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航空公司买飞机票。
职员看一看她的护照,"呵,回多伦多去。”
这还是从心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的地名,一个英文字内竟有两个T与三个O。
她打了一个冷颤,不谙英语的她竟敢独自到外国去。
化妆品袋夹层里有一张字条,上边写着:张祖佑,蓉街永华大厦七楼,七○四座。
这个张某是谁?燕阳自称没有亲人,怎么会留着一个这样的名字。
"燕小姐。"从心一时不知道人家在叫她。
职员把飞机票交到她手中。
从心回到旅馆去休息,途中买了几本关于北美洲的图书看。年轻的她害怕管害怕,一时又异常兴奋,乡间小友知道了一定又羡又妒吧,可惜这件事不能宣告天下。
她随即又沉着下来,到了那边得立刻设法打工赚钱,储够一笔还乡。
付了飞机票,那卷钞票少了一半,从心额角冒汗。她深深吸一口气。
已经踏上了这一条路,不能后悔了,这是千载难逢机会,许多人愿意牺牲一条右臂来换。
她递上护照过关,关员看一看她,在计算机上查看记录,挥手叫她过去。从心已有经验,面子上从容不迫,但是背脊湿透,要坐到飞机上才松口气。
什么都觉新鲜,乡下人进城,一点不错,她耐心留意身旁的人怎么做怎么说,照着样子学。
从心旁边坐了一个叫汤承璋的活泼少年,一路上惹她说话。
从心乘机托他代填报关表。他乘机抄下她的资料。
"看不出你已二十三岁,照片拍得不好,没你真人一半漂亮。"从心知道第一件事要学好英文。
少年流利地与服务员说英语,要什么有什么:毡子、枕头、报纸、热牛奶……像回到家一般。
从心津津有味读着杂志。少年抱怨,嫌菜式不好吃,要求更换。从心见他刁钻,不禁骇笑,她只是不说话。
到了。
这时,离家已是一万哩,从心忽然想,把她遣返也好,趁还有盘川回去,到了乡下照样洗衣煮饭……
少年看着她一双手,忽然问:“你练空手道?”
从心莫名其妙。
"你手指关节起茧,一定是练功夫自,是否黑带?”
从心听不懂,只是微笑,这双手,这双手,瞒不过人,是干粗活的手。
"燕阳,这是我的电话地址,你有空找我。”
从心很谨慎,仍然不发一言。
汤承璋赞说:“不爱讲话的女孩子愈来愈少了。”
飞机降落,从心耳膜受到气压影响,嗡嗡鸣起,她用双手掩耳。渐渐她看到城市就在云层底下,真奇妙,什么都是第一次印象最深刻。
下了飞机,已看不到中文,从心跟着其它旅客走向信道,刚到海关大堂,忽然有两只大狼狗窜出来,从心吃惊,往后退,撞到人家身上,幸亏有人把她扶住。
那两只狗由一个黑大汉牵着,不停嗅闻,分明受过严格训练,名副其实是狗腿子。
从心身旁一位华人太太喃喃咒骂:“就可与纳粹德国盖世太保看齐,这回,专门对付华裔。"从心一听,心凉了一截,呵,西方极乐世界与她想象中大有出入。
轮到她过关审查,没看见黄线,走得太近,被一个洋人挥手呼喝,叫她退后。
哗!这么凶,从心害怕,原来西方护照只在东方吃香,来到本家,人人都有,不外如是。
从心静静站在关员面前,她已经把自己当作燕阳,坦然无惧。那洋人只看了一下,就把护照还给她。
终于过了最后一关。
从心茫然,这下子可往什么地方去呢。
她看到那姓汤的少年在家人拥撮之下欢天喜地离去。领到行李,运气好,毋须搜查,走到马路,她无奈叫了一部出租车。
"去哪里?"从心只得把蓉街那个地址交给他。
车子飞驰而去。
先到永华大厦看看,情形不对,再找旅馆落脚。
已经豁出去了,不如沿路看风景。
高速公路上车水马龙,形态像一个未来世界,从心对这城市第一个印象是干净,大路上一件废纸垃圾也没有,怎么会收拾得那样好,从心看得出神。
司机把车停下,"到了。”
从心抬起头,看到大厦门口有四个中文大字:永华大厦。
这时,警车忽然呜呜驶近,司机一听,立刻催促:“快付钱",见从心还在数钞票,伸手抢了一张二十元钞票就叫她下车。
他把车子一溜缡蛔摺
从心拎着行李走近大厦。
只见一群华人围上来,议论纷纷。
"有人跳楼,伏在后巷,已经奄奄一息,恐怕活不了。”
"是哪个单位?”
