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胡亥元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反抗暴行,一时四海豪杰,风起云涌。
前后不过四年的工夫,秦始皇的天下,便以他的孙子子婴的投降而尽失。
先入咸阳的是汉高祖刘邦。从龙入关的将士,无不争取金玉珠宝,唯有萧何与众不同,接收了秦丞相府中所有的图书档案,户口册籍。从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力战经营,平服四海。武功之后必继以文治,而治国的主要凭借,在了解全国的民生,所以山川道路之图,户籍钱粮之册,关系异常重大。当时的公论,定汉之功,萧何第一,即以此故。
此外至少还有一个人,眼光的厉害,可比萧何。这个人姓任,名字失传,称为任公。任公是长安以西名为“宣曲”的那个地方的人,在秦朝他是一个“仓吏”。
所管的一个粮仓,名为“督道仓”——督道是个地名,但确实的方位地点,至今已无法考证。所能确定的是,必在河南中部沿黄河的某处。
督道仓是个供应军粮的仓库,规模极大。当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之时,凡是攻破城池的豪杰,第一个目标是珠玉,第二个目标才是金银,所取的都是轻巧贵重、便于携带的东西。没有人会抢了粮食,随军运走。任公既是仓吏,下面有护仓的兵士,运粮的伕役,也很可以就地起事,接收官库中的金银财宝。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把督道仓中的大批食粮运走,找了个秘密地点,据了许多地窖,把粮食藏在里面。其时四海汹汹,各人都在自谋保命护家之计,没有哪个去注意他的行动,就注意到了也没有人去管他,因为乱世的种种行为,本来就非常理所可测度,无足为奇。
刘邦入咸阳不久,项羽率领四十万大军,号称百万,接踵而至。得到密报,说刘邦遣将扼守函谷关,准备在关中称王。而咸阳宫阙中,秦始皇灭六国所聚敛的奇珍异宝,玉帛女子,已为刘邦所独吞。项羽大怒,命将击破函谷,全军进驻新丰鸿门,大赏将士,厉兵袜马,要跟刘邦决战。
刘邦驻军霸上,号称有兵二十万,实际只有一半。众寡不敌,于是采纳张良的建议,利用项羽的叔父项伯作个调人,与项羽谋和修好。鸿门一宴,刘邦中途逃席。
项羽领兵入咸阳,一把火烧了三个月。然后大封诸侯,刘邦被封为汉王,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汉王的封邑是巴、蜀、汉中三郡,项羽派兵三万,送刘邦就国。张良又劝他烧毁栈道,示无北还之意。其时能与西楚霸王项羽一争的,只有汉王刘邦。
既然他深入汉中与人无争,则大局似乎可以安定了。
倘或如此,任公的估计便是错误。事实证明,他没有错。天下不会就此平定,还有一段扰攘不安的乱世。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刘邦登坛拜将,重用韩信,以萧何留守汉中,主持后勤工作。他自己与韩信领兵出陈仓,重新占领了关中。
关中既定,部署东进。刘邦由咸阳分兵两路,一路由霸上出武关,攻取河南南部。一路由刘邦亲自率领,出潼关渡河,入今山西省境,攻占平阳,东下河南淇县,折往洛阳,会合各路诸侯,共计五十六万大兵,直扑彭城,就是现在的江苏徐州,为西楚霸王项羽的都城。
项羽这时中了张良的调虎离山之计,正在山东。张良原是韩国的贵公子,他家三世相韩,与国同休戚,所以虽与汉王刘邦投契,却不能随他到南郑。在褒中作别,重回故国。走到半路上,听说项羽杀掉了新封的韩玉,因而决定重投汉王刘邦。他知道刘邦的最后目标在彭城,所以写了封信给项羽,说楚之大患在北方的齐、赵,至于汉王不过想得关中而已,不足为虑。项羽不知是计,亲统大军,北上伐齐。这才造成了汉王刘邦长驱直入,轻易占领了彭城的大胜利。
项羽得报,大惊失色,亲率三万精兵,还救根本重地。他从山东鱼台县直下江苏萧县,展开拂晓攻击。汉军猝不及防,仓皇应战。五路诸侯的联军,默契不够,指挥不灵,真个兵败如山倒,一下子垮了下来。刘邦幸得突围,辗转退到荥阳,才勉强站住脚。
这时是公元前二百零五年,也就是汉高祖二年的五月。从此楚汉相争,对峙在荥阳有三年之久,然后有核下一战,项羽自刎于乌江,汉王刘邦,得成一统之业。
