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圣诞本是西方的春节,中国人却过得比自个儿的春节还要热闹。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Party动物们就蠢蠢欲动。于是各式Party、酒会、沙龙、聚会的邀请和通知便纷至沓来,客户的、同事的、朋友的、同学的,一时不知如何选择。
晴晴打来电话,邀我参加官邸会所举办的圣诞狂欢之夜。其实我也有收到邀请函,上次晴晴的婚礼派对上我也做了相应的VIP登记,不久就收到了官邸寄来的会员卡。
"一起去玩啦,听说这次重金聘请了国际著名的DJ坐镇,还有很多表演和抽奖,一定很好玩。"晴晴是小女孩心性,所谓的豪华阵容,就足以让她欢欣雀跃。
官邸的会员多为城中高官名流,我对这种上流社会的狂欢不感兴趣,却禁不住晴晴盛意拳拳,只好答应下来。我问晴晴可不可以多带一个朋友前往,她说当然可以,然后惊喜地问我是不是有了男伴,我苦笑说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Cat。最近的她特别委靡。
能让Cat坏心情的事情很多,能让她委靡的事情却很少。这一次,她算是彻底栽了。
那天夜里十一点多,我正窝在床上看书,Cat突然来访。一开门便见她脸色暗淡,两眼无光,气鼓鼓又耷拉着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我问她怎么了。她一言不发,脱下外套皮靴,扔掉手提包,摔在沙发上怔了一会儿,才狠狠地把抱枕扔出去,恨恨地说:"死人郑波,我们分了。"
波波是个有妇之夫,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Cat顿觉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跟,山崩地裂。
"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问我了吗?再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大家成年人,在一起开心不就行了。你还想怎样?"
"他说得对。"Cat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自己不还拖着个小的,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
Cat身边不乏追求者。她的保险业绩这么好,大多得益于她伶俐的口才和姣好的面容,很多她的客户都喜欢她,尤其那些潮汕、福建、台湾一带的大小老板,其中也不乏真心者。可是Cat不喜欢,觉得那些人都一身铜臭。遇见波波,她以为自己中了头奖,终于遇到个年轻有为,有身份有地位的好男人。
有时候,爱情徒有虚名。
上天最喜欢开这种玩笑,如伊甸园里火红的苹果,摆出甜美诱人的姿态,让你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在最沉沦的时刻晴空霹雳,当头棒喝。
是谁说过爱情是一只猫,会冷不防把你抓伤,即使你只是想跟它玩一下。
Cat这只猫,这一次,狠狠地抓伤了自己。
02
平安夜当晚,Cat兴冲冲地抱着衣服来我家换装。她说今晚她要重新出发,争取在舞会上猎到新目标。
"女人嘛,不能为了一棵树把自己吊死,亲爱的,现在我们又在同一起跑线上了。"Cat搂着我挤眉弄眼地说。
我看着她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知道她是真的想开了,还是掩饰得很好。
这几天我们见面的次数与日俱增,好像女人的友谊只有在感情受到伤害时才显得弥足珍贵。
Cat是如此地害怕寂寞,除了上班和上厕所的时间,她恨不得跟我挤进同一个躯体里。
