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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卫东官场笔记4:官场面目 正文 第七章 省纪委盯上沙州市

    党校同学聚会

    星期天,省委党校研究生班,上午课结束以后,陈再喜站在第一排,拍了拍手,大声地道:”一支部今天中午聚餐,这是一支部第一次聚会,大家如果没有紧急事情,希望都能参加支部的集体活动。今天中午的聚会,由省运输集团的杨总赞助,大家中午去敬几杯酒。

    省研究生班人数多,分成了三个支部,侯卫东、郭兰、李俊都分到了第一支部,第一支部支部书记是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陈再喜。

    在党校读研的人多多少少存了结交朋友的心思,当陈再喜发出提议以后,大家都积极参加。侯卫东原计划回沙州陪小佳,可是见到大家都要去,他还是选择参加。毕竟这个班上的绝大多数同志都是官场中人,多一个朋友,或许就多一条路。

    坐在前排的李俊回过头来,笑道:”侯主任,今天我没有带车过来,你回去的时候,捎带两个美女,乐不乐意?

    侯卫东稍有犹豫,道:”我恐怕要晚一些回去。

    郭兰虽然没有冋过头来,却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侯卫东有推托之意,有些失落。

    李俊高兴地道:”晚一些回去正好合适,我和郭兰正好准备逛商场,到时我们电话联系。

    侯卫东道:”好吧,我到时与你们联系。

    在陈再喜的带领之下,第一支部十六名成员分乘五辆小车,浩浩荡荡地前往指定地点。

    第一个支部,省、市、县的人都有。省级机关的有省纪委陈再喜、省委信息处李涛、省环保局晏永军、省运输集团杨光明。市级机关的人员占了主体,沙州市有侯卫东、李俊、郭兰,茂云市有南铺区副区长景伟等人。另外还有一些县级部门的头头脑脑。吴海县副县长李冰也在第一支部。李冰曾经是益杨县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很早就到了吴海县,如今是吴海县常务副县长,算得上是侯卫东的老领导。

    省运输集团副总经理杨光明亲自在餐厅门外等候,他很热情地与陈再喜、晏永军、景伟等人握了手,将众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

    雅间里安排了两张圆桌,虽然杨光明是主人,但他坚决不坐在首座,道:”今大是第一支部聚会,陈主任是第一支部的支书,理应你坐在首座。陈再喜推辞不过,坐了上去。

    随后,省级机关的李涛、晏永军,副区长景伟,副县长李冰等人就与陈再喜坐在一桌。侯卫东昨天与省委蒙书记夫人吴英、省政协常务副主席刘铁松一起吃了饭,对于这种场合也就不太在意。在陈再喜与杨光明互相推让首位的时候,他主动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与郭兰、李俊坐在一桌。

    郭兰将齐肩长发梳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巴,略施淡妆,耳朵上、手上没有任何饰品,称得上素面朝天。等到大家坐定,她对侯卫东道:”你恐怕在这里坐不稳。她在组织部门工作时间长,在程序问题和潜规则方面称得上专家。侯卫东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副处级,完全有资格坐在另一桌,既然陈再喜坐在首座,他肯定会主动提议让侯卫东坐过去。

    虽然这些事情很无聊,可是在官本位占主体的岭西,潜规则往往执行得特别严格,基本不会混乱。

    侯卫东听懂了郭兰的意思,看了看另一桌,道:”我要开车上高速路,不能喝酒,就在这一桌,自由。

    果然不出郭兰所料,杨光明笑呵呵地走了过来,道:”侯主任,你坐这边来,今天好好喝一杯。

    侯卫东道:”杨总,我就坐这边,等一会儿要开车上高速路。

    杨光明道:”放心,我马上安排一个驾驶员等着,绝对会安全地将你送回沙州。

    侯卫东无奈之下,只得起身。起身时,他扭头看了一眼郭兰,正巧郭兰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郭兰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等到侯卫东很不情愿地走到了另外一桌,郭兰见旁边的李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用手摸了摸脸,道:”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没有被弄脏吧?李俊看了半晌,凑在郭兰耳边道:”兰兰,你脸红了。

    “没有。

    “红了。

    郭兰不再争论,低声道:”快吃菜,傻丫头。

    侯卫东坐在李冰身边,李冰向陈再喜介绍道:”陈主任,侯主任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市委周书记的秘书。

    陈再喜在地方上工作过,知道侯卫东这个职位的重要性,道:”侯主任未满三十吧,这么年轻的处级干部,前程不可限量。

    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分管的范围正好包括了沙州,侯卫东不敢怠慢,他笑道:”陈主任别捧我,捧得越高,摔得越痛。又道,”陈主任相当于八府巡按,过州跨县,各级官员都要立正稍息。

    大家都同意侯卫东的说法。

    陈再喜道:”侯主任是哪一年到的市委?我已有两三年没有到沙州办案子了,最后一次是办益杨县公安局长游宏的案子,当年益杨黑社会比较猖撅,与游宏关系很大。

    “办理游宏案子的时候,我在益杨县委办,当时是济道林书记亲自来办的。

    吴海县常务副县长李冰道:”游宏能力相当强,办案水平也很高。我以前在益杨城关镇里当书记的时候,他在城区派出所当所长,打拐抓扒,功劳不小,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翻船。

    茂云南铺区副区长景伟饶有兴致地问道:”侯主任,你在益杨县委办工作过?当时祝书记在当县委书记?

    李冰在一旁笑道:”侯主任就是祝书记的秘书。

    景伟热情地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侯主任什么时候到茂云看望祝书记的时候,我来做东。

    祝焱是茂云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虽然到茂云时间不长,威信却很高,景伟是卤铺区副区长,要想再升一级,祝焱就是相当重要的人物,

    因此,他一直在多方寻找接近祝焱的机会,却始终没有突破。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工夫,居然在研究生班第一支部遇上了祝焱的前任秘书。

    “既然是祝焱的秘书,为什么不跟着到茂云,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得到况焱的信任。景伟在热情邀请的同时,心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转念义想,”侯卫东已经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了,如果他与祝焱关系不好,义凭什么当上周昌全的秘书?这小子能当上两位书记的秘书,水平应该可以,机遇更是好得让人眼红。

    “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来。景伟主动留了侯卫东的电话号码。

    在大家谈话的时候,热菜开始不断上传,大家都存了交朋友的心思,喝酒的气氛就很热烈。侯卫东要开车上高速,用高脚杯倒了约二两白酒,无论如何不肯多喝。

    酒宴闹到近3点才结束,分手时,侯卫东向陈再喜发出了邀请:”陈主任,请你到沙州来指导工作。

    陈再喜开玩笑道:”我们到哪里去都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还欢迎我们?

