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兵、楚休宏等人赶紧过来与祝焱见面。
侯卫东介绍道:”今天是以前在沙州工作过的同事在一起吃饭。这位是杜兵,我在成津工作时的秘书,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
祝焱微微一笑,道:”省委组织部可是个好平台。”
“这位是楚休宏,周省长的秘书。这位段英,以前在沙州日报社工作,现在是《岭西日报》的大记者。”
“呵,呵,都是沙州出来的精英。”祝焱记忆力甚好,甚至记得段英曾是益杨宣传部长刘军的儿媳妇,当初从絹纺厂调到报社,刘军还来找过自己。他见到段英此时才有身孕,便猜到她现在应该不是刘军的儿媳妇。
侯卫东最后介绍曾宪刚:”曾宪刚以前是上青林的尖山村村委会主任,后来开石场赚了钱,如今在岭西开了连锁商店,是从上青林走出来的大老板。”
祝焱对体制外的人态度更加友好,特意与曾宪刚握了手。
“这些都是你的老部下,祝书记,能接见我们吗?”侯卫东看到祝焱是一家人来吃饭,明白他是家宴,还是发出礼节性邀请。
果然,祝焱拱了拱手,道:”我难得陪家里人一起吃饭,就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掺合在一起了。卫东,你等会儿代表我,敬各位年轻人一杯酒。”
老邢、侯卫东陪着祝焱挑选了一间环境优雅的房间。安排饭菜时,侯卫东低声道:”这桌饭菜的钱算在我头上,祝书记是家宴,菜不用多,要精。”
老邢道:”我这里上青林的风干野鸡还有竹水河的鳊鱼,都是才从沙州拉过来的,绝对正宗。”
“这两样菜都可以,祝书记喜欢吃鱼,有没有大河野生鱼?”
“有,我这就去安排。”
老邢出去安排菜品,侯卫东陪坐在祝焱身边。他与祝焱一家人都很熟悉,虽然祝焱明确表态是家宴,可是侯卫东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祝焱全家更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大家挺自然地围坐在一起。
侯卫东夸了祝梅一句,道:”祝梅,你普通话说得挺好,至少比我说得好。”
祝梅此时平静下来,一字一顿地道:”听力还是差一些,说快了听不清。”
侯卫东放慢了语速,道:”大学毕业了,还准备读研究生吗?”祝梅点了点头,道:”我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还要继续,学画画。”
侯卫东开玩笑道:”你得送我几幅画,我先收藏着,等以后成名了,这些画就成了无价之宝。”
祝梅又道:”李阿姨还在香港吗?我暑假还想去看她。”
侯卫东心里只觉得被微微刺了一下,道:”李阿姨长住香港,很少回来。”
与祝梅聊了几句,侯卫东和祝焱的话题就转到了黄子堤和易中岭身上。这个话题他们在电话里已经聊过,此时面对面聊起这个话题自然又不一样。祝焱问了些细节,感慨了一句:”这事把握得很好,你若是顶不住黄子堤的压力,说不定也要跟着陷进去。外圆内方,这词看来是为官场人量身定做的,可是真要做到着实不易啊!”
他原本想说”这事周昌全也有责任”,想到侯卫东给周昌全当过秘书,也就把话留在口里。
侯卫东说了实话,道:”我顶了数次黄子堤,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易中岭。易中岭是什么人,在检察院的案子中表演得相当充分,与这种人打交道迟早要出大事。这也是我宁愿得罪黄子堤,也不愿意帮易中岭办事的原因。”
祝焱道:”黄子堤逃到国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现在的沙州是好事。若是他回来了,肯定还有不少人要受到牵连。如果搞成了当年茂云那样的大案,将对沙州的发展产生极坏的影响,沙州干部的发展也要受到影响。我到茂云这么多年,现在才将当初的恶劣影响消除。”
祝焱的看法很现实,这个观点不太符合法制理念以及传统善恶观,可现实就是如此。守着理念办事固然崇高,是清谈主义者的最爱,而办实事的干练领导人不会这么固执。
等到菜上来,侯卫东要了一瓶酒,陪着祝焱喝了一会儿。在起身告辞之前,他决定还是说实话,道:”我们那边还没有开席,还在等着赵东副主任。”
有些朋友是不适宜聚在一起的。比如,侯卫东可以和祝焱聚在一起,也可以和赵东聚在一起,若是在私下场所由侯卫东将三人聚在一起,并不太适宜。其间的微妙,和谈恋爱时的情景略有些接近。
祝焱”喔”了一声,道:”赵东要来,他是大忙人,能陪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吃饭,难得。”
侯卫东笑道:”赵东也算是年轻人,是年轻的老领导。”
“等会儿赵主任来了,我过来敬杯酒。”祝焱知道赵东作为省委书记秘书的分量,暗道:”这几年时间,侯卫东算是彻底上道了,他悟性高,抓得住机会,前途不可限量。”
7点过,赵东这才过来。刚等他坐下,侯卫东似乎无意地道:”沙州印象生意很不错,不少在沙州工作过的同志都喜欢在这里吃饭,茂云祝书记也在隔壁。”
赵东任沙州市委组织部长时,祝焱已经是茂云市委书记了。听闻祝焱在隔壁,他没有拿架子,主动道:”祝书记在隔壁,那我去敬杯酒。”
祝焱是岭西省省委委员、茂云市委书记,在岭西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赵东为人原本比较低调,主动敬酒也在情理之中。
侯卫东连忙带着赵东来到祝焱所在的包间。
祝焱满面春风地站起来与赵东握了手,道:”赵主任,什么时候到茂云来视察,我们茂云全体干部可是久旱盼甘露。”他口里说着话,心里想道:”人们都说赵东架子大,不好说话,现在看来也好相处,侯卫东这小子机灵。”
赵东与祝焱应酬了一会儿,由侯卫东陪着回到年轻人所在的包间。
晚餐结束,已经到了10点,大家这才尽兴散去。
侯卫东坚持将赵东送到小区门口。赵东略有酒意,道:”我从沙州到省里的减负办,把全省市县几乎跑完了。对农村负担问题了解得越多,越知道凭一个减负办解决不了农村负担问题。我们努力工作,最多能解决极少数的违法行为,大多数负担确实是符合政策规定的农民负担。”
侯卫东听懂了赵东的意思,道:”农民负担确实与少数基层单位有关,可是大部分负担还是现行体制和国家财力所造成,要解决农民负担问题,中央必须得有大政策。”
赵东点了点头,道:”我从沙州市委组织部被调到了省减负办,事情起因其实是在成津。当时你还在成津主持县委工作,我在双河村搞了调研,发现了农民负担中存在的问题,后来这篇文章被加了编者按发在内参上。我初到省里减负办时,心里是想不通的,认为这是朱民生在排挤我。现在回想起来,没有在减负办的工作,我对岭西农村就不会有深入的了解,光靠走马观花的调研是不能了解农村真实情况的。而没有在减负办工作的经历,我就没有到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机会,这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官场起起落落,谁又能看得清楚。”
赵东平时挺稳重,今天与一群年轻人喝了酒,又与当年的当事人在一起,话就稍多了些,而且说的是心里话。
侯卫东接过话头,道:”移山原本也要来参加聚会,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移山文笔犀利,在省内有影响,抽时间再聚一聚。”说起移山,赵东想起移山的父亲是沙州大学校长,想到沙州大学,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倩影,道:”郭兰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想回大学,完全可以到岭西大学,岭西大学才是全省最好的大学。没有想到,她会回沙州大学。”
侯卫东不喜欢听赵东提起郭兰的话题,应付着道:”我估计是郭教授去世,让郭兰产生了回大学的想法。”
赵东又与侯卫东握了手,道:”郭兰在沙州大学工作,如果有什么事情找到你,卫东可以开绿灯。”他是聪明人,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发现了郭兰确实没有同自己谈恋爱的想法,他的身份和修养让自己只能觉得很是遗憾,而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看着赵东进人小区,侯卫东这才回到金星大酒店。
躺在大床上,透过落地窗,他可以看见外面明亮的路灯,想着自己进人官场的历程,不禁追问自己:”当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近来开始频繁出现在头脑中。
“为了国家和民族,这个题目似乎大了一些。
“为了求得一碗饭吃,可是我早已解决了生存问题,用得着为了官位而四处奔波吗?
