,警方搜集到诸多证词,证实段正扬当晚的确跟朋友到钱柜喝酒,虽然喝多了,但远不到烂醉如泥的地步,还能清醒地买单,还能自己开车。十一点钟左右他与朋友们分手,这一点跟光明小区的保安证词基本吻合,因为他们每天晚上十一点半换班,这个时候看见段正扬驾车回来,之后没看见他出去。
没错,段正扬就是凶手!
这是我听完这个案子后的第一直觉。
只是有一点我琢磨不透,警察赶到案发现场时,并没有看见苏雪的人头正在段正扬的怀里抱着,他为什么交代这个?纯粹为了增强案子的离奇气氛?还是另有其因?
本来这个案子跟我不存在任何关系,我也完全可以不用理会,可是当我听到死者的名字时,竟然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在见到死者的照片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苏雪跟我肯定有着某种关系,而且不仅仅一面之缘这么简单。
跟一个被谋杀的人扯上关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几天我一直恍恍惚惚,魂不守舍,拼命地回想苏雪带给我的记忆,却始终一片空白。
人总是这样,你越试图想起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越是想不起来,绞尽脑汁也徒劳无功。
我只好长叹一声,用手捏了捏眉心,我跟苏雪到底有什么关系?
身旁的罗天看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了,小烟?”
罗天是我的男朋友,也是刑警队长,苏雪的案子就是他告诉我的。
下午四点半,我们并肩走在南海东路,往前左拐再走两百米就是菜市场,这是罗天第四次准备过去我家,前面三次总是因为他临时有任务而没有去成,为了这事情老妈反反复复地数落我,数落得我的耳朵即将起茧了。对于这件事,罗天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乎,今天下午向局里告假,跑了几家商场给我的爸妈买礼物,还特地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说无论如何这次再也不能失约了。
商场门口,我盯着鞋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什么怎么了?”脑子里仍然想着苏雪的事。
“不是,就觉得很奇怪,如果以前你听到这样离奇的案子,你一定特别好奇……”
“是啊。”我接口道,“我天生好奇心重,可我不是对所有的事情盲目好奇,就拿这个案子来说,它离奇吗?我只能用‘No’回答你。”
“哦?我倒想听听你这个局外人的看法。”罗天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逛了一个下午,他的脸被晒得通红,泛着油光,但他似乎不觉得累,反倒神采奕奕,尤其那双眼睛,明亮得直指人心。
“我是局外人,能有什么看法?事情不是明摆着吗,不是段正扬还有谁?”我看看罗天,问道,“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个案子还有很多疑点。从表面上看,段正扬嫌疑最大,可是他根本没有杀苏雪的动机,他们结婚七年,感情一直很好,未曾吵过架,而且段正扬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怎么也不像杀人犯,如果苏雪确实他杀的,他完全可以毁尸灭迹,岂敢报警?还有,他为什么不把现场布置成他杀的模样,凶器呢……”罗天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些话更像在自言自语。
“哈!开什么玩笑,有身份地位的人就不像杀人犯吗?想不到你也有这种偏见。”我不满地鄙视他一眼,在他微微皱眉之际,我很快地接着说道,“这更能说明段正扬是一个很聪明、很狡猾的人,你想想,如果他毁尸灭迹的话,苏雪无缘无故失踪了,别人不会起疑么?所以,他越是报警,警察越不会怀疑他。至于为什么没有布置成他杀的现场,那就更简单了,如果是别人闯进来杀了苏雪,何以他会毫发无损?要我说,他应该把自己也弄伤才像是真的。还有,你说他们感情一直很好,这是他人的证词,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准儿关上门天天吵架、打架呢?段正扬不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吗,这些家庭隐私怎么可能外传?我才不相信结婚七年从来不吵架,不是还有‘七年之痒’的说法吗?说不定问题就在‘痒’字上面。”
连珠炮似的发表一通后,我颇为得意地看了罗天一眼。他却不置可否地笑起来,“布置成他杀的现场不一定要把自己弄伤,他完全可以装作刚从外面回来时发现苏雪已经遇害了。”
“怎么装?他十一点多就已经回家了。”
“问题就在这里,一个罪犯怎么可能不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如果连你都能猜得到真相,这个案子就不能称为‘离奇’了。”
我忿忿地撇了撇嘴,我很笨吗?那你干吗跟我讨论?我狠狠地瞪他一眼,率先走进菜市场,扬声道:“案子留着你上班时间慢慢琢磨吧。你现在还是想想呆会儿见了我老爸老妈该怎么表现吧,你这么木讷,很难让我妈喜欢上你的。”
罗天追上来,揽住我的肩膀,嘻皮笑脸地:“好啊,我最拿手的就是水煮鱼,绝对正宗的川菜,一会儿你就看我大展厨艺吧!”
