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眼中的”刺儿头”
当选为副市长,请喝酒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情推托不了,侯卫东着实喝得不少。
侯卫东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坐在书房里,面对满满一柜子书,喧嚣这才暂时远去了。他有些无所事事,数了数书柜第三排的书,自语:”我这几年,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买了这么多书。”
小佳端了一杯蜂蜜水进来,道:”没醉吧。”
甜甜的蜂蜜水流进腹部,酒意似乎淡了一些,侯卫东揉了揉额头,抱歉地道:”今天新班子聚餐,多喝了两杯。”
小佳坐在旁边,随手从书柜中抽了一本,也没有翻看,只是握在手中,道:”老公,祝贺你,当年的上青林田坎干部终于修成了正果。你高兴吗?”
“谈不上高兴,反而觉得心里有沉重感。”侯卫东将蜂蜜杯子放在桌子上。当上了副市长以后,他的心境又发生了变化,副厅级的职位似乎将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激活了。当选为副市长当天,黄子堤带领着市政府一班人,站在主席台上。所有光线和目光聚集到了台上,此时此刻,侯卫东心里涌起了一阵崇高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前,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句话,如今,这句话有了现实意义。
小佳靠着侯卫东的肩头,道:”官场体系是金字塔,越往上走越难,以后的路还难,不知会有多少风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实在走不动了,到时候就周游世界。”
“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我对单位的生活也厌倦了。”
在这成功之夜,原本应该很高兴,可是小佳却没有来由地有些压抑,她尽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道:”不管怎么样,我的老公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我为你骄傲。”
侯卫东见气氛有些压抑,抚了抚小佳的肩头,道:”路刚刚开始,还早。”
早上,一家三人正在吃早饭,委办赵诚义打来电话,道:”侯市长,朱书记请你上午9点30分到他办公室。”
侯卫东匆匆吃过饭,穿上厚夹克就准备出门,小佳连忙把他叫住,道:”你现在是副市长,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穿西服去上班,我昨天晚上给你准备了。”
“你看外面是什么天气,穿西服是凉起操。”
小佳把侯卫东拉到衣柜旁边的穿衣镜前,道:”当了市领导,档次不一样。和以前当县委书记也不一样,在县里你是老大,穿得随便些,别人会主动适应你,现在不同了,你是副市长,上面有许多领导,得注意形象。你注意看,没有市领导上班会穿夹克。”
“不见得,很多领导穿着不讲究。”
小佳拉着侯卫东的賂膊,道:”这次你得听我的,在里面穿保暖内衣,外面套风衣,办公室有空调,冷不着你。”
在小佳监督之下,侯卫东换上了西服和风衣,穿着这一套行头出门,他调佤道:”如果再戴副墨镜,那就是黑社会,如果提个大手包,就是搞传销的。”
到了市委办公楼,这一身行头弄得侯卫东很是不自在,总觉得别人的眼光有异。
9点15分到了市委办,侯卫东见朱民生办公室关着,来到杨柳丈—室等候。杨柳办公室只有一人,她见侯卫东进来,赶紧给他泡茶,道:”侯市长,找朱书记吗?”
9点30分,朱书记找我谈话。”侯卫东随口问道,”黄书记当了市长,杨腾要跟着到市政府吗?”
杨柳朝外面瞅了两眼,低声道:”这一次很让人吃惊,黄市长把”坤带到了市政府,杨腾到临江县任县长助理去了。”
听说刘坤成了黄子堤的秘书,侯卫东觉得一只让人很膩味的苍蝇在眼前飞舞,心道:”刘坤怎么阴魂不散,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般让人心烦。”侯卫东原本与黄子堤有隔阂,有刘坤在黄子堤身边,自然不是好事。
9点29分,侯卫东准时来到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态度很严肃,未作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卫东同志,市委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在市级岗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如今身份变了,进入高级领导干部行列,需要有更高的政治素质,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应该贯穿到生活和工作中去,这是我来到沙州就经常强调的,以后还得继续强调……”以前听到这些话,侯卫东多半会觉得这是空话、假话。当上了副厅级干部,此时再听朱民生的讲话,结合自身实际,倒觉得有些针对性了。
谈了一些抽象的东西,朱民生道:”今天找你来,除了进行任职前的谈话以外,还想就市政府分工问题征求你本人的意见。”
侯卫东楞了楞,他想暂时绕开这个问题,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你总有个人看法?”
“我个人还没有考虑成熟,请朱书记指示。”朱民生是市委书记,而市政府市长是黄子堤,因此关于政府分工的问题,侯卫东谨慎地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朱民生道:”现在算是征求你的意见。”
侯卫东知道朱民生肯定有想法,否则不会找自己来谈,态度诚恳地3开此话题,仍然道:”请朱书记指示。”
“你是市政府班子中最年轻的老领导,在镇、县、市三级都工作过,有机关工作经历,又有地方实际经验,在行业部门当过一把手,又当过县委书记,这种经历在市级领导中不多见,我想给你加担子。
“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沙州要想更进一步上台阶,还得从工业上做文章。周省长在全省主抓工业,由你来抓工业,有着天然的优势,这是第一副担子。其二,南部新区这几年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但是还做得不够,距离市委的要求还有差距,你有开发区主任的经验,又当过县委书记,我把南部新区交给你,希望你彻底扭转南部新区不死不活的局面。”
关于市政府分工,侯卫东进行过推测,他猜到有可能分管工业,万万没有料到会让他分管南部新区。侯卫东没有矫情,道:”感谢市委对我的信任,感谢朱书记对我的厚爱,我会尽心尽力将工作做好,为党负责,为人民负责,请朱书记放心。”
讲完正事之后,朱民生恢复了冷面部长的表情,略略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
征求侯卫东意见以后,朱民生马上给黄子堤打电话。在电话里,主动谈了如何狠抓南部新区,同时建议由侯卫东来分管南部新区。黄子堤原先准备让钱宁来分管南部新区,听了朱民生的建议,心里挺不情愿,可是他初掌政府,尽管朱民生的做法稍嫌霸道,他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没有同市委书记斤斤计较。
打了电话,朱民生背靠着椅子,面孔冷冷的。
今天霸道之举,他是特意为之。黄子堤爱同老板打交道,这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缺点,有时却可能致命。他考虑良久,有意将侯卫东这个与黄子堤有矛盾的刺儿头安排在南部新区,用来限制黄子堤。
想着侯卫东的倔强脾气,朱民生脸上慢慢地有了一丝笑意。
侯卫东走出了朱民生办公室,摸了摸短发茬子,暗道:”这次谈话有些怪异啊,朱民生想让我到南部新区,而黄子堤与建筑老板关系好,十有八九不希望我来分管南部新区,我现在成了夹心饼了。”
将这个话题放在脑子里慢慢地转了一会儿,侯卫东心态放开了:”心底无私天地宽,不管马打死牛,还是牛打死马,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工作抓起来。”
来到了楼下,他拿出手机,在与朱民生谈话时,手机一直靠着大腿在振动,宛如传销产品摇摆机。
“湘渝,刚才有事,没有接你的电话。”
“卫东市长,办公室布置好了,你抽时间过来看一看,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以前是成津县县长,两人合作得很好,如今两人又在市政府会师。不过,此时侯卫东已经是副市长了,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
到了蒋湘渝办公室,办公室秘书很快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
蒋湘渝道:”你看这是什么茶?”
侯卫东尝了一口,品了品,道:”这个味道很熟悉,应该是上青林的茶叶,不过又不是益杨茶厂的茶叶。”
蒋湘渝笑呵呵道:”昨天我到省银监局开座谈会,闲聊的时候,省银监局一位年轻女同志送给我的茶叶。”
“我知道是谁,是不是姓铁,叫铁瑞青?”蒋湘渝道:”就是她,从益杨乡镇飞出来的金凤凰。”
侯卫东解释道:”铁瑞青的爸爸是益杨上青林小学的校长,这是他做的手工茶。以前我在上青林工作时,她还在读高中,我经常到他们家蹭饭吃。小姑娘长成材了,我们也老了。”
他脑海中回忆起当年趴在综合商店柜台上做作业的小姑娘模样,感觉很是亲切,道:”你有铁瑞青的电话没有?喝了她的手工茶,我还是得表示感谢。”
蒋湘渝在名片夹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铁瑞青的名片。”你好,我是侯卫东,在蒋秘书长这里,爸爸妈妈还好吗?”
铁瑞青惊喜地道:”侯老师,我还是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我爸身-好,我妈还是老样子,不过做了手术以后,一直没有复发。侯老师,祝贺你当了副巿长,你是我们上青林的骄傲。”
“你在省银监局工作,才是上青林真正的骄傲。”侯卫东兴致很高地道,”这是好事,以后银行方面的事,你们银监会要帮着我说话。”
铁瑞青有些羞涩,道:”我才参加工作,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侯卫东笑了起来:”终究有一天,你会成为领导的,到时人重言重,沙州的事可要放在心上。”
挂了电话,蒋湘渝道:”我带你去看办公室,有什么要求我们马上去办。”
两人并排着走进了新装修的办公室,办公室放着些切开的洋葱,用来吸附装修的气味。这一瞬间,侯卫东忽然想起了他初当副镇长时,镇党政办主任欧阳林带着他看办公室的情景,数年时间,一个轮回。
蒋湘渝站在办公室中央,道:”上次你提到吴海县任林渡,是否还要将他调到市政府办公室?”
