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天开始的时候他出去找工作了。她觉得可能他那时和朋友在一起。其实,她不知道出事的时候他到底在哪儿。现在她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她说:“我希望他沉到河底儿去了。”出事的时候孩子们在保姆家。不过不管那些了,她说如果我能借给她些钱,她可以去买些二手家具对付一下。等拿到第一张工资支票时她就把钱还给我。如果这个星期之内她能收到我的钱---没准我能电汇给她---她就可以去买些生活必需品了。“有人侵犯了我的地盘儿。”她说道。“我觉得好像被强奸了一样。”
我儿子从新罕布什尔写信来,说重回欧洲非常要紧。他说这是性命关天的事。暑期课结束后他要就毕业了,可毕业后,多一天他都不愿意在美国呆着。美国这儿的人如果不提到钱,简直都不会说话了,他对此深恶痛绝。他并不是个雅痞,也不想当个雅痞,那不是他的天性。他说如果能最后一次从我这儿借到钱,买张去德国的机票,他以后就再也不会来烦我了。
我没从我前妻那儿听见什么动静。我也不用听见什么。我们俩都知道,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我妈写信来说她今后不能再添置紧身袜,也没办法染头发了。她原来还打算今年能攒些钱以备今后的不测,可是现在看来不可能了。这是她用纸牌算出来的。她想要知道“你还好吗?其他人怎么样?我希望你们都好。”
我只有接着寄支票。然后我就提心吊胆的等着。
在等着的这些天里,有个晚上我做了这么个梦。实际上是两个梦。我是在同一个晚上梦见它们的。在头一个梦里,我爸又活了,他带我骑在他肩膀上出门。我还是个小孩,也就五六岁。他说,骑上来。然后就攥住我的手,把我抡到他肩膀上。我离地很高,可是也不觉得害怕。他一直攥着我。我们互相抓住。然后他就顺着便道往前走。我把手从他肩上移到他额头上。他说,别把我头发弄乱了。他说,你可以松开手,我抓着你呢,你掉不下来。他这么一说,我才感到他的手牢牢的攥着我的脚踝。于是我就松开手。我放松下来,把胳膊在身体两边伸开。我假装他是头大象。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没准我们是去商店,或者,是去公园,到那儿他会推我荡秋千。
这时我就醒了,从床上起来,去了趟厕所。外面天开始有点变亮,离我平时起床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煮咖啡,穿衣服。可是后来还是决定接着上床。我并没有打算睡。我就是想再躺一会儿,把手放后脖子上,等着外面天亮,同时再接着想想我爸。我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我爸了。不管我是醒着还是睡着,他都不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总之我回到床上。可是也许不到一分钟我就又睡着了。这次就梦到了第二个梦。我的前妻出现在梦里。梦里她不是我的前妻。她还是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们也在梦里。他们还小,在吃土豆片。在我的梦里,我觉得我可以闻到土豆片的味道,听到它们被吃掉的声音。我们在毯子上,靠近水边的一个地方。梦里有种满足和幸福的感觉。然后突然之间,我发现我和其他一些人在一起,我不认识他们。接下来变成我在踹我儿子的车窗,就像很久以前我做过的一次那样。我的鞋把玻璃踹碎时,他就在车里。这时我猛的睁开眼,醒了过来。闹钟响了。我伸手过去把它按停,躺在那儿又呆了几分钟,心跳得很快。在第二个梦里,有人给了我点威士忌,我喝了下去。喝威士忌这事儿真的吓着我了。这是所有事情里最糟糕的。算是糟到头儿了。跟它比起来,其他那些都算是小菜一碟。我又多躺了一分钟,想平静下来。然后我就起床了。
我烧了咖啡,对着窗户坐在厨房的桌子边。我推着杯子在桌上划着小圈,又开始认真琢磨去澳大利亚的事情。然后一下子,我就想象出当我吓唬家里人要搬到澳大利亚时,他们听到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们起先肯定很震惊,甚至会有点害怕。但是,因为他们太了解我了,他们很可能会接着笑出来。一想到他们的笑声,我也忍不住笑了。哈,哈,哈。我当时在桌子边上就是这么笑的。---哈,哈,哈---就好像我从什么地方读到该怎么笑似的。