3半小时以后。
当我们离开菜市场,一辆自行车飞快地驶过来,吓得我赶紧往旁边闪开。
惊魂未定之际,身旁响起一个骂骂咧咧的男声:“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这名男子被自行车撞倒了,身边还有一块巨大的冰块。
“哎呀!”一个卖鱼打扮的老头儿飞快地跑上前,宝贝似的检查冰块,“谢天谢地,还好没摔破。”
“哟!老张,你儿子摔倒了没见你这么紧张,一块破冰而已,难道还有人买?”水果摊的胖妇人笑嘻嘻地说着。
老张白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没人买?”然后咕咕叨叨地训斥抬冰块的男子。
待我们离开菜市场时,我考虑再三,决定把自己对苏雪的似曾相识感告诉罗天。
“罗天,我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苏雪,好像还跟她有啥关系,可是想不起来……呃,我听人家说似曾相识有时候只是自己的一种潜意识。其实,我根本不认得苏雪……或者是我偶尔在街上见过她一面,现在她死了……总之一切都是潜意识作怪,是吧?”
哎,简直前言不搭后语,还有点语无伦次。
因为我真的不想跟苏雪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如果罗天此时能顺着我的话说:“是的,有时候的确只是一种潜意识。”那我肯定可以从苏雪带给我的困扰中解脱出来。
岂知话音刚落,罗天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看着我,问道:“你认识苏雪?”
“我不知道啊,就觉得她非常眼熟,怎么了?”
“上个月,也就是5月31日那天,你接到一个神秘电话,还记得吗?”
只消片刻,我便想起来了,受伤住院的我当天突然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对方是一个女子,说她知道关于我奶奶的诸多秘密,说完就挂断电话。我顺着手机号码屡次回拨,但对方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出院以后因为奶奶突然去世,我跟爸爸妈妈赶回老家办理奶奶的身后事,一股脑儿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我困惑地看着罗天,这跟我认不认识苏雪有什么关系?难道……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声问道:“打电话的人是苏雪?”
罗天说:“是的,我们查了苏雪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5月31日上午10点27分有个已拨电话,正是你的手机号码,而且这是苏雪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本来一开始应该找你做笔录,但因为奶奶去世你返回老家,昨晚才回来,所以……”
我恍然大悟地说道:“难怪你把苏雪的案子透露给我,原来这件事情牵连到我,那你现在算是对我做笔录吗?”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防备,一切这么自然。
脑海中灵光一闪,我明白苏雪为什么给我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因为我全想起来了。
苏雪是我的老乡!她比我年长十一岁,小时候还抱过我,就在我八岁的时候,她随着家人离开老家,从此杳无音信,据说投奔台湾亲戚了。
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的记忆瞬间涌现脑海中,亲切而温暖。
我的大脑顿时一团乱麻,一连串的问题奔涌而出。
她怎么在S市?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明她的身份?为什么给我打完电话就不再使用手机?为什么半个月后惨遭不测?她到底知道奶奶什么秘密?这个秘密跟她遭遇不测有关系吗?
啊!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我揉揉太阳穴,问罗天知道苏雪的父母在哪儿吗?
罗天说他们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之后,一个可怕的决定油然生起。
我必须见一见段正扬。
不管他为什么杀死苏雪,我只想知道苏雪为什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奶奶有关系,段正扬也应该知道吧。
4“你想见段正扬?”听完我的决定,罗天立马变了脸色,摇头道,“不行!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不行?”我不甘示弱。
“因为段正扬是一个杀人嫌疑犯,而且这件案子跟你没关系……”
“谁说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的话,你干吗把案子告诉我?苏雪最后一次通话记录不就证明跟我有关系吗?我已经想起来她是谁了,她是我的老乡,十二年前她跟家人一起离开农村,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十二年啊,为什么事隔这么久她会突然给我打电话?而且打完电话的半个月后就出事了,你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呢?难道你不想破案、不想知道苏雪的死跟那个电话有没有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我自然有办法查清楚,但不会让你见段正扬的。”说完,罗天不再理我,大步往前走去。
“喂!”我追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央求道,“你就带我见见他吧,说不定苏雪的死真的跟奶奶有关系呢?可惜奶奶已经不在了,不然我也不想见段正扬。你们不是正好找我录口供吗?我现在积极地配合你,主动跟你一起回公安局协助调查……”
“你以为段正扬那么容易见,想见就能见吗?我也没办法。”
“你是刑警队长,怎么没办法?哼,你就是不愿意!”