当初侯卫东答应调动任林渡到办公室,由于副市长候选人尚未明确,如果赵林是副市长候选人,任林渡将会显得很尴尬,调动工作暂时停止。此时大局已定,蒋湘渝重提此事。
侯卫东没有立刻回答,道:”这事我再征求任林渡的意见,他能说会道,当过多年县委办主任,如果能到市政府这边来,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又问,”你到市政府这边也有些时间了,感觉如何?”
蒋湘渝到了市政府当秘书长,与市长刘兵相处得挺好,刚刚与正、副市长们混熟,却一下子来了一个大换血,这让他无比郁闷,道:”一个领导一种风格,不知黄市长执政是什么风格,我心中没数。”
侯卫东没有评论新市长,委婉地提醒道:”蒙秘书长道行很深,你要注意和他搞好关系。”
“我很尊敬这位老前辈,听说你和蒙秘书长也有些亲戚关系。”
“我大哥娶了蒙秘书长的外侄女,害得我在老蒙面前矮了一辈。”
其实侯卫东知道蒙厚石和杨森林有着更亲密的关系,但是他没有在蒋權渝面前主动提及。
两人从新办公室走出来,蒋湘渝看了看手表,道:”中午有安排没有,我请你吃饭。”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就是11点,今天中午算了,我有安排。―下了楼,侯卫东给季海洋打了电话,道:”季局,中午有事吗?我请你喝酒。”
季海洋道:”侯市长,你还真是忙里偷闲。别在外面吃,就在财税宾馆,我把最好的顶楼小间留下,我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在选举前,季海洋也有心再上一步,做了些工作,他还挺有信心。谁知临到了选举却是风云突变,在最后关头被挤出了候选人行列。他尽管旷达,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怨气,却又发作不得。官场如战场,输了就输了,或者找机会翻盘,或者老老实实地认输。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副市长不能直管财政局长,他很清楚季海洋的实权,特意到财税宾馆来喝酒。
12点,侯卫东上了财税宾馆顶楼。
刘莉已在楼上等着,道:”海洋到市政府去了,黄市长找他,侯市长先坐一会儿。”她泡了茶,坐在侯卫东身边,陪他说话。”我弟弟现在给黄市长当秘书,还请你多照顾。”
“我们是同学,自然会互相帮助。而且,他现在是黄市长秘书,主要领导身边人,我想照顾都没有机会。”
刘莉有意为弟弟说好话,道:”他这人从小被我妈宠坏了,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几年在社会磨炼一番,还是很有进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多批评。”她肤白,尽管满了三十,仍然不显老,双眼灵动,颇有几分妩媚。
侯卫东一边与刘莉聊天,一边想道:”刘莉和季海洋好上了,刘坤又是黄子堤的秘书,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在季海洋面前有些话就得注意了。”
到了1点,季海洋这才上了顶楼,进门就道:”让卫东市长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你是老领导,又是财神爷,我当兄弟的应该等一等。”季海洋落座以后,对刘莉道:”下午事情还多,喝葡萄酒。”刘莉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对侯卫东嫣然一笑,道:”我安排了几样下酒菜,你们慢慢喝,慢慢聊。”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从欧洲原装进口的高档葡萄酒。季海洋端着酒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在我印象之中,这是写葡萄酒最早的诗吧,很有些意境。”他摇了摇葡萄酒,放在鼻尖嗅了嗅,道:”真正的好葡萄酒,还保留着阳光的味道以及鲜活的生命力。”
在房间角落里,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这是一首《桑塔露琪亚》的老歌,正是季海洋的最爱。
喝着酒,话题很快就聊到换届选举,季海洋叹道:”没有想到省里方案会在宣布之前发生变化,这一次落选,大意失了荆州!”
侯卫东并不明白季海洋做了什么工作,他并不多问,安慰道:”季局还有机会,届中也可以调整。”
季海洋用手荡了荡红酒,道:”我偶尔翻了翻财政局局志,沙州财政局风水不太好,一届局长进了监狱,一届局长醉死,另外两届局长都是被调到了人大。财政局权力太大,遭人嫉恨,反而不容易再往上走。”
“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改变就来自季局这一届。”侯卫东士气正盛,他能理解季海洋的心情,却没有太多共鸣。”你分管哪一块,黄市长找你谈过没有?”侯卫东绕开了这个话题,道:”不管哪一块,都得经过财神爷这一关,所以先敬财神。”
季海洋失了一会儿神,道:”我不想在沙州干了,想到茂云工作。”季海洋曾经当过祝焱的大管家,他此次没有当上副市长,到茂云去投靠祝焱也很正常。
侯卫东道:”祝书记手里正缺人手,你若去,他肯定欢迎。”季海洋又摇了摇头,道:”以前祝书记倒说过此事,现在他们那边也刚搞完换届选举,我错过了机会,而且我这样过去,若祝书记调走.我的日子就难过了,还不如留在沙州当财政局长。到茂云去,只能说说而已。”
季海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思没有说出来:”在当财政局长期间,他了解黄子堤的为人,如今黄子堤成了市长,这个财政局长就会被架三火上烤,更容易犯大错。”这才是他想离开沙州的真实原因。
喝完了两瓶不知价格的原装洋酒,季海洋有了三分酒意,侯卫东不准他喝了,道:”够了,下午还有事。”
出了门,见到刘莉坐在外面,专心看着电视,侯卫东低声道:”季局有些酒意了,你让他稍稍休息一会儿。”
下了楼,侯卫东给高健打了电话,道:”高主任在忙什么?我想到你的老根据地泡澡,我们赤诚相见。”
高健道:”卫东市长真是礼贤下士,那我到水平的澡堂子等你。”
侯卫东道:”也不急,现在时间还早,下午五点半,我过来泡澡,晚上兄弟两人喝一杯。”
高健为人极精明,试探道:”侯市长,你来分管南部新区吗?”
“这事还没有定论,高主任,莫非你只接待分管领导吗?”
高健呵呵道:”卫东不仅是市长,也是好兄弟,我随时欢迎。”又问道,”需要叫上南部新区的其他领导吗?”
侯卫东道:”不必了,有你在就行了。”
侯卫东跟高健取得联系以后,回家睡了一觉,四点钟,开了奧迪车,直奔南部新区。
南部新区与益杨开发区基本上同时起步,按理说,沙州条件远比益杨要好,可是开发区给人的感觉很不好,第一是凌乱,第二是圈起来的空地多,第三是工业区和生活区混杂。
将奥迪车停在一片残缺的围墙处,侯卫东站在围墙朝里看,正巧见到两个人在草丛里喀嚓照相,顺着这几人的镜头,可以看到一大片一人多深的茅草。
侯卫东在开发区工作过,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等了一会儿,这几人越来越近,他认清了来人,不禁一乐,喊道:”杜记者,刘记者。”里面的人正是《岭西日报》的记者杜成龙和刘瑞雪。
杜成龙与侯卫东是老相识了,他走过来与侯卫东握了手,没有隐瞒意图,道:”王主任又搞了一个命题釆访,叫做再访开发区,我们是在这里拍照的。”
“你们觉得南部新区如何?”
刘瑞雪指了指土里一人深的茅草:”总体上还行吧,与沙州的经济地位相称,在省里排在前五位,不过在我看来也是问题成堆,这个工地至少放了三四年,否则茅草不会这么深,这不符合规定的。”
侯卫东胡乱找了理由,道:”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后,沿海制造业成了企业明星,内地企业没有便利的交通条件,难以参与国际大分配,因此开发区难搞,这是大环境使然,要破解这个难题,还得利用西部大开发政策。”
刘瑞雪认真地记了下来,道:”侯市长说得很对,企业发展也有内在的规律,沿海城市搞开发区有先天优势,我们内地生搬硬套,效果不明显。”
侯卫东又把话绕了过来,道:”尽管取得的效果不明显,但是总有些效果,如果没有开发区,岭西发展更吃力,开发区有存在的价值,我们要辩证地看问题。”他又问道:”就你们两人吗?”
“是段主任带队。”
“段英当主任了吗?”
“年初就当了主任,接了王辉主任的班,王辉当副总编了。”侯卫东热情地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见了面,我们一起去采访高健。虽然他调至建委,可是论到对南部新区的了解,他还是数一数高健没有想到侯卫东带着一帮子岭西记者来到了脱尘温泉,将记者安置好以后,他将侯卫东拉到了一旁:”侯市长,怎么还有记者护驾?”
