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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 正文 姑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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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打电话来叫我到伦敦去,我只好请两天假,连同一个周末,一共四日,到伦敦去陪她。麦伦一定要吵着陪我下去,这使我很气,两年了,我与他在一起足足有两年了,他始终似防贼似的防我,天地良心,自从与他在一起之后,我一眼也没有瞧过别的男人,他却还把我盯得紧紧的,丝毫不放松,我实在有点吃不消。

    于是我狠狠的拒绝了他。像什么话呢?一个大男人,放着多少正经事不做,却跟着女朋友跑进跑出。我把姑姑的电报给他看了,叫他好好的留在剑桥。

    我一个人开车下去的。是的,我听他的话,不准超车,只许开六十哩,不准让人搭顺风车,若好了路线,他噜嘀得像个老太婆。

    我一向认为爱是一种眉梢眼角的默契,麦伦的毛病是他说得太多,做得太少。不过这些年来,我也只有他一个男朋友。反正找男朋友之难,也不用说了,简直不足为外人道。

    到了伦敦,姑姑住在丽池,姑姑一向是这样的,什么都要第一流。她也嫌一点钱,但是她对生活的享受要求很高,里华得犹如亿万富翁。

    她不装穷,她也不充阔,她的口头禅是“嫌了不花,留给谁?送真贴小白脸不成?”所以她拚命的赚,拚命的花,我一向佩服她这种末日将至的派头。可是末日对姑姑来说,还很远呢,虽然三十多岁了,看上去,永远只像十八九岁,不骗你,即使在阳光底下,也不过是脸色苍白一点,脸上没有皱纹。她有她的秘方。

    这次她来英国,又是为了什么?

    我打了电话上她房间,她很高兴,命令我马上到。

    我乘电梯上去,她在等我,衣着非常的整齐,黑发束在脑后,身上是最新的意大利真丝衬衫与长裤,黑底子士都是深红翠绿的大花。她的皮肤雪白,益发显得透明一般。

    见了她我只好笑。我刚去了摩洛哥回来,晒得像炭似黑,牛仔裤,短头发,谁还想到我们是两姑侄呢?差太远了。

    我笑着与她拥抱一下,她吻了我的额角,用她那流利的法文问:“你怎么了,弄得叫化子似的,叫你妈妈担心死了,看上去顶累的样子。”

    我说:“姑姑,你知道我只会三五句法文,饶了我吧。”

    “没出息,学了十多年,还是那三句。”

    我笑。“你好吗?来做什么?这么远的飞机,坐死人,飞机到了,人也完了。”

    “我是跟一个朋友来的,”她说:“他要做点生意,我反正有空,来看看你。”

    “我正忙功课呢,没有几天空。”我说。

    她倒了一杯茶给我喝。

    姑姑始终没有结婚。好几次大家都以为她要嫁了,到头来还是一笔勾销,很有一种失望。一家子都希望她快点嫁,急了廿年,现在也渐渐淡忘了。

    所以我问:“谁是你的男朋友?”

    她笑,“等会儿我们一块吃午饭,你可以见到他。”

    “去哪里吃?”我问。

    “你要去哪里?”她反问。

    “去哪里?我怎么知道?我们不过是买一句炸鱼薯条,一罐可口可乐,到公园去找张椅子坐下,吃完了起身走,如此罢了,已经是大餐了。”我笑。

    “就这么办。”她说。

    我不置信地看着她叫

    然后她的男朋友来了,我抬头,很有一种笃讶的感觉,他是一个中年男人。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与姑姑是十二分配对的,他的动作与姿态有种说不出的雍容大方,自然美观,他是那种把康斯丹顿当大力表戴的人。

    呀唉,我想,这一次姑姑可找到她的对象了吧。

    我利用着我的年少无知,傻傻的瞪着这个男人。

    姑姑笑:“小四,见过张叔叔。”

    我只笑了一笑,仍然无赖似的盘在沙发上。

    他也向我笑一笑,拉起姑姑的手,“肚子饿了吗?”

    姑姑说:“吃过早点了,小四说咱们买了东西到公园坐着吃,你看如何?”

    他笑,“多么奇怪的孩子。你说好就好吧,我现去打几个电话,十二点钟过来,一会儿见。”

    他开了门走,临走向我点点头。

    我待他关上门就说:“多么漂亮的一个男人,连腰身还是细细的呢。比下去了,一些年纪轻,见不得大场面的男孩子全给比下去了。”

    姑姑笑,“但凡男人,若实在年轻,也还有可爱的地方,至少他们是可以原谅的,过了廿一岁,没上四十岁,这一段岁数最可怕。”

    我问:“你没与他睡一间房间?”