罗天不再吭声,不悦地斜视我一眼。
“好不好嘛,罗天?”
他这次干脆看也不看我了。
我继续央求,他仍然不理不睬。我立刻寒了眼神,生气道:“你不肯是吧?好!那我自己去公安局,我就说认识苏雪,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就不信见不到段正扬!”
罗天耸耸肩,说了句:“请便!”
我只好停下脚步,蹩足了劲开始酝酿眼泪,软的不行,硬的不行,那么哭总该管用吧?如此一想,许许多多伤心的往事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不消片刻,便泪如泉涌。
“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呀?”
我扭过头去,自顾地哭着,伤心极了。
“其实你见了段正扬也没用,赶紧走吧,一会儿你爸妈该等着急了。”
见我仍然不理他,他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扶着我的肩膀,轻声说:“小烟,我不是不带你去,我只是担心你,不想再看到你出事,更不想你介入到任何案子中,你明白吗?”
我不禁为之动容,我知道罗天指的是上个月的事情,江川大学发生十年一度的“七宗罪”连环命案,好奇心强烈的我借机混进江川大学,结果险些丢了性命。
但转瞬间,我把心一横,哭得更伤心了,事情已经勾起我的好奇心,怎么甘心就此放弃呢?
不行,我必须见段正扬,不到黄河心不死。
罗天没辙了,捏捏我的鼻子,帮我擦去眼泪,随即愁眉苦脸地盯着地上那堆东西,苦笑道:“难道带这么多东西到看守所?还有这么多菜……”
半个小时后,我在看守所里见到了段正扬。
段正扬是S市最年轻有为的高级工程师,今年三十二岁。报刊上曾经刊登他的照片和访谈,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可是这会儿看见他,却让我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有些发青,仿佛能看见皮肤下错综复杂的血管。他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墙上的挂钟,眼皮浮肿,下眼睑有着清楚的黑眼圈,看起来极其骇人,昔日的英俊与自信荡然无存。
我紧张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斟酌一下词句,有些生涩地说:“您好,段先生,我是苏雪的好朋友,我叫古小烟。”
用“我是苏雪的好朋友”作为开场白,本想以此跟他套套近乎,让他减少防备,可是话音刚落,我立马发现这样做是多余的,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皮微微一动都没有。
莫名的恐惧陡然升起,我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臆想出段正扬杀害苏雪的情景,手起刀落,头颅滚到床脚处……这情景使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于是决定速战速决。
深呼吸一口气,我把手放在桌面上,努力使自己放松,然而紧握的十指却将我的紧张暴露无疑。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段先生,有一件事情我想请问您,苏雪……”
话音未落,段正扬出其不意地开口了:“雷雷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干涩、生硬,仿佛很久很久未曾开口说话一般。接着,他猛地俯身过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他用尽全身力气,我甚至感觉到他的全身骨骼都在咯咯作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瞪着我,瞪得那么大,瞪得那么圆,像爆裂前的样子。
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雷雷呢?快放我出去,我没有杀小雪!放我出去!”
这一刹那,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倒了。
他靠得如此近,嘴里的热气往我的脸上直喷,而我一动也动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他狠命地扣住我的手腕。
在我呆楞之际,两名警察很快地制住段正扬,我也被罗天拖到门边。
段正扬的情绪非常激动,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大喊大叫,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已经濒临崩溃。可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我,目光充斥着愤怒与绝望,而在愤怒与绝望中,更多的是恐惧。
如此复杂的眼神让我浑身发冷,也让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个令人震惊的念头:他是凶手吗?
他真的是凶手吗?
