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进去吧!”
“我本来要出来走走。”
从马夫人的卧室磕头辞行出来,曹雪芹劝母亲止步,已说了三遍了;母子俩都不敢正视,说话时把头低着,只怕视线一接,就会触动强忍着的两胞别泪。
“娘,外面风大!”到了大厅屏风背后,曹雪芹又说了;而且还交待秋月:“你扶太太进去。”
“不用!记住,有便人就捎信回来。”说完,马夫人很快的扭头往回走。
秋月踌躇了一下,“我送你吧!”
曹雪芹不作声,只往前走;心里在思索,还有什么该告诉秋月而遗忘的话。很快得到了大门口,一般男女下人,都站在那里等着送小主人;秋月便说:“芹二爷,我可只送到这儿了。别忘了太太的话,有便人就捎信回来。你也别忘了咱们昨儿晚上,跟锦二奶奶的约定。”
“我知道。”说着,秋月福一福,作为别礼,然后也是很快的回身离去。
曹雪芹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忽忽若有所失;愣了好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毫不考虑大声喊道:“秋月!慢点。”
秋月闻声回头,走了回来,曹雪芹也迎了上去,在大厅的天井中接近了,秋月问:“什么事?”
“有句话,我得说了才能放心,别难为四儿!太太面前,你劝着一点儿。”
“好了,好了。不比你操心,一定会妥当的处置。”
“好!”曹雪芹很满意的:“我信你的话。”
由曹震的宠仆魏升骑马前导,车骑纷纷到了通州张家湾,不过未时刚过。刚入镇甸,便有仲四镖局子里的趟子手,抢步上前,拉住了魏升那匹“菊花青”的嚼环,后面的车,也都缓缓听了下来。
曹雪芹做的是头一辆车,闷了半天,急着掀开车帏,往外探望,恰好看到仲四,喊一声“仲四哥!”接着,一跃而下。
“芹二爷!”仲四上来抱住他,“长得比我都高了。老太太好!”
“托福,托福。”
这是曹震也一下车,仲四一眼瞥见,拍一拍曹雪芹的背,松开了手,迎上前去。曹震先做个阻拦他行礼的姿势,然后拉住他的手问道:“我派人送来的信,收到了没有?”
当然收到了,不然仲四也不能在这里迎接,“我预备了两处公馆,一处大,一处小。”仲四又说:“小得比较精致。”
“费心,费心!”曹震手一指,“你先见一见我四叔吧!”
“是,是!”
于是曹震先抢上两步,掀开曹頫的车帏说道:“四叔,咱们在通州的居停,仲四掌柜亲自来接来了。”
“喔,喔!”曹頫下车时,仲四已在车前请安;只好在车中急急躬身答说:“不敢当,不敢当!多费你的心,感激不尽。”
“四老爷哪里的话,归人光顾,请都请不到。只怕伺候的有不周到的地方,您老得多包涵。”
“好说,好说。”
曹震知道曹頫不善于应酬,便即接口说道:“仲四掌柜替咱们预备了两处地方,小的一处比较精致,四叔住;雪芹跟我住大的那处好了。”
“也好!”
“那就走吧!”曹震一面向仲四说;一面放下了车帏。
车马复行,这回是仲四与他的两名伙计带头,先到曹頫的公馆,大家都吓了车。进去一看,是借的当地一个“粮书”家的一座跨院,北屋三间,带两间厢房,一间作下房,一间空着可以做小厨房,正屋一明两暗,裱糊的四白落地。壁上居然还悬着一幅前漕运总督张大有所写的对联,院子里两树石榴,一缸金鱼。客中得此,在曹頫已深感满意了。
“厨子老徐留给四叔。”曹震分派着,“何谨也住这儿,陪四老爷聊聊古董书画。”
“是!”何谨答应着。
“卸行李吧!”
卸完行李,仲四说道:“我备了一杯水酒,给四老爷接风;请先息一息,回头我再来接。”
“不,不!谢谢,谢谢!”
“四老爷无论如何得赏面子。”
“不敢当,实在是我今晚上还有好几封信要写。改天叨扰吧。”
仲四还待再邀,曹震摇手拦住:“家叔不是跟你客气。”他说,“干脆你送几个菜来。菜也不必多,多了吃不掉,糟蹋了也可惜。不过酒得不妨多,而且要好。”
“有,有!”仲四一叠连声地答应,“今年漕船带来的南酒,都是头等货,而且有五十斤的大缸。我挑一缸送来。”
听这一说,连何谨都口角流涎了;不过,他是奉命来照料曹雪芹的,而且应该住在自己的庄子里,如今跟着“四老爷”在这里享用美酒,自觉问心有愧,便出了个主意,“要不芹官也住在这里,我看也还宽敞。”
他的话未完,曹震便连连摇手,“你别胡出主意!”他说:“让四老爷安安静静的住倒不好?”
接着,曹震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诸事妥帖,便带着曹雪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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