我去了澳大利亚能干什么呀?其实我不会去那儿,就跟我不会去爪哇国,不会去月亮上,也不会去北极一样。见鬼,我才不想要去澳大利亚。一旦我想明白这个,一旦我明白了我不愿意去那儿---或者去其他任何地方---我的感觉就好起来了。我又点了只烟,加了些咖啡。家里没有牛奶往咖啡里加了,不过我不在乎。偶尔喝一天不加牛奶的咖啡没什么,要不了我的命。我很快打点好午餐,把保温杯加满咖啡,装进午餐盒里,然后就走了出去。
那天早上天气很好。太阳升起在镇子后面的群山之上。一群小鸟在山谷里飞来飞去。我连门都没锁。我想到了我女儿遇到的那档子事儿,可是觉得我这儿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偷的东西。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是缺了就活不下去的。我有电视,可是我已经看腻味了电视。要是有人闯进来把它偷走,那简直就是帮了我一个忙。
总而言之,我感觉良好。我决定走着去上班。其实不算远,我的时间还有富余。不错,我是能因此省点油钱,可那不是主要原因。毕竟已经是夏天了,再不多久夏天就要过去了。我忍不住想起,夏天里每个人的运气都会变好。
我顺着路边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想起我儿子。不管他在哪儿,我祝他平安。如果他当真回到了德国---他应该已经到了---我希望他能开心。他还没写信回来告诉我他的新地址,但我确信不久就会有他的消息了。至于我女儿,愿上帝爱护她保佑她。我希望她也过得好。我决定当晚就给她写封信,告诉她我支持她。我妈还活着,而且身体总的说来还不错,这也是我的福气。如果不出意外,她还会有几年的日子跟我们在一起。
小鸟在叫,高速公路上不时有车从我身边开过去。我心想,弟弟,我也祝你好运。我希望你的船平安回来。拿到钱就还给我。还有我的前妻,我曾经那么迷恋的女人。她也还活着,活得还挺好,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我也祝她幸福。尘埃落定之后,我觉得事情本来有可能比现在要糟糕很多。当然,现在人们的日子已经够困难的了。其实,大家不过就是都走了霉运而已。但是情形很快就会变的。没准到了秋天情况就会好起来。大家都有不少的盼头。
我不停的走着。后来我开始吹口哨。我觉得只要我愿意,我就有权吹口哨。我一边走一边抡着手。可是手里的午餐盒总是让我失去平衡。我在里面装了三明治,一个苹果,一些饼干,当然还有保温杯。我在一家旧咖啡馆前面停了下来。它的停车场是石子儿铺的,它的窗户上钉着板子。从我记得起来的时候开始,这家咖啡馆的窗户上就钉着板子。我决定把午餐盒放下歇会儿。放下之后,我把胳膊抬了起来,举到跟肩一般高的地方。我就那么个样子站在那儿,像个呆子似的。这时有人按响了车喇叭,从高速公路上开到停车场里。我拎起午餐盒,向汽车走过去。车里是我上班时认识的一个人,叫乔治。他在车里探过身,打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嘿,伙计,上车吧。”他说道。
“哈罗,乔治。”我说。我上了车,关上门。车子窜了出去,把石子从轱辘下面扬出去不少。
“我看到你了。”乔治说。“没错,我确实看见你了。你在练什么东西,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看看我,然后又看回到公路上。他开得很快。“你走路的时候总是像你刚才那样伸着胳膊吗?”他笑着说---哈,哈,哈---然后踩下油门。
“有的时侯会。”我说。“不过不一定。实际上,我刚才是在站着。”我说着,点上一支烟,靠在座椅上。
“有什么新鲜事儿吗?”乔治说道。他往嘴里放了支雪茄,但是没有点上。
“没什么新鲜事儿。”我说道。“你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乔治耸耸肩。然后他坏笑了一下。他现在把车开得非常快了。风裹着车,在窗外呼哨着。他开得好像我们上班要迟到了似的。可我们不晚,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已经这么告诉他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开得越来越快。我们过了高速路的出口,可是还在往前开。我们那时直接朝着山里开了过去。他把雪茄从嘴里拿出来,放到衬衫口袋里。“我借了些钱,刚把这个宝贝儿整个大修一遍。”他说道。他告诉我想给我看看。他用了全力踩下油门。我系好了安全带,抓住车门。
“来吧。乔治,你还等什么?”我说。这下我们真的飞了起来。风声在窗外嚎叫。他把油门踩到底,我们已经毫无保留了。就在他这辆欠着钱的大车里,我们一路奔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