    姑姑说:“为什么?我最痛恨早上起来,看见一个男人蹲在厕所上,然后洗脸刷牙,我疯了?

    这些年来我不结婚,就是为了逃避这种丑态,难道偶然到英国来走一次,还得受这种痛苦?”

    我看她一眼,“你来英国八百多次了,彷佛百来不厌似的,真叫人不明白。”

    “你呢?与谁同住?”姑姑问。

    “一个人住!”我不屑的说:“谁养得起我?我干吗要跟谁住?我是最最老派的,同居我不干,结婚,谁出得起价钱,我就嫁谁,根本婚姻就是那么一回事。”

    “看着!这是什么论调,这是廿一岁女孩子说的话吗?”姑姑取笑我。我往她床上一躺,累死了。开了近四小时的车,人眼金睛的,我打算睡一觉。没想到躺了一会儿,竟然真睡着了。

    姑姑的男朋友很准时到,他穿黑毛衣,黑裤子,黑外套,皮鞋却是灰色的。姑姑取出了她的皮大衣,我自床上跳起来,披上尼龙茄克。

    姑姑横我一眼,“你妈不是买了好几件登样的大衣给你?那件银狐的,连我看了都羡慕,你偏偏走到哪里都装个嬉皮样!”

    我跟她男朋友说:“你别看我这姑姑,看上去很大方,可是也非常喜砍教训人,你当心了。”

    姑姑说:“这小鬼,没上没下的。”

    我们一齐外出。英国的春和秋是分不清的。除了落叶,一地的落叶,我们选了植物园,圈子一进门就是一莲蓬的凤尾草与三色董,都是最贱的花草,因栽培得好,很有一种仙意。

    我们在湖边坐下来,张叔叔还真买了热狗、牛奶、冰淇淋、糖果。我吃了起来。姑姑没有动,她的胃注定是要吃西瓜燕窝的。倒是张叔叔,他不介意,陪着我吃了起来。

    湖对岸的杨柳,一蓬一蓬的落下来,英国的景色是千篇一律的,我觉得寂寞,说要回去了。姑姑是巴不得我有此一说,于是大伙儿打道回府。

    姑姑在哈劳买了几件衣服,往床上一例,她说她不舒服,叫医生来看,果然有点发热,医生放下药,就走了。姑姑吹不得风,见不得阳光,但是她精神却还好,靠在床上跟我聊天。

    她说:“其实说上来没人相信,我像你这年纪,比你还疯,到底那个时候还封建一点,我是不理的,骑马露营游泳,什么都来,她们都叫我疯子。现在……不行了。适才坐在湖边,勾起许多前尘往事,当年有个心爱的男孩子,也陪我这么坐过,多少年前的事了,一下子涌了土来。做人是不能想的,多想无益。”

    “不如结婚吧,养个孩子,整天为他喂奶洗屁股,一晃眼就三十年。”我说。

    姑姑笑了。

    晚上姑姑与张叔叔有个约会,因她不能去,她叫我代她,我穿了她的衣服,略为小了一点,也无所谓,而且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搽了一层油,姑姑的晚服是白色的,露着背,衬得我的背更加像巧克力似的,好,今夜我丢脸是丢定了。

    张叔叔把他的车子开出来,他们这种有气派的人,旅行先要把车子运了过来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看样子非富则贵,姑姑嫁了他也好,姑姑是不能嫁穷人的。

    那个宴会里全都是所谓上流人物,洋人占大多数,那种英文,是捏着鼻子说出来的,听了使人吃不消,中国人也有,又拚命的充洋,我坐在那里吃饭,吃得如坐针毡,不是说我应付不来,而是应付得太吃力,累都累死了。

    饭后还要跳舞,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但凡有老甲鱼来讲我跳舞,我都说头痛——谁高兴与老头子们拥拥抱抱的?终于张叔叔抽空过来与我聊天。

    我说:“你们天天来这种地方,不怕闷死?”

    他笑笑,“我们都老了。”我抗议:“没有他们老。”

    “也差不多了。带了你出来,你瞧这些人多么妒忌,大概非常佩服我有办法,骗了一个小孩子来玩,且又是一个美丽的小孩子。”他还是微笑。

    我?美丽?我张大了嘴巴。我过重了十四磅,没有化妆,没有礼貌,没有珠宝,我?

