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打电话给王梓琳,广告已经制作完毕,还有一些最终的细节要做处理,组里其他人都说直接改好就行了,免得麻烦,但沈信想来想去,还是要给王梓琳一个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就有人笑他,“假公济私吧?那王小姐的眼睛可是长在额头上的,不过那天我们组长一开唱,拿起话筒就来和声了,这暗示得可够明显的,大家说是不是?”
沈信就笑着给了那人一拳,“说正事儿哪,她多挑剔的一个人,不问个清楚,还想返工是不是?”
“没私心是不是?没私心来免提的,大伙儿一块听着,就当电话会议。”搞后期制作的都是年轻人,当下一起起哄,立刻把电话拿到桌子当中,抢着按免提键,沈信来不及阻止,电话已经拨通了。
“喂?哪位?”王梓琳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免提的关系,听上去与平时不太一样,总觉得有些古怪。
沈信瞪了身边众人一眼,想拿电话,话筒却被同事死死按住,还憋着笑做嘴型,叫他说话。
沈信没办法,硬着头皮答了句,“是我,沈信。”
“有事吗?”
“是,有些后期的东西,想让你看一看再定。”
“今天?”
“不用,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跑一次你公司也行。”
“好。”
沈信松了口气,伸手想去按断电话,没想到手刚落在话筒上,那边王梓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信,下午有空吗?”
原本已经准备散开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个个表情精彩,沈信的手还停顿在话筒上,自己都愣住了。
SOHO仓库就在苏州河桥下,弄堂里的小路,头顶还有两边居民趁着天好晾晒出来的被单褥子,远望色彩缤纷。
仓库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外墙还是解放前的样子,出了电梯却豁然亮了,宽阔空间只有几根立柱分隔,音乐旖旎,人声热闹,有相熟的看到王梓琳就尖叫着扑过来,狠狠一个拥抱,再看到她身边的沈信,长长地吹了声口哨。
吧台上摆满了酒,王梓琳拿着杯子往露台上去,铁质楼梯紧贴着外墙,走时脚下感觉空荡,沈信有些微的恐高,因为藏得好,从未有人知道,踩下第一级的时候不禁迟疑,一手抓着铁栏,手心都出汗了,王梓琳走在前面,一回头,“不上来吗?”
他仰头看她一眼,咬咬牙,“来了。”
上面的风景果然好,阳光明晃晃铺满露台上每一寸木制地板,白色沙发上坐满了人,不远处就是苏州河的波光粼粼。
“好地方。”王梓琳靠在外围矮墙上,沈信不敢走得太近,稍退开些距离与她说话。
“没来过?”
“第一次。”
“我常来,这儿的主人是我朋友,搞设计的,就在楼下,你们应该认识认识。”她又喝了一口。
他没有动,只问,“这些都是你朋友设计的?”
环顾四周,露台上随意丢着些金属雕塑,正中央还砌了一个马赛克的水池,并不是传统的四方形,线条圆润起伏,色彩缤纷,有人坐在边缘与人聊天,笑声阵阵。
她又不说话了,埋头喝酒。
王梓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沈信叫出来,他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与自己糟糕的情绪做斗争,在那一刻,她不在乎能够陪她的是谁,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唐毅在疏远她,她甚至不用开口问一声,一切就已经有了答案,一个男人需要对一个女人隐瞒的,永远是另一个女人。
为什么?就为了那个已婚的,已经生育的,已经被岁月碾得有些凋零的沈智?
她要输了吗?未必,但她感受到了威胁,那是一种女性的本能,无关她接受的教育程度,去过多少地方,有多高的眼界多宽广的心胸,她只知道自己受到了威胁,而这种威胁,来自于她所不屑的人,这更让她愤怒,对唐毅,对令他改变的那个人,也对她自己。
王梓琳沉默,沈信也不再说话,他觉得她今天有些异常,但安静下来的王梓琳给他别样的感觉,让他不想走开,他愿意陪着她,即使她一直都没有告诉他叫他来的原因。
派对延续到暮色降临,喝得太快太猛,虽不是烈酒,但离开时王梓琳仍是有些醉了,走到桥上风大,她的外套在沈信手里,他让她穿上,她展开手臂,被伺候惯了的样子,穿上之后又觉得不舒服,左右转了转脑袋,他看得好笑,伸手替她把帽子翻了出来,又随手整了整她的头发。
男人的手抚过耳边,带着温热的温度,她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随手的亲昵了,□不算,□是男人和女人证明他们仍是男人和女人,更何况她与唐毅的上一次,已经遥远得不可考。
“怎么了?你没事吗?”