    侯卫东道:”纪委其实并不是整干部,而是为了保护干部,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不管于公于私,都欢迎陈主任到沙州。

    陈再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最近就要到沙州来一趟。

    近期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收到了好几封反映沙州市财政局局长孔正义的检举信,检举内容翔实,真实性很强。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已经作了批示,陈再喜计划在下个星期带人到沙州。

    吃过了闹哄哄的午餐,大家也就作鸟兽散。

    侯卫东见郭兰和李俊走出了大厅,快走儿步,追了上去,问李俊:”你们大约准备几点钟回沙州?,

    李俊看了看表,道:”我们先到岭西购物街去逛一逛,晚上一起吃晚饭,也可以回沙州吃晚饭。

    郭兰感觉到侯卫东心中有事情,便道:”侯卫东,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别管我们。

    这样一来,侯卫东反而觉得不太好,道:”就这样说定了,6点,我到购物街来接你们,到时给你们打电话。

    郭兰身穿浅白色半长风衣,头上扎起了马尾巴,与往日短发女郎的形象迥异。猛然间,侯卫东觉得这个形象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道:”郭兰,你以前是留长头发吗?我怎么觉得很面熟。

    郭兰心里猛跳了几跳,她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早就是熟人。

    李俊眼睛眨巴着,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强的,她早就觉察到郭兰对侯卫东的感觉比较特别。对一般的男同志,郭兰素来很自信、很亲和地保持着距离,而在侯卫东面前,郭兰红脸的次数不少,而且总是装做很冷淡的样子。

    这种表现意味着什么,李俊是女人,自然心里很清楚,在心里叹总一声:”郭兰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在婚姻问题上总是不顺?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郭兰从初中起就是一头长发,工作以后才留的短发。

    等到侯卫东开着小车走远,李俊对郭兰道:”兰兰,你刚才瞪我干什么?

    郭兰嗔怪道:”就你嘴快。

    李俊盯着郭兰看了一会儿,道:”你有问题,平常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今人有^反常,特别是在侯卫东面前。

    郭兰撇了撇嘴,道:”我还没有沦落到要充当第三者吧?数年前,郭兰在沙州学院与,位英俊的小伙子共舞,神差鬼使之下,她居然把头靠在小伙子身上哭了领,积累多日的情绪这才找到了—个发泄口。哭完以后,没有与小伙子打招呼,她便匆匆地离开了那个小舞厅。晚上,她将一袭长发干脆利落地剪断,这是”抽剑斩情丝”的意思。她原本以为与那个英俊小伙子萍水相逢,昨天一晚后就再也不会相见,谁知她与侯卫东在益杨青干班意外重逢,后来侯卫东还成了她的同事、邻居。

    郭兰将那一段历史深埋于内心深处,李俊虽然是她的闺中密友,知道郭兰大部分往事,却并不知道这一次舞厅之缘。

    侯卫东开车前往庆达集团,他是受周昌全委托,与副总黄亦舒谈一些具体事情。一边开车,他边在脑中搜索,在记忆中,还真没有一位长头发美女的形象。突然,侯卫东猛然想起一事:”当年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遇到过一位神秘的白衣长发女子,郭兰当时正好大学毕业,应该住在学院里,难道那位白衣长发女子居然会是郭兰?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仔细回想当年那位神秘女子的面容,但是她的面容巳经模糊了,印象最深的只是一身白衣和一头飘逸长发,另外还有眼泪打湿衣衫的温润感觉。

    “那时郭兰正好失恋。商委的武艺虽然也正在沙州学院,但是武艺骨架子稍大一些,与当时的女孩子有些差异。

    侯卫东越想越觉得郭兰就是当年那位白衣女子。

    下午与黄亦舒的面谈很顺利,侯卫东谢绝了黄亦舒的挽留,开车到购物广场接了郭兰和李俊。

    郭兰和李俊买了不少衣服,特别是李俊,手里提了五六个袋子,满脸红彤彤的。

    见到侯卫东,李俊快活地道:”我们三人一起吃了饭再回去。郭兰拎着一个包,站在一旁,优雅而安静。”好吧,我们一起吃饭,我请客。侯卫东一边答应着,一边想道:”郭兰到底是不是那个白衣长发女子?

    第二天早上,周昌全绷着脸上了车,脸色不是太好。马波与侯卫东相互对视一眼,很知趣地安静了下来。

    到了办公室,周昌全才道:”你请济书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走出办公室时,侯卫东猛地想起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说过的话,暗道:”莫非是陈再喜要下来,是哪一位领导犯了事?

    纪委书记济道林早有准备,见到侯卫东进门,不等他说明来意,拿起笔记本和一个文件夹子,就朝周昌全办公室走去。

    进了办公室,济道林简要讲了讲案子的情况:”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是老纪检,水平不错,他负责沙州市这一方面的工作,10点到达沙州。

    周昌全严肃地道:”孔正义是多年的财政局长,如果确实做了这些事情,那叫做自作孽不可活,纪委按规定办理就行了。

    济道林道:”我建议在小招待所接待陈再喜,那里更隐蔽一些,影响面小一些。

    “行,就安排在小招。中午吃饭,我参加。

    侯卫东认识孔正义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跟着祝焱一起到财税

    宾馆打脾,刚上楼梯,正见到孔正义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一个手下,当时他并不知道被训斥者的身份,后来才知道那个身材高大很没有面子的财政局干部居然是副局长。这事给当时的侯卫东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成为周昌全的专职秘书以后,每次与孔正义见面,虽然孔正义都客气得紧,让人如沐春风,可是第一一次留下来的印象太深,侯卫东对他始终存了三分戒心。

    得知陈再喜是来调査孔正义的事情,侯卫东还真没有觉得奇怪,暗道:”大凡媚上者多傲下,孔正义出事是迟早之事。

    他知道孔正义、方检察长以及黄子堤等人都是周昌全的嫡系,在整理文件的时候,偷偷观察周昌全,只见周昌全如没事人一般,戴着老花镜,细细地读着今天上午才送过去的几份比较重要的报告。

