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先生叫我闭嘴?这句话成志东根本有听没懂,握着电话当场愣住。
他这时刚从韩国工厂出来,完全搞不清状况,原本要上车的,现在却站在车边一脸迷茫,“哪个廉先生?”
明明不想趟浑水,却莫明其妙被拉进来,被吼得有点委屈,刚才一听到他的声音,脱口而出的句子根本像是告状兼撒娇,立刻清醒过来自己口气不对,叶齐眉看了面前的一团混乱一眼,侧了侧身子,声音低下来,有点汗颜,“是廉氏的老总,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接受廉太太的委托,没事啦,晚些再打给你。”
“廉云?”想起来了,前因后果一联系,成志东有不妙的预感,“齐眉,你能不能先回家?”
“我知道,正要离开。”不想在别人面前多说什么,叶齐眉合电话。
正想开口告辞,电话又响,这次就连那对气氛僵硬的夫妻都看过来。
接通还是成志东,“宝宝,很晚了,你开车小心。”
不该愉快的时候,不过她还是不自觉地弯嘴角,“知道,我知道。”
女人是奇怪的生物,再怎么克制,跟相爱的人说话时甜蜜都会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触景伤情,殷如神色一黯。
心里立刻忏悔,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这场面已经没有她再留下去的用处,叶齐眉直接告辞,“你们继续谈,我先走了。”
“齐眉。”一向都干脆的殷如,这时居然迟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走吧。”廉云倒是正相反,对着她直接挥手。
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他这句话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红印和抓痕,叶齐眉脚步顿住,回头又直走回来。
“干什么?”对她有些忌惮,廉云声音很硬。
不理他,叶齐眉直接对殷如说话,“身体要小心,实在不行,你和我一起走吧。”
“你什么意思?身体小心?小如一向很健康,小心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没人回应廉云的大声,殷如抿唇一瞬,然后摇头,“你走吧,我知道怎么做。”
走出会所已经很晚,上车直接开回家,到家的时候一室冷清,疲倦得要死,洗完澡她都懒得吹干,用浴巾用力擦拭,然后直接瘫倒在床上。
眼睛都闭上了,手指却好像有意识,伸长了摸索,终于抓到电话。
那头接起来之后背景嘈杂,他先开口,问得直接,“你在干吗?”
“到家了,刚躺到床上,你呢?”
“跟一群韩国人吃饭,有人喝醉了,在跳高丽舞。”
“女人?”她问得随意。
“男人。”他答得自然。
“蹲在地上甩头?”依稀对高丽舞中的男人有印象,不过跟他一起吃饭的应该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喝醉了也这样?
“你怎么知道?好厉害。包厢都快不够他转的了,我正考虑拽他去大堂。”
哈哈,她相信这个男人说得出做得到,想象那个情景,再疲劳都笑出声了,不过笑完之后,叶齐眉叹气。
“怎么了?”背景声变得安静,料想他换了个地方,成志东的声音变得清晰,千万里外,却好像就在身边。
“廉家的事。”
“齐眉——”难得的,他在电话里声音严肃起来。
“嗯?”困得不行,她声音轻下来。
“廉家的事,我不赞成你插手。”
这是什么话,一下子清醒了,叶齐眉睁大眼睛,握着电话的手心一紧。
跟她在一起时间久了,就算没听到回应,成志东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措辞出了问题,语气缓了一点,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廉云是我的客户,他太太又是你的朋友,即使他们关系不能维持,我们也不该介入。”
“我之所以认识殷如,就是因为她来委托我离婚,上次她改变主意,这次是否坚持,我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不过如果她有这个意向,我当然义不容辞。至于你和廉云是不是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要混为一谈。”
“齐眉,”他在那里耐着性子解释,“我说的是我们,你听到没有,我们在一起,是一体的,他们是你我的朋友,分也好合也好,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这是我的工作。”
“所以你帮她打离婚官司?最大限度地分财产,然后呢?然后一切就解决了?”
“那个男人一妻一妾还觉得理所当然,他的太太很痛苦。”
“他又没有把那个女人当太太,这件事后来廉云和我聊过,他最多也就是多照顾了一个亲戚,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叶齐眉吸气,彻底冷了语气,“你当然不会觉得怎么样,因为你也是男人。”
这是什么跟什么?成志东也有点火,“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我听不懂。”
“那就不要听了,再见。”直接挂电话,叶齐眉火大,脸陷在枕头里还在大力喘气,想想都咬牙齿。
挂他电话?成志东在那头瞪着手机瞪眼睛,好吧,让她挂,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是不赞成,绝对不赞成。
走回包厢继续,一群大男人都已经东倒西歪,韩国烈酒的味道四处弥漫,醉醺醺的高丽舞还在继续,又有人荒腔走板地开始唱歌。
旁边就坐着韩国知名的高级工程师,快五十岁了,平时一本正经西装笔挺,现在却满脸红潮,大着舌头拍他的肩膀,“成,你有心事。”
喝醉了就以为自己是黄大仙?成志东大力回拍,“金先生,你有心事就告诉我好了。”
果然,听到这句话金先生就开始掩面伤怀,“成,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家里出什么事?”