    张叔叔端详我一会儿:“现在我明白了,青春是什么。”

    我笑,“再过九个月,我都廿一岁了。”

    他笑,“你姑姑跟你很像吧?”

    “其实姑姑是很波希米亚的,你没有看出来?”

    张叔叔又笑,“我怎么不知道?她的波希米亚,跟她的化妆一样,是一种装饰,她是再布尔乔亚没有的了,即使穿一件掠皮茄克,还是要略脏了才肯穿出去,太新的不好看。”他淡淡的说。

    我有点气,“姑姑不是这样的,你如果早几年认得她……反正她不是一个造作的人。”

    “你不要紧张,我怎么敢得罪她?”他向我欠欠腰,“女人要是不造作一点,也不是女人了。”

    要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一定听不进去,可是他的语气是非常温和的,他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温找,很容易接近的。我仍然毫无风度美态可言的坐在他身边。

    我说:“我姑姑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你可以娶她,你结了婚没有?可以离婚。”

    “我早已离婚了。”他说。

    “哦。”我说:“那更没有问题了,你有没有想过要跟她结婚?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看过了,也只有你配得起,你可以孝忠一下。”

    他微笑,“我一定考忠,多承你看得起我。”

    我自他一眼,“我发觉你说话没有诚意。”

    “来,小四,我们跳个舞,跳完舞就回家。”

    我跟他下舞池,老实说,跳这种舞简直要我的命,什么狐步、华尔滋,我是一窍不通的,只好跟他一步步的走,只希望没踩到他脚趾。

    他跳舞跳得很好。男人到他这个年龄,如果有钱有势,一定是很可爱的,年轻时的轻挑与不负责任全部不见了,现在是体贴与了解。

    我说:“如果你娶了我姑姑,我可以叫你姑丈。”我实在想姑姑嫁个人,长年地吊儿郎当算什么?大大小小的事又乏人照顾,表面上看来好,静下来的时候,那痛苦也只有她一个人晓得。

    张叔叔答我:“结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他停了一停,“你们小孩子看来,真是简单得很,其实两个人共同生活……”

    “告诉你,错过这机会,打亮了灯笼没处寻去。”我无意地一脚踏了上去,“对不起。”

    他还是微笑,“你有男朋友吗?”

    我想到麦伦。他也算吗?人家的男朋友出钱出力,他独出一张嘴,整天听他说话都烦死了,所以我摇摇头,反正把麦伦抬出来,也不过是惹笑。

    “没有?一定有的。”张叔叔像看穿了我的心事。

    “马马虎虎,算不得数的,暂时叫他陪陪,找到更好的他就完蛋,那决不是可以过一辈子的人,有时见得多了都烦,不过差他做做小事情,还是方便的。”

    张叔叔笑,“看现在的女孩子有多坏!”

    “坏?实际才真,你以为世上人都像我姑姑?我们这一代,打定了主意,非得好好的替女人出一口气才罢。”

    他笑了,忽然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我不出声。在这个时候,那首音乐也就完了。

    他说:“我们走吧。”

    他替我穿好了大衣,扶着我离去。找到了车子,又替我拉开车门。我心想,这种待遇,也只有在中年人身上可以享受得到。年纪轻的男人一味只晓得霸占拥有,最好不花半点气力便把女人弄到

    床上去。男女是不能平等的;男女平等,女人便糟糕了。

    在车子里,我嗅着他身上剃须水的味道,十分的陶醉,有这么一个姑丈,走出去,一定够面子,有味道。我承认我是一个不成熟的人,幼稚而虚荣。

    到了酒店,他把我送到姑姑房门口,说:“一会儿我就过来。”他回自己房去了。

    我推门进去,姑姑依然靠在床上看小说,见到我回来,笑问:“好玩吗?”

    我答:“玩是一点也不好玩,不过张叔叔实在是个很可爱的男人,我想做他太太一定是不错的。”

    姑姑冷笑,“说你小,是不错,越可爱的男人,越不能做丈夫,这一点你也不明白?”

