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berDream,尝尝这个。”
年轻帅气的调酒师把一个高脚杯放在我面前的吧台上,对我眨眨眼睛。
我眯起眼睛,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子里缓缓流淌,晶莹剔透。琥珀之梦?有意思。我的确该有个好梦,今晚。
这是他递给我的第几杯酒了?威士忌、朗姆、杜松子、伏特加……把脸埋进掌心,眉角凌乱,脸颊滚烫,我摸出贵宾卡递过去:“这是我的卡,拿去记账。”
对方笑笑推回来:“不用。有这个今晚都是免单的。”他指了指我手腕上的红丝巾。
这是晴晴给我的。当时海群发来短信说输得很惨,晴晴决定上楼坐镇旺夫去,问我要不要同往。我自然摇头,她便把这红丝巾系在我手上走了,想不到原来还有这等效用。
晴晴上楼后,我和Cat坐在沙发上喝了会儿闷酒,彼此心里装着事儿,都没了心思说话。后来这厮收发了几条短信,便吞吞吐吐地跟我说波波在外面等她。
“他怎么知道你在这儿?”我瞪了她一眼,“你还要往火坑里跳吗?!”
Cat涨红了脸:“我舍不得,真的。就当我疯了吧,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只好认倒霉。”
瞬间,我又变成一个人。
还好,我还有免费的酒喝。拉着调酒师,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我已不记得了。
直到妈妈打来电话,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接听。
“过几天就元旦了,有假回家吗?”电话那端妈妈的声音温暖如昔。
我鼻子一酸:“可能只放一天,回不去了。不过还有一个月就放春假了。”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等过年回来我给你做最爱吃的沙锅田鸡和山水豆腐。”
“好。”我竭力平稳,语气轻微,“妈,今天是平安夜,我祝你和爸圣诞快乐。”
“傻丫头,我跟你爸不兴过这些西洋节,你开心就好,别在外面玩太晚,早点回去,保证睡眠啊。”
挂掉电话,我坐在会所庭院的池塘边,思维杂乱,怅然若失。
打开手机信息库,开始一条一条地删短信。这两天,收到太多祝福,五花八门,亦多有雷同。世人贪图方便,将A的发给B,B的发给C,C的再发回给A。走走形式,便皆大欢喜。如今这世上还有多少人会尊重文字的美好?
维维去了香港走秀,早些时候通电话时说到今晚会跟罗杰碰面,在广东道参加倒数活动,此刻已近零点,想必那里一定很热闹吧。
至少应该比这里热闹。
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话,翻遍电话本,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是夜凉风席地,吹落枯叶无数,复又卷起,层层回旋,缱绻而去。扬起的淡淡尘土中有秋天的味道。
也许我的生命,只有枯黄了所有华美的鲜活后,脉络才能清晰可见。
我低头,看见一池皱褶,风儿也吹散了倒映在水中的琉璃灯影,吹散了两个面目模糊的身影。
真的是醉了,居然把自己的影子看成了两个。
我兀自轻笑起来,摇晃着探头再看,却又看到了一个长身独立的倒影,竟有几分像萧东楼。
萧东楼?
我心下一震,仓皇转身跳将起来,一脚踩在圆滑的鹅卵石上。
“啊!”
“小心!”
惊呼声中,我已訇然倒地。尖锐的痛楚从右脚心传来,刹那间痛彻心扉,我咬着嘴唇抬头,萧东楼正心急地蹲在我面前,漆黑的眼睛里载满了关切。
翌日早上,我呻吟着醒来,脑袋里像装了一大包水,晃来晃去的一阵阵钝痛。
“总算醒啦,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晴晴正靠在我身边看杂志,笑吟吟地扶我坐起来,然后走了出去。
我靠在床头,无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右脚一痛,才发现脚踝处缠着绷带。环顾四周,正是自己的卧室。
晴晴端了杯水进来递给我,我接过来灌了几口后问:“我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晴晴笑看了我一眼,“你昨晚和东楼都干什么了,醉成这个样子,还弄伤了脚?”
晴晴告诉我她昨晚本来想陪海群他们玩牌到天亮,没想到才两点多就犯困想回家了,于是打电话问我是否一同坐车回去,结果打我手机是萧东楼接的电话,萧东楼说我扭伤了脚他已经送我回家了。晴晴放心不下就让司机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我到的时候啊,就看见你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脸上有点泪痕斑斑的。后来东楼把你抱到床上,然后就走了。”
我“啊”了一声,低头看身上穿的睡衣。
“放心,衣服是我帮你换的。”晴晴促狭地笑着,凑过来问我,“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头一次看到他还会紧张人哦。”
我扶着头,苦苦思索:“我,喝了很多酒,接了老妈的电话……好像摔倒了,然后……”
然后,萧东楼带我去了附近的二沙岛疗养医院,急诊医生说只是崴了脚踝无大碍,包扎完伤口后,萧东楼又把我送回了家。
意识朦胧间,我竟也不觉伤口有多疼痛,一跳一跳地挪到客厅露台,迎着夜风指手画脚,做临风飞翔状。
“喝醉了怎么还要吹风,快进屋睡觉去。”萧东楼跟过来,伸手护住我,不让我探出上身。
我按住他的手臂,指着前方云雾之中闪烁的红点让他看。那是中信大楼顶端彻夜不息的红色信号灯。
“你知道吗,我每个晚上都在这里看它。你说,它是不是很像黑夜航行于大海之中的灯塔?”我龇牙咧嘴地笑着,“站在这里,目眩神迷。整座城池在脚下如同深渊,四面临风。每个人脚下都是如此,它让生活变成一场残酷而虚幻的旅行。”
“而那里,”我指指点点,“有眼睛在看着,笑我们如何着相,如何愚忙。可是,我永远也辨不清方向。”
“你告诉我,如果爱与宽恕,是一片看不清方向望不到边际的海洋,我要如何,如何才能洗清这因爱而生的所有的罪?”
