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燕同姐姐小怡说:“这份工作我实在做不下去了。”
小怡冷眼看妹妹,并不加以同情,“所有工作都一样,开头均需向上司同事证明你的办事能力,人人若像你,才做了三个月就大喊受气委屈,都没有上班的人了。”
“不,老姐,你且听我说——”
“你一向骄纵,有事总归他人不是,都是妈妈把你宠成这样,我告诉你,家里的准则不作数,你现在置身社会,需拿出实力出来,不是老扮小可爱可胡混过去。”
小燕为之气结,取过一本小说看将起来,不再言语。
看几页,放下,自我检讨。
说也奇怪,小小办公室里连她共十二位同事,就她似障碍物,其余十一人,都亲亲密密,你帮他,他帮你,端的十分和睦,他们就是看她不顺眼。
三个月来,她不住赔小心,小燕并不是笨人,平时能说会道,精乖伶俐,可是这否多个日子来,可真尽了力去讨好同事,换回来的却是冷面孔。
她买了点心请同事,没人要吃,一盒盒搁那里,三两天后只好扔掉,她见他们喜孜孜聊天,想过去搭讪,他们却一哄而散。
下班,想一起叫车,人人表示与她不同路,周末,大队买票看戏,从来不预她一份。
换句话说,公司里没有孙小燕这个人。
天下有这么怪的同事。
个个脸色孤寡灰沉,见了小燕,目光从来不与她接触,即时避开,三个月来,几乎没人与她说过话,她交出去的报告,从来没收过回来,亦无评语,追问,人人顾左右而言他。
孙小燕彷佛是公司里一只影子。
她的座位被编在最暗的角落,背着众人,小燕老是像听到诸同事在她身后窃窃私语,一转头,他们又若无其事,低头工作。
这是小燕第一份职业,年轻的她受不了恶劣气氛,叫苦连天,打算辞职。
世上一定有比较好的工作吧。
她已密切留意西报上的聘人广告。
半晌,小怡进房来,对妹妹说:“你已成年,应有主见,如果真要转职,宜快不宜迟。”
小燕露出一丝笑容,倒底姐姐还是支持她。
“他们真是那么怪?”
小燕点点头。
“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一起联群结队排挤年轻的新同事。”
“你要相信我,老姐,我说的都是事实。”
“一个不例外?”
“连面孔表情都一模一样,黄灰色,眼神闪烁,偶然笑起来,声音像哭泣,真的可怕。”
小怡忍不住笑,“你别夸张。”
“老姐,我一走进办公室坐下,便觉得惊怖疲累。”
小怡叹口气,判定是妹妹嫌那份工作沉闷,“那就请辞吧。”
“我明天就递辞职信,做到月底,拿了本月薪水就走。”
“怎么,才两星期通知?”
“试用期,双方半个月通知即可。”
“怕只怕你到了别处,也一样丑化同事。”
“不,老姐,相信我,那个地方那些人,实在有点不对路,我认为走为上着。”
“他们就是想你走,你却偏偏走给他们看,真乖。”
小燕低头想了想答:“姐,知难而退,也不愧是聪明人。”
翌日,她递了辞职信。
小怡注意到妹妹精神一日比一日差,脸上明显瘦了一圈,本来佻皮的她此刻目光都呆滞起来,小怡开始相信小燕的工作的确不适合她。
第二天下班回来,小燕穿着的浅色外套肩膊上有一点点锈色债子,骤眼看,像血渍,小怡吓一大跳。
“这是怎么一回事?”
“姐,我度日如年,今日天花板漏水,这是冷气管子漏下来的铁锈水,不偏不倚,全落在我身上。”
小怡心一动,忽觉不妥,“小燕,别去了。”
小燕疲倦地抬起头,“什么?”
“一个月的薪水,算了,姐姐付给你。”
“哎唷,我可不舍得。”
“走就走吧,再捱下去都快病了。”
“姐,这几天,完全无人办事,他们交头接耳,纷纷说:‘好了好了,孙小燕要走了,孙小燕原不该来,她原不属于我们这票人,现在总算肯走了’。”
小怡愣着,“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他们兴奋得眼睛都红了,在幽暗的角落闪出猩红色光芒,当时,我发觉他们的脸乾黑枯燥,像油尽灯枯的样子,真惊人。”
小怡浑身寒毛竖了起来,半晌,不动声色地说:“睡吧,别想太多,明天起不用上班了。”
那一晚,小燕噩梦频频,不住惊喊道:“我一定走,别逼我,我一定走!”
下半夜,睡得比较好,深陷的眼窝显示她实在已经劳累到极点。
早上,小怡起来看过妹妹,见她熟睡,放下心来,小怡是名小学教师,教下午班,放回房改卷子。
案头放一架小小电视机,忽然有紧急新闻报告,荧光幕上记者用焦急口吻抢着叙述情况,小怡才听了几句,已经浑身冷汗,颤抖不已。
新闻内容如下:“宝丰银行燕子硖分行今晨九时半遭纵火,电源中断,双重保安门不能开启,后门逃生通道早被封闭,银行并无装置自动洒水系统,消防员用了近半小时,才撬开双重保安门,火警导致十多名职员死亡。”小怡手脚僵硬,要隔很久,才能慢慢走到妹妹卧室,唤醒她。
小燕一看闹钟,“唉呀,十点半了,来不及上班了。”
看到姐姐神色不对,小燕诧异,“你干吗面如土色?”
“我明白了。”小怡颤声说。
“明白什么?”小燕大奇。
“你的同事逼你走,原来是为着救你!原来他们不是坏人,快,快来看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