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龙女吃了一惊,双双疾掠而上,叫道:“泊尧?泊尧?怎么了?”将他从地上扶起,真气绵绵输入。
泊尧小脸惨白,牙关格格乱撞,含糊不清地道:“好疼!爹,娘,我心……心里好疼!”周身筛糠似的籁籁颤抖,冷汗涔涔,霎时间便凝结了一层淡青色的薄冰,白汽蒸腾。
拓拔野凝神感应,惊异更甚,其心中竟赫然缠着两条见所未见的青红小蛇!饶是他遍阅《大荒经》,竟也分辨不出此物为何。真气运转,待要将之迫出,那双蛇反而受激缠咬,疼得泊尧大叫不迭。
林雪宜俏脸微变,失声道:“两仪神蛊!陛下小心!”话音方落,旁侧那条紫目螣蛇狂乱尖嘶,雨师妾“啊”地一声,蓦地缩回手来,掌心已被它咬中,黑血长流,寒意直贯头顶。
拓拔野心中一沉,闪电似的将她手臂经脉封住,气浪顺势横扫,将那螣蛇远远地抛出数十丈外。
螣蛇尖嘶乱舞,很快也如冰雪凝结,冻僵扭曲,一动不动。
雨师妾周身冰冷,如罩寒霜,樱唇更被冻成了青紫色。以拓拔野真气之雄浑,竟也无法将那寒毒驱出,又惊又怒,皱眉道:“林国主,两仪蛊究竟是什么蛊毒?”
林雪宜神色古怪,瞟了龙女一眼,迟疑道:“回陛下,此蛊原是……原是女帝当年所创,用来惩治穷凶极恶、不思悔改之徒。中此蛊者,必被双蛇吸尽阴阳元气,魂湮魄灭,成为万年不腐的僵尸。以警效尤。
“僵尸血液、唾沫之内尽是阴寒蛊毒,若旁人被他咬中,也必定蛊卵寄身,化作僵尸。若女婢猜得没错。这螣蛇必是被那广成子种下了曾两仪神蛊,毒发如狂,接连咬中了女帝、太子。”
拓拔野心下大凛,好不容易才与妻儿相聚,岂料又遇此大劫!但那蛇蛊既是太古女娲之物,广成子等人又从何处得来?难道竟与当日的阴阳双蛇有关?隐隐中似觉不妥,但此刻心乱如麻,无法仔细斟酌。当下将龙女、泊尧经脉封住,尽量阻缓血流,道:“林国主可知此蛊有什么解法么?”
林雪宜摇头道:“两仪神蛊乃我神族第一奇蛊。非帝尊不可得知。陛下若记不得解法,奴婢更加无计可施了……双眸忽然一亮,脱口道:“是了。盘古九碑!女帝将毕生所学的秘术心法全都刻写在了九碑之上,或许碑上便刻有‘两仪神蛊’地解法!”
拓拔野更不迟疑,将九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一铺陈在鲲鱼背上。万绝谷大战之后,为了避免延维勾结帝鸿。从苍梧之渊盗得盘古九碑,他又自归墟返回两仪宫,将九碑随身携带。片刻不离。
九块神碑一字排开,在星光下闪耀着各自殊异的色泽,蛇文弯曲,幻彩流丽。雨师妾初次目睹这千古奇物,呼吸为之一窒,意夺神摇。
泊尧亦大觉新奇,想要伸手触摸,奈何动弹不得,惟有目不转睛地凝神端看。一时竟似忘了那钻心的痛楚。
一眼望去,碑文密密麻麻,也不知当从何看起。拓拔野虽已识得若干蛇篆,但仓促间哪能辨出细由?为免浪费时间,索性让林雪宜仔细查辨。
林雪宜凝神观望了半晌,“啊”地一声,展颜喜道:“有了!照这碑文所说,‘两仪神蛊’由阴阳二炁凝炼而成,只要能以两仪钟、八卦链、盘古九碑、十二时盘,结成‘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由一对男女逆向运转,便可将阴阳二炁吸绞化散!”
