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远说:“不知道啊!”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妈总有说起过我吧?”何韵奇怪地说。
“没有说你,但是很开心。”曾家远说。
“那她有没有说我漂不漂亮脾气好不好什么的?”何韵还是想知道个究竟。
“她真的没说,我猜想她不够胆仔细看你吧!”曾家远老老实实地说。
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他妈妈也是。想到这里,突然她心里一酸,还带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愧疚和委屈,不知道自己把处子之身交给这个老实巴交的老男人,把自己最美好的几年交给他,换来这一张香港身份证和一所看得见的房子是否值得。然而,如果当初不走这条路,她也想不出还有哪一条路能让她走得更舒服更轻松一些。她记起他在看到她的初夜红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如何在商场门口强拿去她手中沉甸甸的购物袋傻呵呵幸福的样子;她记得当她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出去吃饭时,他讲完每一句话时是如何小心地看她的脸色,还有他失业时怎样把香港拿来的失业综援金不声不响地放在抽屉里;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甚至想像到他从他高龄老母手中拿钱过来心里盘算给她的难过样子,还有他失业时是怎么样在人潮攒动的罗湖火车站里迷茫无助走来走去找寻能为他赚钱的机会的样子……
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再,珍贵的或廉价的,美好的和丑陋的;她何韵是个善良而平凡的人,曾家远也是。他们都只渴望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谁都不曾想从别人的盘子里拿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也没有大志想过得不同凡响或轰轰烈烈,可是他们依然各自东西。
何韵掩面,流泪,曾家远手足无措但却尽量克制保持距离,何韵开始由轻轻抽搐到大声哭泣,最后终于忍不住扑到曾家远的怀里。这个曾让她想起来就恶心又讨厌的苍老男人,当真的要完全脱离与他的关系时,她竟是如此难过和伤心。曾家远抱着何韵一动也不动,终于,也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房子留给你吧,我不要。”何韵终于止住了哭声,离开曾家远的怀抱,接过曾家远递过的纸巾边擦眼泪边说。
“不要,你一个女仔没地方住到哪里去?”曾家远点起了一枝烟,也许吸得过猛,呛了一口,不住地咳嗽。
“那我留给你一些钱吧,再找个老实本分的大陆女人也好,哪怕年纪大些。”何韵说。
“不用,”曾家远伤感地用香港话说:“你一个女仔,只身在深圳,多留点钱的好,我一个大男人,怎么都行。”
何韵听到这话,忍不住更大声地痛哭起来,那些相依相伴的日子一幕一幕,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如小鸟般飞去的青春年华,从此把一切埋葬。
她和曾家远的正式离婚手续排到半年后,因为在他们前面,已有一万多对香港夫妻办离婚,香港的离婚就像大陆新娘拿香港身份证一样,也是要排期的。自此,曾家远交出深圳家里的钥匙,搬走了属于他的必需品和换洗衣物,再不曾涉足这里一步,何韵偶尔打他手机,从来都是关机。
转眼到了十月,这是一个星期天,一个阴雨蒙蒙的下午。
刘雪婷已慢慢接受潘渊了,现在的她和他到了那样一种状态,她无法把他像吴崇良一样地当知心朋友可是又少不了他的照顾;无法对他更好也无法对他更坏;她对他保留很多秘密也并不觉得有必要坦白;她知道他无法给她激情和爱但是可以让她安稳和舒适;她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潘渊都可以接受并原谅所以她随时准备和他走得更近或更远。
她找了一份工作,一家时尚杂志做策划,薪水不高,但是很自由,随时可以找借口出去找灵感和创意。她现在也迷上了短期的旅游,比如九寨沟,杭州西湖,比如桂林,丽江,有时候兴趣来了还到吴崇良的一个乡下朋友那里住几天。
潘渊看着刘雪婷这样子又高兴又受折磨,这些年他一直这样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来,怎么样摔跤,怎么样伤心,怎么样爬起来,又怎么样继续孤身前行。有很多次机会他想向她表白,可是一看到她便泄气了,她身边从来都不缺少陪她的男人,从大学时她的初恋情人,到深圳的小帅哥公务员,再到范之勋;他很明白无法给刘雪婷她想要的爱情,他能想像她经常向他暗示的那种爱情:光彩夺目,让人目炫神迷,可以把整个平淡生活完全颠覆,把脑子里最卑微的变成不朽,能让最平凡的变成最传奇,翻天覆地,震憾人心,像电视剧里的缠绵情节,惊天动地而又至死不渝,凄惨而完美。
现在,自从看到刘雪婷经历了这一切后,他有了些勇气,觉得时候到了,应该是自己开口的时候了。当那天知道刘雪婷从外面旅游回来时,他打电话给她,想请她吃饭,她很开心地答应,他觉得胆子壮了一些。
潘渊开了公司为他配备的广本出来,非得接刘雪婷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吃饭。到预定的包房坐下来,服务小姐摆齐好一切餐具问潘渊可不可以上菜了,潘渊拉过服务生到一边去鬼鬼祟祟地嘀咕了一通,刘雪婷满脸灿烂地笑,看到潘渊回座,大大方方地说:“潘渊,咱们结婚吧!”