“当官就如爬山,一山还有一山高,永远都没有尽头。等到终于爬上高位,已经是年龄已高,身体衰弱,不停爬山到底有何意义?”
几个问题不停在脑海中盘旋,最后,侯卫东用上青林一句土语结束了此次头脑风暴:”是什么虫就得钻什么木头,我既然在沙州副市长的位置上,就得把事情做好。这是职业道德,也是做人的基本道德。”
转念又想道:”我现在能进能退,实在是偶然得很,如果当年我不是在上青林开了石场,奠定了雄厚的经济基础,我还能这样潇洒地能进能退,还能有这种良好的心态吗?”
半夜,梦中与郭兰见了面。两人在沙州大学的教授楼里,一起站在阳台上欣赏着带着雾气的湖水,听着若有若无的钢琴声。醒来之时,天已大亮。
回到沙州,侯卫东参加了代市长宁玥召开的第一次市政府常务会议。会上议题不少,他提出的是沙州南部新区融资项目的议题。
宁玥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尖锐,并没有因为是代市长而藏锋。当侯卫东提出了南部新区的融资项目以后,宁玥道:”沙州是岭西第三大城市,可是全市干部的金融理念与第三大城市不相匹配,金融能力是市政府领导应该具备的重要能力。卫东市长这个议题提得很好,说明他考虑到了融资问题,我们仅靠财政资金是建不好沙州城的。”
她话锋一转,道:”这个议题我觉得今天先不研究,应该研究的是全市融资问题,而不仅仅是南部新区的问题。卫东市长既然提出这个问题,我的想法就是由你来牵头做这事。”
在沙州,一般都是由常务副市长来分管经济工作,宁玥这样安排,就是让侯卫东做了常务副市长的一项工作。侯卫东很敏感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抬起头来,正好与宁玥眼光相对。
宁玥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从侯卫东脸上掠了过去。
新一届市政府班子成员中,姬程从省里下来,做事高调得很,办事略显飘浮。马有财是基层老油子,城府深得很。钱宁是差选上来的,威信不够。宁玥当了代理市长,她第一个要用的人就是侯卫东。
散会以后,宁玥将侯卫东请到办公室。
“宁市长,全市国有企业改革正在稳步推进,任务很重,融资这一块,就别让我来吧。”侯卫东与宁玥关系挺好,坐在了办公室,开始叫起苦来。
“大家都知道卫东最能干,凡有攻坚克难的任务,交给卫东绝对没有错。晚上有安排没有,我有些朋友要到沙州,一起吃顿饭。”宁玥以前一直在党委序列工作,当了代理市长,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侯卫东与蒙家走得近,又是最年轻的副市长,自然成为她笼络和依靠的对象。
“好啊,晚上正好有空。”侯卫东明白宁玥的想法,作为副市长,他同样需要同盟军。宁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比黄子堤要强。
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给朱兵打了电话:”今天晚上没有时间了,宁市长有安排,要陪外地来的客商,实在对不起了,改天我来约时间。”
朱兵与侯卫东在九十年代中期就认识了。当年侯卫东还在上青林当疯子修路时,朱兵是益杨县交通局年轻的副局长。那时县交通局就是上青林石场的衣食父母,朱兵处于绝对强势地位。
到了2001年,侯卫东奇迹般地成了沙州副市长,两人的关系发生了绝对的转换。今天,侯卫东原本答应同朱兵吃晚饭,由于宁玥发出了邀请,他只能推掉与朱兵的晚餐。
晚上,来到沙州大酒店,杨柳早在门外等着了。
见到侯卫东,杨柳道:”宁市长有事稍稍耽误,请侯市长在房间稍等一会儿,秘书长也在上面。”
杨柳在市委机关工作了多年,是多年的正科级职务,此时跟随着宁玥来到市政府,很快就被任命为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就是当年刘坤的职务。这也正应了一句通俗之语: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晏春平成为杨柳的部下,他将侯卫东送上楼以后,见侯卫东与蒋湘渝喝茶说话,就主动到楼下来迎接宁玥。
他性格随和,在秘书圈子里人缘不错,与杨柳关系也很好。他陪着杨柳站在门口,道:”杨主任,听说你和侯市长还有刘坤、任主任都在益杨青干班读过。”
“你们那个班都是风云人物,后面接连八九届青干班,从整体水平来说都不如你们班。”
在青干班与任林渡、侯卫东喝酒的日子,杨柳已经觉得是十分遥远。她脑中闪现出侯卫东在喝酒之时的沉默,道:”侯市长那时还在上青林山上修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苦干出来的。”
晏春平不迭地点头道:”那是,侯市长从山上下来以后就联系红坝村,帮着红坝村修了一座桥。如果当时没有修那座桥,我估计现在红坝村里也修不了桥。”
正聊着,宁玥的小车来了。
晏春平看到一只锃亮的女式皮鞋从车门处伸下来,他跟在杨柳身后,迎了过去。
“侯市长来了没有?”
杨柳没有如其他女同志那样接过领导的提包和茶杯,她只是跟在宁玥后面,道:”侯市长来了,但是客人还没有到。”
宁玥道:”怎么还不到,未免太不准时了,你们两人在楼下等一等,我先上去。”
话音未落,一辆奔驰车和一辆宝马车相继停在了大楼前。从奔驰车上走下来一个身体瘦削的中年人,他很有老总的派头,道:”宁市长,你也太客气了,怎么能让你到楼下等着。”
从宝马车上下来两人。一人文质彬彬,西服领带,很儒雅;另一位男子则穿着灰色长袍,头发齐肩,很有些仙风道骨。
“这位是沙州市的宁市长。”
“陆总,您好。”宁玥与中年人打过招呼,含蓄地对着另外两位相貌和气质迥异的来客点了点头。
“宁市长,这两位都是高人。”陆小青指着西服年轻人道,”这位是乔瘦木,麻省理工大学的博士,大才子。”
宁玥看着文雅的青年人,倒是暗自吃了一惊。
陆小青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高大师。高大师在广东、香港很有名气,俗称神眼。”
高大师两眼微闭,一副天高云淡的表情。
四人上了楼,进了沙州大酒店最豪华的大包间。侯卫东此时正喝着茶看电视,一边与秘书长蒋湘渝随意地聊着。
当宁玥将陆小青介绍给侯卫东时,陆小青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侯卫东的手,道:”没有想到啊,几年时间不到,侯主任变成了侯市长。”
侯卫东最初脑子还有些发蒙,很快就想起了,眼前这位陆小青曾经以沙州建筑协会会长的身份到过益杨县开发区,他笑道:”陆会长,这几年没有听见你的消息,在哪里发财?”