侯卫东笑道:”你这位南部新区的老领导得好好感谢我,我经过南部新区,正好看见这几位记者在开发区里拍照,他们是来重访开发区的,我就把他们正式请了过来。这些记者都是双刃剑,关系好了,能帮南部新区办不少事情,关系弄得僵了,四处煽风点火,麻烦。”
高健完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侯市长这是在帮南部新区,我作为南部新区的老同志,会办好此事。”
高健出去找办公室的人,侯卫东回到小会议室。
段英与几年前在絹纺厂相比,已经脱胎换骨,她戴了一架时髦的窄边眼镜,脖子上围了一条小方巾,很有女性知识分子的气度。
“侯市长,你可是我们沙州学院的骄傲,近十年的毕业生中,你的职务是最高的。”
侯卫东谦虚地道:”我觉得不能这样算,沙州学院出来的专家教授和其他行业的知识分子不少,他们才是沙州学院的骄傲。”
两人曾经数度春风,如今各有自己的人生,恰好两条铁轨,曾经又错过,然后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继续前行,奔向不同的终点,这是成熟社会成人间最好的游戏。
“几年前王辉主任对全省开发区的釆访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全市星罗棋布的开发区终究只剩下了十六个,这是媒体的力量。”
“我们在全省走了一大圈,大部分关闭的开发区又恢复了,包括成津县曾经被关闭的开发区,现在也重新搞了起来,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侯卫东笑了笑,道:”当时我是成津县县委书记,成津要发展,必须要有合适的载体,搞国有企业实验区是必由之路,我无法选择。”他开了个玩笑:”这是私言,不能出现在公开的报纸上,出现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段英虽然远离了侯卫东,却一直在关注着侯卫东的发展,她每个星期都要专门到图书馆去看《沙州日报》和《成津日报》,对侯卫东公诸于报的事情了解得基本清楚。随着对社会了解越来越深,她对侯卫东越来越赞赏,这是女人对男人的赞赏,也是一位媒体从业人员对一位地方官员的肯定。
“每一件事情都有背后的推力,我能否这样理解,各地为了重新启用开发区,主观上是为了政绩,而为了政绩是为了升迁,客观上也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
侯卫东对段英的直接印象是丰满的身体,在思想上并没有太多交―.今天与之交谈,不觉有些惊奇,暗道:”段英这几年很有进步,看问二”离了女性的眼光,现实而有洞察力,这和她的经历、职业有关。”
正谈着,高健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水平道:”侯市长,欢迎到脱尘温泉视察。欢迎省报大记者到脱尘温泉检査工作。”水平是商人,由于脱尘温泉接待了不少领导,也就学会了不少官腔,这两句欢迎语是脱口而出,很是自然。
段英、刘瑞雪询问了高健一些关于南部新区的问题以后,水平在一边道:”到了全省最好的温泉,各位领导怎么能坐在岸上谈话,我建议泡一泡温泉,边泡边聊。”
水平又对侯卫东道:”请侯市长指示。”
侯卫东看着水平一本正经说官话的样子,不禁一乐,道:”我哪里有什么指示,征求客人的意见。”
水平又道:”各位大记者,入乡随俗,检验岭西省最好的温泉。”
段英与刘瑞雪对视一眼,段英大大方方地道:”脱尘温泉是全省最好的温泉,我早就来体验过,既来之,则安之,听从主人安排。”
水平老总见岭西报社的漂亮记者妹妹点了头,连忙安排服务员带领导和女士们去换衣服。在贵宾间,所有衣物都是高档货,而且是一次性使用。
在男宾室,高健看着侯卫东腹部的肌肉,道:”侯市长,你有什么秘诀,当了副厅级干部还没有把肚子长出来?你看看我的肚子。”
高健肚子上堆满肥肉,很有些规模了。
侯卫东笑道:”第一是人到中年,新陈代谢缓慢,容易发胖;第二是天天坐车,缺乏必要锻炼;第三是应酬太多,装满了酒肉。”
高健拍了拍肚子,道:”关于减肥的计划我做过无数次,回回都落空,我们这样的干部,要么求人,要么被人求,总之都要吃饭,我现在最想每天晚上喝稀饭。”
这是他的心里话,说到此,他觉得失言了,道:”当然,卫东市长不是外人,我是举双手欢迎。”
侯卫东哈哈笑道:”你别解释,越解释越黑。”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贵宾厅,贵宾厅也就四十来个平方,将白毛巾挂好,侯卫东和高健等人就下了水。外面世界寒风袭人,水面热气腾腾,热水在41度左右,很快,全身的毛孔就张开了。
段英和刘瑞雪换好了泳衣说笑着出来,她俩来自大城市,谈笑间没有扭捏之态,在男人们或端正或隐蔽的注视下坦然下水。
透过薄薄的水雾,段英浑圆的身体出现在了侯卫东眼前,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丰满的胸部刺激了一下,赶紧将眼光移开。
贵宾池只有四十平米,侯卫东、高健、杜成龙坐在一面,段英和刘瑞雪坐在另一面,三男两女依靠着一池热水而暧昧地聚在一起,温暖而暧昧地说话。
在整个泡澡的过程中,男人和女人们渐渐移动着位置,侯卫东和段英肩并肩坐着,两人在温暖的水中,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当准备起身时,侯卫东眼光快速地滑过水面,停留在段英身上数秒,段英慢慢地站了起来。两人都明白此生再无重新相聚的道理,站起时,互相打量着对方的身体,眼光中情欲不多,更多是对自己青春的回忆。
重新换上衣服以后,水平老总在高健的吩咐之下,暗地里给三人送上红包。
段英看着红包并不厚,也就没有推辞,顺势将红包放进了口袋里。离开时,高健悄悄问侯卫东:”你知道哪位领导分管南部新区?最好是侯市长,侯市长搞开发区是专家,若真是你,那开发区就算是烧了高香。”
在没有正式公布市长分工之前,侯卫东不会轻易承认此事,含糊地道:”我不管分管哪一块工作,都要和建委打交道,到时你可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你是南部新区的老领导,如今班子成员的总体情况如何?”
高健知道自己猜对了,闻言精神一振,详细向侯卫东介绍了班子的情况,包括班子每个成员的优点和缺点,这一次,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这其中也带有自己的观点。
侯卫东听得很详细,一点一点记在心里,随后又问了些南部新区的具体事。
高健知道侯卫东精明,不敢打马虎,将压箱底的东西都讲了出来。
等到市政府领导班子正式分工以文件形式下发以后,高健看着侯卫东的名字,有些出神。晚上,他对枕边人道:”果然是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人很硬,以后办事得小心一些。”
枕边人抱紧了高健,道:”我就是挖些土石方,粗笨活,利润也不高,你和侯卫东关系不错,难道他这点面子也不给?”
高健道:”南部新区是一块大肥肉,我这位前一把手要应付方方面面的人,是坐在火药桶上,不敢稍有松懈,让你来挖土石方,这已是底线了,你别小瞧了土石方,还是很有赚头的。”
枕边人头靠在高健胸口,道:”你放心,我没有野心,做点土石方,简单劳动,简单赚钱,满足了。只是做了土石方有时不好收钱,你是建委主任,得给工程老板打招呼,及时给钱,别拖我。”
侯卫东在星期六抽时间来到了省城,陪着周昌全打了网球。在吃晚饭之前,侯卫东向周昌全报告了市政府的分工情况。周昌全道:”有意思啊,让你管南部新区。”
侯卫东道:”周省长,南部新区如何管,请您指点小侯。”南部新区是周昌全一手搞起来的,他很熟悉那边的情况,随口道:”目前省里掌控各地的核心激励制度是政绩竞争,政绩与升迁挂钩。这种模式有短期效应、政绩工程等弊端,但是这种模式能充分调动各地的积极性,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如果没有这种模式,你觉得应该如何调动各地积极性?”
他挥了挥手,道:”假话、大话、空话是不能发展经济的,必须得实干,当前模式其实也是省委、省政府的合理选择。”
获得了新一届五年任期,周昌全精神状态明显比前一阶段好转,又有了当沙州市委书记时的模样。
侯卫东如海绵一样,静静地吸取着周昌全的从政经验。
“过去十几年来,经济增长被当做最重要的政治任务,上级主要以GDP和财政收入增长速度作为考核下级官员的主要指标,官员们当然也就围绕这个’锦标’展开了激烈竞争,那么,官员会选择何种竞争策略?在投资、消费、出口三个GDP构成部分中,由于官员任期过短,天然会选择投资见效最快的一一投资,这也就是各地纷纷要搞开发区的内在原因之一。你分管南部新区,所有工作围绕着这个目标来开展,自然也就符合了主要领导的执政方针。”
侯卫东来了一个换位思考:”周书记说的是真话,如果我当了市委书记,也会狠抓南部新区的工作,这是见效最快、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两人正在深人交流时,柳洁敲了敲门,道:”两位领导,客人都到齐了。
侯卫东站起身,真诚地道:”听周省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回去如何操作,也就心中有数了。”
周昌全的客人是老熟人一庆达集团董事长张木山。张木山与周昌全握手以后,再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市长,祝贺你,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领导。庆达集团在沙州投资很大,如今集团六分之一的利润都在沙州,集团上下都很看重沙州,很需要沙州市政府的支持。”庆达集团在沙州布置了两个中型水泥厂,以及集团所有机械类企业。机械类企业只能说是勉强不亏,而两个水泥厂为集团带来了不少利润,基于此,庆达集团决定对铁肩山中型水泥厂搞技改,争取产量突破到八十万吨。张木山所说需要政府支持并不是虚言,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内容。
侯卫东分管企业,对庆达集团张木山很有兴趣,道:”沙州很需要木山老总这样的实业家,还请多支持沙州发展。”
十四楼顶级包间,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室内金碧辉煌,菜式精致。
“庆达集团旗下庆达高科是集团最优质的资产,经过一年上市准备,希望获得省政府的支持。我们企业不是国字头,融资相对困难,希望周省长能大力促成此事,只要能够上市,庆达高科必将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
张木山为了此事巳经做了充分准备,庆达高科从各方面都具备条件,只是庆达集团并非国有企业,这在竞争中有些吃亏。
周昌全很清楚张木山的意图,他没有明确表态,道:”这事我心里有数,省里将综合考虑。”
侯卫东没有具体管理过企业,也没有在企业工作的经历,因此,当周昌全与张木山交谈时,他谦虚地当起小学生,少说多听。
吃完晚饭,将周昌全和柳洁送走,跟在张木山身边的女秘书悄悄塞给了侯卫东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恭敬而礼貌地道:”庆达集团搞了一个活动中心,有健身、餐饮、娱乐等项目,这是贵宾卡,欢迎侯市长随时光临。”
侯卫东接过贵宾卡,并没有太在意,顺手就放进了口袋里。当夜,侯卫东再次住进了金星大酒店。
早上8点30分回到沙州,侯卫东没有回家,直接上了市政府办公楼。刚到楼梯口,见到一位村民模样的人被保安逮在一旁盘问。那位村民衣服还算整洁,皮鞋也干净,可是常年户外劳作还是让他具有了农民的所有特点,被火眼金睛的保安拦在了楼梯口。
村民道:”找侯市长,我是谁?我是他的朋友。”
这些日子,上访群众太多了,保安压力挺大,他根本不相信这位农民是侯卫东副市长的朋友,不屑地道:”你是侯市长的朋友,那我就是周昌全省长的朋友。”
来人是益杨青林镇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晏道理口才不错,又有侯卫东在背后撑腰,倒是不怵保安,道:”就算我不是来找侯市长,这里是沙州人民政府,我是不是人民,人民到人民政府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上楼?”
