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青林
老邢仍然在花园中忙碌着,见到侯卫东回来,面露喜色地道:”侯镇,来看我的新品种。
老邢的盆景以前多是罗汉松,前一次与李晶意外的买卖,让他尝到了甜头。青林山森林繁茂,可以制作盆景的老树根着实不少。以前他是为了审美,选树根很挑剔,现在为了赚钱,尺寸放宽了许多。他带着锄头和砍刀,经常出没在大山中,花园里很快就出现了更多的盆景,里面不乏精品。
侯卫东泡了一壶青林茶,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看花。
老邢眼光中闪烁着激情,与往日修身者般的淡定大不一样,道:”我准备到岭西开一个盆景店,凭着上青林的绝好资源,应该能够弄出名堂。现在总算知道自己还有点用处,不是吃闲饭的废人。
他的背略为恂偻,此时挺立得笔直。十几年前,他从副局长的官位莫名地跌落了下来,就靠着养花弄草来自我安慰,过一日便算得一日。四千块钱的意外收入为他打开了一道窗,窗外是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行政级别以及官场职务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金钱,这个资本主义世界的魔鬼,摇身一变成为判别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
对于大都市的新时代人物来说,他们早已适应了这个标准,所以经济最发达的珠三角曾有一种传言,”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只能去当干部”。但是这个标准对于老邢这样的老派人物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那天开始,他的人生又有了新的坐标和新的意义。这是市场经济对传统社会的破坏和颠覆,也是对人的解放。
老邢耐心地讲解每一个盆景的来历,这些外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在他嘴里如数家珍。听着他讲述如何发现老树疙瘩,侯卫东似乎将工作上的烦心事全部抛在了脑后。
小佳的电话如凤凰一般破空而入,她的声音很是兴奋:”老公,粟哥给了准确信息,柳部长同意将你调到县委组织部,调令最近就要发出来。我先说明一点,调到县委组织部是权宜之策,不会安排职务。下半年市委组织部要从各县组织部进人,粟部长会把你调过来。
侯卫东笑道:”老婆,你不用解释,我明白。
粟明俊虽然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可是沙州市委组织部要进人,必须要组织部一把手张家瑞点头才成。为了以后的调动,粟明俊提前将侯卫东的条件打造得符合市委组织部的所有要求,这样调动起来就少些麻烦。
侯卫东尽管此前就得知了自己的调动消息,却没有料到调动会如此迅速。接到电话的第二天,他正在学习班与林勇等学员打扑克。杨凤扭着一身胖肉跑了下来,道:”侯镇,赵书记有事找你。
杨凤满脸神秘,看着学习班诸人都看着自己,故意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等到侯卫东出了学习班的大门,她急不可待地道:”组织部肖部长到镇里来了,赵书记通知你立刻到他办公室去,组织部找你,肯定是好事,要请客哟。
“谁知道什么事情!侯卫东敷衍了一句,暗道:”粟明俊的动作好快。
办公室里,赵永胜扶着将军肚子,对肖兵副部长道:”侯卫东这一年进步很快,已经适应了工作,是镇里的得力骨干,怎么突然就要调整?他暗自纳闷:”这事倒也怪了,组织部要调人,刘坤是最好的人选,怎么想起跳票干部侯卫东?
“这是柳部长亲自交办的事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肖部长,你别打马虎眼。
“不是官腔,我确实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侯卫东来到了办公室,赵永胜笑容满面地与侯卫东握手。”侯镇长,以后到了组织部工作,不要忘了青林镇,这可是你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他给欧阳林打了电话:”侯镇长调到组织部去了,你去买一床真丝被子,当然是最好的。
等到侯卫东看过调令,肖兵征求意见道:”你到组织部以后,保留副科级待遇,暂时到综合干部科工作,你有没有意见?
从乡镇调到县里,很多人都会失去职务,这也是一个惯例。侯卫东知道这个规则,也有思想准备,平静地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中午吃饭的时候,粟明也赶了过来,他一路上都在盘算:”上一次听高宁的话外之话,侯卫东与市委的某位领导有关系,看来就是这位粟部长了。
由于侯卫东是调到县委组织部,尽管没有安排职务,仍然使他身价看涨不少。镇里党委、政府集体饯行,私下的饯行更是不少。侯卫东离开青林镇时,眼皮浮肿,说话都往外喷着酒味。
从青林镇到县城的路,坐小车只要一个多小时,侯卫东整整走了三年。大部分青林人,一辈子都不能从乡村走进县城。
在回城的路上,想到此次调动的真实原因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发了话,侯卫东自嘲道:”如果没有粟部长帮忙,就算我在乡镇拼命工作,成绩突出,有谁能知道,又有什么用处?
