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教授勉为其难,“我试一试,今晚七时。”
“我永远领情。”
潘氏看着他,“你们北欧人视男女关系稀疏平常,你别伤了华裔的她。”
他微笑,据他所知,杨雅量是加籍,即使回乡,也不过是游客。
他告辞,一颗心忐忑,直至傍晚。
他到潘家时雅量在喝威士忌加冰,与潘太太谈到家事,不胜欷歔:“是,父母都不在世上了,孑然一人,即使他们在世,也不大与我接近,我在伦敦一家修女寄宿学校度过了十二年……”
然后她看到了他,脸上变色。
潘太太说:“雅量,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这是丹麦驻渥京的副领使尼克莱耶。”
雅量冷答:“我一早认识他。”
“我给你俩添一些酒。”
潘太太离开会客室,他缓缓走近,“雅量,对不起,上次是我失礼。”
雅量瞪着他,“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她脸上在球场擦伤红红一搭,叫他似顽童般可爱,他又伸手近她脸,被她一巴掌打开。
“你这人什么毛病!”
雅量取过外套便走,却听到他在身后说:“我爱你,我想吻你与抚摸你,在你身上做北欧人那些无道德的事。”
雅量气结,“为什么是我?”
他声音越来越轻,“你以为我知道?我若弄得清楚为什么,还会像一只狗似跟在你身后三个月?我岂是真的无事可干,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以为我很愉快?”
他语音有许多无奈之意,像是完全身不由己,雅量迟疑一下,他太懂得把弄女性心意,她朝大门走去,经过厨房,却碰见潘太太捧着一大碟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丝绍菜炒年糕,潘太太笑说:“雅量,我知你爱吃这个,快入座。”
雅量扬起一角眉毛!她也实在饿了,况且,美食当前,少少尊严算是什么。
潘教授走近,“尼克扛来了一箱仙芬黛,配这个正好。”
雅量馋嘴,她缓缓坐下。
她眯起眼睛试酒,“嗯,啊,唉,”她仰起头微微笑,“真是好酒。”整张脸亮起。
尼克莱耶慢慢走近,坐在比较远的位置,不敢看雅量的吃相,对他来说,实在太诱惑了。
潘太太又捧出一窝云吞,“尼克喜欢鸡丝荠菜云吞。”
潘教授笑,“我们把他宠坏。”
他俩忽然谈到地理:“……中国与十四个果酱接壤,周界远一万三千七百多里,只有俄国可以比拟,面积是全世界第四大,只略比美国小一点。”
他们走到书房看中国地图。
雅量仍然恼怒,“师母,这个人是色狼。”
潘太太失笑,“你有色相,当然觉察得到,唉,今时今日,他们随便得叫人吃惊,当握手一般。”
雅量不出声,师母帮她斟酒。
“他长得真漂亮,金头发确实好看。”
可是,两个男人在大挂图前并不是谈地理。
潘教授取笑他:“碰到滑铁卢?”
“生平第一次有女性推开我。”
潘氏不禁好奇,“通常需要多久?”
“走进有女性的地方,她们会主动走近,赐我香吻,然后,手按在我敏感部位……三十秒钟。”
“真叫人羡慕。”
“我视为骚扰。”
潘教授抬头说:“雅量像要告辞。”
他上前说:“雅量,就叫尼克莱耶送你,你喝多了不宜驾车。”
雅量不禁哈哈一声笑,“对不起,”她高举双臂,“我情愿步行。”岂可送羊入虎口。
“雅,有空来探访我们。”
她一出门,尼克莱耶便悄悄跟上。
雅量忍不住转头看他,又一次生气,“为什么你该处一直像是战备状况,你真粗鲁不文。”
他也气恼,“因为你在我附近,我非常兴奋,看,杨雅量,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潘某嘱我看到你回进家门,我也是受人之托。”
他都快呜咽。
雅量走近他,他退后一步说:“你想怎样,走开,否则我高声叫警察。”
雅量忍不住笑出声来,借着酒意,她吻他嘴唇。
他好不意外,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雅量却失去控制,又吻他耳朵,他抱起她,往车子里放。
他把车子往市区失去,一路维持缄默,心花怒放,朋友在市中心有一间全海景公寓,他可以借用。
他紧握着她的手进屋,他轻轻说:“雅量,我并不富有,也没有权势,可是,我希望可以给你无比的快活。”
她这样低声回答:“闭嘴,做你该做的事。”
尼克莱耶叹口气,就那样,他俩开始认真。
雅量的眼睛不止受过一次伤,第一次,视网膜充血,眼白变成血红色,十分可怕。
他看到惊问:“你怎么受的伤?”