保安见村民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发起脾气,道:”你这个刁民,不准进就不准进。”
侯卫东暗自发笑,走过去,招呼道:”晏书记。”又和气地对保安道:”这位是晏书记,来找我的。”
保安有些局促,道:”对不起,侯市长。”
“没事,这是你的职责。”侯卫东顺手给保安和晏道理发了支烟,上楼时,晏道理得意地看了保安一眼。
每次看到晏道理笑眯眯的神情,侯卫东就知道肯定有事,寒暄了句,道:”晏书记,有什么事情?”
晏道理抽着烟,道:”侯市长,你联系红坝村的时间不长,可是为村里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提起你,都会竖起大拇指一一没有侯市长,就没有今天的红坝村。”
侯卫东听晏道理弯弯曲曲说了一堆,还没有点到正题上,道:”晏书记,我等会儿要开办公会,我们这种关系,有什么话你直说。”
晏道理嘿嘿笑道:”听说侯市长还没有秘书,我家春平想给你当秘书,他脸皮薄,我给他说侯市长是最仁义的人,有什么不好说。我家春平也跟了你一段时间,你觉得他如何?”
侯卫东到了市政府以后,想自己物色一个秘书,晏春平是一个人选,只是晏春平和原秘书杜兵相比,人稍显浮躁,并不是太满意。不过相比蒋湘渝推荐的两个秘书,他宁愿选用晏春平。晏道理这个人虽然浮一些,但是脑瓜子灵活,人品好,晏春平和他爹有八分相似,属于可造之材。
晏道理表面平静,但是内心很紧张,眼巴巴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道:”晏书记开了口,我暂时调晏春平过来,话说到前头,如果用着不合适,我会马上退回去。”
晏道理悬着的心落了下去,道:”你是春平的领导,又是他叔,有什么不对的,骂着不过瘾,还可以打,我不心疼。”
侯卫东道:”我又不是军阔,还打打骂骂。”
这时,蒋湘渝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停了脚步,道:”侯市长,开会时间到了。”
侯卫东赶紧到了会议室,几分钟以后,市长黄子堤沉稳地走了进来,他坐下来,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吧。”
两个半小时,随着他一声”散会”,结束了办公会。
黄子堤奋斗二十来年,终于成了有四百多万人口的沙州市长,这让他很有成就感,开始昂首阔步地走路。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黄子堤从企业宣传队初到地委当秘书时,最大的理想是去粮食部门当个实惠的小官。在他当上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以后,也没有当市长的奢望,打打牌,喝点酒,收点小红包,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彻底变化,五十万元大红包如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走向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这条路充满着奢侈、糜烂和疯狂。
从收到五十万元以后,黄子堤经常梦到锃亮的手铐,醒来时,手腕的痛楚宛如真实。
他站在窗外极目远眺,在城市的远方有几根白色的烟囱,冒出的白烟在袅袅往上升,然后消失在无限广袤的天际。
渐入诗情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黄子堤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他将手机放进了抽屉,清脆的铃声变得沉闷,就如一个人嘴里被塞了玉米棒子。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响了起来,黄子堤这才接了手机。”黄市长,我已经到了岭西,晚上有精彩的节目。”易中岭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就如四川版的《猫和老鼠》的声音,极具喜剧性,也透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易中岭口中的精彩节目,是两人都意会的东西,黄子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晚上见吧。”
黄子堤是一株大树,易中岭就是缠树的藤,远看是一片绿,实际上是细藤在吸取大树的营养。
批了些文件,黄子堤正欲出门,侯卫东找了过来,他进门就道:”黄市长,刚才接到报告,市绢纺厂的工人罢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黄子堤的牙齿就有些发酸,道:”我下午在省政府有一个重要会议,你先把情况摸清楚,事情要解决,但是不能罢工。”对于絹纺厂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以前在当市委秘书长时,就处理过市絹纺厂的事情,如今身份变了,以前是当好参谋助手,现在他要负主要责任。
侯卫东没有想到他的副市长生涯是以一场罢工开始,请示道:”黄市长有什么要求?”
黄子堤道:”稳定压倒一切,先让工人们复工,然后调査罢工原因,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对于罢工组织者,要坚决处理,不能纵容。”
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来到了行政办,道:”出通知,让市经委、东城区等相关部门领导到市政府开会。半个小时到会议室集中。”
半个小时,市经委主任王越州、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和东城区区长欧阳胜陆续来到了会议室。
侯卫东准时来到了会议室,面对着昔日的同僚们,他没有过多客气,只是点了点头,道:”絹纺厂工人罢工,请大家商量对策。”
等了几十秒,他又对坐在一边的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催一催蒋希东厂长。”第一次发通知时,他没有通知蒋希东,回到了办公室以后他马上意识到有所遗漏,又给行政办打了电话,让行政办立刻通知蒋希东参会。
在等蒋希东时,侯卫东给几位重要职能部门领导扔了烟,自己先吸了一口,道:”几年前,一个沙州棉织厂毁掉了财政局三位科长、当时计委一位副主任,绢纺厂和棉织厂昔日是双雄并立,但愿絹纺厂不要旧事重演。”
这几句话听起来平淡,其实语意很重。侯卫东初当副市长,人亦年轻,原本应该客气一些,最好不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可是一团和气解决不了絹纺厂的四千人罢工问题,此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下,这就容不得他温良恭俭让了,因此他不想兜圈子,他相信这些职能部门的领导会适应他的领导风格。
蒋希东气喘吁吁地来到会议室,他与侯卫东打了招呼,就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角落,并不与几位职能部门领导说话。
侯卫东看着精瘦的蒋希东,暗道:”这个蒋希东倒还有些脾气,在众多职能部门领导面前不带一丝笑容。”等到蒋希东坐稳,他道:”蒋厂长,你把絹纺厂的罢工情况说一说。”
蒋希东咳嗽两声,道:”昨天下午厂里就传出风声,厂领导向市政府报告的同时,分别下去做了工作,副厂长高小军在做说服教育工作时还挨了打,如今还在医院里观察。”
他顿了顿,道,”今天上午开始,工人们陆续开始罢工,到11点,已经是全厂四千人罢工,我们做了大量劝导工作,工人们这才没有围攻市政府。现在情况不稳,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事态就有可能升级。”
最后一句话,让侯卫东眉毛一紧,随即又分开,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要罢工?主要原因是什么?工人们有什么诉求?”