益杨县委办公楼是一幢五层小楼,组织部在二楼左侧,一共有八间办公室。一正两副三个部领导各占了一间办公室,组织部办公室占了一间,一间作为打字室,另外三间办公室才是业务部门的办公室,显得很拥挤。
综合干部科有四个人,一正一副科长加两个科员。李科长在一次会议中突发脑溢血,直接滑到桌子下面,经过抢救,命救了回来,却是行动不便,一直在卧床休息。科里的工作由副科长郭兰主持,两位办事员,一位是詹才信,另一位就是新调来的侯卫东。
侯卫东的办公桌就被摆在一个很不舒服的位置,不仅紧靠着进出通道,而且背对着办公室大门。他坐在这张办公桌前,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看着自己,很不自在。
正式报到当天,他和肖兵副部长见了一面。然后被肖兵领到了办公室,肖兵略作交代就转身离去。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桌前是几份老文件。侯卫东一边学习文件,一边观察着新环境。
郭兰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打文件。综合干部科只配了一台电脑,科里只有郭兰一人会用电脑,所以也算是郭兰的专用电脑。
老科员詹才信白白净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拿着当天的《沙州日报》,从第一版仔细地看到了第八版,喝茶、抽烟,悠闲地打量着新来的同事。
在益杨县委机关,每一个单位都会有这种年龄在四十岁以上,工龄在二十年左右,职务定格在副科长以下,符合这三样条件的人在益杨县俗称为老板凳。老板凳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而且不少人还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这让许多领导对老板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林镇的老板凳是苏亚军和付江,组织部综合干部科的老板凳是詹才信。
“侯卫东,你以后叫我老詹就行了,部里不分年龄大小、官职大小,都叫我老詹,你也叫我老詹。
詹才信一屁股坐在侯卫东的办公桌上,道:”侯卫东,你在青林镇当副镇长多舒服,怎么想到要调到组织部?组织部名声好听,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情。我若是年轻十岁,一定不在这里干。他心里琢磨道:”侯卫东能调到组织部来,应该是沙州有人在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不是一般人。否则按柳部长的脾气,肯定不会让跳票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来。
郭兰正在抓紧写一份讲话稿子,这是柳明杨下午要用的稿子。今天早上分管机关的杨军副部长才交办下来,时间紧,稿子的质量要求又高,她接受任务以后就集中精力赶稿。
听到詹才信对侯卫东开展起了入门教育,她便从电脑前扭过头,道:”老詹,我的稿子出来了一半,帮我把把关。
詹才信奉行的原则是,事情来了能拖就拖,能推就推。此时来了新人,道:”侯卫东是沙州学院的高才生,又在镇里当过领导,让他来看稿子。
侯卫东连说不敢。郭兰道:”这是综合干部科里的好传统,凡是部领导要的重要稿件,大家都要一起研究,最后才能定稿。这样,我打印两份出来,老詹和侯卫东都帮着看一看。
三人闷头看稿。
看了稿子,郭兰问道:”侯卫东,你对稿子有什么意见?侯卫东实话实说道:”我对部里的工作不熟悉,提不出具体意见。他学法律出身,文字功底也不差,只是毕业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修公路、开石场、当领导,基本不写文章。此时拿到十三页的稿子,一时竟然有些头昏目眩。
詹才信也是飞快地将稿子看了一遍,拿出硕大的钢笔,在稿纸上改了几个字。”郭科长的稿子是部里最好的,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改!我在这里给你加了三个柳部长最喜欢用的词。完成了稿子,郭兰就去找杨部长。
看着郭兰离开了办公室,詹才信神秘地道:”一般来说,来了新人,今天中午或是晚上大家就要聚餐,听说你是喝酒高手,我要好好敬你一杯。
侯卫东初来乍到,而且有着过来人的心态,很低调,没有得到官方正式消息,他对詹才信的说法不置可否。
郭兰回来以后,用手拍了拍额头,道:”总算过关了。
分管机关的杨军对文字把关甚严,经他把关的文字材料,柳明杨基本上是原文照读。也正因为此,杨军对文字材料把关就到了挑剔的地步,各科室的人在送材料的时候都忐忑不安。
詹才信深知其中真味,道:”在部里,一次过关是很少见的,我们应该好好祝贺,中午去撮一顿。见郭兰没有表态,他随口问道,”侯卫东今天报到,部里什么时候搞欢迎酒?