"自六楼跳下。”
又有人气喘地加入讨论:“六楼陈家两母女死于非命。”
"什么?”
"管理员发现母女倒毙在六楼室内,因此报警,随即发现有人跳楼,怀疑是他杀自杀案。”
从心拎着行李,强自镇定,静静避开人群走进大厦。她乘电梯到六楼。
一条长巷两边都是紧紧关着的门,门上钉着号码。
她按铃。有人来开门,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看她一眼,忽然欢呼:“妈妈回来了。”
从心又吓一跳,什么,她是别人的妈妈?
她走进昏暗的公寓,目光一时没有习惯,看不清楚,多日劳累焦虑,令她腿部发软。从心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主,昏倒在地上。
她只来得及听到自己的头撞在地板咚地好大声。
醒来的时候发觉躺在一张床上,天花板上吊着一架模型飞机。一定是那小男孩的睡房。
"妈妈醒了。"从心顾不得后脑炙痛,微笑地看着小孩漆黑大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我是子彤呀。"他伏到从心身上。
从心伸手抚他的头顶。
"爸爸,妈妈没事。"他转头说。
屋里还有别人?哦,一定是屋主张祖佑。
"你回来了。"从心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中等身段的男子站在那里。
这一定是燕阳的丈夫。
原来她有至亲的夫与子,但是没有向从心提及,为什么?
从心的双目习惯了光线,她看到张祖佑面貌端正,但是不修边幅,有点褴褛,比起其它城市人,他环境似乎不大好。从心猜得到,永华大厦是一幢廉租屋,租客多数是华人。"我……怎么昏了过去?”
"你常常有贫血毛病。”
从心鼓起勇气问:“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张祖佑的语气有点讽刺,"你愿意留下,我还敢说什么?”
他们的感情似乎不大好。他一转身,从心看出毛病来。
虽然在自己家里,他已经熟悉间隔,但他伸长手臂去摸到门框,肯定不会碰头,才走过去。
只有一种人会那样做。
从心轻轻下床来,试探地说:“六楼有人跳楼。”
"是,"他没有回过身子来,冷冷地答:“陈大文终于发了疯。”
"他叫陈大文?”
"是,来了十年,一直在工场拔鸡毛,终于妻子熬不住穷要与他分手,他最近曾多次与我诉苦,我知道会出事。"从心像已经进入他们的世界。
肚子饿了,子彤取出包香肠,从心走过去,陪着他饱餐一顿。
张祖佑说:“我的命运,同阿陈差不多。”
子彤抢答:“不,妈妈这次回来,不会再走。”
他又说:“这一年时间,你在外头玩得很高兴吧。”
从心在简陋的厨房冲了咖啡喝,不敢大意,维持沉默。
从心已看出张的眼睛不好,也许,可以瞒他久一点。
子彤又说:“妈妈不会再走。"他伏在从心背上。
从心一见就喜欢这孩子,她说:“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学英文。”
"我带你去,"子彤兴奋,"中华会馆免费教授,走十分钟可到学校。”
"哼,你的英语还不够好?"张的反应相当冷淡。
从心轻轻问:“你吃过没有,我服侍你。”
"不敢当。”
"爸爸喜欢吃。”
子彤拉开冰箱,从心看见有肉有菜,立刻动起手来。
"子彤,你可也来一碗?”