陆小青道:”托两位领导的福,这几年生意上还顺利,发了点小财……在侯卫东还是益杨新管会主任的时代,陆小青就是沙州建筑协会的会长。这几年他一直没有在沙州露面,据说南下到广东,发了大财,可是到底做什么,其实没有人知道。
侯卫东与高大师握手时,对于这位眼高于顶的世外高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围坐下来以后,侯卫东很快将陆小青的来意弄明白了:乔瘦木获得博士后以后,在世界五百强工作,掌握了ly电子元件的生产工艺和检测技术,据说是世界先进水平,前景十分广阔,目前准备回岭西创业。
乔瘦木是技术方,陆小青是投资方,这位高大师就是风水先生。”香港没有破四旧,就喜欢封建迷信这一套。”侯卫东对于陆小青带着一位大师的行为不以为然。
陆小青口气很大,开口就是在南部新区投资十个亿,建立全国最大的ly电子元件生产基地。而且十个亿是第一期工程,整个工程在五十个亿左右。
经过十来年的改革开放,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拉弦”算得上其中一条血泪教训。双方都在作试探性接触,晚宴上的气氛格外友好,结束酒宴之后,各自散去。
在新月楼门口,恰好遇到小佳也下车,小佳脸上喝得红霞飞,在灯光下很是红艳。
“叫你少喝酒,怎么又去喝。”侯卫东知道小佳酒量浅,喝醉以后会很难受,见到她这个模样,禁不住责怪了一句。
小佳道:”钱宁是分管领导,他为了陪省里的检查组,喝了不少酒,我怎么能不喝。”
两人都喝了酒,大哥不说二哥,老公不说老婆,回到家里,轮流放水洗澡之后,上床。
两口子各拿一本书,坐在被窝里享受着生活。
“今天见到了一个投资商,还带了一位挺傲慢的大师。据说在香港那边,大师的出场费都是以万元为单位。”
“这些大师和街道边的半仙是一个性质,都是骗钱的。”小佳出身于工人家庭,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对这些神神叨叨的家伙不感兴趣。
听到半仙,侯卫东突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道:”这个高大师说话口音挺杂,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广东话,有时还说沙州话。”仔细回想了一遍高大师的口音,他断定高大师就是沙州人。
“半仙,他是半仙。”侯卫东一直觉得高大师似曾相识,此时听到小佳提起”半仙”两个字,灵光一显,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的一件往事。在1993年,侯卫东为了自我救赎,在上青林山上疯狂修路,在一个关键位置上需要迁一座坟,各种方法用尽,李老头就是不同意迁坟。侯卫东很偶然地在派出所习昭勇办公室见到了一位乡村半仙,便以毒攻毒,让乡村半仙装神弄鬼说服了李老头,这才搬了坟。
如今的高大师,和那个乡村半仙有八成相似。侯卫东想着高大师仙风道骨的模样,又回想起在场镇角落骗点小钱的乡村半仙,两者巨大的反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高大师真是乡村半仙,那还应了人生如戏这一句古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晚宴结束以后,陆小青和高大师坐车来到南部新区。在南部新区一片无路灯的野地,高大师登上了土坡,拿出罗盘一阵忙碌,最后,道:”就是这块地,风水相汇,与陆总的八字相合。”
陆小青与高大师相识于广东,他的所有生意都是由高大师作为掌眼师。几年来,无所不利,因此,他对高大师的话深信不疑。
两人谈了一会儿风水宝地,陆小青问道:”几年前,侯卫东还是小县城的小官,现在成了大领导,你觉得此人如何?”
高大师闭了一会儿眼睛,掐了掐手指,道:”此人与宁玥一样,都在走旺门,不过侯卫东近期有些小波折。”
侯卫东早上起床,头脑中又想起高大仙的样子,心里又有些拿不准,毕竟在香港操练过的大师,谈吐和气质与乡村半仙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我们都在与时俱进,半仙难道就不能与时俱进?”他自我调侃一句,提着包,与小佳一起下楼。
晏春平接过侯卫东的手包,脑袋扭在一边,招呼张小佳,道:”张局长好。”
小佳与晏春平也熟悉,她道:”什么时候和春天结婚?”
晏春平道:”春天正在办调动,等她调到沙州来,我们就结婚。”
简单的一句话,让小佳浮想联翩。
十年前,沙州到益杨、成津等县都有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两个小时的车程将沙州市区和四个县分成了不同的等级,在不同等级的两个地方的人要结婚则难于上青天。侯卫东凭着在上青林的第一桶金,这才勉强填平了沙州和益杨的等级差。
十年后,随着高速公路的建设,周昌全提出的一小时沙州得到彻底实现。从沙州到各个县城都在一个小时之内,益杨和沙州的距离更是縮短到了半个小时之内。沙州与益杨仍然存在等级差,不过这个等级差比十年前大大縮小了,沙州人与益杨人结婚也渐渐多了起来。这十年时间,随着物质生活的发展,有太多精神方面的事情被改变。
小佳开着车,又想起了当年到上青林去探亲,侯卫东这个愣头青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在招待所开了一间客房。十年以后,在园林局宿舍里,很多没有结婚的恋人就已经公开同居,不避邻居也不避领导,大家见之也是习以为常。
抚今追昔,令小佳无限感慨。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人,来人进门之后点头哈腰地道:”张局长,你还认识我吗?”
小佳在局里一直管技术,没有什么官架子,她笑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怎么不认识,老何见外了。”她应酬着,暗自琢磨:”老何是公园管理处的退休职工,从来都没有登过门,今天找到办公室,看来是有什么事情。”
老何在公园看了二十年的大门,平时懒散惯了,他最常说的话是:”人不求人一般高,我有几百块钱的工资,每天二两炼烧酒,一碟花生米,神仙一般的日子。”他是如此说,也是这样做,倒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但是,他毕竟生活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里,万事不求人只是一个传说,今天他就求到了张小佳面前。
老何说点风凉话和调皮话很是拿手,在他嘴里,张小佳就是那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女人。可是此时,坐在张小佳办公室里,他很是拘束,手脚都不知如何放,话也不知怎么说出口。
耐着性子听老何不知所云地说了一些园林管理处的旧话,小佳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道:”老何,我们是多年的同事,你有什么事直说。”
老何脸上没来由红了红,结巴地道:”我娃儿从部队转业,目前没有找到接收单位,张局长能不能想办法帮着解决?”