几天下来,她从一开始的了无生气奄奄一息到逐渐恢复元气,期间波波有打电话给她,一开始她一看是他的来电就掐断,后来由着手机在响,一直响到结束。再后来,手机不响了,她又拿着手机左看右看,嘟囔着是不是手机坏了,还是移动网络有问题,想必心中还是放不下。
女人,总是无法像男人一样洒脱。
我们挤在我那卧室卫生间改成的小小的衣帽间里换衣服,Cat又一百零八次地表示了对我匀称曲线的羡慕,我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说真的,就这一点,我们就已经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Cat郁闷地嘟着嘴,没再答理我,只是用力勒紧了她的紧身胸衣,胸前风景立马壮观起来。她穿上银灰色紧身缎裙,腹部的皱缎设计恰好掩盖了她最无自信的腰围,精心描绘的眼部闪亮烟熏妆和一头的蓬松短鬈发相映成辉,显得十分成熟妩媚。
我换上从香港买的BCBG的紫色丝绒吊带礼裙,当时一眼相中了它面料上独特的亮片刺绣和膝盖处硬纱质地的裙尾设计,不惜重金买回来却一直束之高阁,今天就让它抛头露面吧。
我找了一双灰金水钻高跟凉鞋来搭配裙子,然后半挽起长发,只留了几缕随意搭在裸露的锁骨上,脸上胭脂淡扫,眼妆也只涂了一层睫毛液。Cat老说晚妆要浓一点才好看,像我化那么淡灯光一照就跟僵尸没什么分别。我自然明白个中道理,无奈一向不习惯浓妆,也就依然我行我素。
整装完毕,我们两个女人开着那辆红色POLO来到官邸会所门前,像两只骄傲的天鹅一样,昂首挺胸地下了车。
官邸门前一溜停满了各式名贵跑车和房车,着盛装的人们成双成对,络绎不绝。
平素毫不张扬的建筑外观应景地挂上了一排排琉璃彩灯,在夜色中静静辉映闪烁,照亮了我和Cat的孤单。
03
递过邀请函,门口的帅哥侍应生微笑着递手弯腰请我们进去,花园里穿性感短裤燕尾服的兔女郎给我们分发了小糖果和荧光棒。
推开酒吧区的大门,里面灯光迷离,人头攒动。一队金发碧眼的外国乐队正在卖力摇滚,声浪震动耳膜,气氛热烈。
一路穿过人群,看到数张熟悉的面孔。几个南方电视台的年轻节目主持人坐了一桌,看到了我热情地打招呼,问我LJ有没有来。
LJ是罗杰的英文名,他跟这些本地圈内人士很熟,我有时和他一起出席他们的活动,这些人大概都以为我是罗杰的女朋友之一。我告诉他们罗杰这个月出差去香港了,他们便恍然大悟说肯定是去做那几个香港年终音乐颁奖礼的专题了。
一个以前拍广告相熟的小妹妹忙着在不远处的卡座里跟别人斗酒,没有看见我,不过人家可能早就不记得我了。这两年这个小妹妹于万人丛中杀出重围,获得了在某著名无厘头导演的武术大片中出演一个踩香蕉皮不摔跤的角色,戏份不多,名气倒算是炒起来了。远远看去,那浓妆艳抹的脸上一派娇纵,已看不出丝毫昔日的稚嫩青涩。
江山代有才人出,你方唱罢我登场。声色场所,娱乐舞台,莫非如此。
晴晴过来迎我,豪华卡座中坐了几个她的男女同事,正在大声说笑,外形好坏参半。Cat很快便跟其中一个戴帽子的小帅哥打得火热,眉来眼去地对酒。我见她如此反倒放下心来。
晴晴给我看她刚拿到了黄秋生的签名,说是她姐夫华枫邀请来的,海群正和他们在楼上打牌呢。
"开赌了啊。都还有谁啊?"我不经意问。
"嗯,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姐夫的两个朋友,说是从北京下来的,不知道什么来头。"
没有听到我想听到的名字。我笑笑,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海群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面的人都是会员,没什么闲杂人等啊。而且我答应他只喝橙汁不喝酒的。"晴晴甜美地笑着,最后一句心照不宣。我知道上次蜜月怀孕事件摆了乌龙后,她跟海群还是有小小的失落,于是坚持做好准备迎接新生命,所以这半年来晴晴一直都滴酒不沾。
"这么乖,我得监督好你,这桌上的酒我来解决掉。"我打趣着,从桌上摆着的塔状透明酒架上随意抽起一杯蓝色鸡尾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清新甜腻过后一股火烧般的灼热从腹部噌地蹿上咽喉,是极其浓烈的墨西哥龙舌兰后味。