“没出事,出事倒也有点味道,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我回去,开门看到的就是太太等在门口鞠躬,您今天辛苦了,来喝一杯茶。”
“这句话有问题吗?”不跟喝醉的人计较,成志东随口回答。
“我不喜欢喝人参茶,我喜欢的是乌龙!”突然激动起来,金先生抓住他的肩膀摇晃。
好吧,这些人都醉了,他也喝酒,但习惯了自我控制,害得这种场合每次善后的都是他,算了,都是朋友,叹了口气,他抬手叫结帐。
“不要结帐,我还不想回家——”醉眼朦胧,但对他的动作倒还是分辨得清楚,金先生抓得牢。
本来就有点烦躁,终于不耐烦了,成志东在他耳边大声,“回去跟你太太说,你不喝人参茶,只要乌龙,还有,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天天等你回家知足吧老兄,我也想,还想不到哪。”
“我说过了,新婚第一天就说过了,呜呜。”真的醉了,金先生倒在桌上自怜自艾。
不管了,成志东抓着帐单往外走,釜山的深秋空气清冷,风吹在脸上凉意袭人。
二十五年的人参茶,金先生疯了吗?有人二十五年愿意开门鞠躬,说您辛苦了,趁早抱着上帝的大腿哭着谢恩吧,还抱怨。
开始幻想角色代入,如果是齐眉——
想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要发疯,好吧,他苦笑着承认,是有点不能接受。
如果是她绝不会那样,她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她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一边想一边就拨了电话,刚接通又按断,低头看表,他常年世界各地飞,为了时差,手上总带着双表盘计时,原来设的都是当地和美国,和她在一起以后,开始改成当地和上海。
上海这时已经是凌晨,还是不要吵醒她。
可是手机接着就响,叶齐眉声音很清醒,“干吗?”
“宝宝,我想你了。”
根本没睡着,她还念念不忘刚才的电话内容呢,这时听到他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她躺在床上翻白眼。
“甜言蜜语哄我也没用。”
“干吗哄你?我们又没吵架。”
气塞,好吧,这个问题上男女也是两个星球来的,你气得咬牙切齿,他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下次记得不要自寻烦恼。
“还没睡?”不再讨论无聊问题,叶齐眉直接跳过。
“正要回酒店,刚吃完饭。”
“那你早点休息吧,别太累,忙完了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看新片。”
“好。”答应得很快,又想起前两次的遭遇,他补充了一句,“一定要等我回来,不许跟计蕾蕾去看啊。”
那头轻轻笑起来,“说了等你就等你。”
挂上电话,觉得很愉快,成志东把车在寂静夜路上开得飞快。
轻轻把座机放回,叶齐眉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进去一点,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睡了。
第二天是周末,叶齐眉照惯例与计蕾蕾打球下午茶,计蕾蕾最近陷入恋爱,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端起茶杯电话铃就响,一声“喂”喂得眉开眼笑,然后就你一言我一句讲得甜蜜,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一杯茶都喝完了,叶齐眉咳嗽了一声,拿起叉子在她面前插蛋糕,力气用得大,坚硬的大理石芝士当场陷落一角。
心领神会,计蕾蕾立刻乖乖挂上电话,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上,大眼睛努力看她,笑得很闪亮,“齐眉,我们来聊天。”
“好,我们来聊什么叫做重色轻友。”伸出一根手指,叶齐眉正色提出话题。
啊?计蕾蕾表情垮下来,“好啦,我招就是了,丹尼是我的私人医师,才认识三个月,我们在恋爱。”
能看到朋友恋爱当然好,叶齐眉也笑了,“怎么认识的啊?”
“是我的皮肤科医师。”说着凑近给她看,“这里,这里,这里,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吗?”
仔细看还是没感觉,她摊手,“貌美如花,可以了吧?”
被敷衍,计蕾蕾瞪她,“我做过皮肤手术啦,你这个家伙,根本没注意过我对不对?”
“皮肤手术,你去拉皮?”惊讶了,这次叶齐眉真的凑上去仔细看,她又没乱讲,计蕾蕾本来就相貌姣好,认识这些年也没见她怎么变过,三十出头看上去才二十四五,哪里需要伤筋动骨来维持。
“不是,激光嫩肤而已,效果很不错哦,你要不要试试?很安全的,我让丹尼给你排时间。”
“不要,肯定很恐怖。”
“不痛的啦。”
“那你一个月不出现?”