    10点,步海云匆匆走了进来。在新成立的四大班子搬迁领导小组中,周昌全是组长,刘兵、黄子堤、步海云是副组长,步海云同时还兼任着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实际上,四大班子搬迁工程就是由市委常委会决策,由步海云具体实施。

    步海云从建委副主任到建委主任,再迁至副市长,然后是常务副市长,都是在周昌全的关照下实现的,他和黄子堤是周昌全的左膀右臂。

    谈到11点,步海云离开了办公室。周昌全站起身,在办公室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安排侯卫东道:”给济书记打电话,我们马上就去小招。

    进了小招,不等济道林介绍,周昌全就伸出手,道:”陈主任,一别三年,你风采依旧。

    陈再喜握着周昌全的手,使劲摇了摇,道:”我们第一纪检监察室联系沙州,平时来得少了,这是周书记对我的批评。

    周昌全道:”上级领导不来是对我们放心,来了是对我们的关心。略作寒暄,众人便进了小招1号楼。

    陈再喜头发略禿,在春日阳光下闪闪发亮。侯卫东站在周昌全身后,看到陈再喜头顶上的闪光,觉得有儿分喜剧色彩,只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他将脸绷得很紧,用目光与陈再喜微微示意。

    相对于邻近茂云市的官场地震,沙州算得上风平浪静,昨天晚上听了济道林汇报的案情,周昌全的直觉是第一纪检监察室小题大做:”堂堂地级市财政局长,手里过的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只要不朝腰包里放,出差多用些钱,实在是小事一桩。

    II”:式座谈开始以后,陈再喜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很严肃,道:”近期省纪委收到数封检举信,内容是关于沙州市财政局长孔正义收受贿赂之事,纪委副书记廖平同志专门作了批示,由第一纪检监察室负责调査此事。我先渎一读廖平同志的批示……

    等到陈再喜介绍了案情以后,济道林不慌不忙地道:”第一,市纪委全力配合第一纪检监察室办理此案,市纪委抽调纪委副书记钟洋配合陈主任开展工作,第二,从这封检举信反映的内容来看,总体数额不大,而且只有汽修厂一事属于受贿情节,我的想法是暂时不对孔正义进行直接调奄,也不采用双规等手段,主要采用外围调査的方式,这样有利于沙州市的稳定。

    当济道林发言完毕,陈再喜道:”周书记,请你指示。

    周昌全道:”对于腐败变质的千部,市委态度鲜明,严惩不贷,决不姑息。他略为停顿,道,”但是,也不能仅凭几封检举信就对重要干部采取措施,毕竟信件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其他证据对其提供佐证。我同意济书记的意见,先由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与沙州市纪委组成联合调査组,进行秘密调査,如果得到确凿证据,可以立刻采取行动。我的意见仅作参考,如何操作听省纪委领导安排。

    此时,陈再喜得知了沙州市委的准确态度,他暗自纳闷道:”这种检举信多得很,一般情况下让沙州纪委凋杳就行了,实在没有必要让我们亲自到沙州来一趟。廖书记真是小题大做,他也是老纪检了,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合常规的安排?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只是领导安排了,他就只得执行。

    “周书记,济书记,感谢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我先谈谈具体的措施:一是到财政局査账,具体名目就由济书记来出,二是找顺发汽车厂谈话,同时清査汽车厂的账目。这两个小组同时进行,待结果出来以后,根据结果来安排下一步的工作进展。

    周昌全点了点头,道:”济书记,就请你亲自挂帅,配合陈主任搞好调査,这是对省委负责,更是对沙州全市人民负责。

    陈再喜在省纪委办了许多大案子,这等小案子他原本兴趣不大,与沙州市委主要领导交换意见以后,大家便开始闲聊。

    吃过午饭,侯卫东陪着周昌全离开小招待所。离开了小招,周昌全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语重心长地对侯卫东道:”小侯,当领导最重要的是什么?

    侯卫东还在思索时,周昌全将答案说了出来:”是廉洁。孔正义是堂堂的财政局长,如果真是贪这些小钱,太没有眼光,也太不值得。你以后当了领导干部,一定要记得我今天给你说过的话。”周书记放心,我绝对不会在经济上犯错误。

    侯卫东说这话底气很足。他如今是副处级,工资有一千一百多一点,可是他以母亲的名义开了石场、煤矿,还在精工集闭有股份,因此他不用贪污受贿也能保持着相当的生活水准,自然不会贪图小钱。

    周昌全也不多说,走到小招前院,突然感叹了一句:”当官也不容易,耗费心血多,还得随时提防有暗箭中伤。我的两个儿子,坚决不允许他们从政,安安心心从事技术工作。

    侯卫东听见周昌全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对孔正义比较维护,心里琢磨道:”有没有必要暗中给孔正义通一通消息?

    当然,这个事只能暗中琢麽,暗中领会周昌全的意图,如果出言询问,则会犯忌。

    跟着周吕全回到了办公室,侯卫东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

    晚上下班,侯卫东将周昌全送回了家。到了新月楼门前,同平常一样,与马波挥亍告别,刚走到中庭,从小区花园旁的木椅子上站起来一个人,喊了一声:”侯主任”。

    站在花园旁的人正是财政局长孔正义,此时他没有带随从,一个人站在一棵浓密的杨树下面,正对着侯卫东挥手。

    见到孔正义,侯卫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图,脑袋里紧急思索了一遍,想好了对策。

    果然,孔正义开口就问道:”侯主任,是不是省纪委派人来査我?査我什么事情?

    侯卫东很严肃地反问道:”谁说的?看着孔正义的神态,他心想:”孔正义消息真是灵通,也不知谁跟他说的。

    孔正义脸色灰白,此时的他没有当财政局长的威势,道:”这是有人存心陷害,我在沙州当财政局长,经手的钱都是以亿来计算的,要找点茬实在太容易了,我知道是谁写的检举信。他低声问道,”老弟,周书记是什么态度?

    侯卫东想了想,很艺术地回答道:”两句话,十六个字,一是认真调査,证据说话,二是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孔正义再问:”省纪委是哪一位同志带队?住在哪里?