拓拔野精神大振,当下依照林雪宜所言,将十二时盘施法变大,与她对坐于时盘之上,又用那阴阳八卦链将彼此缠缚相连,而后再将那两仪钟悬罩于头顶。二八神人则将盘古九碑屏风似的围列四周,徐徐转动。
二八神人咿呀大叫着环绕穿梭,越奔越快,狂风鼓卷,两仪钟、十二时盘也随之越转越快,光轮似地在头顶、下方逆向对旋。
拓拔野与林雪宜对坐中央,团团飞转,看着她晕霞满脸,眼波灼灼地凝视自己,心中怦然一跳,突然想起当日和姑射仙子、纤纤“阴阳双修”的情景来,大觉别扭。但事关妻儿生死,惟有勉力一试。
四周气浪鼓舞,呼吸窒堵,身上的阴阳八卦链渐渐越箍越紧,将他们拉得越来越近,就连彼此的气息、心跳都已历历可闻,她莹白胸丘急剧起伏,若隐若现。拓拔野想要努力收敛心神,那隐约不安之感却反而越发强烈起来。
眼角扫处,瞥见其肌肤上赫然纹着一青一红两条缠蛇,与那“两仪神蛊”极为相似,心中陡然一沉,顿知中计,喝道:“是你!”
话音未落,绚光乱舞,九碑围合,“当当”之声大作,两仪钟轰然罩下,与十二时盘倏然契扣,眼前登时漆黑一片。
拓拔野气如潮汐,想要将混金链挣碎开来,却觉天旋地转,动弹不得,四面八方都是如狂潮怒浪般的阴阳五行真气,汹汹挤压封堵,莫说真气,就连意念也仿佛被困镇其中,丝毫感应不到钟外情景!
又惊又怒,喝道:“林雪宜!你想做什么?快打开钟罩,放我出去!”声音在两仪钟内嗡嗡回荡,直如轰雷狂奏。
女娲所创的“两仪神蛊”既已失传数千年,除了这蛇族亚圣,天下又有谁人能有?他与龙女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一则救子心切,二则对这不死国主毫无提防,这才被她算计了个措手不及。
气浪层层推涌,幽香扑鼻,将两人肌肤相贴,紧紧挤到了一起。只听林雪宜银铃似的在他耳畔格格笑道:“陛下莫着急,等回到三千年前,我自然就放你出去了……”
拓拔野截口喝道:“什么三千年前,三千年后。你既知我是陛下,还敢犯上作乱?再不收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若换了平时,只需指掌微动。便可立时将她擒下。但此刻周身被阴阳八卦链所缚,经脉又被两仪钟、盘古九碑与二八神人产生的涡旋巨力封堵,元魄受困,难以集中念力,连“种神诀”也无法使出。饶是他神力通天,这一刻竟如梦魇压身,徒呼奈何。
又听林雪宜幽幽地叹了口气,柔声道:“陛下,不是奴婢存心冒犯,只是你神通广大。若不用这‘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将你困住,你又岂肯听我说话?”呵气如兰,吹在他的耳根上。又麻又痒。
拓拔野脸上正自烧烫,突然又是一凉,她那柔软滑腻地手掌竟沿着他地脸颊抚摩而上,惊愕羞怒,想避却避不开来。更不知为何她竟能动弹。
林雪宜似是知其所思,微笑道:“陛下不记得了么?此阵又叫‘回光阵’,是陛下当年亲自所创。越是真元强猛之人,受困此阵,越难动弹。反倒象我这样经脉尽断、真气俱无的废人,还能略微行动。陛下如果想自在一些,就别再这般徒劳挣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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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听到那“回光阵”三字,心中一震,不知此阵与“回光诀”又有什么关联?收敛心神,冷冷道:“什么‘回光阵’?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林雪宜微微一笑,道:“陛下既能默记出盘古九碑上的所有文字。又怎会忘了这至为紧要地‘回光阵’?”纤手反转,将他腰间的天元逆刃拔了出来,斜斜指向钟顶。
只听“当当”乱震,十二时盘忽然冲起刺目碧光,与刀芒交撞,炸爆出万千道霓光,滚滚投映在铜钟四壁上。光浪浮动片刻,渐渐凸现出上千个蛇形古文,金光闪闪,急速飞转。
钟内瑰丽万端,林雪宜双眸闪着奇特的光泽,似悲似喜,柔声道:“习滔滔东逝水,皎皎北辰星。开谢花两岸,圆缺月孤明。扁舟千山过,白发一夜生。天地同此恨,何必怨春风?’陛下当年送我的这首诗,可还记得么?”