子彤却说:“我不吃华人食物。"一溜缱呖。
张祖佑苦笑。
从心轻轻说:“受他们的教育,迟早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张祖佑一怔,侧着头,像是不信燕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心警惕,连忙噤声,她也知瞒不过一世,她怎么可能在燕阳的丈夫面前长期扮演燕阳。
一大碗热腾腾的捧到他面前,铁汉也不由得低头,匆匆吞食。
"头发太长了,我帮你理一理。”
他还没回答,子彤已经拿出电剪,从心笑着说:“子彤,你先来。”
她找来毛巾,替子彤披上,熟手女工似开动电剪,不到几分钟,就替子彤剪了个平头。
"来,洗澡。”
"我不洗。”
"耳朵后多脏,女同学会取笑你。”
这句话最灵光。从心替张祖佑泡杯茶,领子彤进浴室。
他不由得侧耳细听动静。
小彤说:“妈妈,我要脱衣,你先出去。”
"我帮你冲洗才会干净。”
"不,男人洗澡怎可让女人看到。”
"我闭上双眼替你洗刷不就行了。”
接着,流水哗哗响起,子彤喊起来:“熨,熨。”
张发呆,屋子里忽然有了生气。
子彤带着肥皂香气出来,同他父亲说:“唏,妈妈回来了真正好。"真的,家有一个勤力女人等于多只耕牛,田园不致荒废。
接着,柔柔的声音响起:“轮到你了。”
他咳嗽一声:“我?”
"是。”
电剪再一次开动,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在他头顶移动。
他听见她说:“公寓虽小,倒也五脏俱全,生设备,厨房炉灶,一样不缺,十分方便。"他唔一声:“你又不是没见过豪华大宅。”
"够用便好。"从心说。
"这样知足,又何必离家别井。"张祖佑说。
"就是不够呀,想挣点钱,给婆婆过几年好日子。”
他笑了,"呵,金山梦。”
从心不出声,再说下去,可真要穿崩。
接着,她替他刮胡须。"有没有看眼科医生,是怎么回事?”
"视网膜神经日渐褪化,是一种遗传病,暂时无药可救。”
"日后呢?”
"或许可以植入计算机芯片刺激脑部神经,恢复视力。”
"此刻你看出去是否黑暗一片?”
"不,有灰色朦朦影子,故此勉强可以料理生活。”
可怜的人。这是燕阳离开他的原因吗?
"你失业在家?”
"不,我有工作。”
"啊,什么工作?”
他忽然噤声,不愿透露详情。
从心发觉他的一边耳朵红起来,像是十分尴尬。
从心帮手收拾屋子。
傍晚,她告诉张祖佑:“我出去买些日用品。”
子彤本来在做功课,一听跳起来,"不行,不准妈妈出去。”
张喝止:“她要回来,一定会回来。”
"我跟着去。”“坐下,不准没出息。"子彤忽然大哭。"愈来愈不象话。"张顿足。
从心只得坐下来,"好好,我也不走开,行了吧。”
公寓只得一间房间,从心打地铺。
奇怪,这里不像是燕阳愿意落脚的地方,可能,只是她第一块踏脚石。
第二天一早,她送子彤上学。
子彤同每个人介绍:“我妈妈,我妈妈回来了。”
黄头发的老师前来打招呼:“张太太,真高兴见到你。”
大家由衷觉得安慰,不理真假,照单全收。
从心一定与燕阳长得非常相似,否则,众人不会不起疑心。
回到永华大厦门口,见工人在清洗行人道,昨日的血渍,一去无踪。
昨日的三条人命,从此消失,像没有出生过一样。
从心叹息。
她找到了学习英语的社区中心,立刻报名。
有人向她搭讪:“新抵模俊
从心不敢回答,又到附近找工作。
唐人街走十分钟就到,不用乘车,可省下一笔车资,难怪破旧的永华大厦挤满住客。
有一家茶餐厅贴出聘人招纸。
她走进去应征。老板娘看她一眼,"你打算做什么?”
"厨房清洁。"从心说。
"长得漂亮,何必躲在厨房,你做楼面吧。"老板娘说。
从心嚅嚅说:“我只能做半工,我需要读书。”
"早上六点到三点,可适合你?”
"好极了。"老板娘看过她的护照。
"明日来上工吧。”
真是金山,从心欢喜得跳跃起来。
街上阳光普照,蓝天白云,都叫她无比振作。
她买了日用品,匆匆回永华去。
如果经济情况允许,她过些日子就可以搬出来,再过些日子,可以寄钱回家。一进门闻到咖啡香。
张祖佑靠在安乐椅上盹着,身边,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从心走过去偷看一下,只见荧幕上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咦!他是个知识分子,因眼疾失去工作,以致潦倒。他在写什么?从心但愿看得懂。
哦,他醒了。"你回来了?"他苦涩地问。
"是,我找到了工作。”
"又是做女招待?"语气讽刺。
从心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是风凤茶餐厅女侍,早出早回,下午进修。”
张一怔,没想到真是劳力工作,一时沉默,过一刻才说:“极之吃苦,会站得双腿都肿。”
从心笑笑,"我不怕。”
"我以为你回喜鹊去,对不起,小觑了你。”
喜鹊,那是什么地方?