郭兰眼光有意无意中看了看侯卫东,岔开话题道:”今天下午开会用的座牌打出来没有?此时她心中也有一丝疑惑。按照部里的惯例,凡是有新人调人组织部,部里都要聚餐,柳明杨只要没有紧急事情,都要亲自参加。但是侯卫东今天早上报到以后,她从科室负责人的角度问了两次,肖兵副部长都没有明确表态。
“如果柳部长对侯卫东有意见,就不会调他到部里来,既然调进来了,为什么又很有些冷淡?这个念头在郭兰脑中来回转了几次,她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等着肖兵发话。
侯卫东是第一次到县级机关工作,并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把科里的旧文件拿出来翻了一遍,这才磨到了下班时间。
詹才信见中午生活没有着落,又问了一句:”郭科长,部里到底什么时间会餐?听说侯卫东酒量不错,我们要好好较量一番。正在这时,侯卫东手机响了起来。
交通局朱兵局长在电话里打了好几个哈哈,道:”老弟怎么不声不响地调到组织部来了?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喝酒,把你们科里的郭科长和詹才信一起叫上,就在益杨宾馆的黄山松。
朱兵在当交通局副局长的时候,曾经分管过局里的组织人事工作,与综合干部科的人都很熟悉。詹才信听说是朱兵请客,当即道:”朱兵当了局长,还没有请我们吃饭,今天要让他出血。
三人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天,到12点,各科室的人就如蚂蚊出洞一般,纷纷从办公室钻了出来。
县委大楼分为左、中、右三个楼梯,县委领导一般都走中间的楼梯,所以,大多数普通干部为了回避县委的领导,就走左侧和右侧的楼梯。
三人下了楼,侯卫东道:”郭科长、老詹,你们稍等,我去把车开过来。侯卫东的皮卡车没有停在县委大院,而是停在了县委大楼外面不远处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是梁必发工程队的办公驻地,离县委大楼不过二十来米。
老詹上了皮卡车,大发感叹:”还是在乡镇好,工作轻松,年终奖也发得高,侯卫东连汽车都买上了。
汽车在拥挤的人流中慢慢地穿行着,越过不少骑着自行车的机关干部,开进了益杨宾馆。
老詹和郭兰下了车,站在宾馆门口,等着侯卫东去泊车。老詹道:”这个侯卫东不声不响地从乡镇调上来,肯定有后台。交通局一把手亲自请吃饭,面子不小。
郭兰道:”侯卫东是第一批的公招生,和任林渡是一批的。
老詹是肥胖型的老板凳,吊着双下巴,享受着宾馆大门的那一股清凉。他暗自盘算:”既然侯卫东与朱兵关系良好,或许我能搞到一个出租车的顶灯。有了这个想法,等到侯卫东回来的时候,他的笑脸就灿烂了许多。
朱兵早就在黄山松等着。当了一把手局长以后,他不仅没有长胖,反而变得又黑又瘦,他对侯卫东道:”老弟不厚道,调到组织部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有郭兰和老詹在旁,侯卫东也不多说、只道:”在乡镇待久了,想到县里来锻炼锻炼,所以就调上来了。
相较于郭兰和老詹,朱兵更了解侯卫东。他笑道:”据我看,益杨县也留不住老弟,老弟迟早要到沙州,到时可别忘了老兄。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是秦飞跃的声音:”你调到组织部有什么意思,还是到开发区来当副主任,一步到位。当侯卫东表示感谢以后,秦飞跃又道:”我在益杨宾馆吃饭,都是开发区的人,你过来一起吃。
“我也在益杨宾馆,黄山松,和朱局长在一起。
“你在黄山松,我在隔壁,我过来。
当端着酒杯的秦飞跃走进了黄山松时,老詹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朱兵是交通局长,秦飞跃是开发区主任,两人都是实权派,在益杨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侯卫东不过是青林镇的副镇长,却和他们关系不一般,他琢磨道:”难怪侯卫东能突然地调到组织部来,果然道行不浅。
到了组织部第三天,干部科科长杨红瑞调到农机水电局担任党组成员、副局长。部里组织了饯行宴会,顺带着也将这个饯行宴会办成了接风宴会。