蒋希东面容黑黑的,面无表情地道:”絹纺厂是国营老厂,负担重,加上效益年年下滑,日子不好过,厂里前后拖欠了四个月的工资,年关将近,家家都缺钱,这是职工罢工的主要原因。”
侯卫东追问道:”我想听一听你的应对措施?”他刚刚分管工业,对絹纺厂的情况并不熟悉,他打定了主意,先应付眼前的危机,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放在春节以后。
蒋希东沉默了一会儿,道:”厂办同志在上访时听到消息,如果春节前不发工资,工人们要到省里上访。”
侯卫东没有再问蒋希东,看了看几位职能部门的负责人,道:”各位是什么想法?”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看到侯卫东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道:”今年絹纺厂停工停产的时间长,有市场原因,也有厂里内部的问题,
这些都是滴水穿石的事情,是积累起来的毛病,当务之急不是解决绢紡厂的问题,而是如何确保稳定。”他以前在经委工作过,对企业工作和市绢纺厂不陌生,这也是侯卫东示意他的原因。
蒋希东道:”职工手里是真穷,最好先贷点款,让职工们能先过上春节。过了春节,要改革、要整顿、要撤职,我都没有意见;但是在春节前要想办法给工人发钱,六千工人没有饭吃,这不是一件小事。”侯卫东转过头问江津,道:”你和银行熟悉,有办法吗?”江津一脸无奈,道:”我给几个银行都说了此事,他们听说是绢纺厂贷款,我好话说尽,他们还是不答应,朋友归朋友,银行也得考虑风险问题。”
蒋希东硬邦邦地道:”发不了工资,工人们铁定要集体上访。”侯卫东见蒋希东没有丝毫愧疚之色,眼光还能与自己直视,暗道-“这个蒋希东还真有特点,心理素质很好。”
众人接着讨论了几句,最终都得扯到钱上,便闭了嘴,等着侯卫东拍板。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参与过与胜宝集团的谈判,知道侯卫东是个厉害角色,没有丝毫轻视之心。
而资格颇老的经委主任王越州没有与侯卫东直接接触过,对于这位年轻的副市长很有些不以为然,他肚子里还有主意,不肯多说一句。
侯卫东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并没有被困难吓倒,更明白三板斧之第一板斧的重要性,略作思考,神情严肃地道:”为了处理好市绢纺厂的罢工事件,我建议成立市绢纺厂领导小组,作为巿政府处理绢纺厂的临时性又是综合性的组织,我为组长,在座诸位为副组长,江津同志为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蒋希东同志为办公室副主任,下午3点给出一份情况通报,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处理情况。”
江津正想说这是王越州的事,侯卫东不容他插话,道:”情况紧急,不讨论了,我讲四点意见,提两点要求。
“一是找一些有代表性的工人,在今天开一次座谈会,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和要求。我们是人民政府,必须要敢于直接和工人对话,这样掌握的情况才准确。
“二是厂党委行政要负起责任,耐心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要通过厂区广播反复讲政策,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不许说威胁的话,不许激起矛盾,只能讲政策,要保证春节绝对平安。
“三是想尽办法也得给绢纺厂工人弄些过年钱,否则解决不了工人问题,当然,此事要经过调査以后,报市政府同意才能实施。
“四是按照辖区负责制,东城区要做好应对措施,安排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切实确保一方平安。”
听到侯卫东这四点,几位职能部门领导都不以为然,当惯了领导,
这些话他们听得太熟悉了。
“另外讲两点要求,一是尽快落实,绝不能敷衍;二是对会议内容要严格保密,谁泄密谁负责。”侯卫东接着道,”今天情况紧急,我就下请大家吃午饭了,等事情处理完毕,我好好同大家喝一杯。”散会以后,江津等人愁眉苦脸地去处理棘手之事。
给老同志使了一个小手段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给市长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子堤等几个市长正在听朱建国省长讲话,由于是小范围谈心,黄子堤把手机开到了振动,当侯卫东的电话打过来,他没有接听。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侯卫东直接给朱民生打了电话,汇报了绢纺厂罢工情况及处理意见。
朱民生道:”我在机关餐厅吃饭,你才开完会,没有吃饭吧,赶紧过来,我们边吃边谈。”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态度如此好,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连忙下楼,步行到大院后面的机关餐厅。
在小餐厅的单间,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在里面吃饭。
朱民生听了侯卫东汇报,交代道:”春节期间的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这一点不容置疑,让工人们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是原则要求。下午三点半,召开处理罢工相关领导会议,副市长杨森林参加,组织部中达部长也要参加。”他又对济道林道:”济书记暂时不参加下午的会,但是你要关注绢纺厂。”
有了市委书记撑腰,侯卫东底气足了些,吃完饭,他来到了办公室,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给黄子堤发了手机短信,将对罢工的处理意见以及朱民生召开会议的情况简要地作了短信汇报。
发了短信,他准备在沙发上眯一会儿,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了沙州的政局。
“沙州政府刚刚进行了换届,基本配齐,但是市委常委就有两个差额,一是市委副书记,另一个是巿委秘书长。
市委副书记最有竞争力的两个常委是政法委书记洪昂和宣传部长粟明俊,而洪昂的呼声最高。侯卫东仔细分析了一会儿,觉得洪昂和粟明俊都不太可能出任副书记一职。
想了一会儿,他从沙发上翻身坐起,心道:”现在不去想这些上层建筑了,还是集中精力解决绢纺厂罢工一事。”
侯卫东想起了偶遇杨柏之事,给杨柳打了电话:”杨柏是你堂兄吧,我找他有事,你赶紧跟他联系,让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杨柳知道是为了罢工之事,急急忙忙跟杨柏取得了联系。”侯市长,我给杨柏联系了,他表示有许多话想当面向你汇报,不过现在正值绢纺厂工人罢工,他不愿意到市政府,免得惹麻烦,想另外约一个地方。”
侯卫东看了看表,道:”既然杨柏有顾忌,那我们换一个地方,你征求杨柏的意见,他愿意在哪里谈。”
与杨柏联系好以后,侯卫东便匆匆下了楼,来到西城区一个普通茶室,他比杨柏先到茶室,他在茶室里再给江津打了电话:”下午三点半,朱书记要听汇报。你得赶紧把罢工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写成简要汇报,还有座谈会的名单也要准备好,今天下午务必要与工人代表进行座谈。另外,如何筹措资金,用什么合适的渠道发给工人,在下午务必拿出方案。”
江津在电话里不停地叫苦,侯卫东打断道:”春节将至,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手段。春节过后,我不拉你的差,到时各归各位,是谁的工作谁来承担责任。”
侯卫东想起经委王越州对自己不阴不阳态度,打电话前皱了一会儿额头,然后才给经委王越州打了电话,只说下午再开碰头会,有意无意在电话里没有说朱民生要来。
王越州已经接到了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他下午恰好约了事,想到侯卫东这个新毛头,心里生了懈怠,打定主意晚去半个小时。
在茶室等了一会儿,透过窗户,见到杨柏戴着眼镜,从出租车上下来。与绢纺厂总工杨柏谈了半个多小时,侯卫东记了满满五页纸的笔:己。分手时,他与杨柏握了手,道:”谢谢你提供的情况,这些情况很重要,我记下了你的电话,有什么情况再来找你。”
杨柏道:”我是出于对工厂的爱护才向侯市长反映,我有一个请求,最好不要让厂里知道今天的事,我不想惹麻烦。”
侯卫东合上笔记本,肯定地道:”你放心,我会保密。”
杨柏所谈之事都是经营上存在的问题,如今春节将至,稳定成为压倒一切的任务,侯卫东暂时不想触及此事。
他回到了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热,高健找了过来,道:”侯市长,占用你一点时间,向你汇报个事。”
侯卫东扔了一支烟给高健,道:”没有外人,你别搞得这样客气,有话直说,等会儿我还要开絹纺厂协调会,上任就啃硬骨头,难啊。”
高健嘿嘿笑道:”成津铅锌矿这么复杂你都能搞定,何况一个小小的絹纺厂。”
“絹纺厂涉及六千多人,可不是小事,这种国营老厂牵涉面多,政策性强,处理不好就成了火药桶。
闲聊几句,高健说到正题,道:”我从南部新区创建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很有感情,也熟悉南部新区各方面的情况。那天向侯市长作了基本介绍,今天是来推荐南部新区负责人。”他自我调伲道:”古人说过举贤不避亲,我是向组织推荐优秀人才,更不避亲。”
侯卫东道:”南部新区一把手这种重要岗位,肯定要经过常委会研究,我这个副市长哪里有这个权力,这点你明白。”
“我先汇报班子里几人的情况,几句话就说得清楚,让侯市长有个大体的了解。副主任赵得财,此人狗鸡巴抹菜油一一又尖(奸)又滑,但是此人搞拆迁是一把好手。副主任梁亚军,班子中唯一正牌子研究生,放在南部新区是高射炮打蚊子一一大材小用,他在南部新区工作了几年,成绩显著。副主任赵娅,班子中唯一的美女,是对外协调的一把好手。纪检组长赵文凯,此人怎么说,也算是清官吧,只是有些偏执,爱钻牛角尖,纪委选了一个标准的纪检干部。”
侯卫东明白高健是主要想推荐梁亚军,其他人不过是陪衬,這”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向组织上作重点推荐。”,他又:-道,”你最好找机会同中达部长谈一谈。”
高健知道组织程序和用人制度,他来找侯卫东,真实意图是让侯三东不反对,听到侯卫东表态,知道已经达到目的,笑道:”侯市长日理万机,我不耽误了,改天我和亚军等南部新区老班子请你喝酒,还请侯市长赏脸。”
等到高健离开,侯卫东暗道:”朱民生是相当重视南部新区,只怕早有人选,高健的意图会落空。”
他在大脑里将市里的干部搜索了一会儿,又琢磨了一会儿朱民生的用人方式,猛然间,他的脑中闪现出了一人一一沙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朱仁义原本是茂云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当粟明俊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时,他从茂云调到沙州,担任了组织部副部长职务。
“按照朱民生的性格,说不定会将朱仁义调到南部新区。”侯卫东做出这种判断,纯粹是一种感觉,并没有多少道理,但是这个想法出现之后,他越想越有道理。
“如是真是朱仁义来当南部新区一把手,倒是一件麻烦事,他一直从事党务工作,并没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如果南部新区工作得不到提升,我这个分管领导不仅会感到累,而且脸上无光。而且,他是朱民生的心腹。”
成为副市长以后,面临的人和事与以前有所不同:从一个方面说,县委书记手下大多数是科级干部,而副市长手下直接管理的是正处级干部;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县委书记拥有完整的用人权,未进常委的副市长在用人方面受到了不少限制。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我何必自寻烦恼。”侯卫东的思路又回到了市绢纺厂上面,他将杨柏所言细细想了一遍,结合着絹纺厂的资料,试图将絹紡厂具体化,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到过厂区,纸上得来终觉浅,总是感觉同絹纺厂隔着一层玻璃。
下午3点20分,侯卫东提前来到了市政府会议室,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已经等在了会议室。
“侯市长,这是参加座谈会工人的名单,有退休老厂长、职工代表四人,一位车间主任,还有厂机关的两位代表,你审一审。”江津递上了晚上参加座谈会的名单。
侯卫东对江津的态度很满意,看了名单,道:”我给朱书记汇报了此事,他指示一定要保春节稳定,过了春节再査问题,因此,今天晚上座谈的目的在于如何让工人度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这是大方向。”
江津道:”工人们肯定要谈到改制、腐败这两大问题,如果没有明确的态度,很难说服工人。”
这时,东城区区长欧阳胜走进会议室,他一边走一边道:”侯市长,东城区的应急预案做出来了,分局将对重点人头进行布控,并组织了备勤人员。”
三点半,朱民生准时进入了会议室,跟随他一起进入会议室的还有宣传部长粟明俊,组织部长易中达,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森林。
侯卫东见王越州果然没有按时来,暗道:”这个王越州直接属于我分管,我亲自打电话进行了通知,算是仁至义尽,他还是如此作为,活该受点教训。”
看着这个阵势,绢纺厂厂长蒋希东稍稍有些紧张,但是他天生一张黑脸,外人从其表情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
朱民生对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杨市长,今天这个会议就由你来主持吧。”
杨森林看了一眼市政府办公室送过来的领导小组名单,道:”王主任怎么没有到?任林渡,你去催一催。”
任林渡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到办公室给王越州打电话。王越州初时还不以为意,道:”我正在跟一家外企谈事情,你给侯市长请个假,我半个小时之内赶过来。”
任林渡道:”王主任,现在朱书记等几位领导都在会议室等着,杨市长主持会议,你赶紧过来。”
王越州原本以为就是侯卫东召开会议,听说朱民生要来开会,吓了一跳,道:”我还有十分钟才能过来,请你给朱书记解释。”在吴海时,王越州曾经到过县里,当时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陪任林渡作为县委办主任参加了接待,在他的眼里,王越州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此时,王越州在电话里很客气很小心。
任林渡知道,王越州是对市委朱民生表示尊敬,他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尽管是狐假虎威,在心理上他还是挺舒服。
王越州匆匆从企业办公室下来,跳上小车,直奔市委大楼,总算是一帆风顺。来到了会议室大楼,他停在门口,调整了呼吸,这才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朱民生正在讲话,见王越州推门进来,便停止了讲话。
王越州见会议室坐了一排市级领导,尴尬地解释道:”朱书记,我在与蒋总谈事,他明天要回香港,我得抓紧时间跟他接触。”
杨森林曾经是朱民生的秘书长,对朱民生的心思摸得很清楚,问道:”王主任,你迟到了十七分钟,请问政府办的会议通知是什么时间?”王越州是老资格,与步海云是同时任职,当年还曾经和步海云竞争过副市长一职,而那个时候杨森林还没有到益杨去当县长。此时面对着杨森林不留情面的追问,他心里不服,可是面对着如此多的领导,又不敢把不满表露出来。
杨森林说了两句,准备继续开会,不料朱民生接过了他的话:”我听说市政府办公室出了会议通知,侯市长还特意打电话进行了交代,为什么还要迟到?”