    侯卫东见孔正义有着刨根问底的劲头,心里有些不悦,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恐怕要问济书记。

    他为了将周昌全暗中回护的意思讲清楚,解释道:”八个字的核心是以证据说话。现在一切按法律来办事,证据才能说明问题。只要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他就差说出”将证据毁掉”这五个字了。

    孔正义慢慢品了品侯卫东的意思,道:”侯主任,谢谢你,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两人握手告别,侯卫东上楼,孔正义亦回到了家中。

    孔正义将藏在身上的录音机打开,将今天的录音重新听了一遍。前面三段已听得烂熟,他就直接跳过,最后一段是与侯卫东的对话,听了一会儿,孔正义骂道:”侯卫东真他妈的狡猾,说了半天,居然没有一句话落下把柄。

    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忐忑不安的孔正义不断地听磁带,多次听到侯卫东所说”有证据,想赖也赖不掉,明白吗?时,他终于恍然大悟:”侯卫东其实将周昌全的态度说得十分清楚,认真调查,证据说话,严惩不贷,决不姑息,其实关键的还是前八个字,只要没有证据,就万事大吉。

    “这个侯卫东年纪轻轻,心机真他妈的深,终究要成大器,他妈的。孔正义想着侯卫东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将那封复卬的检举信拿了出来,又研究了一番,确信自己将所有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这才暗自放下心来。

    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后,他从隐秘处拿出一把普通的防盗门钥匙,这是他另一套房子的钥匙,也是他最大的秘密。当了这么多年的财政局长,也有不少积蓄,他不敢将这些积蓄放在家中,而是用一张外地身份证买了套住房,专门存放这些积蓄。

    这个秘密,连他老婆也不知道。

    将钥匙放好,孔正义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慢慢变得咬牙切齿,甚至有些目露凶光:”梁朝,你他妈的太过分了,我跟你没完。

    这时,副市长刘传达打来了电话。孔正义道:”刘市长,放心,没事,纪委查的都是小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与孔正义在新月楼中庭分手以后,侯卫东快步回到了新月楼家中,他几步来到阳台,将阳台的灯光关掉,将自己隐身在黑暗处,观察着楼下的动静。他家的阳台视线很好,能看到大门外很远的地方。

    矮小而微胖的孔正义在新月楼外面行走着,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此时的他,没有了当财政局长的豪气,和普通的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中年人模样相差不多,就在街道上孤零零地走着,失去了随从的官员,和普通人有着同样的背影。走了两三百米,他在一辆普通桑塔纳车前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左右,这才进了小车。

    在卧室里,小佳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杂志,却没有看,有一句无一句地与母亲陈庆蓉说着话。

    新月楼的房子是三室一厅,小佳怀孕以后,陈庆蓉和张远征搬到了新月楼,以方便照顾小佳。

    陈庆蓉将家里以前的旧裤子剪开,为即将出生的小宝贝做尿布。”还是这种用过的棉布好,小孩的皮肤嫩,一定要用软的。

    小佳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快乐的表情,道:”现在大家都用尿不湿,很好的,用布尿布太麻烦了。

    陈庆蓉不容置疑地道:”这事你不懂。我从来不信尿不湿。尿水整夜都兜在小孩的屁股上,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这样兜久了,小孩的皮肤肯定受不了。

    “听用过的朋友说,用了尿不湿,小孩睡眠要好一些,有利于孩子成长。

    “这些都是骗钱的玩意儿。

    小佳知道母亲索来执拗,也不多劝,反正尿布用了几千年,大家都用得好好的,也没有出什么事情,就继续保持传统吧。

    陈庆蓉剪了一会儿棉布,道:”以后有了小孩子,家里的事情就比以前多得多了。卫东平时回来也不做家务,天天钻到书房里,他就是坐坐办公室,肯定没有你爸爸上班时辛苦。当年我们生你的时候,没有请人,就我们两口子带小孩子,那时你爸别提多勤快了,回家用肥皂洗了手,就开始煮饭。

    小佳对于母亲的唠叨是哭笑不得,道:”妈,你怎么还是这种脑筋?卫东每天忙得脚跟翻到脚背上,回家有时还得写稿子,家务事本来就不多,何必让他来做。

    在工厂家属院里,素来多彪恽的女工人,她们在工厂里顶得上男人的角色,在家里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陈庆蓉看惯了女人声音大男人声音小的场景,对于张小佳和侯卫东的关系便有了隐隐的担心。一来担心女婿不做事,家务事全让女儿一个人做,会累到女儿,特别是有了小孩以后,家务事猛然增多,陈庆蓉就想让侯卫东来分担家务。二来女儿太温顺,看样子恐怕管不了侯卫东,她准备给小佳鼓鼓劲儿,让女儿也慢慢地管着女婿,什么事情只要形成了习惯就好办了。

    侯卫东在阳台卜.偷窥完毕,走到客厅,正准备回书房看一看宣传部给周昌全准备的讲话稿,陈庆蓉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些棉布。她看了看餐桌上摆放着的碗筷,对侯卫东笑道:”卫东,我在给小孩做尿布,手里不方便,你洗洗碗,行吧?

    侯卫东跟着周吕全长期在外面应酬,在家里吃晚饭的时间微乎其微,难得有时间回家吃饭,再加上小佳一直提倡晚上少吃饭,因此每晚都很简单,侯卫东基本上没有洗过碗。

    今天他在外面吃了晚饭,没有想到家里并没有洗碗,听到岳母吩咐,稍一愣神,就笑着挽袖子,道:”妈,你辛苦了,我来洗碗。

    侯卫东挽着袖了,动作麻利地将饭碗收进了厨房。在上青林数年时间,他很多时间都是自己弄饭吃,对于家务事情并不陌生,只是在沙州与小佳团聚以后,他才基本上不做家务事。

    小佳腆着肚子,站在厨房门口。侯卫东正在”晔哗”放水洗碗,扭头道:”别进来,地面滑。小佳站在门口看着侯卫东做事,很有兴趣地道:”在我的记忆中,你就没怎么洗过碗,现在看起来动作还算麻利,不算是酒嚢饭袋。