雅量若无其事答:“看上去恐怖,医生说三五天即褪。”
他凝视她,“发生什么事?”
“我与他分手,把首饰还给他,他用钻石表大力摔向我,撞到左眼。”
“你与他分手,几时?”
“上星期,我给他电邮,告诉他决定分手,他自伦敦赶来,与我面对面说清楚。”
“你把珠宝都还给他?”
“一切……宾利跑车,塔斯肯尼别墅……”
他的脸色柔和下来,“都为着我?”
雅量轻轻叹口气,其实,是为自由。
她对赫佐说:“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你。”
她当着他解下红钻项链,轻轻连同其他物件归还。
这颗钻石,曾经让文莱某王妃再三垂询可否割爱,他敬赠给他所爱的人,她却不屑地退还,这叫他气结。
他看着她走向大门,但,慢着,她停住脚步,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不,她回头因为忽然想起左腕还戴着他送的钻石柏德翡丽手表,她脱下放桌上。
赫佐这时气昏了头,三年,他爱她三年,无微不至,言听计从,她不但难以捉摸,且毫无良心,她以为把首饰归还就可以一刀两断,偿还一切?
赫佐抄起重甸甸白金钻表用力向她摔去,手表打中她左眼,她痛入心肺,但是一声不响把地上手表拾回,放在桌面。
然后,她直接到医务所诊治。
尼克莱耶感动,“你放弃了极舒适与可靠的生活。”
雅量不以为然,“我有我的资源,我的年薪也不薄,我从来不需要什么,我自己也能够好好生活,我不稀罕珠宝,不是忘记戴上,就是没脱下就游泳打球,我不在乎那些。”
他一向知道她脾气。
“你为什么戚戚然?”
雅量答:“赫佐看上去十分气恼。”
“不要替他担心,他非常富有,多少新爱都有。”
“我伤害他。”
“来,让我叫你高兴一点。”
雅量忍不住微笑,“你真冬冬操纵女体。”
他低语,“That’swhoIam,that’swhatIdo.”
“我以为你在外交部工作。”
“那是我的dayjob。”
雅量被他逗得笑成一团。
他俩却一直没有同居。
雅量最反对这件事:住在一起挤一堆,每天看他沐浴剃胡须坐厕所,却又不是夫妻,真是何苦,同时,对方也得看她洗头更衣抱怨体重增加……
彼此维持一点尊严为上。
她托朋友在白T恤用丝网印上大丹两字当睡衣穿。
他们在一起非常快活。
可是爱情总会慢慢杀死人,像蟒蛇一般,缠得更紧一点,需索更多一点,渐渐窒息。
雅量觉得对方非常容易妒忌,而且双重标准,他随时到欧洲看孩子,却不信任她会对他贞节,一日用电话追踪十多次。
他要她学丹麦语文,那是一种非常艰深的语言,雅量一共只认识三个丹麦人,一个是尼克莱耶,另一个是莎翁笔下的丹麦王子汉姆列特,还有就是童话大师安徒生,她实在不想费心。
她也不愿住哥本哈根,但大丹的意向是:你若爱我,你就得爱我的世界。
有一次不知为什么争吵,三数天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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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学校门口等她,一见到她便说:“跟他回去,我们同居。”
雅量很干脆,“不。”
“你不怕分手?”