王越州不敢跟市委书记顶嘴,只能低头认错。
朱民生语气很严厉,继续道:”市政府办公室的通知就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不能讲条件,不能找借口。如果确实有紧急公事,你应该给市政府办公室请假,得到领导允许以后,才能继续办事,这是基本的纪律。王越州你是老同志了,难道这个道理都不懂?!”
侯卫东没有想到朱民生会如此严厉,暗道:”王越州迟到之事,可大也可小,朱书记如此发挥,看来也是借题发挥。”他当上副市长以后,与黄子堤关系依然如此,可是与朱民生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地走得近了。
统一战线是党的三大法宝,其实这个法宝适用领域相当广泛,战场、官场、商场都有着太多成功范例,侯卫东是欣然接受了朱民生的一统战”。
侯卫东任职以后,王越州自恃资格老,态度上很有些怠慢,今天侯卫东就借着朱民生收拾了他一顿。
王越州面红耳赤地坐了下来,他眼光暗自寻到了侯卫东,心道:”这个侯卫东真是屁眼虫,他肯定知道朱民生要来开会,却不肯在电话里说清楚。”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与王越州是多年同僚,对王越州的遭遇既有兔死狐悲之感,又略有些幸灾乐祸。
插曲结束,大家便把目光集中在了市絹纺厂蒋希东脸上,常务副市长杨森林道:”蒋厂长,你说说情况。”
蒋希东面色黑沉,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絹纺厂这些年来的亏损和巨额负债,我作为絹纺厂主要领导是有责任的。絹纺作为国营老厂,历史几乎与沙州市一样长,由于历史和体制的原因,包袱沉重、意识僵化、体制不顺、管理粗放……这些原因导致了今天的罢工。”
沙州市领导都静静地听着蒋希东发言,并没有打断他稍显冗长的陈述。侯卫东对国有大型企业不熟悉,更是特别留心蒋希东的发言,他在心里将蒋希东的发言与杨柏透露的内容进行了对比。
“近年来,重要客户被机制更灵活的乡镇企业、私营企业蚕食,产品销售遇到了困难,库存商品挤占了大量资金,导致了工人工资难以兑现,引起了工人不满。”
等到蒋希东讲了二十来分钟,杨森林终于打断了他的发言,道:”厂里存在的问题,请处理领导小组办公室进行调查,形成调查报告上报市政府,今天重点是研究如何解决问题。”
蒋希东道:”请市政府协调银行资金,先发放两个月的工资,让工人能过年,厂里将尽一切力量进行销售,争取早日将资金回笼。”
杨森林对蒋希东的说法未置可否,扭头对侯卫东道:”侯市长,你的意见。”
侯卫东翻了翻江津送来的基本情况,道:”我刚才看了材料,这一三来国家贷款数额也不少,前年,贷款一千五百万元,去年,贷款四元,今年贷款也是四千万元。现在絹纺厂外债总额加利息达到了两.个亿,在絹紡厂生产和经营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贷款是一个无底洞。
蒋希东脸色更黑。
侯卫东话锋一转,道:”当前矛盾已经出现,为了全市稳定,必须首先解决罢工问题,我的意见是一手抓思想教育工作,一手协调好资金,具体如下……”
蒋希东听到由市政府协调银行贷款时,心中一喜,可是听到只是贷款三百万元,禁不住道:”三百万元平摊到六千多个工人头上,每人还不到五百元。”
侯卫东道:”我得说清楚,这三百万元是给工人的过年钱,先给钱,以后还要算账。”他顿了顿,道:”刚才我所说的只是初步设想,最终解决方案还得报请市委、市政府。”
杨森林一直担心侯卫东把话说得太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放心下来,道:”请朱书记作指示。”
朱民生仍然是冷脸冷面,道:”国有企业普遍亏损,这是全省乃至全国性难题,不能凭着拍脑袋办事,卫东市长要组织相关专业人员进行可行性研究,成熟以后再报市委、市政府,对于当前存在的问题,我原则上同意卫东市长的意见,请各职能部门各尽其职,密切配合。”
他直接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欧阳区长,按照辖区负责制原则,你的责任重大,春节期间出现了群访,一票否决。
“中达部长,今天虽然是专题研究絹纺厂的问题,实质上也是对全市各行各业各条战线的共同要求,稳定压倒一切。凡是在春节期间出问题的,对主要领导干部由组织部门提出处理意见。
“明俊部长,你要密切注意媒体,不能在春节期间出现负面新闻,我所说的媒体除了报社电台,还包括网站,如今网络无孔不入,网上观点偏颇,是当今宣传工作的新动向。”
朱民生最后对蒋希东道:”蒋厂长,解铃还需系铃人,绢纺厂诸多问题的解决最终还得依靠厂里,不能把责任推给政府。”
开完会,赵诚义走到了侯卫东身边,道:”朱书记请你到办公室去。”到了朱民生办公室,朱民生难得没有坐在宽大厚实的办公桌前,而是站在窗口如一座雕像,侯卫东打了声招呼,站在桌前,耐心地等着朱民生回到桌前。
侯卫东当过两任领导的秘书,在他当秘书时,一直在不停地向祝焱和周昌全学习,对待这两位领导,他不时要仰视。此时面对着朱民生,他却一点没有需要仰视的感觉。
看着朱民生沉思的背影,侯卫东甚至能想到他的所思所想,尽管他和朱民生私下接触很少。”是朱民生的水平不如祝、周两位领导,还是我的水平得以提高了?”想到这个问题,侯卫东有些走神。
朱民生扮演了一会儿雕像,这才回到了办公桌前,道:”卫东市长,你作为分管副市长,要有全市一盘棋的思想,通盘考虑全市国有企业的发展问题。”
侯卫东道:”按照中央的精神,国有企业主要抓高精尖以及关系民生的行业,绢纺厂这类的企业都应该改制,我赞成对沙州的市属国有企业进行全面改制,比如绢纺厂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管多少钱都填不满。”
朱民生一直从事党务工作,对经济工作并不熟悉,到了沙州主政以后,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特别是沙州距离铁州渐行渐远,更是给他以巨大的压力。如今省级领导班子有了大的调整,朱民生也在考虑如何在沙州取得重大突破。沙州工作搞得好,他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果沙州不能突出重围,他的政治生命十有八九将终止于沙州。
“卫东,市委对你寄予了厚望,相信你能将沙州国有企业这盘棋下好,你前途无限光明,好好努力吧。絹纺厂的问题已经很突出,必须在今年之内解决,干部不行换干部,体制不顺理体制,我充分授权给你。春节期间的工作,稳定两字,如何操作,你自己把握。”
从朱民生办公室出来,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担子重如泰山,同时又有了临危受命于成津县的豪情,他挺起胸膛,精神抖擞地下了楼。
到5点30分,侯卫东给黄子堤打了电话:”黄市长,我想给你汇报绢纺厂的事情。”
“我在办公室里,你过来吧。”黄子堤在省里开了会,他晚上要到易中岭家里去,因此急急忙忙回到沙州,他也正准备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走到了角落的办公室,进门就见到了刘坤。
刘坤和几年前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依然是一副英俊小生的模样,只是嘴边多了一圈胡须,让他显得成熟一些。他给侯卫东泡了杯茶,拿着本子坐到一边。
侯卫东将絹纺厂的罢工基本情况以及下午会议的精神作了报告。
黄子堤其实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会议内容,听完侯卫东汇报,道:”朱书记已经作了指示,市政府要认真落实,我有两点想法,一是春节期间的稳定工作,你要充分依靠絹纺厂的班子,朱书记说得很清楚嘛,解铃还需系铃人,企业有企业的责任,政府有政府的职责,这一点要分清楚。第二,絹纺厂的问题是国有企业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们不能寄希望药到病除,不能心急,不能冒进,对待絹纺厂必须要有历史的态度和科学的态度。”
侯卫东一边听,一边琢磨道:”黄子堤这个表态很有意思啊。”他总觉得黄与朱的意思表达有微妙的不一致,一时却想不明白。
“黄市长,晚上要与絹纺厂工人代表对话,你有什么指示?”