潘渊看着刘雪婷哭笑不得,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改变他的地位和身份,或许,每一个人这一辈子都有一个自己的克星吧!108朵红玫瑰被服务生满脸堆笑地捧上来的时候,刘雪婷笑嘻嘻地对服务生说:“他答应我的求婚了,你问他要喜糖吧!”
两人开始准备起了婚礼,家里在搞装修,刘雪婷搬到潘渊那里去住,潘渊到他的同事那里挤一挤。何韵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人在家里喝了一瓶红酒,两天没去饭店,第三天来看刘雪婷的时候,装作没事一样又笑又叫,出主意想点子比她自己当新娘还热心,但是旁人还是看得出来她偶尔停下来的黯然。
人生便是如此,你无法携一个人的手同行,你就看他跟别人牵手往前走吧!
婚礼定在元月一号,房子按设想的装修好了,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还差强人意,该买的东西一样也不少。从前的同事,朋友,和同学也通知得差不多了,甚至连老家两方双亲都通知了,刘雪婷却越来越沉默,潘渊着急,可是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求救于女同学,对爱情问题自认资深了解的一个女同学说:“这是婚前恐惧症,结了婚就好了。”
潘渊不知道什么婚前恐惧症,也无法明白刘雪婷到底是不是得了这种病,他只知道刘雪婷不开心,很不开心。有一天两人经过商场,刘雪婷痴痴地看着一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的孩子,潘渊恍然大悟。
他要给刘雪婷一个惊喜。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有这么幼稚的主意,但人陷在爱中会弱智得厉害。怎么说呢!他是那样的一个人,在职场中他是一个成熟的经理人,是上司眼中值得培养的好下属,下属眼中值得信赖并有魄力的好上司;他有一套像模像样完整的人生观以及轻易不会动摇的价值体系。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远离刘雪婷的时候,一接近刘雪婷,就像薄纸接近熊熊大火,瞬间化为灰烬,又像稀散的沙子碰到湍流,瞬间无踪。
婚礼前的第三天,刘雪婷发现潘渊失踪了,不仅她,所有的同学都找不到他,就连来参加他婚礼的父母都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大家急作一团,刘雪婷直感到好笑,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结婚的前一天,许多东西都要新郎出面定夺,潘渊依然没有出现,吴崇良气得直骂娘,到婚礼的当天,潘渊还是没出现,同学们都急疯了,何韵这下子也慌了,怯怯地说:“潘渊到北京去了,他说去把范畴弄回来
给雪婷一个惊喜!”
吴崇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有气无力地骂道:“这个猪头,范之勋在机场用钱和相片换去的孩子不是真正的范畴。”
真正的范畴在深圳宝安近效的一户有钱的农民家里,正在叫男人“PAPA”,乐得两口子哈哈大笑,小范畴看着大人笑也跟着笑,其实天知道他是否知道“爸爸”是啥玩意儿,说不准以为是啥好吃好玩的东西呢!
