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被杀之事引发了大搜查,很快厨房就有了消息,准备好的茶水里被下了毒,何太平等人这才没有再起疑,只有雷蕾明白那人的真实目的。
下午秦流风果然带着风彩彩与温香从峨眉派赶回来,见面免不了又是一番问候与庆贺,众人各自禀报此次行程以及调查结果,何太平很满意。
秋冬季节天黑得早,酉时就开始暗下来,卜二先生早已备下宴席,亲自过来请,众人纷纷出门。
瞧见秦流风,雷蕾瞅空过去招呼:“姓秦的,好久不见。”
秦流风道:“托福。”
雷蕾瞟瞟旁边冷醉:“风流才子,这回见识了峨眉派美女,感觉如何?”
秦流风马上道:“你别陷害我,温姑娘与风姑娘看着的。”
冷醉嘴角微动。
雷蕾发笑,看到旁边的温香,想起一事:“冷掌门怎么还没回来?”
秦流风道:“冷兄原是去崂山派的,事情办完,想着顺道,他便主动请命再去周边几个小帮会走走,所以要过些日子才回。”
雷蕾道:“看看人家多敬业。”
说话的当儿,公子从里面走出来,白底银边带金丝纹的宽大衣袍,越发衬得面如冠玉,清闲潇洒,稳重中透着几分风流,温雅而不失英武之气。
所有人包括卜二先生都意外得很,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连何太平见到也忍不住笑了下。
身上光环本来很多,公子也不是第一次当焦点人物,只不过这次很特别,往常成为焦点是因为身份与凤鸣刀,人人那眼色都带着敬重,而此时感觉大不一样,旁边还有个姑娘色迷迷地盯着看,于是行动言语就远不如平日自在了。
想不到他出门还真随身带了这件衣裳,雷蕾暗暗得意,碰碰身旁的秦流风,叹息:“小白真帅。”
秦流风摇头:“果然人都是要打扮的。”
雷蕾低声:“怎么,你妒忌?”
秦流风叹息:“这样的白衣裳也能穿出门,可怜,谁把萧兄弟打扮成了个纨绔小子?”
白衣裳怎么了,变态妖孽二十六七了还天天白衣,“小白”的年龄本来就该是阳光小青年好不好!雷蕾白眼:“到底谁是纨绔小子,我记得论年纪,秦才子比他还大一岁,平时穿得可讲究多了。”
掀掀他的衣裳:“瞧瞧,还红黄蓝,花里胡哨的什么品位。”
秦流风瞪眼:“你懂什么,我这叫穿什么都好看。”
“他本来就没有眼光,”冷醉破天荒开口调侃,“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的衣裳都是胡乱穿的。”
原来如此!雷蕾哈哈笑。
秦流风再不说话了。
自己打扮出来的人物,雷蕾越看越有爱:“今天大家都看小白了,他若一直穿成这样,我保证百胜山庄名气比现在还大。”
夜幕已降,廊上挂着灯笼,照着旁边精巧的假山石,卜二先生府上后园很大,也很富丽,这顿饭吃得原本很热闹,秦流风还不时拿公子调侃两句,可不知怎的,雷蕾却越吃越心不在焉,早早地离了席,出来四处乱逛。
约定的时辰早就过了。
雷蕾隐约有点不安,却又自我安慰——那个变态做什么从来都不需要解释的,这分明是强迫的约定,根本没征求过自己的同意,所以没有遵守的必要。
对,没有必要遵守,老娘担心的只是百虫劫,李鱼目前没有办法解毒,而解药还在那人手上。
雷蕾到底还是怕死的,抖了抖,决定不再多想,回厅上说话。
“就是这两本?”
熟悉的声音飘来。
“绝不会错。”
“赏你的。”
“多谢甘大夫,今后有事尽管吩咐。”
雷蕾初听到声音便立即停住脚,不敢再走近,隔着壁上的花窗向外偷看,果然见甘草和一个卜家下人远远地站在廊上,因此她也将事件发生的全过程尽数收入眼底——那下人不知给了他两本什么簿子,甘草接过翻了翻,满意地收入怀中,接着取出两锭大大的银子丢过去,下人欢喜地接过,不住点头称谢。
甘草随口道:“我进来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你们老爷稍后若是问起,怎么说?”