“悉听尊便。”
他们都同一态度,要驯服她,叫她习惯家居生活,最终做一个主妇。
赫佐要她信犹太教,辞去教席,学做珠宝生意,当他的助手。
大丹明显也有同样念头,叫她吃不消。
“我想念你,我不能入睡。”
雅量不去理他。
“雅量,我们需要假期,我同你乘船屋游览莱茵河可好,我告了一个月假。”
雅量有点感动,她知道他忙,四星期假期真不容易。
他握住她的手亲吻,学生看见都嘻笑。
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两人都知道如此良辰美景一生人不会多于一次。
他们几乎没有离开过船屋,晚上喝啤酒观星,雅量告诉他说:斗转参横欲三更,斗指北斗星,参指参宿,一共七颗星,即西方人的猎座。”
白天他们沿河岸购买食物及日用品,船上卫生设备当然不及酒店,他俩蓬头垢面,却快乐无比。
实在捱不住,也会租用旅舍浸浴洗刷,可是不久又故态复萌。
他向她求婚。
雅量却仍然不想结婚。
男女一旦结婚生活,只剩账单,她没有回应。
第三个星期晚上,他接到一通电话,他吩咐过秘书,只有在最紧急之际可打这个电话。
他告诉雅量:“翡丽柏在学校摔断右臂,接驳打石膏后发觉手术有纰漏必须重做,她哭嚷踢打不愿再进医院,我需要回去安抚她。”
雅量点头,她明白他身份。
所以她拥有不要结婚,永远不要孩子。
“我两天即返。”
他安排她在旅舍等他。
可是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
小女儿哭泣恳求,“爸爸不要离开我我爱你爸爸,”他深觉羞愧,守在女儿身边直到他拆掉石膏。
出院后前妻轻轻问:“可否回来。”
他坦白地说:“我不再是你的丈夫,我另有所爱。”
他尽快回到旅馆,他知道杨雅量在生气,她不再接他的电话。
他没料到的是她整个人已经失踪。
她退掉房间离去,没留下任何地址或者电话号码。
直到这一刻,他才与她重逢。
已经是三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在这段时间内,他明白到,杨雅量不是一个轻易可以忘记的女子,他苦苦思念她,辗转反侧,他猜想她离去不是因为妒忌,而是不想再与他的孩子争夺时间。
这时雅量终于苏醒,她大声呻吟一声,面孔痛得像是要炸开,她诉苦:“老天接我走算了,我不打算再捱下去。”
他过去扶起她,让她用药水漱口,给她喝牛乳。
雅量看着他,渐渐想起昨天的事。
尼克莱耶微微笑,“是的,我找到了你,你已经答应嫁给我,我已知会本市婚姻注册处职员星期三在大使馆主持婚礼,礼服已替你选妥。”
雅量不禁好笑,才说要给予她更大空间,却变本加厉控制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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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她的情绪非常脆弱,她出乎意料地驯服。
“我请了医生替你复诊。”
这时医生到了,也觉得病人没有大碍,只是‘唇肉结痂,上唇肿起,过些时间可用手术摘除,不用担心,我现在替你除去钉子。”
雅量忍痛忍得一额汗,这次她吃尽苦头。
医生走了,他这样叫她:“华顿太太,结婚后搬进北京,外交部安排了一座四合院给我,你会喜欢。”
雅量不出声,她已经筋疲力尽,大丹来得正是时候。
“仍然不愿供出凶手?”
雅量不出声。
“比从前更加沉默,我发觉原来不说话的女人最最诱惑。”
雅量示意想喝啤酒。
“我替你做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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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量险些打死他。
这时他不经意问他:“酒店宴会厅外的年轻男子是谁?”