顿了顿,道:“那年我新登‘不死国主’之位,受女帝征召,被迫率领族人,随着陛下征讨各族,心里却是百般怨恨,只盼着陛下早早败亡,我好带族人还乡,远离干戈。
“岂料陛下攻无不克,所向披糜,短短半年之间,便九战九捷,纵横数万里,接着又在天山之围中大破四族联兵,只身击杀四族帝尊,将最为凶狂的康回封镇于昆仑山下。那一战之后,天下震动,各族帝神尽皆臣服。
“我同陛下出生入死,形影相随,原先地怨怼恼恨不知不觉消失殆尽。到得后来,想到一打完战,便要返回乡里,再难与陛下这般朝夕共处,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刺痛难过,只盼各族莫要投降,战事永无穷尽。”
拓拔野心中大震,才知道这蛇族亚圣女竟对伏羲暗怀爱慕之意,难怪这半年多来,她对自己如此温婉恭顺,言听计从。
又听林雪宜道:“但江河流万里,终有入海时。天下终究还是平定了。我随着陛下乘舟返回帝城,那时正值暮春,大风吹来,两岸落英缤纷,姹紫嫣红地堆积了半船,我想到一年中最美的光景即将逝去,想到明日一早便将与陛下分离,突然觉得痛彻心骨,悲不可抑。
“陛下,就在那时,就在那满江摇荡地月光里,我突然明白自己喜欢上了你。而这种喜欢,不知由何而来,也不知由何而去,就象杨絮缠卷着春风,落花追逐着流水,注定没有结局。
“你丝毫不察,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船头,对月独酌,自斟自饮,大醉了一场。我问陛下,天下已定,复有何忧?你哈哈大笑,蘸着江水,在船舷上写了这首诗,说古来圣贤皆寂寞,现今你唯一的敌人,只剩下了‘光阴’,他年他日等你炼成了‘回光诀’,连‘光阴’也一并打败了,那可真不知活着为何了。
“我反反复复地念着那句‘开谢花两岸,圆缺月孤明’,心中更加痛如刀割。忽然想到,我可以八百年一个轮回。长生不老,但是你呢?明日之后,纵然相隔万里,总还有相见之期。但将来终有一日你老了,死了,难道真地只剩下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孤伶伶地伴着这万古明月?”
拓拔野呼吸一窒,戚戚有感,忽然又想起那首《刹那芳华》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人活这短短百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便能八百年、一万年……长生不死,又是为了什么?心中一阵莫名的悲凉。
林雪宜妙目中滢光闪动,低声道:“大荒各族。惟有我们不死国可以永生于世。但那一刻,却是我生平第一次,因为要永远活着,而感到如此的恐惧和难过。
“那一刻,我多么想向陛下敬献‘不死药方’。让你我一齐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但是我不能。族中自古便有祖训,敢向外族泄漏药方者。不仅自己永受诅咒,生不如死,族人也要因此倍受牵连,甚至……甚至举族尽灭。
“那日一别,便是整整十年。从那时起,陛下果然将朝政托付女帝,再不问世间之事,闭关苦修‘回光诀’。我独自回到南荒,见不着陛下。失魂落魄,就象是着了魔,日思夜想,梦牵魂萦,眼前所见,仿佛全是陛下地身影,风吹耳畔,也仿佛尽是陛下说笑的声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漫长如一年。我心里如割似绞,火烧火燎,就连甘木果吃到口中,也苦如黄连。什么都吃不下,怎么也睡不着,越来越瘦,形影相吊。七年中,每日就这么呆坐着,从早到晚,想着你,想着和你度过的每时每刻,想着你坐在落花堆积的船里,蘸着江水和月光所写地那首诗。
“那时我多么希望各族重新掀起叛乱呵,只要能再见你一面,哪怕是天崩地裂、苍生历劫,又有什么相干?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如果再见不着你,我宁可即刻死了,也不受这蚀心穿骨地相思折磨!我不顾长老们的再三反对,以侍奉女帝为名,迁入帝都,只为了能有与你重逢的机会。
“然而在京城里又待了三年,还是没能见着你。你象是永远消失了,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上朝时,看着独坐龙床地女帝,想到普天之下,惟有她能见着你,能触摸你,能睡在你的旁侧……便说不出的酸怒妒恨。有时觉得自己真要发疯了,靠近她的时候,不由自主浑身发抖,多么想不顾一切地杀了她,杀了所有阻碍我和你相见的人……”
听着她话语间那咬牙切齿的酸苦恨意,拓拔野心中陡然一沉,明白她为什么要给泊尧下那“两仪神蛊”了。