    等侯卫东洗了碗间到书房,小佳腰有些酸,就躺在床上休息。陈庆蓉坐在床边,拆了一些线手套,飞快地给小家伙打背心,她打惯了毛衣,双手如飞,看得小佳眼花缭乱。

    “对男人要关心,但是也要严加管理,男人就和小孩子差不多,三天不管就要上房揭瓦。陈庆蓉顺利指挥侯卫东洗了碗,就坐在小佳床前给她言传身教。

    小佳道:”爸到哪里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陈庆蓉道:”你爸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他们这一批老工人离开工厂以后,许多技术活就无法做了,厂里决定返聘一些技术骨干回厂里。你爸闲着难受,今天朱言兵厂长给他打了电话,他就回厂里去了,昨天给卫东说了这事,他也觉得挺好。

    小佳知道朱言兵是想利用老爸來走侯卫东的门路,看到父母都挺高兴,也就没有说破。

    到了9点,张远征才从厂里回来。他今天与好几个一起退休的老朋友见了面,朱言兵亲自作陪,在厂食堂吃饭。有厂长作陪,几个老家伙自觉很有面子,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些。

    进了屋,张远征满脸通红,大声宣布道:”从明天起我担任第五车间的技术顾问。

    陈庆蓉见老伴醉得站不稳,气狠狠地道:”喝不下马尿,就少喝一些,别在这里出洋相。

    张远征脸红红的,他只是想笑,手舞足蹈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好好学技术,好高骛远。想当年我们当学徒那一会儿,天天跟在师傅身后,抓住一切机会学技术。现在倒好,师傅苦口婆心地教,他还不愿意学。

    他们这一代工人,无论是什么工种,都是以技术为荣,一个技术好的师傅,在厂里是很受尊重的。而进入了90年代,不少企业破产,甭管有无技术,大家统统下岗,这直接影响了一代人。许多厂里的年轻人并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学技术,有许多技术含量高的活,厂里不得不请老师傅回厂。

    陈庆蓉知道张远征酒量浅,见他站立不稳的样子,知道其已醉了,,边数落着他,一边就准备将其扶进^単。刚走两步,张远征只觉肠胃一阵排山倒海,他根本控制不住,就在客厅里吐成了天女散花。

    侯卫东正在修改宣传部的稿子,他这种级别的秘书,其实很少写稿子了,需要哪个部门的材料,自然会有相关部门先写好底稿,他再根据周昌全的习惯、口味和特殊要求进行增添。明天周昌全要在宜传工作会上作一个讲话,宣传部门专门由一位副部长负责给材料把关,这篇讲话稿子质量很高,基本上不需要进行大的修改,侯卫东的主要工作是往里面加上一点周昌全特色的词句。

    听到外而的动静,侯卫东赶紧出来,恰好看到了张远征呕吐,他见惯了喝醉酒的呕吐物,虽然觉得臭,但还是可以忍受,就道:”爸,我扶你到卫生间,要吐就吐干净。

    同样站在门口的小佳,猛然间闻到一阵酒臭,一捂嘴巴,差一点也吐了出来,赶紧就回到屋里。

    陈庆蓉无可奈何道:”卫东,你帮着把这收拾一下,我扶你爸爸进屋休息。

    等到陈庆蓉将张远征扶进卧室,侯卫东连忙拿了扫把,开始清理客厅里这一堆带着酒味的呕吐物。闻着酒味,他暗道:”今天喝的酒还不错,绝对是五十块钱一瓶的。他是支持张远征返聘回厂的,不管朱言兵有无其他目的,张远征返聘回厂以后,他的生活至少在这期间会充满了阳光。

    男人不怕事情多,就怕没有事情做,如果每天都在说”忙啊”、”累啊”的人,其实这话语间就带着些骄傲。

    正在打扫客厅,陈庆蓉就气冲冲地走出来,口里道:”这个老头儿,什么年纪了,还以为自己三十岁。又对小佳道,”小佳,家里有没有绿豆?给你爸煮点绿豆汤醒酒。

    小佳站在门口,用手捂着鼻子,道:”家里的绿豆放得太久,早就拿出去扔了。

    侯卫东没有等陈庆蓉安排,主动道:”我去买。陈庆蓉觉得不太好,道:”算了,这么晚了,商店都关门了,哪里去买绿豆?侯卫东还是转身披上外套,道:”我开车去转一转,应该能找到。

    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店买到了绿豆,回到家里,陈庆蓉就开始煮解酒的绿豆汤。经过这番折腾,等到侯卫东坐回书房,刚才的思路彻底被打断,抽了支烟,喝了茶,这才渐渐找到刚才的感觉。

    要结束的时候,小佳走进了书房,侯卫东道:”远一点,电脑有辐射,别靠近。小佳”扑哧”笑了起来:”没有这么严重吧,在机关里,怀孕的女同志一样在用电脑。

    “宁可小心一万次,不能有任何疏漏。

    小佳还是很听话,退后几步,站在门口。她并不赞成母亲的观点,可是想到小孩出生以后的诸多杂事,便感到有些抱歉:”以后有了小孩,恐怕对你的工作有些影响。

    侯卫东倒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这样说?小孩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为他服务,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我高兴还来不及。

    第一回合的较量

    侯卫东见小佳站在门口,就道:”你先回卧室,我把稿子看完就过来,这是明天下午周书记要用的稿子。

    小佳回到卧室,又觉得无聊,侯卫东在卧室里实行了清空运动,除了手电筒和台灯,其他家用电器统统搬出了卧室,免得电磁辐射对母子有影响。

    侯卫东对于此事很执拗也很认真,这让小佳感觉很好,只是,房间里只剩下手电筒和台灯,未免有些无聊。小佳靠在床上,不一会儿,倦意又来了。

    正在迷糊间,侯卫东走了进来。小佳睁开眼睛,道:”陪我说会儿话。侯卫东就躺在小佳身旁,道:”朱言兵把爸弄回厂里,他是确实需要技术力量,还是别有企图?

    小佳道:”能有多大的企图?再说,他即使留有什么心眼,也是为了厂里好,支持支持又有何妨?