    “是不错,可是总不能特地嫁个苗头呀!”“这年头,苗头也靠不住!”“那怎么办?”我反问。“不要嫁。”姑姑说。

    “他实在是不错的呢。”

    “那自然,”姑姑笑道:“他还不至于引诱良家少女。”

    我不以为然。我觉得张是可以做丈夫的。我把姑姑的衣服换下挂好,穿回自己的毛衣长裤,坐在地上看画报。

    姑姑忽然说:“你想我们能结婚吗?”

    “当然可以!|”

    姑姑摇摇头,“不可能。我或者会结婚,对象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你想想,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我又有多少往事,两个人凑在一起,他不说话,我都知道他想什么,根本一点好奇与神秘都没有,也根本不需要矫情做作,我们是现炒现卖的。”

    “那也好,干脆点。”我说。

    “好是好,可是恋爱不是这样的吧?男人没问题,我们女人,有个毛病,到了八十岁,还是想恋爱,想想真恐怖,心都寒了起来。”姑姑笑了。但是那笑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我不出声,我比姑姑开心,因为我还有时间可以浪费,目前我是不担心的。

    但是我觉得姑姑如果放胆子把真心拿出来,情形会两样,现在两个人像捉迷藏,弄到几时去呢?这是他们成人的游戏。我不懂。

    没多久张叔叔便过来了,他带上来一束花。姑姑仍然装着很高兴的样子,又埋怨着她的病,说了很多好听、不着边际、客气的话。

    张叔叔坐在沙发上微笑。我看着电视。

    然后他说:“明天要是好一点了,我们去骑马。”

    姑姑说:“最多不过是可以上街喝杯茶罢了,骑马怎么骑得动?你找小四吧,她什么都行,马球她都行。”

    张叔叔转头问我,“真的?”他有点诧异。

    “你们不见我肩膀有多宽?我已经练得像女泰山了。”我说。

    他们都笑。张叔叔边笑没摇头。

    姑姑说:“明天你们去吧。”

    我说:“姑姑,你怎么搞的?走到那里病到那里,你让把身体调养好才是啊。”

    “我已经在吃苦了,你还来埋怨我!”姑姑笑。

    “你来陪我看电视如何?”我问:猛然想起,“喂,你们鬼鬼祟祟,是不是有要累的话要说?我回避一下如何?”

    姑姑连忙说:“没的事——”

    我已经跳起来拉开门走了。

    到街上吸了口新鲜空气,一路散着步。有两个男人在酒吧门口拥吻,我眼角带过,便走得远远的。一个叫化子躺在地上,再躺一个月就该冻死了。一个妓女站在路灯下,她们专拣路灯站,彷佛是一种默契,妓女永远看得出是妓女。色情书店这么晚还没有关门。小食档都是中国人开的。

    谁说伦敦不寂寞呢?与香港一般的寂寞。我踢起一块石子,因为人根本是寂寞的。

    仰起头,一个好月亮,是十五,是十六?外国人不讲究这些,外国人从不咏月亮。

    且不管以前怎么样,姑姑是应该结婚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即使我,也还是要结婚的。

    我走得很远很远,等到我觉得危险的时候,人笨钟在敲一点钟。

    我叫了街车回去。

    张叔叔在酒店大堂内破步,一脸焦急,见到我,他跳起来——“你这孩子:真正急死人了!再不回来,要叫警察了,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多危险?”

    我笑笑。

    他把我拥在怀里,“快上楼去见你姑姑!”

    姑姑说:“下次不准了!”

    张叔叔看着我笑,“小孩子就这样,永远猜不透他们下一分钟会做些什么事出来,虽然提心吊胆,可是也很刺激。”

    姑姑看了他一眼,很深长的说:“自然不比咱们,年纪大了,翻不出花样来。”

    张叔叔有点尴尬,但是他淡淡的说:“你太多心了。”

    姑姑一笑就没再说下去。

    他们并不快乐吧,两个人都善于伪装。大人就是这样,好好的事,简单不过的事,一定要弄得很复杂不可。我不明白。这次我是不该来的,夹在他们两个人当中,但是又的确是姑姑叫我来的。

    当夜我与姑姑睡了,我没有说话,好让她多休息一下。

    第二天一早,张叔叔真的近来问我们要不要骑马。我便牵了张叔叔的马,还没骑过这么高的马呢,我略为一夹腿,马便奔了出去,那种速度比起开快车,又是一番滋味,风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又夹着雨丝,跑道的呢松而且换,一股泥土芳香。

    做人要做有钱人,特地来英国骑马,多棒。

    下马时张叔叔扶我,我一身汗,他连忙把大衣披在我身上,防我着凉。

    我笑,“浑身臭了。”

    姑姑说:“可证你出了风头,到处有人问这东方小妞是谁呢。”她笑着。

    “有没有伯爵亲王问起?”我也笑。

    “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姑姑说:“你去买一套衣服,叫张叔叔陪你。”

    姑姑为什么一直叫张叔叔陪我?她为什么要装得不在乎?