她既将自己认作了伏羲转世,自是将对女娲地妒恨转移到了龙女母子身上,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拔之方快。原本还想借蛇帝积威迫其收手,即刻放了龙女、泊尧,眼下看来,只怕适得其反。
惟有趁她沉浸往事,设法震开这“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将其瞬间反制,或以“种神大法”查问出解除“两仪神蛊”的法子。奈何此阵极为怪异,越是挣扎,反制力越是狂猛,暗暗试了多种法子,却始终无法凝神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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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她说道:“十年光阴,就这么在苦痛煎熬中慢慢地过去了。有一天上朝时,宫中突然传来一个噩耗,说陛下因为修炼‘回光诀’走火入魔,危在旦夕。我听到消息,就象被雷霆当头所劈。
“三日间,天下巫祝全都赶到了京城,却全都束手无策。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摇头叹气,我越来越悲伤恐惧。想到你就要死了,从今往后,永不再见,就象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害怕得无法呼吸……”
林雪宜睫毛一颤,泪水倏然滑落,低声道:“陛下,想到这些,我便什么也顾不得了,顾不得族中祖训,顾不得长老百姓,也不顾得自己将永受诅咒,生不如死。顾不得所有、所有地一切……于是我浑浑噩噩地到了宫中,拜见女帝,自请献出不死药,以救陛下一命。
“女帝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当即便宣布要收我做弟子,封为亚圣女。我说不想要任何赏赐,只请求由我亲自施救。听了这句话,女帝定是起了疑心,直直地凝视了我片刻,似笑非笑地同意了。”
她秀眉一扬,双眸中闪过悲苦怨怒之色,冷笑道:“那时我一心只想救你,却哪知便在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刻。我已经注定了日后的命运?但即便那时真地知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进了两仪宫,在那遍地落花的庭圆里。我终于见到了你。你躺在凉亭里地藤床上,夕阳镀照着你的脸容,闪着灿灿金光。整整十年,仿佛已隔了生生世世,却又仿佛就在昨天。
“我突然象是失去了所有地力气。泪水汹汹而出,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而你看见我。大为欢喜,满不在乎地笑着说,生死有命,有什么可哭?你不过是象所有人一样,败给了‘光阴’。
“在宫中地那七日,过得恍惚飘渺,如在云端。我一生之中,从未有如那七天中那般快乐,却又从未有如那七天中那般痛苦。我炼好了不死药。喂你吞服,悉心照顾。上苍保佑,你真的渐渐好起来了,到了第三天,经脉已愈合了大半,能够由我扶着,下地走路。
“握着你的手,挨着你的身体,听着你的心跳与呼吸,和你一起摇摇晃晃地走在那暮春的花圆里,感觉就像在梦中一般。
“花香氤氲,熏得我象是要醉了。月光照在你的身上,一切都仿佛融化为春水。我浑身烧烫,意乱情迷,目不转睛地望着你好看的侧脸,好几次竟想……竟想亲吻你的嘴唇,但终究还是不敢。”
说到最后一句,她地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顿了片刻,方又低声道:“你险死还生,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心思,笑着对我说,我既甘冒天谴,将不死药进献于你,你自当投桃报李,将这十年修炼的秘密告诉于我。
“你拉着我进了宫中密室,将盘古九碑、两仪钟、十二时盘等神器一一布设,摆成了这‘回光阵’。你说盘古劈开混沌,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始有乾坤。世间万象、四季光阴,全都是因这阴阳两炁地分合所生。
“你还说阴阳二炁分合衍化,形成了万千宇宙,彼此并行交错。‘回光诀’所修的,便是如何聚合阴阳五行,找到那万千宇宙交接的结点,恣意穿梭于时空之间……”
拓拔野心中大震,如醍醐灌顶。
大荒有八极,得其要诀,再加上神器相辅,便可以瞬间纵横于八极之间,往返数万里。而万千宇宙既然重叠相交,自然也有如这“八极”似的结点,只要能进入其间,穿梭时空又有何难!