男人的老婆是吴崇良乡下表妹,结婚几年一直没有生孩子,去了多家医院检查也没发现什么毛病,听人说遇上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心急造成的不孕,便依照老家的土法子抱一个孩
子来养,意为招弟或招妹孩。吴崇良上次去陕西的时候,其实刘雪婷已经和他联系过了,但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他的钱财帮助。吴崇良去陕西出差顺路帮表妹抱养一个老家亲戚介绍的孩子的时候,也正是刘雪婷还对范之勋死心塌地并妄想用尽一切办法来独自抚养范畴的时候。吴崇良告诉刘雪婷范之勋不是个简单的人,刘雪婷不信,吴崇良说:“那好,反正你也不会亲自带孩子,你就用孩子来打赌,如果范之勋不用钱或其他卑鄙的方式来与你交换他想得到的儿子,一年后你把范畴带回到身边,送给他还是自己抚养随你便;如果他用任何卑鄙手段得到范畴,得到的就是假范畴。”
刘雪婷思虑再三,想到这于自己并无坏处,答应了。决定和Henry离开深圳之后,她已留话给吴崇良,待她离开深圳,便将范畴交给范之勋,之所以不亲自把范畴交给范之勋,是不想范之勋对她当面表示愧疚和难过,也是想自己在所爱的男人面前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印象。对于她来讲,用了一年去爱一个人,然后用一生的逃避去圆一个梦,是值得的。她那么深地爱着范之勋,就是希望他幸福和快乐,愿意牺牲一切去成全他,和范之勋在酒店的最后一夜缠绵,她有一种殉道般的凄凉悲壮,此去既没有儿子也离开了所爱的人,虽生犹死,嫁给谁都不重要。
至于假范畴,倒不是意料中的事,她计划离开深圳时并没打算带走他,但因为听说吴崇良的表妹已经怀孕,要不要招弟孩无所谓,想到那孩子可怜,不如把他当做范畴带去英国,权当慰藉,没想到范之勋知道她离开深圳的确切时间,玩了最后一出戏,这一阴差阳错,让她彻底认清了范之勋。
她是一个以追求完美爱情为主的女子,如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她并不见得多么舍不得孩子。打个比方,在飞机场之前如果在孩子和范之勋之间做选择,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范之勋,之所以不舍得范畴,是因为得不到范之勋才退而求次之。反过来说,若一开始便知道范之勋并非真爱她,一开始便知道他有家室,会不会为他怀上范畴都是个问题。人在退一步的时候会想到很多,拨开层层迷雾,真相水落石出,爱情如此不值一提又可笑。可是看清了一切又能如何?她依然无法自拔,对自己的梦想,对范之勋的感情。若说她爱范之勋有多深,便恨自己有多深,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是一个平凡的季节,平常的日子,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死亡有人出生。刘雪婷的婚礼一直到晚上十点新郎也没有出现,人们都来安慰她,只有吴崇良看到她转过身去嘴角那不被人觉察的笑意,他明白,她选择嫁给潘渊并非爱上了他,而只是一种报恩的心理。她想让平凡的日子消磨她的浪漫和幻想。现在,他懂得,只要她不死去,梦想永远不会灭亡。有人会用一生的代价来圆自己的梦,就像有的男人会用一生去做一件事情证明自己的成功一样。
晚上,人们渐渐散去,何韵和吴崇良帮忙把潘渊的父母安顿好,陪刘雪婷回家,何韵怕刘雪婷想不开想陪她,刘雪婷不许。独自睡在婚床上,她感到非常孤独,还有很多东西理不清,脑子里还是会时时窜出范之勋的影子,甚至初恋情人,可是没有潘渊或公务员,但所有的一切都很模糊,像电影散场后一个人走在路上脑子时不时回放的镜头。她知道这个时候想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只能想着潘渊,因为潘渊是她的新郎,然而想到没成的婚礼,她又一阵轻松,对自己轻轻笑起来,并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潘渊从北京回来,他没有帮刘雪婷把假范畴带回来,却在北京差点丢了半条命,范之勋的人警告他:“如果他们想,随时可以卸下他的一条腿或是一只手臂,去告吧,这个社会用钱什么摆不平?!”对方不屑又轻松地说。
“我们的婚礼?”潘渊征询地问。
“以后再说吧!”刘雪婷淡淡地说。
“以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潘渊自言自语地说一句!