黄子堤道:”晚上的座谈会很有必要,可以摸清工人的思想状态,同时表明市政府的态度,你要认真准备,我有事就不参加了,刘坤可以去听一听。”
黄子堤是沙州市长,过于靠近一线,会让政府缺乏回旋余地,如此安排是比较合理的,只是侯卫东有些腻味刘坤,心道:”刘坤心胸狭隘,又是如此微妙的身份,以后还真是难以避开,真他妈的烦。”
侯卫东在机关食堂吃了晚饭,然后在食堂外的花园里转了一会儿。
从早上开始,为了解决绢纺厂的问题,他在上午和下午分别开了会,晚上还要与工人代表们对话,作为分管副市长,他的工作将直接关系着全市的稳定大局,为此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每临大事有静气。”他想了想曾经挂在赵永胜办公室的对联,在食堂背后的小道上散步。此时机关食堂已经在打扫卫生,一个中年洗碗工快活地唱着歌,尽管她跑调严重,但是歌声中充满了劳动的快乐。在小林子里享受了独处的快乐,回到办公楼时,侯卫东心情平和。
7点,他准时走进了会议室,此时已经有四五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来到了小会议室。
此时,在易中岭别墅,黄子堤、易中岭等人围坐在火锅旁,易中岭红光满面,给黄子堤介绍火锅的来历:”三鞭汤很普通,但是今天的三鞭火锅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这是我花大价钱从动物园里弄来的虎鞭,加上牛鞭和狗鞭,经特级大师烹制,特别补人。”
桌子上坐了两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这两人是双胞胎,听了易中岭的话,捂嘴而笑。两人一模一样的神态,一模一样的动作,风情万种,让黄子堤眼睛有些发直。
易中岭道:”你们笑什么笑,等一会儿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对于黄子堤来说,女人如毒品一般,每当独自一人时,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要离女人和金钱远一些,可是当易中岭打来电话时,他却总是神差鬼使地来到这间别墅。
到了8点,易中岭对年轻女子道:”你们自己去洗澡,等着大哥。”
两个年轻女子便离开了饭桌。
易中岭道:”这两人都是外省人,下午才到沙州,很安全,大哥放心用。明天早上我派人送她们离开,以后随时听从大哥的召唤。”
在政府会议室,江津主持会议,道:”今天参会的有绢纺厂八位工人代表,政府这边有分管工业的侯副市长、东城区的欧阳区长、市委办刘坤科长、任林渡科长。这次座谈会,是为了听取工人们的真实想法和意图,就没有让絹纺厂领导层参加,请各位师傅畅所欲言,讲真话,道实情,不夸大,不掩饰。”
“先请哪一位师傅讲,在讲之前请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八位工人代表相视看了一眼,一位眼镜首先道:”那我就来发言,我是技术员,叫做王建国,先抛砖引玉,讲一讲我的想法。”
侯卫东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开,记下了王建国的名字。
王建国的发言很是尖锐:”絹纺厂曾经辉煌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认为四分天灾,六分人祸。天灾是市场经济的客观因素,人祸,我说得直白些,就是指厂领导。邻近省有与我们相同性质的绢纺厂,他们凭什么就能发展起来,越搞越好?相同性质的乡镇企业技术不如我们,设备不如我们,为什么他们能取得比我们好的效益?绢紡厂的技术、设备都不落后,再用个六七年,至少在岭西还是先进水平。我认为落后的是厂领导。”侯卫东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
王建国有一种豁出去的神情,道:”去年贷款四千万元,主要用于技术改造,厂里完成了一次升级换代,可是经过技术改造后,有一半的机器闲置,我想问一问这是为什么?”
侯卫东心道:”如今工厂的效益,不仅看生产,更要看销售,销不出去,生产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作为市领导,他不能轻易表态,只是迎着王建国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他的鼓励。
王建国讲完,一位工人开了腔,从他的身材、脸色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一线工人。他声如洪钟地道:”当官的吃点喝点,我们也没有多大的意见,可是吃到了国外就太过分了!这几年厂里发不出工资,那些头头脑脑轮番出国,花的是美元,这些美元滴着工人的血汗!”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工道:”自从绢纺厂建厂,我就在厂里工作,我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在厂里,五个月没有发工资,让我们怎么过日子?”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道:”我是退休干部代表,当年是我们团从东北一直来到沙州,我留在沙州帮助地方建设,绢纺厂建设我是从头至尾参加的,看着工厂衰败成这样,我心痛啊!今天工人罢工,我是不赞成的,可是不罢工,工人们的意见又有谁能听见?”
侯卫东仔细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坐姿端正,身穿一件洗得挺旧却很干净的工作服,透着军人的神情和气质。
老人一口山东话,声音洪亮,道:”按照政府惯例,这一次罢工肯定会有所收获,政府十有八九会协调几百万资金,每个工人能得到几百块,哄着我们过一个春节,但是这又有什么用,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火红的工厂,而不是为了几百块钱。”
8位工人轮番发言,从7点很快讲到了10点,侯卫东有意多掌握一些资料,很有耐心地记着笔记。
江津道:”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说的,刚才讲过的就不用讲了,主要讲新的内容。”
侯卫东抬了抬手,打断了江津的话,道:”今天能听到师傅们的真心话,很难得,不要限制时间,师傅们讲多久,我们就听多久。”他又对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去买点方便面,人是铁饭是钢,两碗吃了才硬邦邦。”最后两句就是典型的工人语言,这些工人们听着很熟悉,等到大家端着方便面呼哧呼哧地吃着时,气氛不知不觉就缓和了下来。
到了12点,侯卫东才作了极为简短的最后发言。”大家对于工厂的热爱,让我很感动,我相信有这种精神,有这样的工人,就没有过不去的尖刀山,下面,我讲五点。
“第一,市委、市政府对绢紡厂很关心,对工人们很关心,三年来,每年都协调了贷款,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今天下午市委朱书记还亲自参会,一起研究絹紡厂的工作,请各位带一句话回去,请大家放心,市委、市政府没有忘记你们。第二,希望尽快结束此次行动,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继续罢工下去,对工厂的损害将是致命的。各位师傅爱厂如家,我相信会考虑得更长远一些。第三,今天反映的问题,我将向市委、市政府作全面汇报,涉及腐败的人和事,一旦査实,肯定要严肃处理,决不姑息。第四,企业以后的发展问题,我受市委、市政府委托正在搞调研,很快就有相应的措施。第五,春节前,市委、市政府将协调资金,在年前给工人们兑现,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好。”
散了会,侯卫东对任林渡道:”由市政府办公室安排工人的往返交通费。”
任林渡道:”我准备了几辆小车。”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别坐小汽车,让工人们看见了又要说是腐败,来回各十元出租车费,每人二十块钱。”
任林渡赶紧去准备零钞。
工人们离开以后,已经是12点30分了,侯卫东坐在办公室翻了翻记录了半本的笔记本,这些基础材料让他感到格外珍贵,想了想,将笔记本带回了家,锁进了书房内隐秘的保险箱里。凡是重要物品就锁进保险箱,这是侯卫东从上青林被检察院搜查以来就养成的习惯,从1994年一直保持到了2002年,或许以后也将继续保持下去。
来到了床前,小佳睁开眼睛,问道:”怎么这么晚?”
“绢纺厂罢工,我与工人对话。”
“怎么在晚上和工人对话,难道白天没有时间。洗澡没有,快点去冲一冲。”
侯卫东忙了一天,着实累了,笑道:”又不洗衣服,何必洗澡。”洗衣服是夫妻俩的隐喻,指夫妻性爱。
小佳抬头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小闹钟,道:”别闹了,你快点冲澡,早些睡觉。”
侯卫东洗了澡,跳进暖和的被窝,抱着小佳,道:”我们有好久没有洗衣服了,一个月吧。”
小佳嗔道:”这可是男人的责任,我记得还是在选举前几天做过,以后你就一直怠工。”
两人裸贴在一起,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让人感到温馨和安全,多了亲情少了色情,侯卫东解释道:”我对国有大型企业的运转不熟悉,为了处理好这个棘手问题,只能多下一些功夫。”
小佳很舒服地縮在侯卫东怀里,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你可以问我爸妈,他们在工厂待了一辈子,什么猫腻都是一清二楚,比你在这里旁敲侧击要好得多。”
这话提醒了侯卫东,他一只手握着老婆温暖的胸部,揉了揉,道:”晚了,我们睡吧。”
早上,侯卫东过来敲门时,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喝稀饭吃咸菜。见到侯卫东,老两口一脸惊奇,这么多年来,侯卫东对他们挺好,买了房子,在用钱上挺大方,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忙,很少主动到家里来坐一
坐,更别说早上进家门。
陈庆蓉嘴里还包着一块大白馒头,含糊着道:”吃饭没有?。
“没有。
陈庆蓉放下碗,赶紧去盛了一碗稀饭,把锅里的包子端了过来,又去夹了两块腐乳,道:”趁热吃。”
侯卫东也不客气,喝着稠稠的稀饭,问道:”绢纺厂昨天罢工,我过来问一问国营厂的情况。”
张远征高声道:”怎么会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们要罢工。”
“为什么?”