那下人机灵:“甘大夫来寻老爷说话,听说老爷正陪客,就回去了。”
甘草满意:“忙去吧。”
那下人再陪笑两句,转身掂了掂银子,揣入怀里,自办事去了。
无意中撞上这一幕,雷蕾缩在墙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这两人鬼鬼祟祟绝对不是在做什么好事,看情形应该是甘草收买了卜家下人替他偷东西,现在周围没人,万一叫他发现,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正想着,甘草已经缓步朝这边走来:“谁?”
他发现了!雷蕾急中生智,迅速弯腰掐了朵菊花,然后装作惊讶的样子,抬起身:“谁啊?”
听出是她的声音,甘草站住,目光闪闪。
“是甘大夫?
吓我一跳,”雷蕾松了口气,隔着花窗笑,“甘大夫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叫你跟我们一块儿过来吃饭,你偏不肯,这会儿可好,饭都吃过了!”
甘草直切重点:“你怎么在这儿?”
幸亏身在暗处,否则自己的脸色肯定难看得很,雷蕾镇定地晃晃手上菊花,语气愉快:“上次来时见这园子里有菊花,才悄悄跑出来摘两朵,你要不要?”
甘草愣了下,摇头:“多谢,不用。”
雷蕾笑:“你来找李大夫吧?
他们都在里面说话呢,一起进去?”
见她似乎并没听到刚才的对话,甘草也就放了心,忙推辞:“我原打算找二先生有点事,既然他老人家在里面陪客,还是不打扰了,明日再来吧。”
转身就走。
雷蕾俯身继续作出采花的样子,确认他走远之后,才擦擦额上冷汗,快步绕过圆拱门,走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俯身在地上仔细寻了片刻,然后拾起一件东西——那是片干枯的树叶,椭圆似卵,边缘微有锯齿,正是方才甘草转身之际,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被雷蕾眼尖瞧见。
雷蕾移步到灯笼下,再取出怀中从城外找到的那片苹果叶,将两片叶子映着灯光仔细对照比较,面上渐渐露出喜色。
“在看什么?”
背后有人问。
雷蕾忙收起树叶,回身招呼:“李大夫。”
李鱼道:“怎的一个人出来了?”
“里面太闷,他们谈正事儿我也插不上话,就出来走走,免得扫兴,”雷蕾当然不会笨到说破,装作好奇的样子,“甘大夫是不是很有钱?”
李鱼不解她为何会问这些,照实回答:“甘师弟时常出诊,诊金不菲。”
这就对了,怪不得刚才出手那么大方,他立志要增设医馆广收门徒,好博取声名,这些事哪一样是不用花钱的,他缺的就是钱!雷蕾心中冷笑,专给富人看病,为的不就是钱么?
卜二先生是有名的富商,他买通卜府下人偷东西,难道又在打卜府的主意?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可惜背着光没看清那仆人的脸……
李鱼奇怪:“怎么了?”
雷蕾敷衍:“没有,走吧。”
二人行至门外,正遇上公子迎面出来,李鱼便独自进去了。
雷蕾意外:“小白?”
公子道:“方才见你不在,出来看看。”
接着他似乎有点不自在,低声:“来八仙府这么久,一直没空带你出去走走,今晚想不想去?”
是想邀请咱逛街啊,雷蕾抱住他的手臂:“走吧走吧。”
入夜不久,八仙府还很热闹,二人踏着月光灯光走在石板街道上,美男在侧,耳畔不时还飘来歌曲点缀浪漫,使得雷蕾暂时性遗忘了某些烦心事,但也多了另外一些烦心事。
“小白,我……”说点情话。
“哎哟!”
女子的声音。
“姑娘没事吧?”
公子略有些抱歉。
对方垂目,嫣然一笑:“不慎撞上公子,公子莫要见怪。”
开始搭讪。
……
“小白……”
“哎哟!”