5离开看守所,我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没有见到段正扬之前,我打心里断定他就是凶手,可是现在,这种断定在段正扬紧紧盯着我以后开始动摇了,我甚至从他眼里读到“无辜”二字,这让我变得茫然。
“你没事吧,手痛不痛?”
罗天的话把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我这才感觉到两只手腕火辣辣的痛,用手来回搓了搓,“没事。”
“那个,苏雪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是,段正扬会不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比如,梦游呢?”我没理会罗天的挖苦,心事重重地问,“如果他在梦游的情况下杀了苏雪……”
“专家鉴定,段正扬没有梦游的惯例,而且精神正常。”
“哦。”显然这个问题罗天早已调查过,则排除段正扬精神分裂的可能性,但我仍然不甘心地问:“催眠呢?他会不会被人催眠了?”
“这不是写小说,也不是拍电影,你不要一碰到难题就往不现实的地方想好不好?”
“哦。”我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难道现实生活中没有催眠吗?我忍不住皱着眉问:“你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说段正扬是凶手,你反驳,我现在说他不是凶手,你又反驳。”
“我只是就事论事,真相没有解开之前,我不做任何结论。”
“好吧。”我撇了撇嘴,“假如段正扬是凶手,那只有一种可能,当晚他会不会酒醉时失手杀了苏雪而自己不知道呢?”
“这种假设不成立。”罗天看了我一眼,“苏雪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就是被利器一击砍下头颅,也没有移尸迹象,这不是‘失手’可以解释的。”
罗天的话似乎有道理。我困惑地挠了挠脑袋,如果段正扬不是凶手的话,苏雪到底怎么死的?苏雪就躺在他身边,脑袋被砍下来了,最可怕的是,他还搂着那颗人头,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就算睡得再沉也不应该毫无知觉啊,真是太邪门了!
如果真有这种可能呢?
我想到段正扬眼里的恐惧,全身猛然一颤,他似乎有着无尽的迷茫与绝望。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我打着哆嗦,往罗天身边靠了靠,挽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看你提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提一点。”撒谎的同时,我殷勤地从他手里接过一个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虾,这么长的时间,还在活蹦乱跳的,真佩服它们的生命力啊!
脑海里依然是苏雪的案子,我转开话题:“段正扬刚刚说的雷雷是谁?”
“应该是他的儿子段雷,今年七岁,在实验小学读一年级。”
“案发当晚他在哪儿?怎么没听你提过?”
“哦,案发前一天,他跟爸爸妈妈闹脾气,跑到同学家了,现在应该还在那儿。”
听到这番话,我有些迷糊了,案发前一天离家出走,怎么这么巧?会不会是段正扬的阴谋?他杀害苏雪的话,肯定不希望被儿子看到。那么,段正扬到底是不是凶手?
哎,看似简单的案子,却是如此的错综复杂。
思索片刻,我问罗天知不知道段雷同学家的住址,罗天马上明白我的意思,不高兴地说:“这孩子毫不知情,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啊,如果不是因为苏雪的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透露任何信息给你,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我立即打断他的话:“所以说这件事情跟我有关系嘛,再说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老乡的儿子……干吗这样看我?你不想去是吧?那我自己去,你别以为不告诉我地址我就找不到。”
话毕,我转身就走,我知道罗天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果然刚刚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那个万般无奈的声音:“方向反了,是这边。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要不要去你家了?又要提着一大堆东西到处跑……”
罗天抱怨的同时,我的手机响起了,是老妈打来的,她肯定等得不耐烦了。我不敢接,直接关机,一会儿回去再向她好好解释吧。
6十分钟后,我们来到竹围新村,找到佟秀丽的住处。
佟秀丽跟苏雪是同事,也是好朋友,两家相隔不远,两人的儿子又是同班同学,案发前一天,段雷跑到佟秀丽家里。
来到三楼,就听见佟秀丽屋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女人尖利而泼辣的叫骂声震撼着整栋楼。
这里的房子隔音效果相当不好。
显然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正准备问罗天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从屋里冲了出来,嘴里嘟哝着:“真是个疯子。”他差点撞到我,头一抬,怒气冲冲地下了楼。
砰!一只拖鞋飞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对面的门上。
这时候,一个母夜叉般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想必就是佟秀丽吧,只见她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当我和罗天透明一般,对着楼梯口唾沫横飞地骂道:“姓刘的!你有种就别回来,老娘没有你日子更好过,你个窝囊废!”