又听林雪宜道:“你说‘回光诀’乃宇宙至奥妙术,仅凭一人之力强行修炼,自是凶险莫测。最好的办法,便是找齐盘古开辟混沌时所用地神器,再和修为与你相当的异性,合修阴阳,反其道而行之,才能逆转时光,纵横随心
“九碑也罢,两仪钟也好,全是盘古当年开辟混沌时所用的石斧所化。你苦修十年,几经生死,才尽悟奥妙,布成了这‘回光神阵’。此阵看似简单,却蕴藏了宇宙至理,若由内向外施力,辅以‘回光诀’,便可扭曲光阴,在瞬息之间纵横宇宙,没有到达不了地地方。
“但若是由外向内施力,则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两仪八极九天十二地阵’,受困其中,如重回太古混沌,无生无灭,无始无终,阵内过了漫漫千年,阵外却不过是短短一瞬。除了盘古,谁也无法破茧而出。”
拓拔野心中一凛,难怪自己倾尽全力,也不得挣脱。又想,时光长短,因地而异,更无标尺可以衡量,而这“回光阵”竟能将内外相隔为迥异时空,实在忒也匪夷所思。
从前常听人说,只要将九碑合一,便可成为一神秘法器,穿梭时空,纵横古今……指的多半便是这“回光阵”了。心中砰砰狂跳,转头望着钟壁上浮现的蛇文,又回想起当日蛇姥所翻译的那段“回光诀”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一沙一世界,一人一宇宙,无穷无极者,又岂在天地之外……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
他几次目睹这神诀残篇,却阴差阳错,始终未能窥得全貌,尽悟其意。如今渐得天人合一之妙。再追想反思,回味着林雪宜所转述地伏羲话语,隐隐中似有所悟。一时却又难以道出。
林雪宜道:“我对世间有多少宇宙,能否穿梭来去,全无半点兴趣,但听说此阵可以回转光阴,不由又惊又喜。倘若果真如此。我便再不必担心陛下会老、会死了!即便眼下不死药救不得你,只要我们启动‘回光阵’,回到你少年之时。你自然也就不药而愈。
“你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说要想启动这‘回光阵’,还少了至为重要的‘阴阳二炁’,否则你早就和女帝一齐阴阳双修,回转时光了。我听了心下很不是滋味,便问你在哪里可以找到那‘阴阳二炁’。
“你说‘阴阳二炁’原由‘混沌’所化,被盘古劈开之后,阳气上升为天。阴气下沉为地,残余的混沌之气则滞留于天地之间。这三种‘太极元气’受千万年炼化,都各自修成了精气,变成三只至为狂猛地凶兽……”
拓拔野心中一凛,脱口道:“鲲、鹏、混沌!”
林雪宜嫣然一笑,道:“陛下,你想起来了?太极阳炁化成了‘大鹏’,太极阴炁凝成了巨鲲’,残余的混沌之气,则变成了‘混沌’。那几年之间,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独独北海、南荒、昆仑三地凶兽肆虐,我听你所说,才知道这三只巨兽竟是太极元气所化,难怪这般凶狂了得。
“你说你之所以走火入魔,便是因为少了‘阴阳二炁’,若能伏镇三兽,将他们重新炼回太极元气,便能回光穿梭,无极不往。
“你越说越是高兴,神采奕奕,脸庞被霞灯映照,说不出的好看。我心里嘭嘭狂跳,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但想到你方才所说,将与女帝阴阳合修、回转时光,突然又是针扎刀绞似的酸妒气恼。
“陛下,陛下!在你心底,难道真的只惦记着她,一点也未曾想过我么?等你的伤势好了,不再需要不死药了,我是否将再无法见到你呢?想到这些,泪水竟忍不住夺眶涌出。
“你吃了一惊,问我怎么了。你越是问我,我越是伤心,竟鬼使神差地紧紧抱住你,失声哭了起来,这十年间的思念、委屈、嫉妒、酸楚……仿佛全都汹汹爆发。你愕然地站着,不知所措,手指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背脊。
“就在那时,殿门突然开了,女帝提灯站在门口,冷冰冰地望着我,嘴角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我猛吃一惊,急忙松手退开,耳根烧烫,找了个借口,急急地退出殿去。看着圆月当空,清辉似水,一路上恍恍惚惚,就象做了一场大梦,也不知方才发生之事,究竟是真,是幻?