组织部老大柳明杨出席了宴会,他坐在首席,副部长杨军和肖兵分坐左右,其他人物依着职务大小坐在周围。吃饭时并没有定座牌,可是谁坐哪个位置,都有固定的套路,老机关们心如明镜一般。
杨红瑞要调走,就和柳部长坐在一席。侯卫东则坐在另外一席,此席全部是小兵,因为老詹年龄大,被封为席长。
常务副部长肖兵代表柳明杨讲了几句,柳明杨稳坐如泰山,只讲了一句:”今天送旧迎新,大家主动些。
在柳明杨的暗示之下,杨红瑞和侯卫东成为晚宴的中心。杨红瑞是主中心,侯卫东是副中心。柳明杨与他俩碰了一杯酒,依葫芦画瓢,肖、杨两位副部长也来碰酒。然后办公室主任、研究室主任等二级班子成员也纷纷上来敬酒。
第一轮轰炸结束,杨红瑞满脸通红,无论同事们如何相劝,他再也不喝。后来被肖兵左说右劝又喝了一杯,跑到厕所里吐得惊天动地,满脸泪水地走了回来。柳明杨知道杨红瑞酒量不行,当场宣布:”让杨局长歇一会儿。
在机关单位,凡是新来一个或是离开一人,大家一般都很乐意采取群殴战术,或是表达心中的祝福,或是在心底里暗骂一声。总之,大家的目标很明确,集中火力灌酒。
柳明杨发话以后,杨红瑞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侯卫东开始承受同事们的敬酒。他知道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拿出当年在上青林大战四方豪杰的爽快劲,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柳明杨对于侯卫东的观感多数来自于刘坤,其次就是换届选举中的跳票行为。这些让他对侯卫东很有看法,在组织部部长面前,这个”看法”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不是粟明俊亲自打电话来说这事,柳明杨不会答应将侯卫东调入组织部。
此时,柳明杨就暗中观察着侯卫东,见侯卫东喝了两轮,依然慷慨豪迈,暗道:”侯卫东倒是好酒量。
等到同事们敬得差不多了,侯卫东端起一杯酒,来到如弥勒佛一样稳如泰山的柳明杨面前,恭敬地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酒。
柳明杨身高体壮,长着一副黑脸。当侯卫东敬酒的时候,他装做没有听见,扭着头与肖兵讲话,故意把侯卫东晾在一边。侯卫东明白这是领导惯用招数,也不急,在身旁站了一会儿。趁柳明杨说话的间隙,又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
柳部长这才转过头,端起酒与侯卫东碰了一杯,一句多话也没有。
肖兵是柳明杨的亲信,知道侯卫东调到组织部的前因后果。他为了不让侯卫东过于难堪,道:”侯卫东到底在乡镇锻炼过,酒量好,今天至少喝了四五十杯酒,是组织部第二高手,以后出去打酒战又多了一把好手。
他又发动身边的几位科长道:”侯卫东是新同志,你们怎么不去多敬几杯。几个科长欣欣然领命,端着酒杯就来找侯卫东。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又开始了。
酒足饭饱,侯卫东脚步微有踉跄,只是他喝酒不上脸,越喝越白,白到发青就是醉了。他此时脸已有青色,随着众人来到门口,看到路灯摇晃得厉害。
杨红瑞则彻底喝醉,被拖上了柳部长的小车。柳部长小车一走,余下的人也就各自散去。
侯卫东灌了一肚子酒水,几乎没有吃东西,站在街边,看着来往人流以及汽车车灯,只觉一阵昏眩。由于有了上次上青林两树夹一车的经历,侯卫东再也不敢酒后开车,就站在公路边等出租车。
郭兰和办公室副主任杨娜最晚从餐厅走出来。郭兰见侯卫东颇有醉意,站在公路边,伸手做打车状,好几辆车就从他身边滑了过去,看上去危险万分。一辆车的司机伸出头,骂道:”你他妈的想找死!
郭兰连忙快步走过去,把侯卫东拉了回来,责怪道:”别站到行车道上,太危险了。
郭兰生活在书香门第中,亲戚朋友中也没有酒鬼,其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喝上一小杯。因为家教颇严,尽管跟着柳明杨部长参加了不少酒战,可她对醉鬼还是没有好感。只是侯卫东喝醉情有可原,她才不觉得讨厌。
她站在街边,帮着侯卫东拦了辆车。等到出租车离开,杨娜开玩笑道:”这个侯卫东长得蛮英俊,他结婚没有?我看和你很相配,要不要我来当红娘?