从心蹲下去问:“你在写什么,英文真方便,只得二十六个字母,熟悉了字键,不用看也打得出来。”
他讪讪地不回答。从心也没追问。
"我想把床单洗一洗。”
"大厦地库有洗衣机。”
屋子里多了一只工蜂,团团钻,嗡嗡声把一切工夫做出来。从心永不言倦,年纪轻,有力气,又富好奇心,什么都肯做,每天睡五、六个小时已经精神饱满。
自从她进门以后,张家父子生活起了变化,有人照料还是其次,多了笑声才最重要。
三个月过去了,天气转凉,从心拿着薪水去置寒衣,才发觉生活费用不低,要储蓄比登天还难,但是她努力汇钱回家。
她同婆婆说:“我住在朋友家,白天打工,晚上学英文,很充实,不要挂念我。"说的也都是事实。
早上六点,天未亮,已经站在店门等老板娘来开闸,笑嘻嘻,初雪飞絮般落在她乌亮的头发上,双颊红绯绯,像个安琪儿,真是好看。
老板娘很快把店门锁匙交给从心,她还没见过那般勤奋可靠的伙计。
从心有个绰号,叫风凤之花,许多年轻人借故进来看她一眼,顺带喝杯咖啡吃个包。
从心绝不同任何人搭讪,低下头,微微笑,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又像十分明白,有种禅的味道。
一位太太同老板娘说:“是你亲戚?长得那么漂亮,何用做女侍。”
老板娘叹口气,"你说得对,长得一朵花似的,怎么留得住她。”
"可是新移民?”
"不,已有身分证。”
"你运气好,得到一块活招牌。”
从心也不过学别人穿白棉布衫蓝卡其裤,可是美好身段尽露无遗。
一天晚上,她在公寓做针线。张祖佑走过来。
"别走近,我手上有针,会刺到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要杯茶。"她去斟给他。
"在缝什么?”
她笑答:“替子彤整理寒衣,有洞的补一补,钮扣掉了缝上,不合穿的拿去救世军。”
张半晌作不得声,"你都会安排。”
"那还不容易。”
"谢谢你。”
"应该的,我住在这里,你又不收租金。"张沉默。
从心想起来,"有一封信,由青鸟出版社寄来,你看到没有?”
"呵,你看得懂英文了。”
从心笑,"我天天拚了老命背书念生字,读英文报纸头条,总有些进步。"张点点头。
从心要求:“你会英文,你可以教我。”
"我,我是三脚猫。”
"教我也绰绰有余了。”
张却说:“子彤放学时间已到。"改变了话题。
"对,学校安排子彤到近郊露营滑雪,一连两晚不回来。”
"嗯。”
"你放心,我有点不舍得。”
"你与他投缘。”
从心忽然抬起头来。
这话不对,有漏洞。
她站起来,"我送衣物用品到学校给子彤。”
在学校碰到老师。
她叫住从心,"张太太,本学期子彤的健康与学业都大有进步。”
"那真是老师的功劳。”
"不,你督促得好。"从心谦卑地笑。
她放下用品,叮嘱子彤几句,才回公寓去。
脱下大衣,发觉张祖佑已经休息。
那封由青鸟出版社寄来的信已经拆开,搁在桌上,原来是一张支票,面额千余元,对从心来说,是笔巨款。
出版社怎么会寄钱来?奇怪。
她洗了把脸,躺到旧梳化上,像回到家乡一样,立刻睡熟。
半夜,她听见身边有瑟瑟响声,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睛,发觉张祖佑坐在她身边。
公寓里只得他们两人,可是,从心却不害怕,她对这苦涩孤僻、沉默的男子有一定了解,他不是坏人。
"吵醒了你。”
"不,我已睡了一觉。”
张微笑,"你一点脾气也没有,真好。”
"咦,婆婆却一直说我憨蠢像条牛。”
两个人忽然静了下来。
隔了很久很久,从心说:“你鬓脚长了白发。”
"是,子彤前天告诉我。”
然后,从心轻轻说:“你一早已经知道我不是燕阳了吧。"张祖佑不出声。
"瞒不过你的法眼。”
"法律上我是盲人,领取伤残津贴。”
"你心不盲。”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从心。”
"你与燕阳有七分相像,刚进门,我真以为你是她。”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
"你愉快、勤劳、温暖,燕阳从来不是这样。”
"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与子彤都享受你带来的阳光。”
"你不担心燕阳下落?”