一切各就各位,日子正常到你以为它从来都没往前走过,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范畴依然在吴崇良表妹那里带着,刘雪婷找时间会过去看看,潘渊喜欢得不行,如果不是内情人,谁也无法相信他不是这孩子的亲爸爸。孩子才一岁也正是好玩的时候,第一次潘渊陪刘雪婷去看他,小范畴很好奇地看着他,潘渊刚一抱起他,便使劲挣扎,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他的样子。吴崇良的表妹倒了一杯茶水给潘渊,潘渊一次没喝完,把茶杯拿在手上,小范畴摇摇晃晃地过来,把水杯要过去,滴滴答答地把剩下的四分之一左右的水给喝了,然后把杯子递回给吴崇良的表妹,嘴里说:“水,水。”
吴崇良的表妹接过杯子,帮他倒水,倒了一点他就开始叫嚷,没办法把倒好的半杯水递给他,小范畴认真地看了看,拿着水杯摇摆着慢跑到垃极桶,倒掉一些水,又摇摆着把杯子拿到潘渊的面前,示意他接住,这时候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家伙是喝了潘渊那么多的水就还给他那么多水。
深圳的冬天虽然不是很寒冷,但对于小孩子还是有影响的,小范畴穿得鼓鼓囊囊跟个小假人似的,刚学会走路,站不大稳。有一次潘渊去看他带给他一只氢气球,他没有拿稳气球线,气球飘飘荡荡地升到屋子上空去了,小范畴想抬头看气球又因为穿得过多显得头重脚轻,一副想仰头又不敢仰头看上面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更好玩的是自从大人指认他身边的爸爸妈妈时,问:“妈妈在哪儿?”
他流着口水摇晃着到吴崇良的表妹面前,用手指着她,潘渊指着刘雪婷问:“这是谁?”他疑惑地想了想,又缓慢地摇晃着流着口水到刘雪婷面前,用代表妈妈的手指点着刘雪婷,当问到爸爸时也一样,在潘渊和老实的农民之间跑来跑去,最后再多问几遍,糊涂了,干脆谁也不理,跑到一边去捡扫把,拉小椅子,吭吭哧哧磕磕绊绊地当小搬运工忙个不亦乐乎。
“潘渊,要不咱们还是把婚结了吧!”一次看完小范畴回家的路上,刘雪婷说。
“雪婷,我不敢说我这一生有多大能耐,但我会竭力让我们三个人过得快乐幸福!”潘渊边开车边说。
“你真不嫌弃小范畴?”刘雪婷问。
“我爱你的一切,哪怕是罪恶。”潘渊说。
“迟早范之勋会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我们离开深圳吧!”
“好的,只要为你好,一切都可以!”潘渊说。
可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在他们带孩子离开深圳之前,范之勋已经知道孩子不是真正的范畴了。
临近春节的时候,孩子感冒,然后高烧,最后竟严重到成了急性肺炎。孩子住院期间,要化验血型,照顾孩子的王虹看到化验单上孩子的血型是B,觉得很奇怪,因为范之勋的血液是A型,但也只是疑惑。晚上范之勋来看母子的时候,王虹顺口说了,范之勋血直往头上涌,他记得刘雪婷生范畴的时候因流血过多输血时清清楚楚要的血浆是A型,在月子里两人还开过玩笑,说家里有三条“A”,够纯够牛的了。
范之勋红着眼还是不死心,托熟人找到一家大医院做DNA鉴定,一个多星期后结果出来,这孩子跟他范之勋连毛都沾不上边。
王虹抱着臂膀冷笑着说:“故作纯情的女人卑鄙起来比坏女人更无耻,范之勋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被那个女人弄得家破人亡,一盆如洗!”