说话间,对面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探头看了看,皱着眉说:“秀丽啊,别总是这样吵,影响到别人……”
佟秀丽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影响到别人怎么了?你们吵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影响我?我又没跑到你家里吵闹,你管得着吗?”
中年妇人愣了愣,随即脸一沉,骂了句:“不知好歹的东西!”
手一甩,大门关上。
没想到佟秀丽居然来劲了,冲上去用力地捶门,泼妇骂街地喊开了:“你骂谁啊?谁不知好歹?你有种出来把话说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骂老娘……”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不堪入耳。
我呆呆地望着她,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
苏雪跟她关系很好,不是吧?
佟秀丽叫骂半天,屋内不见任何动静,转身时瞥见我跟罗天,于是怒火再起,“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人家吵架啊?”弯腰捡起刚才扔出门的拖鞋。
“我是刑警队的罗天,段雷是不是还在你这儿?”罗天上前说话,亮出证件。
“警察?前些天不是来过吗?我什么也不知道。”佟秀丽皱着眉,表情很不友好。当她把视线转向我的时候,更加不友好了,大概看得出我不是警察吧。
“我叫古小烟,跟苏雪是老乡。”我赶紧自我介绍道。
想不到的是,佟秀丽的态度突然来了360度大转变,连连点头道:“在在在!,雷雷在我这儿。”她笑得星光灿烂,热情至极地将我和罗天带进屋,前后判若两人,搞得我们有点受宠若惊。
也许,她跟苏雪的关系的确很好,对我们的突然热情应该源于我跟苏雪是老乡吧?
进屋后,还没等我们坐下,她又吓了我一跳,竟然把罗天买给我爸妈的礼物和那一袋肉菜当成买给她的,笑魇如花地说:“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呀!真是太客气啦!”主动从我们手里拿过东西进了厨房。
我和罗天面面相觑,谁也不好意思说明。
见她三两下就把东西全部拿进厨房,罗天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是一套很小的两室一厅,房子有些年头了,略显陈旧,家具也过时了,没有空调,没有微波炉,摆在我们面前的电风扇上面积满了一层又厚又黑的油烟。客厅显得拥挤而闷热,地板上丢满杂志报纸。
左边的卧室正传来轰轰声,像是电动小汽车的声音,很吵,大概是两个孩子在玩耍吧。
佟秀丽给我们倒了两杯水,笑盈盈地问我:“你跟苏雪是老乡?”
我点了点头。
她问我跟苏雪是不是亲戚,当我回答“不是”的时候,她“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便蹲下身收拾地上的杂物,一边尴尬地说:“家里很乱,有孩子就是这样。”
不等我接话,她扬声朝着卧室大叫:“别吵了,小祖宗!就不能消停一下吗?”语气里充满了烦躁,刚开始的好心情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刚刚喊完,卧室的门打开了,一辆电动小汽车飞快地冲了出来,砰地撞在佟秀丽的脚上。
佟秀丽像是受到惊吓般尖叫一声,方才抱起来的一摞报纸杂志再次掉得满地都是。她气急败坏地瞪着从卧室里跑出来的一个小男孩,厉声喝道:“雷雷,你要是再调皮我就送你回家!”
雷雷?原来这就是段雷啊!
小家伙长得清瘦,很帅气,跟他的妈妈苏雪几分相似。
段雷瞄了我们一眼,吐了吐舌头,正想捡起小汽车,没想到佟秀丽用力一脚,小汽车顿时“啪”的一声撞在墙上,掉下来时没动静了,也不轰轰作响了,看来是摔坏了。
段雷飞奔过去,捡起小汽车翻来覆去地检查,确定被摔坏了以后,他咬紧嘴唇,一眼不眨地瞪着佟秀丽。
佟秀丽不再理他,继续收拾杂物,但显然她已经气得厉害,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话,如果不是碍于我和罗天在场,恐怕早已发飙了。
这场面太尴尬了,我顿感坐立难安,抬眼看罗天,他正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态度漠然。
就在这时,又一个小男孩从卧室里出来了,应该是佟秀丽的儿子,跟段雷身高差不多,长得虎头虎脑的。他怯生生地看了看佟秀丽,然后走到段雷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襟。
段雷马上打开他的手,还是一眼不眨地瞪着佟秀丽。
佟秀丽头也不抬地说:“还愣在那儿干吗?赶紧回屋做作业,要不是你妈出了事,我才懒得管你……”
话还没说完,段雷突然将小汽车用力砸在佟秀丽的脚边,大喊道:“我才不稀罕你管!”一头奔进卧室,佟秀丽的儿子也屁颠屁颠跟了进去,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
这小子,脾气可真大!