小佳在单位没有分管组织人事,并没有马上答应老何,只是道:”你把儿子的情况写一下,我到时给张局长汇报。”她口里的张局长是指一把手张中原,他在园林管理局多年了,是很有资格的一把手。
听到小佳的答复,老何有些尴尬,道:”张局长对我有些看法,所以我才来找你。”
小佳实实在在地道:”你是老职工,应该知道单位的规矩,没有一把手点头,单位绝对不能进人。”
老何这才道出了他的真实意思,道:”侯市长管着那么多部门,能不能请侯市长帮忙?
小佳有些犹豫,她与老何确实没有什么交情,而安置工作并非小事。老何看出了张小佳想敷衍的苗头,他暗中取出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两千元钱。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离开办公室时,悄悄将信封放在办公桌的报纸下面。然后,他在园林管理局门外的公用电话亭子里,给张小佳打了电话,说自己放了一个信封在桌上。
小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老何已经将电话挂断。她这个人素来没有官架子,还从来没有在办公室收过下属的钱,揭开报纸,赫然看到了一个信封,这个信封就如一个火炭,实在灼人得紧。
园林管理局是事业单位,老何是事业编制干部,工资比起行编要少一些。如他这个年龄的工资也就只有六七百元,两千元钱也就是接近三个月的工资。
在吃晚饭的时候,小佳将这个事情给侯卫东讲了。”哪个老何?我没有印象。”
“沙州公园的那个老何。你才参加工作时,坐夜车来沙州,早上我们到公园里去,见到过这个老何。”
侯卫东想了一会儿,还真想起了这个老何,道:”当初我是县挖瘩,对所有给我眼色的沙州人都记忆犹新。老何那时听到我在益杨工作,脸色就变了,一副傲慢的样子。”
小佳假装生气,道:”你这个人真是小气,那么一个小细节都记在心里。”
“我就是记住了这个细节,有什么办法。其实也不是特意去记,总之就装在我脑袋里了。”侯卫东此时成为沙州领导人,早已超越了地域歧视,当年的心结此时只当做笑谈。
“老何也可怜,你帮一帮他。”
“他是公园的人,他的独生子当兵回来,安置在园林管理局以及下属单位,这是挺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我出面?没有必要。”小佳这才将老何的情况讲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何既然是这种大嘴巴,最好别跟他搭上线,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晏春平的事你都帮着办了,我这是第一次让你办事,你不看老何的面子,总得给我一点面子。”
“你啊,总是这样心软,这可是当领导的大忌。”侯卫东确实是看在了小佳的面子上,准备帮着老何解决其儿子的事情。
对于老何来说,儿子小何的工作是一件难于上蜀道之事;而对于侯卫东来说,这就是一个电话或饭局上的一句话。很快,老何儿子就到南部新区来上班,他以前在部队开过车,就被分到了南部新区的小车班。
当老何儿子欢天喜地到新单位报到之时,肯定有另外的转业士兵不满意政府的安置工作。当晏春平的女朋友春天调到沙州交通局,肯定有另外的人没有办成调动。一家成功意味着另一家的失败。几家欢喜几家愁,现出了人间百态。
在侯卫东被老何感恩戴德时,在春天和晏春平团聚时,肯定有另外的人家在痛骂腐败。对于侯卫东来说,他身在局中,只能按照固有规则来办事,如果廉洁得不近人情,他也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顺手办理了春天的调动以及老何儿子的安置工作,对于侯卫东来说是小事,事情办完也就放在一边,他最关注的还是来自陆小青、乔瘦木的投资和项目。
这个项目如此之大,就连越来越超脱的市委书记朱民生也专门抽时间听取了ly电子元件基础建设工作汇报。听完介绍,朱民生问宁玥,道:”这个项目可靠性如何?毕竟涉及如此大规模的用地,得有保险系数。上次香港胜宝集团之事,卫东市长做得很好,避免了一场风波,这一次我的观点第一是安全,第二才是发展。”
宁玥是敢作敢为的女子,道:”我有制约手段,首先要明确项目保证金,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管他画的饼子有多大,市政府都采用不见鬼子不挂弦的土办法。”
基本观点统一之后,朱民生、宁玥就共同出面请陆小青、乔瘦木和高大师吃饭。
在晚餐期间,侯卫东注意观察高大师,这一次再看高大师,有时像乡村半仙,有时又如得道高人。
吃完饭,大家坐在会客室里闲谈,高大师恰好坐在了侯卫东身旁,他旁若无人地半眯着眼,极少与大家说话。等到众人要散之时,高大师突然道:”侯市长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可否听老道两句话?”
侯卫东客气地道:”请讲。”
高大师捋了捋胡须道:”第一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侯卫东专心等着另一句话。”第二句:潜龙在渊。”高大师说了两句话,就不肯多说了。侯卫东从小就受到唯物主义教育,加上出身于警察世家,向来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感兴趣。听到高大师交代的两句话,最初并不在意,但是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两句话。
小佳听了这两句话,丢给侯卫东一个白眼,道:”亏你还是副市长,怎么会被这些江湖人的小伎俩迷惑。祸福相依,这是自古就有的哲学;潜龙在渊,这就要看如何理解了,我觉得潜龙在渊放在多数人身上都适合。”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名堂,那个高大师看上去还有几分板眼。”
“你给我说过,高大师就是那个犯了强奸罪的半仙了,他的话你也相信。”
侯卫东认真地想了想,道:”或许这是随着年龄增大,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变得复杂起来。”
两人讨论了几句,也就将此话题放到了一边。
几天后,一件意外之事打破了侯卫东越来越平静的生活。
上午,侯卫东正在办公室谈事情,市委办赵诚义打来了电话:”侯市长,请你到朱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马上过来吗,有什么事?”侯卫东此时与朱民生的关系大大改善,直接问了赵诚义。
赵诚义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朱书记在办公室等着。”侯卫东迅速结束了办公室的谈话,在前往朱民生办公室的路上,他将ly电子元件的数据看了一遍,记在脑子里,以应对朱民生的提问。
朱民生一脸严肃地坐在桌前,见侯卫东进门,略略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文件。
坐下来以后,品着赵诚义递过来的新茶,侯卫东在心里自我幽默了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朱民生还是用小学教师的方法对待我党的中高级干部,太土了吧。”
朱民生运笔如飞,钢笔在文件上留下了可以当做政策依据的文字。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他放下笔,这才看了侯卫东一眼,道:”你讲一讲ly电子元件的情况。”
他耐心地听了侯卫东的工作汇报,却不评价,喝了几口茶,道:”陆小青投资金额这么大,总是让我想起当年的胜宝集团。那是一笔烂账,现在村民还在集体上访,幸好沙州当年没有接招。”
当年为了胜宝集团的事情,朱民生勃然大怒,将侯卫东调到了农机水电局。以后,事实证明了侯卫东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朱民生从来没有正面说过此事。今天他重提旧事,让侯卫东颇费思量。
侯卫东道:”我准备请省里相关部门的专家到沙州来一趟,搞一个ly电子元件的前景及投资座谈会,一来给本次投资造势,更主要的原因是给市委、市政府决策提供更多的意见。”
“兼听则明,这是一个好办法,到时把座谈会的原始记录送给我看看,我想听一听专家的说法。”朱民生又强调道,”请专家时放开思路,不仅要请岭西的,也要请外省的。岭西电子产业不发达,几个专家都集中在岭西大学里面,难免是近亲观点。你把专家名单拟好以后,送一份给我。”
侯卫东琢磨道:”朱民生看来是很重视这个项目,不过他还是放不开,如果照这个思路管理沙州,以宁玥的强硬性格,两人多半也不会协调。”正在想着,朱民生话锋突变,道:”你老丈人是沙州农用车厂的职工,退休没有?”