萧东楼凝视着我,沉默不语。
我怔怔看着他,他的面容那样沉静,坚毅明朗的轮廓,眼角眉梢的神情如此熟悉,仿佛是多年前那个夺去我呼吸的清朗男子。
我的心一阵抽痛,有水汽涌入眼帘,颤抖着伸出手触摸他的轮廓。
他悄然动容,手上不觉用了点力想拉我入怀。脚下伤口被他一带,我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站立不住。
他连忙拽住我:“对不起,是不是很痛?”
我扁着嘴拼命摇头,用力戳着胸口,泪如雨下:“这里,这里好痛。”
他定定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痛惜,用力抱紧我,任由我放肆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衬衣。
晴晴对我厨房的弹药储备之荒凉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也坚决不接纳我提出的吃冰箱里的湾仔码头牌速冻水饺的建议。尽管如此,持家有道、贤良淑德的海夫人还是用我米盒里仅有的那几两泰国香米,熬了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瑶柱火腿鸡蛋粥。
一碗热粥下肚,我满足地叹了口气。
晴晴嗔笑着说:“你呀,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对厨房的事一窍不通。一个人过日子也应该好好善待自己啊,让叔叔阿姨知道你天天吃那些速冻食品,还不心疼死了。”
我讪笑着:“没那么夸张,速冻食品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平时我在外面吃得都很好啊,跟客户啊人才啊什么的,做我这行,多的是吃白食的机会。况且你看我天天忙得脚不点地,下班都什么时候了,还回来买菜做饭,吃到肚子里都该天亮了。”
“你就是找借口,外面的东西味精那么重,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看啊,你平时有空就上我那儿吃饭吧,我天天都煲汤的,女人多喝汤水才好。”
“好啊好啊,只要海群不嫌我这电灯泡太刺眼。”
“怎么会,他工作忙起来也不常在家吃饭的,有你陪我他还放心呢,再说了,我也可以多叫东楼上来吃饭,给你们制造多点机会共处嘛。”晴晴偷笑着道。
“就知道你,从找我做伴娘开始就没安好心,学人当媒婆。”我刮了她鼻子一下,她笑着躲开,道:“还真没有,不过后来跟海群看婚礼的照片,突然就觉得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好登对,才有了点想法。男才女貌,又都是单身,海群也很赞成把你们凑一对的。”
单身,我想到昨晚他讲那通电话时的温柔语调,反驳道:“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也许是在外国。你就别瞎捣乱了,再说我也没这种心思。”
晴晴很惊讶:“什么,他有女朋友了?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
见我笑了一下不说话,晴晴又定睛看了看我,摇摇头不解道:“你们还真是奇怪,两个人说的话怎么那么像。”
“他说什么了?”
“海群说他跟东楼吃饭,半开玩笑地说起你们俩挺适合发展发展的。东楼说不可能,还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害得海群还回来问我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有了男友都不告诉我啊?”
我闪过那夜在维新国际被他看见跟司徒锦伦纠缠的一幕,哑言失笑。
“他可能误会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人家都有另一半了。”
“可是我没听海群说过东楼有女朋友啊……”晴晴依然疑惑地说。
“好了,”我拍拍她,“海群不知道也不出奇,你以为男人都跟女人一样,什么事都跟密友说啊,哪像你,跟海群第一次接吻那晚兴奋得跟我说了一个晚上电话。”
见我提起这个,晴晴马上刷红了脸,羞恼地过来掐我的脖子。一阵打闹过后,在我坚持头已不疼脚也不疼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的情况下,晴晴嘱咐我饿了把剩下的鸡蛋粥热来吃,然后就提了包回家了。难得周末,我可不想海群怪我霸占了他老婆。
在床上躺了半晌,我思前想后,实在想不起昨晚后来的一切,晴晴来之前,我一直在睡,他一直守着我,还是我曾经有过什么荒唐的举动?根据以往经验,这两种可能都会有。
“唉……”
我烦躁地把头埋在枕头里,决定不再去想,管它哩,反正人家心不在你,你也心不在他,何妨继续相安无事。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直到夜里。混沌中觉得肚子有些饿,头微微发烫,似乎有些低烧,睡得很不踏实,挣扎反复,却不愿醒。
等真正醒来,已是周日的中午。头不疼也不烧,右脚的红肿好像消下去了不少,踩在地上也不怎么痛了。
看来我这身子虽然有些瘦弱,甚至有点亚健康,但抵御逆境的自我恢复能力还挺强。注定我无法做一个人见犹怜的柔弱女子,被人用温柔强大的羽翼保护起来,不用独自去面对风风雨雨。如果我能柔弱一些,如果当年,患有心脏病的是我,我是不是就不会把莫然推给子昕,是不是也就不会出现后来的悲剧?这样,我的一生是不是就会从此改写?
或许应该说,三个人的一生都会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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