    “以后别人朝家里送钱,我们一定不能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侯卫东想着孔正义站在树下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告诫起小佳来。

    小佳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话等你当了一把手再说不迟,目前为止,基本上没有人到家里来行贿。

    侯卫东问道:”记得今年春节,我收了不少红包,一共有多少?在春节期间,沙州有头有脸的单位都要找准机会给个红包,这属于灰色收入。作为市委办副主任,红包在一般情况下是五百元,大方一点的,也给一千元,侯卫东只记得收了不少,并不在意红包里的钱有多少,回家以后,就统统交给了小佳。

    小佳捂着嘴笑道:”你猜一猜收了多少?她当过办公室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这种灰色地带的钱属于礼尚往来,并不需要担心。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清理过。侯卫东回想了一下所收红包,道,”可能有一两万吧。

    小佳凑到他耳朵边,悄悄说了个数字。

    侯卫东吃了一惊,他现在月工资加上电话等几样补贴也就一千多元,一年正式的收入不会超过一一万五,听了小佳所说的数字,道:”这个未免太多了。

    小佳当过建委办公室副主任,也送过不少红包,对此亦有深切体会,道:”发红包是灰色收入,更是典型的看人下菜,一般人没有这么多。大家给你送红包,是看在周书记的面子上。如果你不是周书记的专职秘书,仍然担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恐怕这个红包也要少三分之二,如是你只是市委办一般工作人员,红包恐怕只有现在的几十分之一。

    小佳又道:”建委给你的信封里等同于市政府秘书长级别,那一年我给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送的也就这么多。在政法委、党工委、团委、妇联这些部门,恐怕就没有几个红包,还有很多无职无权的干部,根本就收不到红包。同样在机关,同样进出一个大院子,相差何止百倍,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这种年终红包现象,在沙州甚至在岭西都比较普遍。当然,能得到体制外红包的人,都是领导和职权部门要害人物。水至清则无鱼,周昌全知道这个情况,只要大家不超出标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太认真。

    此现象有历史传承。在封建王朝素来是给官员的薪水不高,明代相当于地厅级官员的月工资按实物折算也不过一千多块,而他们还得负赍发放手下师爷、长随的工资,所以就有冰敬、炭敬之类,这个传统遗留下来,就形成了过年过节的红包。

    侯卫东收入颇丰,不太在意这些红包,感叹了几句,对小佳道:”这钱你就收着,随你怎么用。不过,除了这种灰色收人,有人如果给家里送钱,你一律不许收。我们不缺钱,千万不要因小事而乱大谋。

    到家里来看望小佳的同事挺多,小佳的消息亦不闭塞,她道:”沙州流传一封检举信,是针对财政局孔正义的,你听说过没有?,

    侯卫东将脸贴着小佳隆起的肚子,感受着肚皮里小家伙的运动节奏,口中道:”有这么一回事情,八毛钱一封信,谁不会寄?不必太当真。又特意交代道,”我的身份特殊,你别去传这些话。同事们议论,你听着就行了,如果你也跟着说,传到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恐怕要起事端。

    小佳故意撇了撇嘴,道:”你以为你是明星,走到哪里都有花边新闻?嘴上虽然这样说,她也明白,自己老公所处的位置敏感,盯的人着实不少,有些话确实不能乱说。

    省纪检监察一室到达沙州的消息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可是消息就如游荡在四野的风,总是无孔不入。当然,大部分传说都是失真,更有甚者传出了沙州市主要领导涉嫌其中的夸张传言,而人们总是对最夸张的传言津津乐道。

    第四天上午,陈再喜与济道林一起来到周昌全办公室。

    周昌全在办公室里与客人见面,通常不会离开办公桌,今天却破例起身。三人就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如老朋友一样聊天。侯卫东给三人泡了铁观音,便拿了笔记本坐在一旁。

    正式谈问题时,陈再喜挺直了腰身,打开笔记本,道:”通过调査,检举信上反映的问题与事实有较大出入。

    “第一个虚列支出问题。1996年12月,孔正义确实让出纳为其办了一张信用卡,存入六万元,后来用五万元发票来冲账,另外剩余的一万元在四个月后冲账,没有什么问题。

    “1997年5月,到欧洲考察,借走现金三万,后来报销了六万块,这六万块钱也符合报销手续。

    “第二是受贿七万元的事。査无实据,汽修厂当事人否认了此事。

    “第三是新房装修的报账问题。去年财政局大楼进行了部分装修,也没有什么问题。

    “第四是收受拜年钱问题。査无实据。周昌全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他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小口,等着陈再喜的下文。

    陈再喜正颜道:”虽然孔正义同志没有检举信中所指出的违法违纪行为,可是我们在调査中,也发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比如大吃大喝、大手大脚。信用卡上的六万元,其中有四万元是用于吃喝,虽然都有经办人、分管领导签字,手续是全了,可是这个吃喝的数字未免太大了。还有财政局的装修,虽然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办公家具相差不大,但是全部都是名牌,价值不菲……

    陈再喜讲完具体情况,总结道:”以上列举的几个问题,虽然还不至于给予纪律处分,但是这个苗头值得注意,此情况向廖平副书记作了汇报,这也是他的意见。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最好的部门。在物质匱乏的吋代,粮食、食品、供销社等部门是最热门的。改革开放以后,物质短缺成了历史,这个时代最缺的是资金,管钱的部门如银行、财政局、税务局便炙手可热,每一个地区,最巍蛾、最富丽堂皇的建筑绝对是这三个部门。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财政局用钱素来大手大脚,这是岭西全省的通例,省财政厅当然也不例外。

    周昌全深悟其中三味,他自然同意陈再喜代表省纪委指出的问题,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济道林见火候差不多了,道:”正事谈完,我有一个提议,沙州新开发出来一处大温泉,陈主任去泡泡澡,洗去四天来的劳累。

    陈再軎任务完成,浑身轻松,爽快地答应了济道林的提议。”小侯,你是陈主任的同学,今天就交给你这个任务,去陪同陈主任泡澡,泡了澡,中午回小招用餐。周昌全临行前又把任务交代给侯卫东。

    温泉位于南部新区,名为脱尘,倒有些意思,前年动工,今年4月20日才正式开业。

    由于调査组已经作出了”査无实据”的基本结论,因此大家都没有心理负担,晒阳光、泡温泉,聊了一些与官场无关的话题,轻松而愉快。到了11点20分,济道林一行这才从温泉中起身,前往小招待所。

    午餐时,宾主言谈甚欢,其乐融融。

    下午,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陈再喜率队回到了岭西。刚进入市区,陈再喜就接到了省纪委廖平副书记打来的电话:”陈主任,你在哪里?回来了,好,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要听一听具体的情况。

    放下电话,原本心情轻松的陈再喜又有些纳闷,心道:”这是怎么回事?糜书记对这个小案子这么看重。陈再喜原本想回家休息,接到了廖平的电话,不便耽误,直接开车到了省纪委。

    稍作寒暄,廖平言归正传,道:”你仔细谈一谈调査的详细过程。

    陈再喜不知廖平是何意,理了理思路,就将这几天的调査情况一一道来。

    廖平不动声色地问道:”在沙州,除了周昌全、济道林,还有谁知道此事?