侯卫东一楞,他知道朱民生不会莫名其妙地提起岳父张远征,就以计算机速度在脑子里梳理一遍,道:”我岳父张远征以前在沙州农用车厂上班,现在退休了,返聘回厂里。”
朱民生脸上浮现出难得的一丝笑容,又很快地收了回去,道:”最近省纪委在沙州进行明察暗访,沙州农用车厂厂长朱言兵有侵占国有资产、贪污受贿等严重问题,目前已经被双规了。”
侯卫东这才明白了今天的主题是朱言兵,他与朱言兵接触虽然很密切,却是一心为了工厂改制,根本不怵朱言兵犯事,道:”朱言兵违法犯罪,自有党纪国法处理,这个案例对沙州国有企业有警醒作用,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促进全市国有企业的改制工作。”
朱民生没有绕圈子,直接抛出了谜底,道:”据朱言兵交代,他前后两次给你岳父张远征送了四万元钱。”说了这话,他就直盯着侯卫东。
侯卫东听了朱民生的话,完全没有怀疑其真实性,简短地道:”此事我毫不知情。”
朱民生道:”据纪委同志说,朱言兵承认你不知情,他是直接送到你岳父家里。”
侯卫东神色不变,道:”我回家以后,马上去找岳父。第一,马上将四万元钱上交组织,第二,请纪委对我的工作进行调査。”
朱民生亲自找侯卫东谈话,就意味着并不想处理侯卫东及其岳父张远征。在他心里,侯卫东是一匹骏马,但是骏马不上笼头就会变成野马,张远征收钱之事就是给侯卫东安上的最佳笼头。
“这件事情很清楚,朱言兵想通过你岳父走你的路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省纪委发现了问题。作为市委书记,我有必要单独和你进行一次沟通,此事除了我和道林书记,在沙州没有人知道。”朱民生又和颜悦色地道,”你要正确认识省纪委的调査,不要背思想包袱。市里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你去抓,我在这里明确表态,此事就到此为止。”
出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只觉得无比窝囊,岳父收钱这件事,放在任何人眼里,他都难脱干系,而事实上他”
“这四万元毫不知情。在沙州农用车厂改制过程中,他确实是秉公办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在里面。从另一个角度,朱民生掌握了侯卫东这个不算把柄的把柄,也就捏住了他的软肋。只要如果侯卫东一切行动听指挥,四万元这件事确实就到此为止,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侯卫东有异动,朱民生随时可以将四万元之事提出来。
侯卫东清醒地把握了朱民生的想法,只觉得无比窝囊,他很想当面去指责张远征,甚至在他们面前去发一顿脾气。只是事已至此,大吼大闹有什么作用?
去党校的原因
午餐时间,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你出来一趟,到新月楼,我请你吃饭。”
小佳兴致挺高,开玩笑道:”今天不是你和我的生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莫非是你做了错事,所以才请我吃饭?”
侯卫东心情糟糕,没有心思开玩笑,郁闷地道:”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你一定要过来。”
小佳脸带笑容,提着小坤包进了包房,见到板着脸的侯卫东,觉得气氛不对,问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了?脸上有层冰。”
侯卫东道:”这事说了你也不信,但是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回家以后不能对着爸妈生气,更不准吵吵闹闹。”
“你胡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和爸妈吵吵闹闹?”小佳伸手摸了摸侯卫东额头,道,”你没有发烧吧?”
侯卫东道:”我是清醒得很,再说一遍,此事已经发生了,你不准向家里人发火。”
听完侯卫东所说,小佳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道:”我爸妈不缺钱,不可能收朱言兵的四万块。”
“朱民生是市委书记,他单独给我讲这件事,绝对是证据确凿。”侯卫东脸上挂着一丝苦笑,道,”我着手搞国有企业改制,一分钱都没有敢沾手,目前已经有人在传谣,这事一出,我是无话可说。”
自从侯卫东当了沙州市市委书记秘书以后,小佳的社会地位就直线上升,迎合的人,奉承的人,讨好的人,都围绕在她的身边,她在不胜其烦的同时也很享受这种氛围。她能当上园林管理局副局长,有着自己的内在因素,更关键的还是隐性原因。没有侯卫东,她十有八九还是二级班子,对此她心知肚明。
因此,小佳对于威胁侯卫东官位的人和事特别敏感,生气地道:”爸妈真是不懂事,每年我们给他们不少钱,为什么还要收钱?我这就去找他们。”
“事情已经发生了,找他们有什么用?目前要做的有三件事:一是退钱;二是爸要马上从工厂里出来,不能再回工厂上班了;三是要打好招呼,不能再收任何外人的钱物。”侯卫东又道,”我作为女婿,这事不好出面,你马上回去给爸沟通。”
小佳饭也不吃,直接回到家里。
看见父母,她忍不住发火道:”爸,妈,你们做的好事,把侯卫东害惨了。”
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女儿进屋就发火,都觉得莫名其妙。
陈庆蓉向来强硬,脸一板,生气地道:”几天不回来,回来就嚷,嚷什么嚷?”
小佳声音很大,道:”我嚷什么嚷,我们家不缺这四万块钱,为什么要收朱言兵的钱?”
收了朱言兵的钱,张远征和陈庆蓉两口子曾经忐忑不安。后来,陈庆蓉到底舍不得这四万块,夫妻俩找了条理由自我安慰,于是收得心安理得。
这条理由是”张远征被返聘回了沙州农用车厂,这四万块就是返聘的奖金。
小佳听了这个理由,哭笑不得,道:”爸妈,你们想得太天真了,你们收了四万块钱,外人都会认为是卫东收的,现在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我们收钱和侯卫东有个屁关系。”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可是嘴巴上还不承认。
小佳气呼呼地道:”现在朱言兵被纪委调查了,他说给你们两人送了钱,市里已经找卫东谈了话,难道还没有关系?”
张远征急红了脸,扭着脖子道:”我在厂里做技术工作,带头搞了三四处技改,这几处技改至少帮着厂里节约了几十万。朱言兵代表厂里给我发奖金,我为什么不能拿?这是劳动所得,不犯法。如果真的犯了法,我去坐牢,和侯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小佳道:”现在官场复杂得很,很多人眼红卫东的位置,天天盼着他犯错误,官做得越大越是小心,总是担心被人抓住尾巴。现在你们收了钱,就是把卫东放在油锅里煮。”
张远征还想继续辩论,陈庆蓉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问道:”这件事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
“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反正这事对卫东伤害挺大。”
陈庆蓉小心翼翼地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把你爸送到监狱里去?”