“去你的。郭兰伸手欲打杨娜。
杨娜笑道:”我这是好心,兰兰也是老大不小,老姑娘可不好当。郭兰认真地道:”侯卫东有女朋友,在沙州建委办公室工作。郭兰与杨娜逛了街,买了一袋香瓜子。和杨娜分手之后,坐着公交车,在略显忧伤的路灯光下,慢慢地回到了沙州学院。
学院的路灯隐藏在高大的树林里面,光线透过树叶,昏黄而斑驳,随风跳跃。树林里发出沙沙、哗晔的声音,就如月光曲一般。
上了楼梯,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这是从胃里翻出来的酒味,酒味十足而且还有着浓浓的酸味。郭兰从小就生活在干净整洁的环境中,鲜花、音乐、蓝天、白云是她的最爱,这一阵刺鼻的味道,令她作呕。
郭兰捂着嘴,尖着脚,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抬头就看见侯卫东门口有一堆黄白之物。几只绿头苍蝇被脚步声所惊醒,轰地飞了起来,在空中侦察着敌情。郭兰逃也似的进了自己的家门,郭教授和郭师母罕见地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兰兰,听说侯卫东调到你们科室来了,他喝得烂醉。郭教授不断地摇头,道,”年轻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才知道,钱财、官位、名声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健康才是自己的。
郭兰想到门外那一堆黄白之物,嗓子就开始发痒。郭师母又说了一句:”他吐在门外的那一堆,如果让狗吃了,狗都要被醉死。,”别说了。郭兰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啊啊地一阵干呕。
从卫生间出来,郭兰坐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她打开琴盖,不知不觉弹起了月光曲,而这曲子却隐隐带着些酒味。
早上,不到7点钟,侯卫东就醒了过来,心里总觉得自己有事情未做。他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东西。他在卫生间里将冷水开到最大,痛快地冲了五分钟。出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的酒气荡然无存。
侯卫东又开始怀念上、下青林乡的两个姚豆花馆子,纯正的石磨豆花、清凉的井水、丰富的作料,营造出能在舌尖跳舞的美味。在益杨县城内,除了与李晶同去的那家面馆,他还没有一家固定的早餐馆子。
他站在窗边,迎着朝阳的万丈霞光,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小佳昨夜睡得晚,两眼挂着细密的眼屎,瞪着天花板,嗔怪道:”老公,我还没有睡醒,这么早就来骚扰我。
“昨天组织部送杨红瑞到农机水电局去任职,附带着给我来了一个接风酒,喝得太多,醉得稀里糊涂。
小佳清醒了过来,道:”你开车没有?我跟你说,哪怕喝一杯酒,也不能动车,这是死命令,必须要遵守。昨天晚上在赵姐家里打麻将,粟哥给我交代,这段时间你要认真工作。你们那个部长柳明杨是北方人,豪爽倒是豪爽,可是这种性格也有两面性,他若看不惯某个人,常常不假颜色,你可要小心。又道,”他有一个最大特点,就是酒量好,也喜欢酒量好的人,这一点你倒不吃亏。
侯卫东叹息道:”在青林镇,好歹是副镇长,也算是班子成员。现在调到了组织部,成了普通科员,这个落差让人很不习惯。
小佳做起了思想工作,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耐心地待上几个月,年底争取调到沙州市委组织部。
侯卫东最后又叮嘱了一句:1月6日是我们两人的黄道吉日,你别忘了。到时我请假过来办结婚证,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专心结婚。
“嗯,这是我们的大事,怎么能忘记。
自从那天两树夹一车后,侯卫东与小佳便决定结婚。领结婚证的日子是刘光芬托人找一个半仙看的。侯卫东不信这些玩意,只是为了让刘光芬顺心,这才准备按着母亲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去领结婚证。
挂断电话,穿戴整齐,侯卫东拉开大门,一眼就看见门前黄黑白蓝一片,还散发着阵阵变了调的酒味。他这才猛地醒悟:”难怪自己总觉得有事,原来昨晚放了一个地雷在门口。
正在紧急打扫战场,郭兰开门出来,她如大姑娘见到了小鬼子一样,捂着鼻子飞也似的逃走。她远远地回头道:”侯卫东,下回不准喝这么多的酒。在美女科长面前丢丑,让侯卫东很郁闷。
打扫完战场,侯卫东这才出门,顺手在路边买了十个小笼包子,边走边吃。8点27分,来到了组织部办公室。
侯卫东刚放下手包,屁股还没有挨着椅子,老詹就走了进来。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忙着泡茶,随后又窜了出去,把侯卫东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侯卫东见办公室有些脏,就从门背后拿起扫把,把屋子里打扫一遍。看到四张办公桌上都有灰尘,又拿起抹布把桌子抹干净。
在洗抹布的时候,杨娜正好经过,道:”侯卫东,各科室的卫生都是轮流打扫,你们科室怎么天天都是你在打扫卫生?
