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谨走了之后,石燕跟姚小萍就在黑地里等他。石燕是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的,所以也就不讲究了,以歪就歪,坐在地上,用裙子包着两腿,免得蚊子咬。
但姚小萍舍不得在地上坐下,怕把裙子搞脏了,也可能是裙子短,坐地上包不住腿,就在石燕旁边走来走去,边走边说:“这个卓越还挺有钱的呢,连摩托车都买了,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钱?他也就是个讲师,工作也没两年--”
“可能他家里很有钱?”
“他妈妈是市教委的主任,应该也没多少钱吧?”
“你怎么知道他妈妈是市教委的主任?”
“听严谨说的--”姚小萍半开玩笑地说,“喂,我说你呀,还不如把你那名校男朋友甩了,跟卓越谈恋爱算了--说不定对你考研究生有好处--”
石燕嗔道:“别瞎说了,我想考研究生还没想到把自己卖了的地步--”
“这怎么是把自己卖了?难道卓越配不上你吗?”
“我没说他配不上--”
“那就是比不上你那名校男朋友?说说,你那名校男朋友什么样?难道比卓越还英俊?”
石燕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姚小萍猜测说:“是不是就是那个黄海?我瞎猜的,刚好他是名校的--”
石燕勉强说:“不是--”
“不是就好--”姚小萍仿佛松了口气。
石燕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说‘不是就好’?”
“这还用问?黄海那么丑--”
“不是说--不能以貌取人吗?找男朋友怎么能光看长相?”
“但是也不能不看长相啊,象黄海那样--长成那样的,心理上一般都有点--不正常,扭曲了,太自卑。人太自卑了,就走到反面去了,自傲起来了,反正就是不正常。你如果跟了他,会活得很累的,别人要天天在你耳朵边说他的坏话,你每天都得应付,回到家还要不断地对他解释、保证、表忠心,很烦人的。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每个人反对--除非你们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生活--”
“一个人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说?”
“人怎么能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没听说过吗?人是社会的人,你生活在社会里,总是希望社会承认,人的一生就是谋求被承认的过程,只看是在那个圈子里谋求了--”
石燕觉得姚小萍说的话有道理,她自己也是一向都这么认为的,但是她有时不原意承认自己这么在乎别人怎么想,好像一承认就变成了一个没头脑的人一样。她谈黄海谈得有点烦了,只想听姚小萍谈谈卓越,但她又不好意思问,只好把话题往这上面扯:“你说严谨他们怎么还没来?这里蚊子太多了,咬死人--”
“家属楼比较远,跟青年教工楼不在一个方向。如果严谨聪明的话,他会先回他们楼去拿自行车,再骑车去找卓越,但是我估计他脑子没这么好使,他肯定会直接跑去找卓越,找不到卓越再回他自己楼里去拿自行车。搞体育的嘛,就是有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石燕好奇地说:“你又这么瞧不起他,你又喜欢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哪里自相矛盾了?我只说他不怎么聪明,那不等于我不喜欢他呀--”
“但是你--能这么冷静地看到他的问题,不是说明你没--爱上他吗?”
姚小萍呵呵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只有爱糊涂了,爱瞎了眼,那才算爱?”
石燕咕噜说:“那--总是要有个--神魂颠倒的阶段吧?难道爱情从一开始就可以这么清醒?要么就是你已经爱过了,所以不在乎了--”
“我哪里爱过?我对你说了,我一生都住在那个小地方,根本没什么人值得我爱。”
“那你怎么--这么清醒?”
“清醒不好吗?清醒的时候选中的人,才能在一起过一辈子,不然的话,爱情一过去,就开始闹矛盾了--”
石燕还是觉得爱情应该有一个爱昏了头的阶段,不然的话,就好像没爱过一样。不过她不想跟姚小萍争论,因为她知道她说不过姚小萍。
姚小萍说:“不知道卓越舍不舍得把摩托借出来送你去医院--”
石燕一听这话,心里就有点紧张,怕待会严谨空手跑回来,说卓越不肯借摩托,那她在姚小萍眼里就太没面子了。她甚至有点后悔,不该让严谨去找卓越的,就叫严谨回去拿他自己的自行车就行了,但她现在甚至不知道严谨又愿意不原意用自行车载她去医院了。看刚才那样子,严谨也只是看在姚小萍面子上才帮她的忙的。
今天的经历对石燕打击很大,以前她基本没跟男生来往过,所以没机会测试自己在男生心目中的地位。但她经常看见别的女生有男生来献殷勤,帮忙打水呀,约出去上街呀,嘘寒问暖的呀,给她的感觉就是男生天经地义就应该殷勤女生的。她虽然没什么男生来殷勤,但她觉得那是因为她没给他们机会,她一心一意想着考研究生,根本就没想过跟班上的男生建立什么关系,如果她给他们机会的话,他们应该是原意献殷勤的,因为她应该不比班上那些女生差。
她这一生中,唯一有点接触的男生就是黄海,而黄海还算比较殷勤,所以她以为男生就是这样的,对女生就是很殷勤,哪里知道男生向女生献殷勤都是有目的有目标的,而她显然不是人家的目标。
她开始摇自己的右脚,想把脚弄好了自己走回去。她试着摇了摇,发现没刚才那么疼了,就是脚踝那里有点肿,但不象骨折了的样子。她继续摇来摇去,又把脚放地上踩,慢慢用劲,感觉踩地上也没问题了。她支撑着站起来,居然成功了。她正想告诉姚小萍,就听见了摩托声,知道是卓越他们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把自己右脚已经能走路的事告诉姚小萍。
摩托声越来越近,石燕的心咚咚跳起来,有一半是因为高兴和激动,因为卓越一叫就来了;另一半则是担心,因为待会如果他发现她的脚能走路,可能就会觉得她是故意骗他来的。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向大家解释清她刚扭脚的那会,的确是不能走,但是现在又能走了。可能无论她怎么解释,别人都不会相信。
她决定今天坚决不去医务室,免得医生查出她的脚没事。但估计不去医务室更可疑,那就还是让卓越把她载到医务室去,然后不管医生查出有没有问题,她都坚持说疼。
她正在心里打鬼主意,摩托车已经到跟前来了。刚一停,严谨就从后座上下来了,只剩卓越两腿着地叉站在那里。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只穿着件白背心,下面也只穿着一条短裤,颜色都很浅,不注意看的话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她不好意思老望着他,连忙说:“对不起啊,麻烦你了,卓老师--”
卓越简单地说:“上来吧,我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去医务室了吧--你就送我回寝室就行了--”
姚小萍说:“那怎么行?万一骨折了怎么办?”