佟秀丽的脸气绿了,全身都在发抖,“你看这……这孩子……我……”
她气得说不出话,神经质般地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让我更加坐立难安,偏偏罗天摆出一副“是你要来的,我什么都不管”的态度,我只好试探性地开口问佟秀丽:“那个……他知道苏雪遇害的事吗?”
“知道,当然知道,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不过他一开始哭了一下,马上就好了,照样玩得昏天暗地。”
“呃,也许是他现在太小,还不知道伤心难过……”
“妈妈死了都不知道伤心难过?”佟秀丽冷笑着打断我的话,“他就是个白眼狼!”
我皱了皱眉,“白眼狼”这个词用在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身上,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佟秀丽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向我诉苦:“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居然那样跟我说话,没大没小,都是苏雪两口子惯的,我能怎么办?打他?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管教都可以,可是我能拿段雷怎么办?知道的说他调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他呢……你不知道,那孩子太调皮了,根本没法儿管,现在倒好,两口子都出事了,往后他就得跟着我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找个老公没出息,现在还摊上这么倒霉的事……”说到最后,她竟然伤心落泪了。
我听出她的意思,她把段雷当成一个累赘,急于甩掉。
苏雪在世时,佟秀丽肯定不会这样,真是人走茶凉啊。我不免有些心寒,淡淡地说:“那你干吗不把段雷送走呢?他难道没有其他亲人?”
佟秀丽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如果有其他亲人我还用得着发愁么?段正扬是个孤儿,苏雪的父母早已过世……”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拉长老脸,尖声尖气地问道:“你们这次不是想把雷雷带走吗?你不是苏雪的老乡吗?”
我不禁愕然,一瞬间明白了佟秀丽刚才的热情。她以为我们准备接走段雷,我没好气地反问道:“你跟苏雪不是好朋友吗?”末了我又加了一句,“如果条件允许,我一定把雷雷接走。”
佟秀丽咂咂嘴巴,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不近人情,立马换来一副委屈状,“我不是不想管他。没错,我跟苏雪的确是好朋友,但好朋友也没有义务帮忙抚养儿子嘛,你也知道说要条件允许。我的日子不好过啊,连房子都是租的,我还有父母、公公婆婆要养,最重要的是,段正扬现在是杀人犯,让别人知道我在抚养杀人犯的孩子,我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其实佟秀丽的话略有道理,谁也没有义务抚养别人的孩子,尤其苏雪两口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佟秀丽的抱怨也在情理之中。我看了看她,问道:“你也认为苏雪是段正扬杀的?”
话音刚落,佟秀丽的儿子出来了,他走到佟秀丽身边,轻声问:“妈妈,您什么时候才跟我一起做作业?今天的课还没有教您呢。”
佟秀丽摸摸儿子的头,疼爱地说:“强强乖,妈妈现在没时间,有客人在,晚一点你再教妈妈好吗?”
强强点头说好,转身进了卧室。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佟秀丽对儿子的态度跟她对段雷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他们的对话也引起我的好奇,佟秀丽难道还要儿子教?我好奇地问道:“你经常跟你儿子一起做作业?”
“是啊。”说到儿子,佟秀丽满脸的幸福,“从他上幼儿园开始我就跟他一起学习,让他回家当我的老师,把每天学到的知识教我一遍,算起来已经五年了。”
“为什么呢?”我有些不解。
“我想从小就培养他热爱学习,因为现在的小孩子,很多不喜欢读书,如果基础没打好,那么到初中、高中以后,学习就会越来越吃力,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我不希望儿子将来像我一样,就想出这个办法。当他把所学的课程教给我,而我又不懂,向他请教的时候,我发现他很有成就感,也因为每天放学回来需要教我,他的心里惦记着家里还有一个学生,所以他在学校就会认真地听老师讲课。我从来不强迫儿子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但我每天抽出一点时间跟他聊天,当然不能瞎聊,要学会从聊天中发现他的优点及爱好,教他如何做人等等,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
佟秀丽滔滔不绝地讲解完毕,我不禁有些震惊,从幼儿园就开始,多么不容易啊!等我以后有了孩子,也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
如此一来,我对佟秀丽稍稍有了些好感。
7“你也认为苏雪是段正扬杀的?”我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这个……我也不知道。”佟秀丽显得有些茫然,“按理说不应该是段正扬,可如果不是他会是谁呢?真是奇了怪了。”
“按理说不是他?”