“潘渊,我们都要结为夫妻了,我的经历那么复杂,你受得了吗?”刘雪婷问。
“雪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经历了。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一直站在距你太近的地方,你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不过现在好了,我再也不用担心了,明天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潘渊说。
刘雪婷站起来抱着手臂歪着头看了一下潘渊,长长的睫毛下明亮的眼睛有一种寻找答案的追寻色彩。这么多年,她好像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他,深蓝色西装,白色衬衣,银灰色领带,一个简洁干净而又沉着有力的男人;他看起来那么年轻,然而他的眼神是稳重和沉静的,他的手轻轻搭在沙发沿上,修长而白净,指甲饱满而干净。
“你,觉得我是什么性格的人?”刘雪婷坐到潘渊的身边,认真地看着他。
“你浪漫,善良,天真,带有幻想,像个睡不醒的梦娃娃,把爱情当做生活的重心。但是雪婷,在深圳这个地方,爱情最多只能是穷人们手中偶尔得到的昂贵补品,浅尝辄止。”潘渊认真地说。
“你何尝跟我不是一样?”刘雪婷苦笑道,挪了挪身子,找一种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把头枕在潘渊的腿上,仰面看着他。
潘渊看着这个乖巧而迷人的成熟女人,心怦怦直跳,关于她的一切,一笑一嗔,一怒一骂,都是如此无可抵挡。他轻轻地抬起手,像抚摸极品丝绸般地抚摸着她干净细致的脸,温柔得刘雪婷都不忍轻轻动弹,好像那是一个疲惫至极的旅人正在香甜的梦中,她轻轻一动便会打碎他的好梦一般。
“我跟你有一样的地方,但也有不一样,你忘记了你是个女人,每一道伤口划在你的心里就会加一道厚厚的痂,而作为女人,却是愈简单愈幸福;我可以用所谓的事业来掩饰我的失意和失败,甚至可以轻松推掉从前从新再来,你却不能,你太脆弱,而且你喜欢背着从前的枷锁前行。”潘渊说。
“或许你说得对,”刘雪婷的眼眸突然暗淡下来,“潘渊,你知道吗?我最悲哀的是明知道范之勋卑鄙无耻,机场的污辱,裸体相片,可是现在,我还依然——在乎着他,我甚至到现在还是无法真正地恨他。理智上,怎么样对待他都不过分,可是感情上,我总是无法放开他,也许这一辈子,我真的无法再爱上任何其他人,包括你!你和我结婚觉得值吗?”
“雪婷,我和你一样悲哀,我明知道你不可能爱我却还是无法自拔,而且总是为自己找借口——你以后会在乎我多一点更多一点;更悲哀的是我对你的牵挂和感情已经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了,无论是你的忧伤,你曾有的堕落,你的放纵,或是你的快乐和痛苦,我无法不一一接受,那种放不开你的感觉成了我血液里的一部分,浓得化不开,就像血浆和血细胞,皮肤和毛孔一样。”潘渊叹了一口气。
“记得第一次我们相识的情景吗?”刘雪婷问。
“怎么会不记得?!”潘渊眯着眼回忆着。
“是啊!我也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拿球拍轻拍了你肩膀一下,我以为你是大三班那个叫董雨飞的男孩子,他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还记得你转过身来惊讶的表情,活像个大傻瓜。”
“我也记得你那时候是如何的不可一世,又是如何的迷人。图书馆里你身边常常围着最帅最酷的男生,听说在你们班女生宿舍里常有被你当替补品的倒霉蛋。我还记得有一次你穿着白色的裙子,黄色的纱巾歪系在脖子上,飘飘然地从我们男生宿舍楼下经过,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看你看得呆了,那时候,我发誓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开着最酷最酷的车,把你娶回我家里做我漂亮的新娘子。”