她的声调颇高,声音就在办公区域回荡。侯卫东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左右皆无人,心才稍安,笑道:”这些都是小事,谁做都是一样。
他初到组织部,还没有弄清部里的人事关系,大小敏感问题一律回避,争当一名循规守纪的好科员。
10点左右,郭兰参加二级班子会议结束,回来宣布:”部里二级班子竞争上岗,鼓励大家踊跃参加。
竞争上岗如一块巨石,扔进了还算平静的水塘里,溅起了几朵水花,泛了几圈涟漪,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侯卫东初到组织部,又时刻准备调到沙州,很知趣地没有报名参加科长、主任职务的竞争。他与人无争,且手中还有一票,在部里的日子自然也就过得波澜不惊。
就在这十来天,青林镇却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是学习班出现了事故。学员林勇在学习班待了十几天后,越来越烦躁,最后情绪突然失控,将饭碗砸碎,用破瓷片将难得露面的晁胖子脸上划了一条娃娃口子,差一点就伤到颈部大血管。
晁杰是被免职的前领导干部,在学习班值班本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林勇砸碎饭碗的时候,他刚好在楼上睡了觉,擦掉梦口水以后,背着手下楼来看人打牌。刚下一楼,就被从房间里出来的林勇劈头盖脸地划了一下,随即血流如注。
林勇这一击,并没有针对性,只是晁杰阴差阳错正好下楼,此次受伤纯粹是运气太差。不过,祸福之间也就一层纸,他为了学习班受伤,惊动了县里的领导,被树为整顿基金会的先进个人,听说还有官复原职的可能。林勇当即被抓进了派出所,随后又被刑事拘留。
林勇的一位堂兄是岭西的律师,接到林勇父亲的电话以后,从岭西赶了回来。他了解了整个情况以后,并不为林勇打人辩护,直接状告青林镇政府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学习班虽然是市、县两级政府默许的事情,不过毕竟是非法行为,真要打起官司,大家脸面无光。最后通过协商,林勇被放出了派出所,又从学习班放了出来。林勇堂兄也就撤诉,打人事件以双方的妥协而和解。
林勇打人事件刚刚解决,青林镇又出新闻,前农经站黄卫革因为涉嫌接受大笔回扣,被检察院立案侦査。黄卫革在反贪局咬着赵永胜不放,却又拿不出过硬证据。
新任农经站长白春城被纪委双规。
青林镇政坛常青树赵永胜书记突然被调到县气象局任副局长。据说县委曾经收到过一封匿名信,信中有赵永胜五大罪状,还有一些会议记录的复印件。当然,这只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青林镇镇长粟明出任党委书记,党委副书记刘坤任代理镇长。
听说刘坤就这样当了青林镇代理镇长,侯卫东半天合不拢嘴。生活就是一出戏,而且这出戏比舞台上的戏剧更加精彩,更加出人意料。
想着组织部部长柳明杨正气凛然的模样,侯卫东暗叹一声:”刘坤这几年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什么明显过错,顺顺当当地成为了青林镇行政一把手。
听到这些消息以后,侯卫东数次把黄卫革遗失到自己办公室的材料拿出来品味。他已经离开了青林镇,往日的纷争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这份材料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左思右想,他还是将这份材料深藏在暗格之中。
百年好合
相对于青林镇的风云激荡,益杨县委组织部综合干部科的工作琐碎而又无味。侯卫东每天按部就班地应付日常性的工作,没有创意也没有激情,甚至没有自己的头脑。如一架巨大机器的齿轮在惯性的带动之下,不断地向前运动着。
8月5日,侯卫东开车直奔沙州。根据刘光芬算出来的黄道吉日,8月6日是办结婚证的日子。
到了新月楼的家,等到6点钟,小佳的手机终于打通了。她压低声音道:”老公,沙州园管局正式成立了,正在开动员大会,宣布园管局的班子组成人员。我任园管局计财科科长。
侯卫东听到小佳语气很高兴,道:”祝贺,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不过园管局是事业局,你以后就是事业编制干部,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这事我反复想过,建委的重点培养对象都是建筑学院毕业生,我很难再进一步发展了。园管局是新局,与我的专业结合得紧密一些,发展起来也容易一些。更主要的是,我不喜欢成天陪领导喝酒应酬。
说到这,小佳突然温柔起来:”领了结婚证,就要考虑要小孩了,我想找一个工作时间稍微正常的岗位,以后也好照顾小孩。
想到领结婚证,侯卫东心里也就甜滋滋的,道:”开了会早点回来,我们要提前庆祝。晚上就在家里吃,过一过纯粹的家庭生活。
“我还有一会儿就开完会,冰箱里有饺子,是我妈昨天拿过来的,等我回来再煮。
晚上7点,小佳才从单位回来。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侯卫东便躲在了门背后。等到小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就被侯卫东抱在了怀里。
“轻点,哎,让我把东西放下来。小佳被侯卫东的熊抱勒得喘不过气来,她双手各提着一个提包,在空中晃来荡去。
侯卫东右手轻车熟路地伸进了小佳后背衣服,手掌触及纤细温润的后背肌肤,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他亲吻着小佳耳珠,轻声道:”还是自己的老婆好。
“为什么?