王梓琳不言不动,沈信便开口问了一声。
“没什么,情绪低潮。”她拨开他的手。
这算什么?这男人只是她随口找来的玩伴。
沈信有些尴尬,不过仍是笑了一下,“好吧,我姐有时也这样,突然心情很差,只要让着她,一会儿就过去了。”
王梓琳抬起头。
他说的是沈智,他的姐姐,是沈智。
王梓琳是独女,没有弟弟这样的概念,但沈信无心的一语让她突然意识到,有兄弟是不一样的,这个她临时找来的男人,他的宽阔肩膀温暖胸膛将会在沈智需要的时候永远属于她,因为他们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因为他是她的家人。
家里有事,兄弟替妇孺先出头,就算伤心,看到他也觉得有依靠,再亲密的爱人与之相比,都是暂时的。
就连这一点,沈智都赢过她。
酒精让她脆弱,王梓琳突然流泪了,在暮色浓重的苏州河的桥上,沈信手足无措,立在她面前不知如何是好,许久才想起来哄她。
“你这是怎么了?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语气情不自禁地轻柔下来,就像在哄他的小侄女安安。
李副局长果然有办法,沈智舅舅告上法院的那家公司撤诉了,不过沈智舅舅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先把正货给他们换上,再每套房子附送了一套冲淋设备,至于其他赔偿,双方坐下来谈了数次,最后赔还是赔了,但总算是沈智舅舅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就这样,眼看着一场官司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沈智舅舅高兴得就差没把邓家宁给供起来,舅妈也是,天天在沈智面前说邓家宁的好处,说得沈智嘴都插不上。
公婆离开上海,邓家宁要沈智一起去送行,这段时间公婆帮着带安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智不能不领情,无奈之下,只好又请了半天假。
公婆一路上有太多的嘱咐,到了长途汽车站却硬是要儿子去买瓶水带在路上喝,邓家宁就去了,沈智站在一堆行李边上,被婆婆拉住手。
“妹妹,你跟家宁,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别闷在心里,要是我们家宁不对,我帮你说他,他呀,这么大个人了,还是糊涂,家里家外的什么事儿都不明白,他不懂事,你可得多对他上点心。”
沈智与邓家宁的异常,这段日子她婆婆都看在眼里,只是她婆婆常年做工会工作的,做事讲究一个方式方法,一直都按兵不动,直到离开这天,才挑好了机会,盘算多日了,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绵里藏针,表里埋汰儿子暗里提点媳妇,总之面面都照顾到。
沈智略觉不安,不知该怎样回答婆婆的问题,她与邓家宁的婚姻早已岌岌可危,只差悬崖边上的最后一步,迈出去就是粉身碎骨了,这当口婆婆提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回答了。
正支吾着,邓家宁抱着两瓶水回来了,看到沈智与母亲的样子立刻□来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
“我们娘俩说说话,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儿子脸色不太对,邓家宁母亲眉头一皱,但车已经进站,老伴又在旁边催,她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只好跟着老伴先上车。
长途车起步之后她还在往窗外看,邓家宁的父亲就说了她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操心了。”
“你懂什么?这回来,亲家母跟我们说话都支支吾吾的,她弟弟小信就根本没露过脸,家宁丈母娘多厉害一个人,揪着家宁那年出的事儿,哪回不刺我们几句,这次变化那么大,肯定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小夫妻今天还一起来送我们,我看他们过得挺好。”邓家宁的父亲退休前是在二线城市城建局做的,很少管家里的事情,这时多有不耐烦。
“这事儿一定不在家宁身上。”邓母犹自念叨,“我看,弄不好是媳妇这头有问题,不行,我得替儿子操点心,他呀,看到老婆魂都没了。”
沈智听不到婆婆的自言自语,这时的她正与邓家宁往地铁站走,邓家宁犹自问她,“刚才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怎么?着急我说了什么?”
“不是,你知道我妈那人,总喜欢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邓家宁松了口气,转念一想,突觉高兴,忍不住面露微笑,走在沈智身边,声音轻快地说了句,“没事了,回去吧。”
这天晚上,沈智哄女儿睡了,然后独自坐在床上看书,邓家宁推门进来,慢慢说了句,“地上挺冷的。”
沈智没说话,手里仍是拿着书,半天没有翻过一页去,邓家宁又去看了看小床上的安安,沈智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沐浴之后的香味,头发披着,略有些潮,邓家宁立在床边都觉得欲罢不能,又见她一声不吭,也没有要变脸的意思,最后就鼓起勇气在床边上坐下了。
“晚了,睡吧,别看书了。”
说完就把灯关了,又在黑暗中伸手搂住沈智,沈智突地动了一下,但力道不够,并未挣脱,邓家宁紧紧搂住沈智,感叹了一声。
“沈智,你还记得吗?我们结婚那天晚上,我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的婚礼……。
沈智一直记得,婚礼那天晚上,邓家宁是喝醉了,那时她正在楼上换衣服,而且遇到了麻烦。
她的月事来了,宽长的雪白裙裾上沾着一点殷红,触目惊心,幸好发现得及时,没有在亲友面前穿帮。
那天晚上,已有七八分醉意的邓家宁仍是做完了一个新郎该做的所有事情,一个男人憋了太久的热情爆发,沈智也推拒不能,幸好邓家宁是醉了,时间也不太久,总之在沈智做出进一步的反应的之前,一切已经结束了。
扯掉的床单落在地上,刺眼夺目的一滩红色,邓家宁欣喜若狂,狂热地亲吻妻子,在她耳边重复。
“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是我的了,沈智,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好的。”
沈智一言不发。
沈智与邓家宁在交往的一年半的时间里,有过牵手有过亲吻,但唯独没有越过雷池一步,一对男女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天雷地火,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是狗屁,没有过的,多半是爱得不够。沈智与唐毅的一段初恋,死去活来褪了数层皮,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谁没有过去,当然,沈智没必要桩桩件件都说给邓家宁听,但此时此刻,若是直白说出真相,未免有些大煞风景,思索之下,沈智最后还是三缄其口,就让这误会成了一个哑口无言的秘密。
今天,邓家宁又突然地提起了他们的新婚之夜,沈智思前想后,心中一声长叹。
邓家宁是错,但她也不能说自己没有一丝歉疚,他欠她了,她又何尝没有欠他。
邓家宁滚烫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沈智在黑暗中静默地承受着,只是一路都是闭着眼睛的,脑海中全是空白,眼皮下却还突突地跳着,不知是为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