“应该没骨折--”
严谨也劝说:“反正老卓已经把摩托骑来了,何必不去医务室看看呢?看看放心嘛--”
石燕还想解释,卓越说:“不去就不去吧,我送你回寝室--上来吧--”
另外两个也催促:“快上去吧,快上去吧,搞晚了人家医务室关门了--”
石燕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往摩托后面走,竭力走得艰难一些,免得他们觉得她是故意使这个花招,好把卓越叫来的。卓越一直叉站在那里,等她坐上去后,就说:“抓着我的背心吧,刚才忘了穿件衬衣来,让你好抓--”
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怕她不好意思才叫她抓他背心的,还是他自己不想让她抱着他的腰,才叫她抓他背心的。她怯怯地用一只手抓住他背心的一角,用另一只手抓在他座位下面。
卓越问:“坐好了?那我开动了啊。”他很缓慢地开动了摩托,差不多可以称得上“徐徐”了。石燕觉得如果开这么慢的话,她完全可以抓在他座位下面不掉下去,就放开了他的背心。
另两个大声嘱咐说:“抓紧了啊,别摔下来--”
石燕还从来没坐过摩托,这是第一次,很有点紧张。但坐了一会,觉得跟坐自行车也没什么两样,大概是因为卓越开得很慢。她想,他会不会故意开很快,好让她不得不抓住他的人?她听说过好几个类似的故事,都是她高中同学讲给她听的,她们都有了男朋友,而且有好几个的男朋友都搞过这种事,故意把车骑很快啊,故意讲吓人的故事啊,等等,反正都是为了把女朋友吓得跑自己怀里来。
她那几个女朋友好像都是技高一筹,一眼就看出男朋友的鬼花招了,不过她们都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顺水推舟地钻男朋友怀里去了。
她有点紧张地想,如果待会卓越也故意把车开快,那她要不要抱住他的腰?抱多紧?她想象了一下抱住他腰的情景,很有点激动,但又很陌生。她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她的头脑太冷静了一样,好像眼前的事不是真事,而是她的想象一样。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而卓越也一直开着车,没说话。到了她寝室跟前,他把车停了,问:“你自己能不能上楼?”
“能。”
“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穿得太随便,不雅观--”
“不用送,谢谢你了。”
他仍然叉站在摩托上,等她下了车,他说了声“那我走了”,就把摩托开走了。
她心里好难过,怎么今天尽遇到这种事这种人?好像谁都不把她当回事一样,打牌是跟人当陪衬,去了也没人当回事,严谨送她们回来是看在姚小萍的面子上,卓越送她是看在严谨的面子上,她在这些人眼里,完全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只是人家的附属存在。
她一瘸一拐地上楼去,随便洗了个澡,就躺床上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睡不着,今天的事老在心里转来转去,每个细节都令她不快,男生怎么都是这种货色?太实际了,一看没有做男女朋友的希望,就殷勤都不殷勤你了。
她恨恨地想,你们这也太--唯利是图了吧?然后她想到“唯利是图”用在这里好像不恰当,那就用姚小萍经常说的一句话:“你以为耙耙好吃不要面做?”,你不先献殷勤,女生怎么会爱上你呢?又怎么会答应做你女朋友呢?你在那里等着女生先做你的女朋友,女生在那里等着你先献殷勤,这样两军对峙,怕是永远也没结果了。
姚小萍一直没回来,肯定是跟严谨在一起,石燕心里有点酸酸的,怎么姚小萍就这么受男生欢迎呢?婚都结了,孩子也有了,还可以让严谨这个傻小子一见钟情,也可以让青年教师楼的那些单身汉目不转睛,好像就是卓越没显出对姚小萍有兴趣。
石燕很想向姚小萍打听一下卓越的事,但姚小萍一直没回来,她好奇地想:不知道卓越现在在干什么?他这么匆匆忙忙地跑掉,是不是要到女朋友那边去?他肯定是已经结婚了,不然他怎么会住在家属楼?
她躺在那里,突然很想念黄海,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全都涌上心头,现在才知道黄海的那些殷勤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因为男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只要她允许他们献殷勤,他们就会乐颠颠地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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