“老婆可以随便乱摸,乱摸其他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去你的。小佳咬了侯卫东肩膀一口,道,”放我下来,看一看我给你父母买的礼物。
小佳的礼物是两件羊绒衫,她喜气洋洋地将衣服展开,分别在侯卫东和自己身上比画着。”这是内蒙古最好的羊绒衫,缓和又轻巧。明天我们领结婚证,回吴海时总要带礼物,这衣服最适合老年人穿。
“别动,你脸上长了一颗小痣。
在小佳的下巴左侧,长了淡淡的一颗小痣,反倒给小佳增添了一丝妩媚。小佳听说长了一颗小痣,便丢下侯卫东,急急忙忙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地照。
“我以前就有小痣,只是颜色很淡,一点都不明显,恐怕就是这一段时间长的。小佳站在镜子前,忧心忡忡地道,”听说痣变黑以后,容易得癌症,我是不是要得癌症了?’,
侯卫东跟在小佳身后,笑道:”你这个脑袋瓜乱想什么,明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先来巫山云雨,别想那些没边的事情。
小佳微红着脸,道:”谁和你巫山云雨?
当她被侯卫东扛在肩上时,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等到两人在床上安静下来时,已是8点30分了。两人平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闲话。小佳忽然从床上跳将起来,道:”坏了,等一会儿单位的几个同事要来打麻将,我们赶快起来。
“你不是长期到粟部长家里去打麻将吗,怎么将战场转移到我们家里来了?
小佳飞快地穿着衣服,道:”到家里来打牌的人都是建委的人。今夫来的谢姐和我一起分到了园林局。她以前是建委的工会主席,现在调任园管局的副局长,她的哥哥是岭西省委办公厅的一个头头。
她一个人在沙州,平时闲下来的时候,常被拉去打麻将,一来二去,也就喜欢上打麻将。两年来,她培养了好几个麻将圈子,较为固定的是粟明俊家里的圈子。这个圏子以赵秀为中心,来往的都是赵秀的朋友。另一个就是小佳家里的圈子,这个圈子是建委朋友圈子。
两个圈子各玩各的,小佳有意没有让他们交集。毕竟粟明俊身份特殊,是稀缺资源,不能轻易与其他人分享。
热腾腾的饺子起了锅,两人围坐在桌前,享受这甜美的两人世界。
小佳头发披散着,肤如玉,娇若花。
侯卫东虽然将这张脸看得烂熟,却也没有厌烦。他忽然问道:”我们明天领了结婚证,步高就应该偃旗息鼓了吧。
小佳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心眼,怎么这个时候提起他,我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
刚刚简单收拾完碗筷,就听见一片笑声在门外响起。打开门,更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声浪袭来。
谢婉芬是新成立的园管局副局长,副处级干部。虽然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在四个女子中年龄最大,打扮却最鲜艳,一身大红裙子,相当的耀眼。她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一番:”久闻大名,今天终于一见庐山真面目,真是一个帅小伙,与小佳很般配。又开玩笑道,”小佳是园管局的局花,你可要有危机感。
小佳在一旁幸福地道:”我们明天就要去领结婚证。
三个女子听到这个消息,分贝立刻上扬。一阵惊声尖叫以后,谢婉芬道:”园管局后天挂牌,我建议你们小两口后天去办结婚证。我们计财科长的结婚日与园管局挂牌日在一起,就是双重喜庆,我们全局的人为你们两人祝福。
闲话聊完,四人就在客房里摆开战场,哗哗的声音一直响到半夜,也亏了明天要去办结婚手续,这才在12点30分就收了摊子。
第二天,结婚证办得很顺利,小佳按照套路,买了些糖,发给了办证的工作人员,大家其乐融融。
带着一盒价格不菲的藏红花,侯卫东夫妻俩就回到了小佳父母家里。上了楼,门虛掩着,张远征和陈庆蓉坐在沙发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等着女儿与女婿。
张远征心里着实有些复杂,他拿着结婚证看了一眼,照片是典型黑白照,相片表面有着凹凸的纹路,很有老照片的熟悉感觉。女儿在相片中笑得很开心,侯卫东则稍稍显得严肃。
想到女儿终究变成了照片上这个男人的老婆,张远征心里就如炸酱面的作料一般,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混合在心头。这是许多当岳父的人都要经历的情感经历,辛苦带大的女儿终于成为盛开的花朵时,却被一个陌生又莽撞的年轻男人娶了回去。
从此,女儿最亲的人就是这个陌生男人,要和他一起生活,哺育下一代。
这是千百年来的自然规律,张远征心里明白,却禁不住惘然若失,在内心深处,总觉得是照片中这个人抢走了心爱的女儿。
陈庆蓉心里没有张远征这般复杂,她把结婚证放下,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酒?