    “沙州市纪委副书记钟洋、沙州市委办副主任侯卫东,他们两人一直参与了此事。

    “你们这次调査有什么感觉?只谈感觉,不必有明确的证据。陈再喜道:”这一次调査,第一纪检监察室抽调的全部是精兵强将,依据检举信的提示,我们查得很彻底,确实没有发现违纪行为。当然,在沙州财政局存在着超标配车、配备办公用品以及生活费过髙等不良现象。

    廖平再问:”检举人说得这么清楚,这封信写到如此程度,估计是沙州财政局内部人所为,我个人感觉真实性很高。

    听^平如此说,陈再喜尽量客观地道:”检査组凭证据说话,从账面上确实没有问题。

    廖平又仔细地询问了陈再喜査案的细节,特别是周昌全和刘兵两人的态度:”沙州两位主要领导,周昌全和刘兵,对此事是什么态度?他们说过什么话?在接待工作上如何操作?

    “我在沙州五天,与市长刘兵没有见过面,都是由周昌全和济道林联系。陈再喜又解释道,”我们到沙州时,就与周昌全见过面,特意交代要保密,所以政府那一边就没有接触,是由沙州纪委副书记钟洋帮着协调。钟洋是老纪委,协助省纪委办了不少案子,应该能够信任。

    整整聊了一个半小时,陈再喜这才离开了省纪委廖平办公室。縻平同志略为反常的行为让他若有所悟,省纪委高层已经盯上了沙州,这次追査只是一个试探性动作。

    廖平在办公室整理了一会儿思路,从铁皮柜里取出一份没有封面的档案,来到了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办公室。

    进门之后,他特意关上了办公室大门。

    高祥林是1996年从邻省调来的,1997年査处了省交通厅窝案,1998年将茂云査了一个底朝天,引发了茂云地区官场大地震。这位年近六十的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声名大振,一时之间在岭西被尊称为”白包公”,白指其肤白,包公是指其办案时雷厉风行,令贪官纷纷落马。”怎么样,有收获吗?廖平在皮沙发上挪了挪屁股,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这才道:”高书记,你还真是料事如神,那些账目做平了,孔正义的关系网果然深厚。

    高祥林很自信地笑了笑,道:”你要认识到办理此案的难度。孔正义虽然只是处级干部,但是他当了多年财政局长,关系网结得很深,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纪检干部不仅要敢于办事,更要会办事,否则打蛇不死反而被蛇咬。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虛点两下,道:”当纪检干部必须具备两要,一是眼光要准,二是下手要狠。眼光准既能发现腐败分子,同时又不能冤杆一个好人;下手要狠就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腐败分子没有喘息的机会。因此,在我们决心没有下够、证据不太充分之前,就没有必要让陈再喜知道孔正义的其他事情。

    这一次到沙州,按理说也很隐蔽,却仍然让孔正义将以前査实的账册改掉,这让廖平对高祥林心服口服,他掰着指头算了算:”陈再喜这次下去,沙州市方面知道情况的就只有两位主要领导、纪委正副书记,再加上巿委办副主任,这五位同志说不定就有人向孔正义通风报信。

    高祥林摇头道:”不见得,这封检举信范围很广,凭孔正义的关系网,肯定会提前得知消总。不过从这次试探的情况看,周昌全、刘兵等主要领导的反应很好,这与我们掌握的情况致,下一步开展工作就能避开一些环节。

    縻平继续汇报道:”这次借着査检举信,小江按照事前交代的任务,调出了财政局的收入支出凭证、往来账目以及银行存款,还真发现一些问题。

    小江并不是第一纪检监察室的人,这一次査案,涉及财务比较多。临行前,廖平以此为借口,特意将精通财务的小江加入这个小组中。这种临时成立小组的事情在省纪委很平常,陈再喜也不会觉得有异常。

    就在高祥林和瘳平闭门谈事时,周昌全带着侯卫东视察了沙州烟厂的;址,在回来的路上,小车又拐到了南部新区。周昌全临时起意,要査看四大班子的拟选地点。

    两人站在拟选点,吹着风,晒着太阳,侯卫东觉得周昌全有心事。此时他与周昌全的关系已经人大进了一步,顾忌也就少了许多,他很有技巧地问道:”周书记,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早点回去休总?

    周昌全突然问道:”对省纪委的调査,你有何看法?

    侯卫东直言道:”第一纪检监察室三年没有到沙州奄过案子,这次过来査案却是这种小案子。我个人觉得这种小案子,直接交给市纪委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由陈再喜亲自跑一趟。

    周昌全赞许地道:”你也注意到这事,说明你很有政治敏锐性。

    他脸色随即严肃起来,道,”当陈再喜宣布调査结果以后,我就觉得此事不太对劲儿。高祥林是什么人?他是岭西的白包公,他办的案子多数是出其不意,只怕这一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卫东对于高祥林倒没有直观的认识,他顺着周昌全的思路道:”莫非省纪委掌握了什么情况?

