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吃栗子的时节,走到街上,满大街甜甜热热的气息,夹杂在各种暧昧不明的气味里,格外温暖诱人。
秋风一起,金华的天气便骤然冷下来。那样冷飕飕的风,在傍晚的时分直从衣服的边边缝缝钻进骨子里去,密密的凉。如果这个时候,来一包炒得香香的刚出炉的桂花糖炒栗子,会是件多么惬意舒畅的事情。
用上好的良乡板栗,挑选大小均匀的个头,褐色的外壳,加饴糖,拿铲子一下一下用力翻炒,伴着栗子轻微爆裂的声音和山野香气,直炒得锅里石子油亮亮的腻着光。
炒出油光来,再洒一把干桂花,那样香,甜蜜地腻住你身上所有的毛孔,恨不得它们都会呼吸,把那甜香全吸进身体里去。那种香,会在你行走时,翩翩然钻进你的身体里,引诱你的鼻子。香风细细,淹然百媚,附在你的毛孔里,让人浑身都是甜蜜蜜的温和。但是,你若以为它一味只是甜腻缠绕的香,那又不对。桂花香是清透的甜蜜,那是一种初秋植物的芳香,干净的,纯洁的,如同清水里映着碧玉,通通透透。即使你每时每刻都处在那甜蜜里,也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清净的空明。
桂花本是冷洌的花朵。小,不起眼,团团聚在一起,簇簇的。开在秋天寒凉的风里,也只有在冰凉的空气里,它的香气才益发清冷凛冽,叫人动容。骨骼清奇的花朵,冰凉的气质,却有叫人贪婪的甜香,像是外冷内热的内秀美人。一层层看过去,总摸不透它,总吸引你,叫你新奇。
只有这样的花才配得起我们暖热劲爆的栗子。桂花凛冽清冷的香气与栗子滚烫热烈的香抵死缠绵,推波助澜。冷热激荡,激出更深切更鲜活的滚热甜香来,搅和着饴糖的缠绵,益发势不可挡。活生生把一颗生硬爽脆不解风情的生板栗,烘培成满口的香甜软糯。轻轻磕开壳,金黄灿烂的果肉不用牙咬,入口即化。那又热又软又甜的味道,连骨头也要酥软掉的了。
只是好东西要趁热吃。等到冷却了,内壳的棕黄色薄衣就附着在栗子上。这时再去剥皮,就会格外困难。那样粘连拖沓,不干不净。像手上沾着洗不干净的劣质洗手液的感觉。而且吃起来再无刚才那种欢畅的感受,只觉得一口下去,满嘴是干松冷硬的粉末,又有些湿嗒嗒,嵌在牙缝唇齿之间,纠缠不清。像是过气的老歌手,摆着过时的姿势与造型,一头汗地挣扎着不肯离去,争个出镜率,时时蹿出来唱一两嗓子,叫你想起了却又厌烦。
我不喜欢现在用机器炒的栗子,总觉得力道不够,没有人工炒制的那样香甜劲道。那机器一下一下软弱地搅拌着,像没有血性的小男人,歪着脸,毫无精神。小时候总爱看卖糖炒栗子的人一下下用力铲那砂石里圆滚滚的栗子,锅里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带着焦香一头一脸地扑起来。卖栗子的人十分舍得力气,敞着领子,额头有晶亮的汗。那样炒出来的栗子分外的香,气味远远便能窜出去,热热闹闹地溢满了一整条街
桂花糖炒栗子,是一种喜气洋洋的食物。热,甜,叫人欢喜。想起念高三的时候,分外的忙,压力在肩头直逼迫下来,叫人抬不起头。日日埋头苦读。呵,那样忙碌辛苦的日子,在记忆里总沾着点淡淡的杏仁般苦涩的味道。入了秋,天气一凉,街道上的行人就开始少。去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缩在风衣领子里的鼻子被路边桂花糖炒栗子的香味吸引,叫人情不自禁流下馋唾。摸出零钱买了十几个,热热的捏在手心里,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便剥一个含在嘴里细细品位。或是课间时,偷偷放一个在嘴里咀嚼。那样香甜,仿佛走过的时间都沾着那种口腹得到满足的欢畅。在那样被无数书本和考试重压的日子里,偷得一点闲暇和轻松和甜蜜。
最好的吃糖炒栗子的方式,是拿朴素的纸袋包着,热乎乎的,烫人的,抱在怀里。和心爱的人走在路上,一边说话一边吃。顶好是快临近深夜的时候,在清冷无人的街头一起捧着吃,有种相依为命的亲近的感觉。或是晴天的中午,大好的日头,阳光暖洋洋地落在身上,闲闲地牵着手剥来吃,有种热烘烘的温暖和甜蜜,世俗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