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桥经过时,被一阵悠扬的手风琴声截住脚步。那是我熟悉的曲子,前苏联的怀旧经典《红莓花儿开》。一个清瘦的少年伫立于汹涌的人流之中,自顾自地演奏。他紧锁的眉宇间流露出少不更事的轻狂,节奏被加快后的曲调也渗透了局促和愤懑。记忆的大门刹那间打开,我忽然想起了Jake,想起了我们一同渡过的青葱岁月,少年时光。
十年前的Jake,脸上也泛着类似的表情,在我们那帮同学里,他以追求新锐和另类的音乐著称。当我们还在沉迷于港台歌手的金曲情歌,他已经开始研究欧美流行音乐和摇滚音乐。当时的互联网和媒体远不如今天这样普及泛滥,为了选到钟爱的乐队的歌碟,Jake常常翘课到学校后面的城隍庙淘那些打口CD。记得我们第一次到他家,推开卧室门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哑然无语:桌上、床上、地上全是闪闪发光的CD光盘,屋里仅有的电器是一台被揭了外盖的CD机以及Jake省吃俭用攒钱组装的功率放大器。没有下脚的地儿,我们就盘腿坐在床上,捧着凉白开,兴致勃勃地欣赏那些听不懂歌词的曲子。夕阳透过玻璃拉长Jake的身影,他面部轮廓因此而格外清晰,坚毅的眉、专注的眼,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很动人的。他给我们讲黑人音乐、重金属摇滚、说唱以及不插电音乐。在那个年代,Jake为我们这些同学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户,在每个热爱音乐的人心里埋下了追求与探寻的种子。
可惜那时在学校,Jake并未受到老师们的关注和青睐,反而常常作为负面教材被安置于教室里的某些“特殊位置”。能唱纯正的英文歌曲又怎样,分不清介词“of”的N 种用法,考试时一样给你挂红灯。少年的梦想总会被善意的现实冲刷得惨白,从备受同学们瞩目的先锋,到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从每一次校季汇演的明星到最后默默无闻悄声离开的毕业生,短短三年的高中生涯里,Jake所体会的人生百味远比我们想像得复杂。而那些深得老师们“恩宠”的“骄子”,从昂首迈入象牙塔的时刻开始,也许就渐渐遗忘了曾经与音乐为伍的闪亮的日子。
在我的相册里,至今收着一张当时的演出照,Jake带领班里的七个男生,着戎装束绑腿,精神抖擞英气勃发。他们演唱的曲目,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每次看到那些熟悉面孔上浮现的专注眼神,总有感动上心头。我们在无所畏惧地成长,也在无可奈何地遗忘,誓言以及梦想早被生存的现实逐一漂白,谁还能执守最初的梦想?谁又不是空洞地漂浮在人间呢?
几年后,我们在媒体上发现了Jake 的身影。他在大学里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组建了属于自己的乐队,参加过好几次国内的音乐大赛,成绩斐然。在我们这座城市,Jake和他的乐队以自己特有的原创音乐风格独树一帜,受到众多音乐爱好者地追捧。不久前的同学会上,我们又见到了他,依然桀骜不逊口无遮拦,和几个当年的死党在一块儿时,也还是那么“三八”,没有一点生分。有人打趣,说母校的老师们现在提起Jake的名字都无比骄傲,“徒贵师荣”嘛!他听了,也只淡淡一笑,没有埋怨没有感慨。
临别时,我们一起唱了Mariah Carey的《HERO》,“……And then a hero comes along,with the sterngth to carry on……”。眼前的人事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宿舍外的青石阶上坐满了爱好音乐的少年,守在渐凉的秋夜里,倾听 Jake的歌声。无忧的时光呵,仿佛天边划落的流星,就这样一去不返,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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