“拜托,那时候脸跟猪头一样,怎么见你。”
立刻捂住脸,叶齐眉摇头,“那你还要我变猪头?少来。”
“猪头也有人爱上我,呵呵。”两个女人的闲聊话题跳跃厉害,计蕾蕾突然得意起来,掩住嘴呵呵笑。
快乐会传染,不过叶齐眉尽责提醒,“这次要小心啊,好不容易恢复的。”
“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丹尼钱没有我多,怕他看重的不是我本人对吧?”跟老朋友在一起计蕾蕾说话直白,一边说还一边捧着茶杯笑。
“倒也不是,祝任生和你门当户对了吧,不是一样不可靠。”
“有钱男人当然不可靠,但没钱男人就可靠了吗?再说现在我和祝任生平起平坐——哎,干吗聊他,不用管他。”
“好啦,你说下去。”
“我是说,丹尼钱是没有我多,但他是专业人士,有自己的社会地位和能力,原本就过得很好了,没必要依靠我再上位,这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可是在婚姻里还是会出现问题,两方悬殊的话,最好有财产公证。”她就事论事。
“婚姻?恋爱是好事,不过婚姻就算了,这次我吸取教训。”
挑眉毛了,计蕾蕾原本是婚姻的坚决拥护者,崇尚爱情的结果一定要是婚姻,当年跟祝任生恋爱的时候就没人看好,但她义无反顾,结果惨不忍睹。
“怎么说?”
“我们都是一个人,互相吸引在一起,就跟饿坏的人看见一桌山珍海味一样,上桌的时候谁不是欢天喜地?可婚姻就不一样,婚姻是椅子上的强力胶,吃完了你还得坐着,吃撑了还得坐着,吃死了你也得坐着。”
哈哈笑起来,叶齐眉打断她,“你恐婚主义了现在,人家夫妻就是喜欢一辈子坐在饭桌两头吃下去,还不想走呢。”
“齐眉?”计蕾蕾奇怪地看过来,“从来没听过你这种讲法,你不是不婚主义的吗?”
成志东这些天都有些心神不定。
廉云只是个谈得来的朋友,他和她太太是否合拍,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那天晚上叶齐眉说的话,虽然当时不觉得有多严重,但事后反复想起,他却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俩在一起很久了,关系固定,虽然谁都没有再提婚姻,但他心里早就觉得双方一体,任何事都应该由此及彼,两相权衡才对。
他说的是我们,这个词很严肃,她应该听得懂,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但她的反应是什么?“你和廉云是不是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要混为一谈。”
不要混为一谈?当时没想太多,但后来越咀嚼这句话他就感觉越不对。
他向来善于不耻下问,心里想不通,考虑了一下,一事不假二人,直接就拨了电话回中国找全能小秘书黛西,先把工作的事情交待完,然后开始提问,“黛西,如果她说我的朋友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要混为一谈,那代表什么?”
自从上次被询问过为何会求婚未果,黛西已经荣升为成总的金牌小百科,专职工作之外新添加了自由问答功能,这时一听是成总又需要解惑,立刻全神贯注,捧着电话就保持神经高度集中。
事实是,自从可以从成总嘴里听到那位神人的只鳞片抓,她每天都陷入盲目崇拜中,每次有机会听成总提到她,总是让她回家后兴奋好几天。但职场混了这么多年,傻子都知道老板的心情绝对要保证好,所以虽然已经心花怒放,在心里大叫,老板又吃鳖了,神人啊神人——可嘴上却十二万分诚恳,认认真真回答,“她开玩笑的,成总你是怎么问她的?”
“开玩笑?”成志东挑眉毛,“我说那是我们的朋友,我说我们,有问题吗?”
心里狂笑了,黛西努力压住自己发抖的嘴角,“怎么会有问题,这说明您认为你们是一体的啊。”
看,黛西的理解就完全正常,成志东点头,“我希望她也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可能她觉得没有结婚前,双方世界完全独立是正常的。”
“我求婚了。”
“是是,换了其他女人,早就热泪盈眶扑上来了,或者她只是想考验您的诚意。”大力点头,黛西诚恳提议。
考验诚意?这句话倒是让成志东深思,他知道齐眉职业就是打离婚官司,看得失败例子太多,可能对婚姻是有些恐惧感,诚意,到底怎么表达才够诚意?想了想他继续问,“在中国求婚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这个——黛西望天花板,突然灵光一闪,“成总,您有没有见过她的父母?”
“父母?”
“对啊对啊,我们这里如果有父母大力支持,结婚会特别快特别顺利,你试试看曲线救国?”
曲线救国——他倒是没有听懂,不过前面的那段话真的听进去了,想起来还真是,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有见过齐眉的父母,只是偶尔听她提起,感觉感情很不错的一对老夫妻。
好,她不婚主义没关系,但她的父母总不至于不婚主义吧?曲线救国——就算是为了她那句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也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
这是深秋的傍晚,成志东在韩国,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握了一下拳头。
黛西还握着电话,脸上已经笑得眉眼错位,可还郑重点头,加强自己的认真语气。
叶齐眉还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突然一阵寒风吹过,打了一个寒颤,她立刻把车窗全都按上,路上落叶飘过,心里还在想,到底是深秋,一天凉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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