    我转头看张。

    “我们这就去,”他很爽快的答应了,“你呢?”他问姑姑。

    “我到古董店去一下子。”她说。

    “好,中午见。”张叔叔说。

    姑姑叫了车子走了。

    我与张叔叔到李琴街看衣服,一迭闲谈着。这些时装店都有模特儿穿出来看的。我一身臭,但是只要身边有钱,就可以吧?

    我与张叔叔坐在沙发上,说着话。

    “……是的,我们家是这个样子,女孩子什么都学,姑姑也是。现在她变了,不活泼,不过再活泼人家也会笑她,做女人是很难的……这件白的不错,要这件吧,再看下去不得了,太贵。什么?这件红的也要?”我笑了。

    结果买了两件。

    回到旅馆,姑姑并没有回来。

    我淋了一个浴,用了姑姑的“哉”香水,用一条大毛巾里在身上,躺在床上休息。

    有人敲门,我以为是姑姑,应了一声,却不知道是张叔叔。我马上说:“对不起,你坐一下,我换件衣服。”我把刚才真的衣服拿到浴室里,换上了他挑的那件红的。

    他待我再出去的时候就一直道歉。

    我笑说:“真不要紧。”

    姑姑还是没回来,他请我到酒店下面去吃茶,我就去了,。心里感觉得出来,我不是笨人,他对我很好,而且把我当一个女人,没把我当一个孩子。我没有意思要抢姑姑的男朋友,男人都是一样的。我还年轻,要什么没有?所以找与他客客气气的。

    照说他是一个理想的对象,不过他对年轻的女孩子不含有诚意,顶多把我们当小猫小狗,他这样的男人,只有姑姑才罩得住。

    我微笑着,他想怎样呢?

    喝茶喝到一半,他取出一只花纸包的盒子,递给我。

    哦,遂我礼?我的笑意更浓了,男人都是一样的,再出色也还只是男人。

    他很大方的说:“你快廿一岁了,这算是我的见面礼,也是你的生日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还用若对晚辈的口气,他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我把盒子打开了,是一只白金项圈,刚刚扣住脖子的那一种,半月型,红若小钻石,非常漂亮,穿什么衣服都用得上,挑一件饰物都这么棒,不愧是老手。

    我说:“太好看了。现在就可以戴。”

    他很高兴,帮我戴上,我对镜子照了一照,由衷的说:“谢谢你。”

    “客气作什么?”他说:“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的笑更漂亮的呢?”

    我只好笑了。他说话没有一点点漏洞。

    姑姑回来后,看到也说漂亮,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而且她说什么也不会为一个男人吃侄女儿的酷,当夜我换了那件白色衣服,跟他们出去吃饭,很愉快。

    吃完饭我说要开夜车回剑桥,假期满了。姑姑不反对,张叔叔颇有留我的意思,但是我决定要走,他也没法子,很有点悯怅。

    我问姑姑:“他是真留我还是假留我?”

    姑姑说:“他犯不着假,他是真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我笑问。“我有什么好?”

    “青春,你去照照镜子,你那种活力逼人而来,他到底是个中年人了,难免有种迟暮的感觉,见了你,自然开心,想借你的生命力一用,男人都是这样,你明白了?”

    “你既然这么了解他,可以跟他结婚。”

    姑姑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太了解男人了。”

    “那么你几时再带多几个男朋友来,好叫我收收名贵的见面礼?”我问。

    我们姑侄俩笑倒在床上。

    我开车走了。回到剑桥,自然还是见着麦伦,做着功课,过着平常的日子。

    姑姑是后我三天走的。

    她并没有嫁给张,张大概是地无数男朋友中的一个,她大概也是张无数女朋友中的一个。姑姑以后来信都没有再提起他。

    不过那只白金碎钻项圈:却天天戴在我的脖子上,很令同学侧目的。我顶喜欢张,他是一个有风度的男人,他有他的好处。我有时侯奇怪他是否有再婚,娶得又是什么样的女人。

    至于姑姑,因为太了解男人的缘故,所以始终没有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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