“回到偏宫,躺在玉榻上,辗转反侧,想着你的笑容,想着你地话语,想到你被我抱着的身体……脸颊如烧,周身滚烫,一会儿羞臊,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妒忌。心想,不知明天进宫见了你,又会是什么情景?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将近黎明时才迷糊迷糊地睡着。
“谁想天色刚亮,我便被长鸣的金钟惊醒,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我,说你昨夜吃了不死药后,痛苦万状,于寅时变回巨蟒兽身,咆哮着冲飞到帝都远郊,化作了连绵山脉。
“你死了,你死了,陛下。我如五雷轰顶,过了半晌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我浑身发抖,打开窗子,越过城墙,那原本一望无垠地草野上果然多了几座高山,景翠崔崽,宛如碧蟒蜿蜒。
“一夜之间,我仿佛从云端跌入泥沼。你为什么会死?绝不会是因为我的药,更不会是因为‘回光阵’,那么还能因为是什么呢?突然。我想起女帝冰冷的眼神,周身猛地打了个寒战,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悲伤。是她杀了你!一定是她!”
听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怨毒刻骨,拓拔野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丝寒意。将信将疑,难道伏羲真的是被女娲所杀么?
林雪宜咬着牙,妙目中怒火闪耀,泪水接连不断地滑落脸庞,森然道:“你死了,举国皆悲,女帝封你所化地山脉为灵山,又在众人面前故作宽大,驳回了八大长老治我死罪地提议,说你的死是真元耗尽。与旁人无关。
“她越是如此,我越是心疑。那几天夜里,我悄悄七上灵山。寻找蛛丝马迹。山里覆冰积雪,寒冷彻骨,连雪鹫也不敢飞下停歇。我掘地百丈,终于挖出了你鲜血所化的冰泉。不出我所料,泉水中果然有这‘两仪神蛊’地蛊卵!”
拓拔野大凛。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龙女、泊尧种下此蛊。她必是认定女娲借此害死了伏羲,令他僵冻为冰山,故而以牙还牙。特意用“两仪神蛊”来为伏羲报仇雪恨!
林雪宜冷笑一声,道:“我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想不到那贱人竟真的会如此待你!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夜冲入宫中,拿着‘两仪神蛊’质问那贱人。她却若无其事,淡淡地说你真元已尽,回天无力,给你种蛊,不过是践诺誓言罢了。还惺惺作态地说陛下之死。绝非‘不死药’所致,让我无需自责。
“我见她事已至此,还在胡言狡赖,气极反笑,当下便想大闹一场,引来众长老,为陛下伸冤雪恨。那贱人先发制人,瞬间将我擒住,遥望灵山,忽然惺惺作态地流下泪水。
“她说这蛇蛊由‘阴阳二炁’所化,又用‘长相守’的花蜜喂养,是她与你誓约相守的证物,所以起名一个叫‘天长’,一个叫‘地久’。还说你们早已约定,无论谁先化羽,另一位便给他种下此蛊,化作青山,与天地共老……”
听到“长相守”三字,拓拔野心念一动,想起当年流沙仙子、丁香仙子都曾中过这种奇毒。传说中,这种上古奇花花开不谢,其蜜剧毒无比,一旦误食,周身立即僵冻,三日之内便必化作石人。“两仪神蛊”以此花喂养,难怪寒毒如此猛厉。不由对龙女、泊尧越发担忧起来。
忽然又想,丁香仙子、流沙仙子同中“长相守”花毒,为何当日离开南海穷山之后,前者寒毒日甚,后者却反而安然无事?倘若能查出此中关窍,或许便能化解龙女母子的蛊毒了!一念及此,精神大振。
林雪宜妙目中泪光滢滢,咬牙道:“她说若不是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大荒中还有叛党、妖兽蠢蠢欲动,她早已给自己种下‘两仪蛊’,与你一起托体山阿了。哼,这贱人嘴上涂油抹蜜,说得好听,我险些也被她骗过了。
“我斗她不过,为了救你,又不能与她舍命相拼,惟有忍气吞声,假意认错,继续做神族亚圣。暗中四处寻找九碑、三兽的下落,只盼终有一日尽数找齐,再按照你当日所说之法,布设成‘回光阵’,回到你还活着的时候。”
“天可怜见,过了整整五十年,终于让我查到了大鹏与盘古九碑的封存之地,我悄悄释放九黎囚民,煽动各族叛乱,以便有可乘之机。不想却被奸人告密,功亏一篑。”
拓拔野心下恍然,暗想:“原来从前蛇族八长老说你觊觎盘古九碑,煽动九黎叛乱并非冤枉你了。”想到她费尽心机,寻找九碑,解印大鹏,今日又诱他进入这“回光阵”,都不过是想扭转光阴,救回伏羲,其苦情痴心,历经三千年而不变,不禁大感怜悯。
但从她转述来看,女娲对伏羲当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只是囿于女帝身份,不能理情,也无力相救罢了。而林雪宜对伏羲一厢情愿,又对女娲心存妒恨偏见,才有了这样的偏执与臆想。
心中一动,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来了!是你!是你!难怪我第一次见你,便有这等熟稔地感觉。”
林雪宜只道他真已想起,悲喜交织,哽咽道:“陛下!”想要伸手抱他,却又畏缩顿住,泪如泉涌。
拓拔野摇头叹道:“女娲说得不错,‘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我既对你无意,早就当与你说明才是,害你枉自相思这么多年,生不如死……”
林雪宜一震,脸色酡红,又陡转惨白,怔怔地望着他,低声道:“陛下,你……你说什么?”