项羽在安徽定远附近被困时,身边只剩下廿八骑,眼见大势已去,曾慷慨以告随从,说是:“我起兵至今八年,身经大小七十余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称霸天下。如今被困于此,是天亡我,非战之罪。”这话不曾道着痒处,项羽自有取败之道,而其关键所在,在于军粮供应的不足。
同样的道理,汉王刘邦能在荥阳站住脚,即得力于敖仓的藏粟。在荥泽县西北十五里,有座山叫做敖山,北临汴水,南连广武山,山底下凿空了鲁藏粮食,即名为敖仓。大概在吕不韦的时代,就已存在。数十年的经营。藏粟极富。汉军屯驻荥阳,特筑甬道连接敖仓——所谓“甬道”,是夹道建筑围墙,好像一条巷子,藉以防止敌人的侵袭,保证粮道的畅通。
因为有了敖仓,军心才得稳定。楚军被拒于荥阳之南的地区,而汉军获得了休养补充的机会。也就因为敖仓的关系重大,所以楚军也每每以攻击那条“而道”,绝汉军之粮,作为打开局面的主要手段。及至项羽攻下九江,集中兵力,大举进攻,刘邦因为敖仓粮道常被切断,不得不作割地求和之计。
汉王刘邦愿割荥阳以西、成皋以东之地,求和于楚。这一块地方不过几十里地,何以可作为求和的条件?因为这几十里地中有个敖仓。说得明白些,根本就是以敖仓为代价来换取和平。
这一次谈和没有成功,因为楚军的“参谋长”,为项羽尊为“亚父”的范增反对。他认为荥阳的汉军,已成釜底之鱼,谈和反给了他喘息的机会。项羽听从了他的意见,使得汉王刘邦大感威胁,不能不用陈平所献议的反间计,携带四万斤黄金深入敌后去活动。项羽的部下为陈平所收买,传播范增通敌的谣言。项羽上了当,疏远“亚父”。范增一怒而去,得重病死在回彭城途中。
他这一死倒刺激得项羽觉醒了,对汉军展开了强大的攻击。荥阳被围,粮道断绝,刘邦在束手待毙的绝境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生路。有个叫纪信的部将,自愿牺牲,扮做刘邦出东城投降,真刘邦便趁机混在难民中,由北门逃走。荥阳、成皋,连同敖仓,落入楚军手中。
对于敖仓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军粮供应的重要性,项羽始终不能确认。他的部队机动性强,而项羽本人纵横无敌,像希特勒一样,喜欢打“闪电战”。南征北讨,一直不能把荥阳好好守住。相反地,刘邦只要一有机会,就取荥阳、成皋,资敖仓为用—一敖仓的藏粟,自然早就光了。但敖仓的设备,仍旧具有绝大的军事价值。
萧何在关中所筹措的军需,出潼关顺流东下,以敖仓为兵站,北济燕、赵,南运叶、宛,即今河南叶县、南阳一带,也很方便。楚汉相峙,刘邦能够苦撑待变,联络各方,就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好基地的缘故。
汉王刘邦最后一次占荥阳、成皋,是在楚汉三年的十月。这是一次决定性的胜利。而战事的目标及转移,系于军粮。当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项羽,对一个人感到头痛,此人就是与刘邦在一条战线上的彭越。他是山东曹州梁山泊那一带的人。
以北面韩信的部队为支持,在山东、河南边区打游击。对自彭城到荥阳以东的整个楚军防线而言,正好击其中腹。对自荥阳以东一直拉长到商邱的楚军第一线部队来说,恰好咬住了它的尾巴。项羽虽善于打大部队的运动战,但遇到彭越以本地人对地形的熟悉,化整为零,专施偷袭的游击战,颇有疲于奔命之感,而且彭越专绝粮道,尤为楚军的大患。
这年八月,刘玉屯兵敖仓对岸、新乡附近的小修武,派兵东渡白马津,与曹州的彭越会合。深入楚境,大概在铜瓦厢附近,突击楚军的一个大兵站,破坏得相当彻底。接着引兵而西,在延津县东,又打了一个胜仗。楚军不支,往东败退。彭越乘胜追击,攻下商邱等十七个城。消息震动前方,在成皋的项羽决定亲自出击。
拔营以前,项羽对他的狱吏出身的“大司马”曹咎说:“我在十五天以内,就可以收复所有的失地,把彭越撵走。成皋交给你守——责任很重,但也不难,你只要小心就守得住。最要紧的是,不管刘邦如何挑战,你不要理他,更不可开城迎战,千万,千万!总而言之,你只要守过十五天,那时我一定已经成功回来,就没有你的责任了。”
等项羽引兵向东,回击窜扰后方的彭越,汉王刘邦果然从黄河北岸,渡河来攻成皋。目的不在成皋,而在敖仓。这是刘邦身边的一个谋士郦食其所极力主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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