小佳给了父亲一个白眼,道:”还不至于送监狱,爸以后不能在厂里工作了,四万元钱也不能要。”
张远征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终于在退休以后找到了尊严。如今他在厂里工作,并不是完全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在工作中得到的认同,每当厂里人尊敬地喊一声”张工”,他就如沐浴在春风里。
他吼道:”我把钱退了,在不在工厂发挥余热,这是我的自由。”
“爸,沙州农用车厂已经不存在了,厂里本身还要裁人,况且朱言兵也不在厂里,你留在厂里有什么意思?”
陈庆蓉觉得小佳所说有理,发表了最后决定,道:”老头子,你别去上班了,一大把年龄了,难道不会享清福吗?非得自己苦熬着。”
等到小佳离开家,张远征苦闷得很,趁着陈庆蓉做家务事,把自己关在了小屋里。
他平时也不喝酒,在小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屋角有两瓶不知谁送来的茅台酒,便打开了酒瓶,狠狠地灌了两大口。不一会儿,张远征便醉倒在房里。
陈庆蓉打扫了厨房,没有见到张远征,推开小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张远征。她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张远征,焦急地问道:”老头子,你怎么了?”
这时,她闻到了张远征嘴里喷出来的酒气,顿时怒气冲冲地道:”老头子,你以为你是台湾演员,遇到事情就可以喝醉酒?你就是沙州农用车厂的退休工人,发什么狗屁疯!”
话虽然如此说,陈庆蓉还是将张远征扶上了床,又给小佳打了电话,道:”张小佳,你给我回来,看看你把你爸害成什么样子。”
小佳正在开会,接到了陈庆蓉电话以后,连忙向局长张中原请假。张中原听说小佳爸爸生病了,痛快道:”你赶紧去,今天开会的内容,让办公室给你报告。”
小佳不知道父亲到底生了什么病,在车上给侯卫东打了电话:”我给爸妈讲了朱言兵的事情,刚才接到了电话,说是爸生病了,不知道什么病,我正在往家里赶。”
“我需要回来吗?”
小佳道:”我先看一看,如果病重,再给你打电话。”
尽管小佳说不必回来,侯卫东还是坐车直奔新月楼。刚进门,听到了小佳高亢的声音,道:”喝醉了酒,你在电话里说清楚嘛,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陈庆蓉声音也很大,道:”你爸都这个样子了,你回来一趟有什么不对?”
“我爸是什么样子,就是喝醉了,我们谁也没有让他喝酒。”
“你当女儿的怎么能这样说父亲,还讲不讲孝道?”
母女俩都有一张利嘴,屋里很快就有火药味道了。
侯卫东赶紧进门,把小佳拉到了一边,低声呵斥道:”小佳,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小佳气得脸红筋胀,低声道:”爸喝醉了,妈故意不说清楚。”
尽管侯卫东对张远征和陈庆蓉收钱之事很是不满意,可是他们毕竟是岳父岳母,他也不能怎么样。来到了床边,他问道:”妈,爸喝醉了?,见侯卫东也跟着回来了,陈庆蓉觉得不好意思,道:”你爸心里不高兴,喝多了一些,你不用回来的。”
侯卫东道:”爸为什么喝酒?
“他这人劳动了一辈子,闲下来就难受。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你们既然不想让你爸到厂里去工作,干脆给他买两张机床,他招几个工人,平时加工点零件,只要有事情做,日子就好过些。”
小佳在一旁道:”妈,你们能不能享清福,折腾这些有什么意思?”侯卫东倒是理解张远征,道:”爸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反对,你们自己去选厂房;买机器。我有一个建议,你们是第一次办企业,规模先小一些,然后再逐步扩大。”
陈庆蓉道:”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再操心了,这个企业就是让你爸玩的,也不求赚钱,满足几十年的心愿。”
回到家里,小佳满是歉意:”老公,我们家经常给你惹麻烦,你烦不烦?”
对于这类问题,侯卫东心里明白得紧,就算心里认为是惹麻烦,口里也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会真的惹上麻烦。他抱了抱小佳,道:”你这话见外了,我们本身就是一家人,谈什么麻烦。”
小佳温柔地亲了亲侯卫东,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
“我不是心胸狭小之人,事情发生了,抱怨没有用。”
“老公,这四万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如果没有人惦记,这四万其实也不是个事。如果有人惦记,即使没有四万的事,也可以弄出其他的事。”侯卫东此时已经把官场事看得很清楚,他知道此事的要害在什么地方,并不紧张。他如今不再是朱民生的敌人,而是为沙州增光添彩的老黄牛。
随后,张远征把钱退掉,四万元风波没有开始似乎就结束了。
转眼到了4月,岭西省委党校举办了第一期市厅级培训班,培训时间半年,从4月开始到10月份结束。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是本期市厅级培训班的学员。
此时,沙州国有企业第一批改制基本顺利结束,沙州大学南部新区新教学楼进展顺利,唯一的重头戏ly电子元件的事情正在磋商之中。
宁玥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找到朱民生。”朱书记,侯卫东负责国有企业,又管着南部新区,现在正是与ly电子元件谈判的关键时期,他去省委党校学习,恐怕要影响这件大事。”宁玥一边说,一边甩了甩她的短头发。
作为代理市长,宁玥作风堪称强硬,在朱民生面前素来是直来直去,实话实说。
朱民生耐心地解释道:”这是省委直接出的通知。”
宁玥道:”谈判进入了关键时期,侯卫东肩负着重任,朱书记是省委组织部出来的,能不能做一做工作,让侯卫东下一期参加?”
“据我所知,省委组织部很重视这一次市厅级培训班,进入这个班的都有目的。能否进入培训班,一看省委组织部的态度,二看侯卫东有什么想法。宁市长,你说昵?”
宁玥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她太在意!”电子元件的项目,决不允许这样一个项目失败。但是也清醒地意识到,论实际的工作经验她不如侯卫东,有侯卫东参加项目谈判,更有利于项目的推动。
她动用了手里的人脉,到省委组织部去探听情况。省委组织部的人明确表示,这次市厅级班的参训名单是由省委常委会决定,省委组织部无权调人。
在侯卫东要去学习前夕,宁玥与侯卫东进行了一次谈话。
宁玥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卫东,我真的不想你现在去学习,你知道ly电子元件对沙州市的重要性,你在学习期间,关键的谈判还是得参加。”
侯卫东知道宁玥是真心想用他,表示感谢以后,道:”能参与ly电子元件的谈判工作,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只是省委的文件下来,我身不由己,必须得去。为了不影响工作,我建议由马市长参加谈判工作。他主持过益杨全面工作,经验丰富,是最合适的人选。”
宁玥再次深表遗憾,道:”卫东参加培训,肯定要高升,这是最遗憾的事情。”
她抬起手,用手指理了理头发,这个动作显得很女性化。侯卫东看惯了风风火火的宁玥,很敏感地看到了这个细节。
宁玥嫣然一笑,道:”卫东,有一句话我得再说一遍,虽然省委党校要求全脱产,可是沙州这边遇到急事、大事和难事,你不能袖手旁观。
从沙州到岭西还不到一个小时,有事时,我会派驾驶员过来接你。”
侯卫东一向忽略宁玥的性别,此时见宁玥温柔款款地说话,反而有些不习惯,笑道:”我虽然去学习,但仍然是沙州市副市长,宁市长有指示,我当然会随喊随到。”
宁玥站起身,伸出纤纤素手,与侯卫东握了握,道:”那就一言为定,晚上市政府给你饯行,我要敬你两杯。”
关于这一次到省委党校参加为期半年的培训,在省委组织部正式通知下发之前,侯卫东已经接到了杜兵的电话。
“侯市长,我是小杜,有事向您汇报。”杜兵是在回家的路上打这个电话,他每次和侯卫东通话都是在办公区域以外。
侯卫东和杜兵很熟悉,听其语调及用词,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道:”省里有人事变动?”