拓拔野心下颇感不忍,但以她这样地性子,既已认定自己和龙女是伏羲、女娲转世,无论自己如何申辩,也无法改变其心意了,倒不如索性将她激怒,或许还有机会可寻。
当下扬眉道:“女娲没有骗你,当日我确是真元耗尽而死,临死之际,我让她为我种下‘天长地久’,化作青山,永伴在她左右……”
林雪宜浑身颤抖,蓦地掩耳大叫道:“你胡说!她如果真的喜欢你,当年镇伏鲲、鹏、混沌后,为何不将三兽炼回太极元气,回转时光去救你?自己不救便也罢了,为何还将太极三兽、盘古九碑,一齐封镇在最为隐秘之处,不让我找着?不让我找着便也罢了,为何还让八长老治我以罪?
“那贱人惺惺作态,装作宽宏大量,暗地里早已恨我入骨!否则延维狗贼又怎能……怎能用淫药玷我清白?又怎能趁我昏迷之时,潜入药圃,盗吃八斋果?我又怎会犯下渎职之罪,被永囚九黎,生不如死?
她越说越是激动,玉箸纵横,哭道:“陛下!陛下!为什么她害死了你,你还这般为她开脱?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般迷了心窍?”
右手紧握天元逆刃,咬牙颤声道:“我要杀了她!我要亲手杀了她,为你报仇雪恨……”盛怒之下,竟似忘了身在何地,挥刀将身上的阴阳八卦链绞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被钟内气浪狂旋怒卷,顿时侧身飞转,踉跄前冲。
“叮”地一声,天元逆刃斜划在钟壁上,激溅起一串刺目地火星,那浮动的五彩光浪陡然朝外一鼓,刀芒反撞翻卷,突然朝拓拔野脖颈上猛劈而来!
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寒毛尽乍,想要闪避却丝毫也动弹不得,心中倏地闪过一个不知是惊骇还是滑稽的念头:原来我竟是死在天元逆刃之下!
突然,强光耀眼,气浪陡消。
刀锋在距离他一尺处霍然顿住,她斜握天元,身子前倾扭转,明明便要跌撞在钟壁上,却如石人似的动也不动,脸上泪珠亦如霜凝冰挂,张着嘴,怔怔地凝视着他,妙目中满是惊惶、懊悔、伤心、恐惧。
两仪钟、十二时盘、飞旋鼓舞的气浪……尽皆停顿,就连四周那闪耀变幻地绚光也仿佛被什么冻结了。一切倏然静止,万籁无声。除了他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依然在浊重而韵律地起伏。
拓拔野从未经过这等怪事,又惊又奇,仿佛自己突然被封凝在了刹那之内……刹那?心中一震,蓦地转眸往壁上的蛇篆望去,“花开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那十六个字如雷光电舞,陡然劈入他地心底。
他呼吸一窒,惊喜如爆。
还不等欢呼出声,绚光怒舞,四周一切又陡然转动起来,“咻!”刀芒耀眼,凉意彻骨,鲜血从他脖颈上飞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