"我同她并没有感情。”
"什么?她是子彤的母亲。"从心大为讶异。
"不,你误会了,子彤的母亲另有其人。”
从心张大了嘴。
她没想到张祖佑的感情生活如此丰富复杂。
"燕阳现在身在何处,你怎么冒用她的身分?”
"她已不在人世。"从心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啊,你们在乡村认识。”
"是,叶落归根,她回家安息。"张祖佑十分欷。
从心鼓起勇气问:“你俩怎会结婚?”
张涨红面孔。
过了片刻才答:“我同她,是假结婚,她想藉此取得护照。"呀,原来如此,从心听过这种事。
"那时我极之贫困,眼看要与子彤睡到街上,她愿意付出一笔款项,换取身分,因为移民局查得紧,她搬进这里,住了两年。”
从心又轻轻问:“子彤的生母呢?”
"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因车祸丧生。"声音忽然嘶哑。
"对不起,没想到那样不幸。”
张垂下头,颈项乏力,软绵绵,极之沮丧。
从心说:“一切都坦白了,我好轻松。”
"你远离家乡,到这里来干什么?”
"闯一闯。”
他点头,"燕阳也是那么说。”
他对她,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你会从此看不起我吧。”
从心笑出声来,"我还有资格小觑人?我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我真怕有人认识真的燕阳,将我告到官里去。”
张祖佑沉默,这女孩真坦率可爱。
从心索性起来,泡了茶,一人一杯,边喝边谈。
张祖佑轻轻讲下去:“妻子丧生,眼睛又坏了,我抬不起头来做人,自暴自弃,酗酒、暴躁,害苦了子彤……”
"之前,你做什么工作?"他始终不肯回答。
半晌,他问:“燕阳……她去时没有痛苦吧。”
"她很平静,她病了很久,算是一种解脱。”
从心双眼濡湿。
张低低叹息。
仿佛看到当日不羁的她吊着香缬胨谈判的样子来。虽然他双眼不好,只看见一个蒙-的影子,也知道是个丽人。
"一个男人,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
当时张祖佑十分气忿,想叫她走。
"可怜,还有一个那样的小孩子。”
张祖佑不由得沉声说:“不关孩子的事。”
燕阳答:“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这样吧,我们彼此利用可好?”
这样爽快,倒不坏,张祖佑嗯地一声。
他们终于去注册结婚。
燕阳晚出早归,做的是什么工作,可以想象。
他们各有各的自由,互不干涉。
燕阳十分幽默,曾经这样道:“真夫妻就做不到这样尊重,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挤在一间破旧的小公寓内,两人一起度过难关。
从心问:“她为什么要走?”
"她爱上了一个人。”
"啊,她说过,是错爱。”
"那人说,可以把她带到美国,做国际模特儿。”
"这样大的空头支票,她都相信?”
张祖佑牵了牵嘴角。
也许,她不能不信,她只有这条路。
"那人带她去纽约住了一年,后来那人失了踪,她传染到恶疾。”
接着的事,从心都知道了。
"她回乡之前来找过我。"从心恻然。
是话别吗?
"她说:‘阿张,我同你办离婚手续,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啊!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晓得为他人着想。
"很硬净,不解释,也不抱怨,她走的时候,子彤十分伤心,他唯一认识的妈妈,只是燕阳。"张祖佑说。
从心缓缓说:“燕阳说,她的名字,是艳阳的意思。"但是其实太阳照不到她身上。
燕阳同她一样,是个混血儿,也是个孤儿。
这时,张祖佑忽然说:“我累了。”
"你休息吧,我去上班。”
那一天,在凤凰茶餐厅,发生了一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