“近期省委党校要开一个市厅级干部培训班,参加培训班的名单是由各地上报,由省委常委会确定。我刚才看到了相关文件,沙州市委推荐的是您。”杜兵如今在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工作,他的信息来源既快又准。侯卫东当年给杜兵找了一个好单位,利人的同时又利己,此时这颗棋子充分发挥了作用。
得知此事,侯卫东陷入沉思。多年宦海生涯,让他习惯于透过事物的表面看问题,这次没有任何风声就被送到了省委党校市厅级班,实在令他不敢轻易相信表面说法。
从表面来看,能进入市厅级干部培训班,这是进步的前奏。可是,在现实操作中却有着千奇百怪的理由,比如,为了査一个人的问题,往往先把这人弄到党校去学习,这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侯卫东最想了解的是自己被送入党校的真实原因。
“副市级干部包括了洪昂、粟明俊、杨森林、钱宁、姬程等一批人,为什么要将我送到省委党校?难道我比这几个优秀?这个理由不能让人信服。
“朱民生近期一直在释放善意,包括四万元事件,他处理得很有技巧,那为什么在ly电子元件即将落户沙州的关键时期,将我送到了省委党校?这个做法就是抽了宁玥的梯子。宁玥个性强硬,又有背景,比黄子堤更难对付,难道朱民生现在就开始约束宁玥?
“我在朱民生眼里就是一个刺头,难道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是让我放松警惕,他却突然临门一脚,让我在麻痹中被踢出沙州?
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侯卫东总结道:”送我到省委党校,表面上是市委书记对我的肯定与重视。但是,哪一位副市长能进常委才是真正的试金石,才能准确试出朱民生的心思。”
想通了这个关节,侯卫东特意跑了一趟岭西,找了几位关系人打探虚实,顺便在吃吃喝喝中增进感情。
对于市委常委人选,市委书记朱民生自有考虑,在他的心目中,侯卫东不是合适的人选,他心里的合适人选是副市长马有财。当省委党校的正式培训通知到达沙州以后,他把马有财叫到了办公室,作了一次正式谈话。
“马市长,这一次省委党校市厅培训班,市委让侯卫东去,主要考虑培养年轻干部。”朱民生对侯卫东一贯是黑脸黑面,但是对于老资格的马有财,他态度要好得多。散了烟,两人如老朋友一样佤佩而谈。
“侯卫东人年轻,学历又高,工作能力强,他进市厅级培训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作为老同志,我认为市委的决定是英明的。”马有财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天花板干部。所谓天花板干部,是指因年龄偏大等各种原因而升官无望的各种干部,这种干部有不少表现形式,诸如进取心下降、工作得过且过、想方设法为自己捞点好处等等。马有财由于易中岭事件,没有了捞一笔的打算,他对待工作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朱民生背靠着椅子,用手揉着肚子,道:”老马,你要有思想准备,侯卫东这次离职学习,他手里的工作就要由你来暂代。”
马有财知道侯卫东掌管的工作都是棘手之事,权力大,麻烦事也多,连忙推托道:”我这一摊子事情还没有完全理顺,重点工程又多,实在是忙不开。姬市长是从省政府下来的,眼光高,他来接侯卫东的事最合适。”
朱民生摇了摇头,道:”姬程在省政府工作的时间长,在基层工作的时间短,要办好沙州的事情还得有一段适应过程。钱宁的事情也不少,你和侯卫东是AB角,由你来接他的事,最合适不过。”
马有财坐得端正,认真听着朱民生谈话,脑筋也没有闲着,暗道:”朱民生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接侯卫东的事,难道想让我当常务?没有这种好事吧。”
朱民生语重心长地道:”老马,你在基层工作的时间长,负责过全面工作,是老同志了。”他打了个哈哈,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嗯,一个顶俩,就是要挑重担嘛。”
自从易中岭出事以来,马有财心生退意,根本没有想到要当市委常委,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这时,天上似乎掉了馅饼,”砰”地碰在了脑袋上,让他一时没有回过神。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干净利索地表了态:”谢谢朱书记,我听从组织安排。”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马有财并没有兴奋,想着宁玥强硬的性格,想着艰难的改制工作,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
回到办公室,他对秘书海宁道:”你给我泡一杯浓茶。”
海宁提醒道:”现在都5点钟了,喝了浓茶,晚上可能睡不着觉。”
马有财看了海宁一眼,没有说话。海宁知道马有财的意思,把茶杯洗干净,重新泡了一杯绿茶,放在了办公桌的垫子上。
刚出办公室门,见到杨柳站在走道上招手,海宁连忙走了过去,道:”杨主任,有事吗?”
杨柳道:”晚上在沙州大酒店给侯市长饯行,在那个大包间。”沙州大酒店最好的包间也是全市最大的包间,平时有重要接待,都安排在大包间。秘书们说起大包间,都知道是什么地方。
海宁接受了任务,却没有马上动身,试探道:”这次侯市长要参加市厅级培训班,回来以后肯定还要提拔,你说侯市长还有可能回沙州吗?”在秘书圈子中,大家都希望老板能升官,老板升官,秘书自然水涨船高。杨森林担任市委副书记以后,市政府这边缺一位进常委的常务副市长,海宁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最有竞争力的就是马有财和侯卫东。如今侯卫东要到省委党校学习,他觉得马有财进常委的希望渺茫。老板前途不妙,海宁在秘书圈子里的日子肯定就要难过一些。今天单独见到了杨柳,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
杨柳没有回答他,温言道:”这事我也不清楚,领导的事情别乱猜。”海宁脸微红,支吾了两句,回到了办公室。
下午6点,侯卫东准时来到了沙州大酒店顶楼。进来时,蒋湘渝已经来了,正坐在电视机前喝茶。
两位老搭档相对而坐,蒋湘渝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道:”你到门口去等客人,不用站在这里。”
服务员出去以后,蒋湘渝道:”这次到省委党校学习,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侯卫东自嘲道:”你没有听到风声,我同样没有听到风声。”
“省委对你另有安排吗?”