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姑娘没事吧?”
公子抱歉。
果然是夜晚荷尔蒙分泌旺盛,他奶奶的已经第五个了!雷蕾看得好气又好笑,冷冷地插嘴:“她没事。”
女子马上眼泪汪汪,一副委屈的样儿,衬得雷蕾活脱脱像个恶妇。
公子低声:“小蕾。”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雷蕾拉起他就走:“她自己撞上来的,能有什么事,想让公子你跟她说说话呢!”
多次在千月洞月仆身上见识过美人计,如今总是不停被美女撞,公子也看出不对,经她提醒立即心生警惕,皱眉:“她们没有武功,不像魔教中人。”
想不到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这样,雷蕾终于忍不住笑了:“不是魔教,也居心不良!”
公子领悟怎么回事,沉默。
也难怪,八仙府民风其实很开放,别的地方的姑娘爱慕男人,初次见面顶多就是送送秋波,没见做得这么明显的,而且还都使用同一个招数。
忽然,身旁人流都朝一个方向拥过去。
“抛绣球了!”
“杜小姐抛绣球了!”
“快去快去。”
“……”
抛绣球选老公?
雷蕾本没有心思逛街,闻言马上转身:“我们回去吧。”
公子目光一闪:“这么早就回去?”
“走了走了!”
雷蕾强拖着他走了几步,忽然道,“小白,你以后还是不要穿成这样出来了。”
公子看看她,不答。
雷蕾摇晃他:“好不好?”
公子抽抽嘴角:“不好。”
哟,“小白”也变得这么不老实了!雷蕾扑上去:“说什么?
小白小白!”
……
公子拉起她的手:“走,去那边。”
十四的月亮也很圆。
这一带是居民区,显得安静多了,行人稀少,两旁房屋静静伏在月中,左边屋檐投下一排阴影,偶尔响起小儿啼哭声,或是犬吠声。
长长的笔直的街道被如水的月光铺满,两个人踏着月色缓步而行。
雷蕾胸中温情满得快要溢出来,差点没顺口念出“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当然事实上她只感叹了一句:“月色真好。”
公子“嗯”了声,难得浪漫:“前日我路过小竹山,看山上风景也很好,等这边事情完了,我就带你去走走?”
你也会留意风景?
雷蕾有点感动:“小白,若你不是百胜山庄的庄主,该多好。”
公子低声:“怎的说这话,现下不好?”
雷蕾道:“现在是好,但若是可以不用扶持正义,我们只管吃只管玩,然后开开小店赚钱就更好了。”
公子好气又好笑:“什么话,凤鸣刀镇守江湖造福百姓,不只我们好,也可以让千万人过得更好。”
咱果然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和“小白”比起来真渺小啊真渺小,雷蕾有点自嘲,轻声:“你说得对,我只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公子停住脚步,微微皱眉:“我杀的都是魔教中人,你……”
又触及信念问题了,雷蕾知道他的顾虑,摇头:“你们的事和我无关。”
公子默然半晌,拉着她转身:“回去吧。”
自从街上回来,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莫名变了,再没多说什么话,各自回房歇息,雷蕾越发烦闷,翻来覆去到半夜,哪知刚合上眼,就被人点了穴,扛起就跑。
城外河边。
“你又把我弄出来做什么!”
懊恼。
“我要走了。”
雷蕾马上放下揉眼睛的手,意外:“你不是想看我们查案吗?”
如花蹲在树干上,抱着膝盖:“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看样子这事棘手得很,一时半会儿你们也查不出什么,我就不等了,先去别处走走。”
雷蕾忙问:“你要去哪里?”
如花道:“走到哪里算哪里,我这是来跟你道别的,你今后可能也找不到我。”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我将来还记得你,会去百胜山庄找你说话的。”
雷蕾道:“我要跟你打赌怎么办?”