“对啊,他们的感情很好的,从来没有吵过架,段正扬每天都会开车接苏雪下班,我们公司的同事都知道,说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不过苏雪那个人有时候挺奇怪的,连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拿前段时间来说吧,她总是恍恍惚惚,精神不集中,真搞不懂,老公那么有钱,她还上什么班啊,不像我们家老刘,在机关单位干了六、七年,连个部门主管都没有,就那点破工资,干到死也买不起房子,天知道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窝囊废,连段正扬一个脚指头都不如……”说着,她变得烦躁起来了。
“苏雪从什么时候开始恍恍惚惚,精神不集中的?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问了她没说。嗳,这事情上次警察不是已经问过吗,怎么还问?”
“呵,随便问问。”我尴尬地笑了笑,问别的,“苏雪有跟你提过我吗?我叫古小烟。”
“没有,没听她说过有老乡。”佟秀丽回答的时候,丝毫没有对我是不是苏雪的老乡表示怀疑。不过想想也是,谁会冒充一个死人的老乡呢?她没必要怀疑。
“听说苏雪出事的头一天,雷雷跟他们闹了脾气,所以才跑来你这里?”
“是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到这个,佟秀丽开始烦躁了,“每次跟他爸妈生气就跑来我这里,那孩子就是让他们俩惯的,简直无法无天,刚才你也看到了,好歹我也是他的阿姨,可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亏我还供他吃、供他住,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狼……”
说话间,强强出来了,这次拿了一张画着太阳、小河、花草树木的彩色画,“妈妈,您看看,这是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我画得好吗?等一下您也要画的。”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罗天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你们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
强强点了点头,罗天继续问:“段雷画了吗?可不可以把他的画拿给叔叔看一下?”
我困惑地看着罗天,不明白他为什么之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现在突然对小孩子的图画感兴趣,不过我不会吱声,因为我知道他不会问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不会做无关紧要的事。
佟秀丽冷哼一声:“他才不会画画呢,他从小就看不清颜色。”
看不清颜色?我有些吃惊,段雷是色盲?
身旁的罗天猛然坐直了身子,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片刻后,他从沙发上弹跳起来,飞快地夺门而出。
我知道他肯定想到,或者发现到什么线索,所以匆匆地跟佟秀丽说了声“对不起”,便追了出去,身后很快地响起佟秀丽尖声尖气的声音:“喂,老乡,雷雷怎么办?”
我一边下楼一边回应道:“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过两天来接他。”
8罗天走得飞快,我费了半天劲才追上他,气喘吁吁地问他发现什么线索。
他继续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说:“案发现场有一张看似小孩子作的图画,画的是《杨令公撞碑》,我当时以为是段雷画的,还纳闷他那么小怎么懂这个历史典故,现在看来,全部错了。”
“《杨令公撞碑》?彩色的画?”
“对,彩色的。”
“那你当时怎么没找段雷问清楚?”
罗天没答话,皱了皱眉头,仿佛在责怪自己的疏忽。
我换了个话题:“既然不是段雷画的,那你怀疑是谁?”
刚刚问完,罗天的手机响了,我叫道:“你不是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吗?”
他没搭理我,接完电话后,他说光华路旧住宅区拆迁时发现一具砌在墙里的腐尸,他得赶紧去现场。
见他要走,我忙叫住他:“你不去我家了?每次都这样,我妈会生气的。”
“这次可不赖我……”没等他说完,手机又响了,说段正扬从看守所逃跑了。
这下子,他不再管我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径自奔到路边,拦了一辆的士,扬长而去。
我愣在原地,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段正扬逃跑了?如果他不是凶手,为什么要逃跑?怎么逃跑的?难道没有警察看着他?
很快地,我就否定这种猜测,段正扬是杀人嫌疑犯,不可能没有警察看着。
忽然间,我的胸口有些窒息,似乎胸膛被塞满了棉絮一般,随即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自周边慢慢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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