    周昌全道:”打铁还须自身硬,只要问心无愧,就不怕半夜有人来敲门。

    侯卫东最了解周昌全的真实想法,想了想,道:”稳定压倒一切。沙州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如果有巾级领导或重要部门领导出了问题,将对沙州造成不可挽冋的政治影响,我建议在近期市委可以专门谈一谈廉政的问题。

    周昌全摇头道:”如果真被省纪委盯上了,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要谈廉政教育,也只能在正处级以上干部中进行,看看这些同志的悟性如何。

    检举信事件在沙州就渐渐没有了声音,这很正常。沙州有数百万人口,数万国家公职人员,每年寄到上级部门的检举信着实不少,如果都被大家记住,沙州的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了。

    只有少数人记着这封信,这少数人都与这封信利益相关,例如孔正义,他是当事人,自然不会忘记这事。检举信事情之后第一次党组行政会议,他铁青着脸,拿眼光扫射着手下几个副职,在心里骂道:”别他妈的人模狗样,内鬼就是你们其中之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副局长梁朝身上。梁朝是常务副局长,最有可能接替自己的位置,因此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梁朝似乎感受到了孔正义阴森的目光,他和孔正义曾经同为副局长,只是孔正义跑得稍快一些,当了局长,他跑得稍慢一些,结果委屈地成了副局长。

    在财政局班子成员里,一把手孔正义最矮,二把手梁朝最高,两人站在一起,梁朝比孔正义至少要高大半个头。他和孔正义一起出差,接待方十有八九会将相貌堂堂的梁朝当做一把手,这让梁朝和孔正义都有些尴尬。

    孔正义人虽然矮小,脾气却大得紧,稍不如意,便出口批评,遇到烦心事,还要骂几句,财政局众人在孔正义面前个个都有几分胆怯。

    梁朝恰恰与之相反,脸上表情总是笑咪眯的,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很有几分亲和力。

    由于两人差异较大,就有好事之人将两人进行比较:”如果梁局长是一把手,我们的福利肯定要好得多”,”如果梁局是一把手,我们的……

    在沙州官场,孔正义紧紧跟着周昌全,所以梁朝很有自知之明,尽量不跟孔正义正面冲突,忍耐和等待是官场中人必备的素质。可是转眼间就过了七年,七年时光,虽然不能让沧海变成桑田,却足以让一位优秀的年轻干部变成中年干部。

    干部提拔有许多条件,年龄是其中一个关键条件,梁朝当副局长时三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龄,如今已满了四十,仍然是副局长。这七年的蹉跎,或许就会让梁朝的仕途提前到达终点。

    因此,当社会上流传着周昌全的种种传言时,梁朝就将斗争的矛头对准了孔正义。这几年来,他在暗处,孔正义在明处,他着实收集了不少关于孔正义违法之事。

    在3月,他向省委书记蒙豪放和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写了两封检举信,锋芒直指孔正义挪用公款以及参与私分国有资产的两大罪行。他完全没有料到,省纪委的调査是如此走马观花、如此马虎,而且根本没有任何回应,这让梁朝很是失望。

    当孔正义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梁朝脸上,梁朝稳住心神,在心里将自己分管的预算科、国库科等几项主要业务科室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准备按正常程序发言。

    扫射了一阵,孔正义终于开始说话,道:”半年时间已过,大家成绩如何,不用我说,都心中有数,我只能用马马虎虎四个字来总结。

    将各分管局长的工作一一进行了点评,照例是五分表扬,五分批评,正要布置工作的时候,办公室工作人员拿着电话记录本走了进来,有些畏縮地走到孔正义身边,道:”孔局长,市政府会议通知。

    孔正义皱着眉头看着电话记录本,虽然他在骨子里只买周昌全的账,可是在明面上还必须得听市政府的招呼,他刷刷地写了几个字:”请梁朝同志参会。

    梁朝离开财政局会议室时,似乎还感到一丝阴冷的目光盯着他,当走出财政局大门时,背后阴冷的感觉才减少,天空仿佛一下就变得亮堂了,空气中负氧离子仿佛也浓了起来,让人呼吸顺畅,身体鲜活。市政府会议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都是业务上的事情。梁朝一边收

    拾提包,一边考虑是否回去继续参会,市长刘兵的秘书小秦走了过来,低声道:”梁局长,刘市长请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梁朝有些奇怪,问道:”刘市长找我是什么事?小秦笑了笑:”我也不清楚。

    跟着小秦进了刘市长的办公室,小秦手脚麻利地泡了茶,就从正门出去,经过走廊,再从秘书室正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沙州,党政领导办公室与秘书办公室都是相连的,刘兵却不喜欢这种布置,他并不想标新立异,也就没有封闭这道门,但是与秘书室相连的那道门很少打开,小秦进出都很自觉地走正门。

    作为财政局的常务副局长,梁朝在刘兵面前露面的机会很多,两人并不陌生。谈了沙州上半年的财政资金情况,刘兵便取出了一个文件夹,道:”你看看这封信,有什么看法?

    梁朝以为这是自己写的检举信,心里一阵狂跳,强自镇静,打开文件夹,稍加浏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上的心就收回到肚里,暗道:”难道省纪委是来调査这封信的?这封信的内容简直是隔靴搔痒,岂能扳倒根深叶茂的孔正义!^

    梁朝仔细读完信,道:”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应该出自财政局。说到这里,他略为停了停。

    刘兵鼓励道:”此事省纪委已经有了结论,査无实据,我只是私下了解情况,有什么看法可以直说。

    梁朝一直以来都与刘兵走得较近,这也是两人的共同需要,只是梁朝还没有完全投入到刘兵的阵营,或者说,很多事情还隔着一层纸没有捅破。

    “沙州财政在岭西还是排在前面的,虽然比起沿海同等级的城市要差很多,可是每年过手的经费是数十亿,用这些事来检举一位财政局长,确实有些小儿科。梁朝对于这封信的水平很有些瞧不上眼。

    刘兵道:”按你的说法,孔局长确实是有这些事,只是与过手的资金量相比,这些事不算事?

    梁朝深知刘兵与孔正义面和心不和,听其口气,似乎还真希望孔正义有事,便试探着道:”财政局做账的高手很多,真要作假,外人很难査出来。

    刘兵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梁局长,我是了解你的。财政局同志为你总结了三点,第一是精通业务,你是科班出身,当常务副局长都七年了,当副局长三年,加上当科长、科员的经历,在财政局工作十八年,年轻的老资格啊。

    梁朝谦虚地道:”我谈不上精通,只是比较熟悉。”第二,你为官廉洁,这是群众公认的……”第三,能团结同志,不像某些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你这种德才兼备的同志,早就应该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了。

    梁朝心里明白,这是刘兵在向他封官许愿。

    刘兵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道:”财政局是管钱的单位,一定要记住一句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你们一级班子领导成员更要以身作则。我在这里给你提一个要求,也是一个特殊待遇,凡是财政局的大事小事,你可以不通过其他人,直接向我报告,如果有大事不报告,就是你的失职。

    这是刘兵抛来的绣球,梁朝也不管这个绣球是否烫手,他都接了过来,道:”请刘市长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梁朝此时已将宝押在比周昌全年轻许多的刘兵市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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