“品藻的儿子。”
“啊,就是你从前接济过的那个孤儿?长那么大了。”
是,雅量呆呆想,他一岁时,她是唯一敢把他抛上半空,又接住他的人,他手舞足蹈,哈哈哈大笑,十分享受刺激游戏,贤媛看到总是反对,“小心,雅量,这还是是品藻命根,她为他活着。”
雅量轻轻说:“我想休息。”
“啊哈,你跟我回家,我再也不会让你走出我视线。”
过几日,贤媛在品藻家出现。
品藻抬起头,“听说捷悟回来度假,我们要吃顿饭。”
贤媛却说:“雅量要结婚了。”
品藻意外:“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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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丹麦人。”她把白色结婚帖子放桌上。
品藻沉默。
“你那一巴掌把她推向仓猝结婚之路。”
“我哪有那样大本事。”
“品藻,你仍然觉得没有做错?”
“我不会再见这个女人,我们已经绝交。”
“品藻,你家毛孩已是精壮成年男子,自十六岁开始,套小捷评语是‘孩哥哥的女友络绎不绝,前赴后继’,多一个不算稀奇。”
可是品藻铁青面孔不为所动。
“你不去算了,我与捷悟代表你,对,毛孩呢?”
品藻冷冷答:“读书,考试。”
贤媛带着女儿准时到达大使馆观礼。
十九岁小捷悟十分高兴,“哗,真漂亮,到处是白色晚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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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新人在长桌前接受注册。
捷悟说:“那丹麦人竟如此英俊,雅量姨的礼服别致斯文,他们就好像那种三层蛋糕上布置的小小新娘新郎人形。”
贤媛发觉雅量瘦了不少,脸上淤青清晰可见。
小捷说下去:“我最喜欢雅姨礼服腰身够宽松,一般结婚礼服都像??(不认识的2个字)子。”
礼成,新人切蛋糕,新郎用手取起一小块放进新娘嘴里,继而深深吻她。
客人见他俩如此热情,大声吹口哨鼓掌。
贤媛艳羡,也该这样,人生匆匆一场,生老病死,若不把握时机苦中作乐,如何对得起自身。
她与女儿早退,才走出使馆门口,捷悟眼尖,指着对面马路说:“那是毛孩哥哥。”
贤媛一看,果然是方正那大孩子,他坐在一辆哈利戴维生机车上,一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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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大使馆前鲜花装饰。
啊,杨雅量不枉此生,她在屋内与英伟的旧情人结婚,小男朋友却在门外伤神。
捷悟忽然说:“毛孩哥哥在哭,啊,可怜。”
她不理会交通奔过对面马路。
贤媛本想阻止女儿,后来一想,做人已经够苦:拖着一具笨重蠢钝的身躯,服侍它吃喝睡,又得不停维修清理,否则一个个地方会出毛病,忙着替它找三餐一宿,故此终身需要辛劳工作……
这具躯壳唯一有用之际正是拥抱亲近它的所爱。
贤媛看着女儿跑到方正身边,用手臂紧紧箍住他安慰,那毛孩索性靠在小捷肩上痛哭。
贤媛看得鼻子都酸了。
他们为何为杨雅量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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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明白就里的恐怕是她此刻的丈夫,他前妻是选美皇后,女友都似金色芭比,有一个爱人获诺贝尔物理奖提名,但是他仍然最爱杨雅量。
过两天他俩就搬走了。
丹麦人杂物行李之多,连他自己都诧异。
雅量只得随身替换,以及她的手提电脑。
他意外地说:“怎么可能。”
雅量只是微笑。
大丹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可见真的什么都还给犹太人了。“
雅量脸色一沉,在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大丹再三道歉,雅量不予接受,连北欧男人都如此小器,可见上主创造男人时绝无偏心,全世界男人一般专制,待己待人,双重标准。
在飞机上有一间房间,关上门,同邮轮船舱类似,他调笑说:“你我终于可以加入高哩会所,”他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