“这谁知道,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
蒋湘渝作为秘书长,他了解政府工作的难处,喝了一口茶,随口道:”你手里一大摊子事情,谁接着,谁都有压力,而按AB角的规定,应该是马有财市长接你的事。今天朱书记请马市长过去谈话,我估计就是这事。”
侯卫东闻言心中一动,他正想理一理思路,姬程和钱宁相继来到了房间。
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有意无意的一句话,侯卫东就留意观察着最后一个进来的马有财。马有财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稳重,应该敬酒之时就敬酒,应该说笑的时候就说笑。
众人在宁玥的带领之下,对侯卫东进行了车轮战。侯卫东的酒量是在上青林锻炼出来的,近年来一般比较克制,但真要喝起来,还真是好酒量。
马有财最先投降:”卫东在益杨就是好酒量,我们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对手,我老了,不能和卫东拼酒了,举白旗。人啊,就要服老,不服是不行的。”
这话就很有些意思,侯卫东有了酒意,心里却是异常明白,暗道:”马有财这是向我表明态度吗?他服老,也就是不想和我争,不争权夺利,也不知宁玥听懂了吗?”
转眼看宁玥,只见宁玥笑吟吟地看着男人们斗酒,脸上泛着红光,眉眼闪亮,很开心的样子,没有了在办公室的犀利和强硬。
散场时,侯卫东略有酒意了,而钱宁则被几位秘书抬进了小车。宁玥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碰了碰侯卫东的手,道:”侯市长,你是学习不离岗,这是你答应了的事情,别忘记了。”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不管市政府的事,宁玥市长会不满意,而管了市政府的事,或许会与朱民生的安排有冲突。
侯卫东此时觉得女市长也有女市长难缠之处,口里道:”我是随喊随到,只要宁市长愿意开口。”
“我可是记住了这句话。”宁玥挺认真地说。
坐在车上,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回来了,你在家吗?”
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了哗哗的麻将声,小佳道:”今天赵姐过生日,我陪她打打麻将。
小佳身边已经聚起了一群官太太,时常聚在一起,话题很多,能量不小,这也就是所谓的圈子。对于这个圈子,侯卫东以前还是挺支持,随着职位的升高,他对这个圈子就基本上是漠视了。现在,甚至不太赞成小佳长期混迹于其中。
“小佳,什么时候回来?明天我要到省委党校。”
“这边才凑起搭子,走了不太好。你喝酒了吗?在家里休息一会儿,我11点准时回来。”
打完电话,桌上几人都开始笑话她。赵秀道:”算了,让小佳回去,侯市长明天要到省委党校学习,他们小两口也要亲热亲热。”洪昂夫人道:”亲热是可以的,但是小心别感冒了。”这些中年女同志说话粗野得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男同志。
小佳对此早已有了免疫力,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亲热个什么劲。”
她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心里也想早些回去了,只是碍于麻将场子,就打定主意在11点准时结束。
侯卫东进了屋,打开了灯,抬眼就见到小囝囝摆在屋角的玩具,还有屋角各型各样的芭比娃娃。看着这些玩具,他突然就很想抱一抱小囝囝,闻一闻她身上好闻的汗水味道。
原本想给岳父岳母打个电话,问一问小囝囝是否睡觉了,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
他带着些酒意,来到了客厅角落的音响前,选了”四兄弟”的大碟,很快,《离家五百里》在屋内飘荡起来。
ifyoumissthetraini’m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willknowthaIam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cna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一百里,一百里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一百里,一百里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Lord,I’mone,Lord,I’mtwo
上帝,过了一百里,过了两百里
Lord,I’mone,Lord,I’mfour
上帝,过了三百里,过了四百里
Lord,I’,fivehundredmilesawayfromhome
上帝,我离开家已经五百里
Awayfromhome,awayfromhome
离开家,离开家
Awayfromhome,awayfromhome
离开家,离开家
Lord,I’mfivehundredmilesawayfromhome
上帝,我离开家巳经五百里
Notashirtonmyback
我衣不遮体
Notapennytomyname
我身无分文
Lord,Ican’tgobackhomethisa-way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Thisa-way,thisa-way
这条路,这条路
Thisa-way,thisa-way
这条路,这条路
Lord,Ican’tgobackhomethisa-way
上帝,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IfyoumissthetrainI’mon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班火车
YouwillknowthatIamgone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汽笛声……
这首歌的歌词内容与侯卫东的生活相去甚远,可其意境却深深地感染了他。这五百里路,是人生艰辛路,古今中外,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们,有的富足,也有的穷困;但无论是富足还是穷困,心中的离愁却是永远难以磨灭的。
侯卫东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将这首歌听了两遍,脑中浮现起郭兰的影子。
在第二次约会以后,两人似乎都有意回避着对方。但是,侯卫东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郭兰的想念,经常在脑海中浮现起与郭兰在一起的细节。明天就要离开这块洒过青春和汗水的土地,在歌声中,带着酒意的他感受到了类似离家五百里的愁绪。
“我在听歌。”这也是第二次约会以后,侯卫东主动给郭兰打的第一个电话。
郭兰坐在台灯下看书,接到电话,差一点将台灯打翻。扶正了台灯,她用平静的声音道:”你在听什么歌?”
侯卫东重新放《离家五百里》,又将手机靠近了音箱。顿时,郭兰耳朵里也充满了纯净的乡村歌曲。
歌曲结束,侯卫东道:”我明天要到省委党校去培训,时间半年。”
“我知道这事,明天就走吗?”
“明天上午走。你说这次我到省委党校培训,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知道这次让你学习的具体背景,但是参加省委党校培训总是没有坏处。按辩证法,坏事和好事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郭兰又道,”我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带薪读书,到上海。”说到这里,两人都有短暂的沉默。侯卫东道:”你去上海之前,我们见一面吧。”
郭兰内心深处不断有声音道:”这种关系不道德,也没有前途,坚决不能继续下去。”另一种声音马上又提出反对意见:”我爱侯卫东,就是爱他,我不是清教徒,为什么不能见面?”内心着实挣扎了一会儿,她最后一咬牙齿,道:”我在4月24日到上海。”
“好,我知道了。”挂断电话,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酒意慢慢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内容五花八门的梦。
在梦中,他站在絹纺厂的厂门内,被愤怒的工人围住。工人们开始是在怒骂,在吐口水,后来就是拳脚相向。虽然是梦中,他甚至感到了脸上、胳膊上、背上被拳打脚踢的痛,闻到了工厂特有的味道,以及机器轰鸣之声。
正在挨打时,郭兰扑到了侯卫东的身上,她拼命地吼着、骂着,全然没有平时的文静。很快,她脸上有了鲜血,鲜血滴在了侯卫东脸上,温润而有着淡淡的血味。
侯卫东发怒了,跳起来与无数的拳脚对抗。当袭来的拳脚散去以后,他吃惊地发现,在一旁的郭兰已经不知去向了,只见远远地有一个背影。
侯卫东就如《月光宝盒》中的朱茵,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在梦中居然痴了,拼命地喊”郭兰”的名字,却无法发声。
第8部已完结,期待第9部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