“我们以前的邻居有好几家人在絹纺厂上班,我对他们的情况熟悉得紧。他们知道你在当副市长,这两天都在给我打电话,打听情况。”
侯卫东很感兴趣地道:”絹纺厂有什么门道?我昨天听工人师傅们发言,听得模模糊糊。”
张远征和陈庆蓉在国有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对其中的弯弯绕熟悉得紧,只不过退休在家,关于国企的知识烂在肚子里没有了半点作用,此时被侯卫东询问,顿时有了变废为宝的感觉。张远征泡了两杯茶,道:”要说国企,我肚子里有一本账,慢慢给你讲。”他说得唾液横飞时,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后,涌进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当年的邻居,他们或是在絹纺厂工作,或是有家里人在绢纺厂工作。
“老刘,老朱,你们几个怎么大清早就来了。”
“老张,我们的事你要给女婿说一说。”一个大嗓门高声地道,他猛然间看见了正在吃稀饭的侯卫东,后面一句话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工人们难得如此近距离见到市长,虽然是副职,可是在工人眼里没有多大的区别,大家七嘴八舌,反映了不少事情。这些事情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许多捕风捉影之事,质量与昨天晚上工人代表的谈话差得太远。
侯卫东又重申了昨天讲过的五点,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离开岳丈家。
张远征热情地给工人们倒水泡茶,在老邻居的一片恭维声中,他心里特别满足,送工人出门时,道:”我们都是老邻居了,你们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坐车朝市政府走,透过车窗,发现不少工人模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其实大街上工人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只是侯卫东关注点集中在绢纺厂身上,因此才会注意到街道上的工人。
黄子堤眼睛带着些血丝,昨天疯了两次,让他累并快乐着,他坐在茶几前思考绢纺厂的事情。当刘坤进来送文件时,他吩咐道:”让侯市长到我办公室来。”
刘坤将牛奶倒进了瓷杯子,放在黄子堤桌上,道:”黄市长,喝些牛奶,阿姨交代的。”
放下牛奶,他走出了黄子堤办公室,并没有直接去通知侯卫东,而是坐到自己办公室给秘书科打了电话,道:”请通知侯副市长,到黄市长办公室来。”
接电话的人是市政府办的老员工胡强,他看了来电显示,朝着坐在对面桌子的任林渡道:”给主要领导当了秘书,连脾气也涨了,他的办公室距离侯市长的办公室也就两个门的距离,还打电话让我去出通知。”
这两天,任林渡也受了刘坤的鸟气,他嘿嘿笑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滴,听我慢慢道来。刘坤和侯卫东在大学时是同班同寝室的同学,毕业后,刘坤的爸爸刘军是益杨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他自然顺风顺水,侯卫东还在益杨青林镇当白丁时,他就到青林镇当了镇长助理。后来在换届选举时,侯卫东跳票当了副镇长,把刘坤挤了下去。跳票当副镇长,这就是卫东同志官场生涯的起点。”
胡强听得愣楞的,道:”还有这一出戏,难怪刘坤要通知我去请侯市长,不过话又说回来,该认输就得认输,侯市长和刘坤已经完全是不同层次了。”
两人议论了几句,胡强这才出门去找侯卫东。他以前看到侯卫东只是一个抽象的领导,今天听到了任林渡的故事,侯卫东在他眼里就立体了许多。
胡强刚走回办公室,又接到了刘坤的电话:”黄市长在办公室等着,你去出通知没有?”
“刘科长,我已经出了通知。”
“那怎么还没有过来?”刘坤知道侯卫东是挺利索的一个人,就有些怀疑胡强没有及时通知。
胡强还是不敢顶撞刘坤,解释道:”我已经出了通知。”
刘坤放下电话,准备亲自去通知侯卫东,就见到侯卫东手里拿着笔记本走了过来。两人在走道上面对面相遇,刘坤无法躲避,道:”侯副市长,黄市长请你过去谈事情。”
侯卫东心里正在想着如何汇报絹紡厂的事情,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看着侯卫东走远,刘坤心里有些自怨自艾,更多的是恼火,暗道:”不就是一个破副市长,有什么了不起,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虽然生气,可是刘坤心里明白,全市四百多万人口,要爬上副市长的位置,除了努力外,还得有狗屎运。侯卫东先后当了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的秘书,这就是狗屎运,而自己通过不断努力也终于当上了市长秘书,算是踏上了狗屎运的边缘。
刘坤暗自为自己打气:”一定要把握住机遇,不能辜负这一次的狗屎运,记着,下次要喊侯市长,不加上副字,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得忍。”在市政府办公室,只有刘坤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副市长”,这是最正确的称呼,但是也是大家都不采用的称呼方式,把”副”字加在里面,实在是有些刺耳。
季海洋耳朵长,已经听到其他秘书说过此事。刘莉特意去找了爸爸,退居二线的原宣传部长刘军专程来到市里,专门找刘坤谈了一次话。刘坤已经同意改口,可是今天与侯卫东迎面而见,他还是将”副”字脱口带出。喊出”侯副市长”以后,他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活动,这个心理过程虽然复杂,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拿着本子到了黄子堤办公室的这一小段距离。
“卫东市长,才上任就遇到棘手事,这是对你的考验啊。”黄子堤态度很好,呵呵笑道,”卫东其实是年轻的老领导了,这点小风波在你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
侯卫东把笔记本放在桌上,道:”春节将至,我担心事情处理不好,会对市政府造成不良影响。”
黄子堤道:”这是国有企业的老毛病了,以前我在当市委秘书长时,到绢纺厂搞过调研。当时各县的丝厂和絹纺厂纷纷破产,市絹纺厂在行业内就一枝独秀,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市绢纺厂也要走上县絹纺厂的老路了。”
侯卫东琢磨着黄子堤的意思,道:”春节前只能是保平安了,对絹紡厂整改得放在年后。”
“我同意你的观点,春节前全力保稳定,处理办下午的意见我完全同意,可以由政府去协调银行贷款,解决工人们的过年钱,具体生产还得由厂里领导来负责。”黄子堤又道,”国有企业是老大难问题,迟早要彻底解决,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太早太晚都不利于解决问题。”
“周书记在任上时,一直想要彻底解决绢纺厂问题,关、停、并、转等几套方案都提了出来,最后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毕竟全厂六千多职工,真要是破产了,将会在沙州引起一系列社会问题。周书记当时说了八个字,一是积重难返,二是千万慎重,现在我仍然记得起周书记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组织上让我来当这个市长,我现在才能体会到周书记当时做出选择时的心境。”
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大管家,侯卫东是周昌全的大秘,在周昌全时代,两人关系处理得挺好,后来因为利益而渐行渐远。
此时,黄子堤在办公室提起了共同为周昌全服务的日子,这让侯卫东有些迷惑,他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琢磨着。信一半,猜一半,已经成为侯卫东的习惯性思维。
侯卫东道:”黄市长,你放心,絹纺厂的问题既有国有体制的问题,包袱重、成本高、机构大,也有市场风险的问题,还有不平等竞争的问题,我会慎重行事,凡是重大决定,一定会依照组织程序,先汇报再行动。”
将公事谈完,黄子堤话题转移到私事上来,道:”你大哥娶了蒋笑吧?我认识蒋笑的时候,她还在读幼儿园,一转眼时间,小姑娘已经嫁人了。”
侯卫东道:”大嫂已经怀孕了。”
黄子堤亲切地道:”我和厚石也是老朋友了,我在市委办公室,他在市政府办公室,经常都有往来,如果不是年龄大了,厚石还有发展前途。蒋秘书长不错,只是与厚石相比,还差了一些经验。”
坐在一旁服务的刘坤有些惊讶,黄子堤只有在喝了酒以后,话才特别多,而今天,他显然并没有喝酒。
谈了一个多小时,侯卫东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走到了门口,见高健站在走道上,等着给黄子堤汇报工作。
高健将侯卫东拉到了门口,低声道:”我今天要向黄市长汇报梁亚军的事情,请侯市长适时说两句好话。”
侯卫东道:”嗯,知道了。”
高健与侯卫东匆匆说了一句,见到了门口的刘坤,道:”刘科长,你好,黄市长有时间吗?我向他汇报工作。”
刘坤平平稳稳地道:”黄市长等一会儿要开会,最多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高健笑着道:”半个小时,足够了。”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想着高健的事,心道:”高健找错了庙门,朱民生想着要让南部新区发扬光大,怎么会轻易让人染指一把手的位置?”有了这个判断,侯卫东打定主意不为梁亚军说话。
他转念又想起了黄子堤的谈话,暗道:”听说黄子堤是省长朱建国推荐的,杨森林是朱建国的晚辈,我大哥与蒙厚石成了亲戚,我则间接与朱建国攀上了关系。这样看起来,沙州市政府都和省长朱建国有着密切关系,说不定还会被人封一个朱家帮。”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担心,被人打上派系的标签,有好处,但更多的是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