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集中精力写东西,有十几天没发博文了。今天略有闲暇,翻阅报纸,在2008年4月30日的《北京青年报》文娱新闻版看到一则消息,标题是【《白鹿原》有瑕疵但不会再改写】,副题是“创作二十周年座谈会扯出旧事陈忠实曾险些无缘茅盾文学奖”。消息称:“陈忠实创作长篇小说《白鹿原》至今已20年,获得茅盾文学奖也正好10周年,在日前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的《白鹿原》20岁‘生日’座谈会上,评论家雷达、何西来、白烨等人给予这部小说极高的评价,认为它是‘近50年来中国长篇小说的巅峰之作’。但这部作品自1993年问世便争议不断。据当年《白鹿原》的责编何启治透露,10年前,《白鹿原》还险些与茅盾文学奖无缘。”
消息又说:“据他(何启治)透露,1995年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选启动,《白鹿原》虽然顺利通过了23人专家审读小组评议,但在评委会的评议中却出现不小的分歧,所以一开始并未进入候选之列。后来,在老评论家陈涌的明确支持下,这部作品才终于入围。他说,当时茅盾文学奖评委会曾经给陈忠实打电话,转述了对作品中涉及政治和性的意见,要求陈忠实进一步修订作品。陈忠实进行删改后推出了修订本,才最终于1998年4月登上了人民大会堂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颁奖台…….”
读了这则消息,我感触最深的是陈忠实为了获奖删改作品的事。由于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修订本我没有看到过,不知道他是如何删改的。删改完善作品,对于一个有成就的作家是一件不足为怪的事情,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不是出于艺术上的考虑,仅仅为了某种获奖的标准,而去迎合,终不是艺术大家的作风和境界。但我希望或相信陈忠实不至于仅仅为了获奖而把作品越改越糟,我也相信评委让他改的是作品的过多瑕疵,而不是更多非艺术的东西。否则茅盾文学奖,对于文学艺术而言,在中国倒真是个“矛盾”的存在了。
读了这则消息,我又马上从书柜中翻出《白鹿原》的旧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6月版),细细地读了一遍起首几章(共计六章)。《白鹿原》我大约10 年前通读过,当时的印象是,这部作品非常深邃,描写的异常真实,陈忠实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一座文学的高峰……
今天,我再读《白鹿原》,突然觉得这部作品除了语言古拙老到给我不少学习和借鉴的东西之外,还有很多瑕疵。
这里,我单就《白鹿原》的开头部分,我认为是瑕疵的地方做一些剖析。既然仅仅剖析某处,而不是整部作品,自然不能看做是对整部作品的评价。只是说出我的一己之见,完成一篇博文,贻笑大方而已;若能给文学创作者或批评者一点启示,那就是额外所得了。
《白鹿原》以“白嘉轩一生娶过七房女人”却又先后死去六个和“白鹿显灵”为开端,颇新颖、传奇,有吸引力。这符合一般的文学创作原则。但文学,尤其小说的新颖、传奇,应该是以现实的真实为基础的,无论传统小说或现代派小说,真实都是艺术家们努力追求的目标。作为传统小说流派之一的现实主义小说,不同于表现派、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现代流派小说,无论在取材和表现手法上,更强调或突出它的现实真实性。
实际上,我认为,小说的新颖,或高层次的新颖,并不是创造什么稀奇古怪的情节,而是深刻细腻地描述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常见可又时时被忽略的细节,包括作者对这些细节的感觉、感受、经验、体会等,甚至是潜感觉、潜感受、潜经验和潜体会等。当然也包括描绘作者对社会人生的独特经验和感受。对这些方面,如能加以集中、夸张地描绘,自然就可以写出高水平的作品。
而《白鹿原》的开端,我觉得它有造作粗陋之嫌;它的新,绝不是高层次的新。
我首先来说说白嘉轩“先后死去的六个女人”的故事。
从表现手法上看,白嘉轩的前四个女人死亡的故事,作者用的是浓缩叙述法,很精炼,也很有气势;加之叙述的焦点都是男女的床笫之私,自然很吸引人。从第五个女人开始,作者展开叙述,这一方面是求得艺术上的变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进入传统小说的叙述模式——把读者引进小说的情境,感同身受,反映生活。截止白嘉轩娶的第六个女人死去,叙述的高潮或集中点仍然与男女的床笫之事有关。这样写有作者的自由,不可强求,也无需指责。但是,作者叙述的白嘉轩娶七个女人,却有六个接连死去的故事,则有牵强附会、生编硬造的嫌疑,这在艺术上是个缺陷。如果我们深入地分析一下,就会发现,作者写的六个死去的女人是极类型化的,有主题先行的劣性。
诚然,一切艺术都是艺术家根据某种意图制造出来的,就是所谓的超现实主义的“无意识的书写”、“自动写作”等,也是有了“无意识写作”和“自动写作”的念头之后才创作的,所以无意图的写作是根本不存在的。问题是,我们所强调的意图,不是作家把对现实的某种抽象,机械地安到具体的人物身上,如果这样,就会导致扭曲人物,自然也就歪曲了生活。具体到《白鹿原》中的白嘉轩娶七个女人却有六个女人死去的故事,抛开这六个女人的死有太多的偶然性不谈,我们依次看看这六个死去女人的类型,或者准确点说,六个死去的女人与性有关的“性类型”。
第一个女人,是性无知的处女型。
第二个女人,是处女交合后的放荡型。
第三个女人,是纵欲无度型。
第四个女人,是性被动或性冷淡型。
第五个女人,是性伤害型。
第六个女人,是性享受兼纵欲型。
好了,我们分析总结到这里,就会发现,这六种类型女性无疑是作者从众多的现实女性中抽象出来的。把这六个抽象物和一个小说人物发生关系,若要尽快和全面地表现出来,除了让她们一个个地莫名其妙地突然死去,别无它法。这里恰恰反映出作者不是从现实出发描绘生活,而是从抽象的概念出发臆造生活。违背了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
再有,有关“白鹿显灵”的细节描述,也容易让我们产生怀疑。如果这种怀疑有一定的合理性,那么长篇小说《白鹿原》因“白鹿显灵”而建构起来的诸多故事情节,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倒塌……
另外,《白鹿原》还有许多作者干预性的叙述,这些都会削弱作品震撼人心的力量。
当然,这些只是瑕疵,瑕不掩瑜,玉上有瑕仍是玉,石头打磨得再光亮,还是石头。但评论家说《白鹿原》是“近50年来中国长篇小说的巅峰之作”则过誉了,我认为,比《白鹿原》更具艺术特色的长篇小说,中国还有很多。
这里暂不论及了,留待以后再说吧。
2008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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