头猛地蒙了一下,四肢迅速升温。我伸手又抽出一杯褐红色的,仰头灌下。
心底寒冷,仿佛只有烈酒方能抵御。
这一刻,我知道,我不快乐。
几杯下肚,我眼睛开始发亮,不消Cat来煽动,便兴冲冲地和她杀进了舞池。
黑人DJ在身后打碟,指下如风,节奏震动心弦。我和Cat棋逢敌手,越舞越High,彼此拉扯着跳上领舞台,面贴面扭动腰肢,扶着旁边的锁链做出各种撩人姿势。
锥形的光束旋转而至,舞台侧边的镜面中映出华丽妖魅身姿,脸容苍白,眼神抑郁敏锐。
多年前的今天,在校园的圣诞舞会上,我不也是这般的苍白面容,于仓皇中把子昕的手放在莫然手心,判下了三个人的死刑。
有谁知道,就在舞会的前一刻,我才刚刚收获了甜蜜。
那场舞会由我所在的文娱部承办,忙碌筹备了一个月,尘埃落定,舞会开始前,终于可得片刻清净,我独自避开人群,来到会堂中心外的林荫走廊里坐下休息。
树影婆娑,微风吹来,枝叶沙沙作响。身后隐约仍有嘈杂音乐人声传来,而莫然,他不知何时已立于身旁。
骄傲的瞳孔温柔如海,他单手撑在我身后靠着的廊柱上,缓缓地,缓缓地,俯下身。
小鱼。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我将背脊紧紧靠在粗糙坚硬的石柱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坚毅明朗,嘴角的微笑让天地瞬间无声。
温热的气息缠绵在唇齿胶着间,夜色遮掩了发烫的脸颊,我知道,必定熏然如蔷薇醉放。
04
回忆缠绵深重,以至想念强悍固执,我几乎不能呼吸。这样的夜晚,是心底刻烙的印记,辗转往复,似曾相识。
寂寞如影随形,试图忘却只是徒劳的姿态,就如西西佛周而复始地搬运着石头。
我突然累了。四周人影迷乱,舞池到处都是魅惑眼神,越来越多,不断有人向我靠近。
本能地闪躲逃离,保持着距离,拒绝任何接触。我需要宣泄,但不需要与你贴近。
灯光慢慢昏暗下来,DJ高喊SpecialTime,舞台大屏幕两侧突然光芒四射,数道冷烟花仿若游龙,流荧点滴洒落,瀑布般久久不灭。
场内气氛瞬间高涨,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搂成了一团。
我退到边缘,满目光影,扑朔迷离。这般繁华太耀眼,教人不忍再看。
背过身去,黑色大理石吧台冰硬如铁,透过调酒师挥动的臂影空隙,仿佛看见有一双细长清透的眼睛,在人群看我。
定睛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转身离去的颀长背影。
我追了出去。
放不下Cat的孤单,却不了晴晴的盛情。
一切的借口不能成为理由,沈鱼,你到底在等待什么?
和司徒锦伦荒诞的一幕,我还没有向他解释。
可是,为什么要解释?
酒吧外没有萧东楼的身影。
我在会所里四下穿梭,轻促奔跑间酒意上头,胃气翻涌。我赶紧跑进洗手间呕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猛烈地咳嗽。
洗了把脸,镜子里映出咳得泛红的脸颊,乌黑眸子晶亮燃烧。我呼了口气,神态镇定地接过清洁阿姨递来的温热毛巾,跟她说谢谢。
洗手间转角是通往花园的短廊,我一出来便看见萧东楼站在倘开的廊门外侧,背对着我,正举着手机说话。
"你也是。Takecare.Remembermetoyourfamily(保重,替我向你家人问好)……嗯,春节后过来吗?……当然开心……没问题,uptoyou(你说了算)……嗯,metoo。"
万籁俱寂,磁性的男声断断续续,清晰传来,语气温柔。
我倚在墙角,指尖比水晶墙面冰凉,这样静静听着,听着,站成了凝固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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