“是啊!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生活如此丰富多彩,未来如此诱人又令人向往!我还记得我读初中时第一次收到一个转校男生的求爱信,看到信后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觉得收到情书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到了大学,我们尽情挥霍我们的青春,生活像泼墨画一样炫丽隆重,认为总有一天只要振臂一挥这个世界全是自己的,只要愿意全天下的人都为自己倾倒。那时候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却又如此单纯快乐,再看看现在,才几年时间,我们变得死气沉沉,小心翼翼,言不由衷,而且麻木不仁,被残酷的生活磨光了身上所有棱角,像被海水冲刷了几千年的海边的冰冷的石块,静静地躺着,忍受一切,寒冷,潮湿,烈日,黑暗,孤独,以及冷漠的眼光。”刘雪婷缓缓地说着,记忆里的景色时而排列时而混乱,她跟着它们往前滑,像坐上缆车的游客,竭力想快速地捕捉保留一些什么,但却力不从心。
潘渊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思考着。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理想吗?”刘雪婷突然脸色绯红,充满期待地问潘渊。
“记得,那些儿时的梦曾如此真切而动人,我还记得上小学五年级时,我说我的理想是当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或哲学家,那个年代的孩子都被教育长大要成为大人物;读初中的时候,我开始觉得科学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便想当国家领导人,想当大董事长,或者医生;大学后,我开始认真思考我的未来,想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自由自在让自己支配的时间。现在,那一切都尘封在记忆里,像老家破败的老仓房墙角堆的戏服,依然那么光鲜,却无人敢提;因为它们已被无情的时间腐蚀,消融,只要提起,便成碎片。”潘渊说。
“如果重活一遍你还会走从前的那条路吗?”刘雪婷突然问。
潘渊认真地想了想,说:“会,我所选择的每一条路都是我当时认为最好最正确的,有些路是身不由己,但避无可避,你呢?”
“我或许也会,但我可能会选择对你好一些。”刘雪婷调皮地笑笑说。
“你知道吗?前几天和一个同学聊天,我们一个大学同学叫王祥的,得了癌症,因为没钱及时医治,去世了。”潘渊伤感地说。
“是吗?”刘雪婷黯然了。
“所以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我记得祟良有一次跟我说,一个人无论他出身卑贱或富贵,无论是英雄或凡人,抑或是美丽或丑陋,最重要的是肉体和精神活得健康而独立,那样你才会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王国并自由自在。”
“‘没从良’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是在深圳这个太过现实的地方,很难轻易找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刘雪婷叹道。
“雪婷,你并不知道,他一直深爱着你!”潘渊说。
“不可能!”
“我是男人,比你更了解男人。”潘渊淡淡而坚定地说。
刘雪婷沉默片刻,说道:“那你可知道何韵一直深爱着你?”
“我当她是好同学好朋友。”
“任何人都一样,不想接受的,不是逃避,就是装傻,要不就是漠不关心。”刘雪婷深有感触地说。
“不说过去了,想想我们的婚礼和小范畴,还有即将到来的旅行。”
“嗯,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范之勋的那一百五十万我一分钱也没动过,我希望找个机会把它还给他。”刘雪婷说。
“还给他?还给他不如留着自己用或是捐给孤儿院。”一提范之勋,潘渊就来气。
“那好,捐给孤儿院,以小范畴的名义。”刘雪婷说。
“好,你困了吗?我有些困了。”
“不是很困,我睡前喜欢听音乐,要不你帮我放一张碟吧。”
“好,哪一首歌?”
“Sealedwithakiss。”刘雪婷说。
尽管我们已说过夏季不相见
但亲爱的请答应我
我将每天把我的爱装进信封
用吻封缄,之后寄给你
想想那将是一个寒冷寂寞的夏季
但是我将把我所有的梦装进信封
用吻封缄,寄给你以填补我空虚
我将在阳光明媚的日子与你相见
无论何处一听到你的声音
我将奔跑着出来温柔地拥抱你
但是亲爱的你没有出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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