如花丧气:“罢,今后我不打算再赌了,上回你被抓去千月洞,害我名声坏透。”
雷蕾明白其中缘故,也难怪,上次是他把自己弄出来,结果自己落入上官秋月手中,他又没能从千月洞救人,所以一直都在内疚呢,不过对他来讲,不打赌也是件好事,这样上官秋月就更难找到他了,安全得多。
好歹是认识一场的朋友,分别在即,雷蕾颇为惆怅,半晌才道:“我若有你那么好的轻功,也离开这儿到处跑跑。”
如花听得乐了,奇怪:“萧白肯放你走?”
雷蕾本是玩话,闻言白眼:“你不是说我长得丑么。”
如花直言:“你长得也还过得去,不过没有冷家那个才女好看,可惜才女就是那样,太酸了点,又太冷了点。”
郁闷。
自己承认和别人评价,感觉大不一样,雷蕾闷气,我没有冷醉漂亮?
酸酸的才女有什么好,哼哼。
如花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她,若有所思:“你在千月洞那么久,还没少胳膊没少腿的,看来上官秋月对你还不错。”
雷蕾愣了下,没有说什么。
如花眯起细长的眼睛:“我若是带着你走,他是不是不会杀我?”
搞了半天他在打这主意,雷蕾哭笑不得:“杀得更快,他当时留着我,只是为了要挟小白。”
就算他对她不错,那也已经是过去,现在春花秋月已经没有关系,谁能保证他还会卖面子?
如花从树上跳下来:“说说罢了,带着你哪有我一个人自在。”
雷蕾好心嘱咐:“你以后注意点儿,别被上官秋月逮住。”
如花伸伸懒腰,大模大样往她旁边一坐:“我怕他?
不是我夸,他就是不吃饭不睡觉,动用千月洞所有人,也抓不住我的……”
“果真?”
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他。
如花先是一惊,随即大笑,伸手用力拍雷蕾的肩:“可吓不倒了,这回我不上你的当!”
雷蕾笑得难看,压低声音:“是真的。”
笑容僵住,如花倏地跳起来。
白影闪过,掀起的风让雷蕾眯了眯眼,再看时,上官秋月拎着如花站在不远处,迎着月光,脸上神情莫辨。
如花既害怕,又惊疑:“你几时来的,我怎么没听到?”
上官秋月道:“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根本不是才来,而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自然听不到什么动静,如花明白之后,气得大骂:“怪不得爷爷没发现,大半夜的你跑这儿蹲着做什么,装鬼?”
上官秋月辩解:“我没装鬼,我在等人。”
他一直在等?
雷蕾默然。
上官秋月看着如花,态度亲切:“总是仗着轻功跟我作对,我先打断你的腿,好不好?”
自知没有活路,如花也不求饶,白着脸笑,嘴硬:“好得很,爷爷我正跑累了,活腻了,想歇歇。”
“不要!”
雷蕾忍不住叫。
上官秋月这才转眼看她:“小春花。”
雷蕾缓缓站起身:“放了他。”
上官秋月果然丢开如花。
死里逃生,如花总算没全傻,感激地冲她一点头,很快消失不见。
雷蕾松了口气,内心惆怅不已,认识不久的朋友就这么分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面……
上官秋月唤她:“小春花,我等了很久,你总算来了。”
雷蕾回神。
上官秋月站在那里,笑容比月亮灿烂,也比月亮温暖:“跟哥哥回去好不好?”
想不到他真的肯放了如花,雷蕾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原本想告诉他今天这一切只是个意外,她不是来赴约的,而是被如花带出来,凑巧遇上他。
他还在等。
雷蕾垂下目光:“你不用再等了。”
上官秋月道:“跟我回去,我不会要挟萧白的。”
雷蕾摇头:“我不能赞同你的手段。”
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雷蕾再抬眼,面前月色依旧,人已经不见。
“你是出来见他的?”
冷冷的声音。
“小白!”
雷蕾惊得转脸。
公子静静立于树影中,身形挺拔,看不清他的脸。
隐约感觉到话中那些怒气,雷蕾知道他刚来不久,并没见到如花的事,此刻解释什么都是枉然,于是闭了嘴保持沉默。
公子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