小佳把两本结婚证拿到手中,道:”昨天我们开了会,我正式调到园林管理局去了,在计财科任科长。陈庆蓉总认为园管局是一个孬单位,名声更不如建委。但是对于女儿的选择,她也没有过多的干涉,就道:”这下你就满意了,别人都想削尖脑袋进建委,只有你开后门调出来。
小佳笑道:”园管局和建委是平行单位,都是市政府下面的部门,我们建委调了不少人到园林局。单位刚刚成立,事情挺多,侯卫东又才调到益杨县委组织部,我想晚一些办酒。而且用不着大办,就请亲朋好友,办几桌就行了。
陈庆蓉脸沉了下来,道:”结婚是大事,怎么能这样草率办理,我的女儿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陈庆蓉的要求很正常,昨晚小佳和侯卫东也想到过此事。侯卫东道:”阿姨。小佳就在一旁瞪了他一眼,侯卫东马上醒悟过来,有些害羞地叫了一声:”妈。
这是对刘光芬的专用称呼,这一刻就分给了另外一人。所以,民间有”女婿如半子”、”娶个媳妇丢个儿”的说法。
“妈,我们择一个黄道吉日来办酒,这个日子是由妈去算,还是由我去算?这个”妈”字叫出来,还真是别扭无比。
陈庆蓉道:”办酒是大事,必须是黄道吉日,决不能马虎!吃过午饭,小佳和侯卫东也就辞别回家。陈庆蓉和张远征就站在阳台上,看着女儿和女婿身影在树叶中一闪而过。张远征神情阴郁,闷闷不乐。陈庆蓉知道丈夫的心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佳佳,可是女儿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况且她住在新月楼,每周都可以见面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这样想:在沙州成家,总比跑到益杨去成家要好得多。
女儿是父亲的心头肉,虽然陈庆蓉百般劝导,张远征心中总有些郁结。”三年多时间了,侯卫东还是没有能调到沙州来,现在他年轻,还有很多机会,若多隔几年,超过三十岁就不好调动了。
陈庆蓉依着窗台,道:”侯卫东是能干人,只要他们俩经济条件好,是否调回来也不是太重要。
此时,陈庆蓉和张远征都在家闲着。陈庆蓉下岗,张远征内退。张远征由于还没有到退休年龄,无法到社保局领工资,每月只有三百多块钱的内退经费。这样一来,两人的收人就很拮据了。好在这两年,小佳也资助不少,过生日给两千,过春节给一万,日子倒还过得去。
侯卫东在电话里给刘光芬说了在沙州办酒席的事情。刘光芬当即表态道:”在沙州办酒可以,但是也要在吴海办酒,如果不在吴海办酒,我和你爸的老同事都要骂你们。
小佳想着自己要当两次新娘,不禁苦着脸道:”那在益杨还办不办酒了?
侯卫东手里玩着电话机,道:”在益杨我们就不扮着新郎新娘玩了,请几位好朋友吃一顿就行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曾宪刚……’,他说了一串名字,最后道,”还有精工集团的李晶,她让我们吵了几次架,这等人物怎么能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此时小佳心情很好,见侯卫东开起了玩笑,反而放下心来,道:”你这个晴人恐怕受不了我们的婚礼,她如果来大闹婚礼,看你怎么收场?
“这个情人完全是步高挑拨的,还是那句老话,夫妻不和全靠挑拨。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老公又这样优秀,所以你要做好接受各种挑拨的准备。
小佳伸手掐了侯卫东一把:”我以后就实行三光政策,票子搜光,时间占光,精子挤光。
说到最后”挤光”时,小佳脸上已是红霞乱飞。侯卫东上前就将小佳抱在怀里,道:”我现在就让你挤光。’,小佳胸部被袭以后,无力抵抗,抱着侯卫东啤袋,闻着很有男人味道的发香,道:”我就是要天天把你挤光。
两人新婚燕尔,好得蜜里调油,一句话、一个身体的暗示,都成了做爱的前奏。
晚上,刘光芬打了电话过来,道:”我算了日子,27日就是好日子,我觉得小佳是嫁到张家,应该先在吴海县办酒。侯卫东见小佳还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压低声音道:”你这种想法不对,哪边先办还不是一样?~
刘光芬道:”傻小子,这是原则问题,我们要坚持住,你可要把握好。你爸、妈在吴海老朋友多,至少要办好几十桌,到时收的礼金至少有好几万,全部给你们,就当是父母给你们置办结婚物品。
“妈,我不缺钱,收的礼钱你们拿着。
“桥归桥,路归路,这钱是给你们的,你们就拿着。以后想孝敬我们,你们单独给就行了,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你们的钱,给钱是你们的孝心。
小佳过来以后,侯卫东开诚布公地把母亲刘光芬的想法说了出去,只是委婉了许多。”唉,母亲就是一个老封建,她去算命,说是先要在吴海办酒,再到沙州去办酒,我说不服她。
刘光芬喜欢风水、算命之类,小佳是清楚的。她对侯卫东的话深信不疑,道:”如果让她老人家不高兴,实在不值得,我去给爸妈说说这事,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小佳在卧室里给母亲打电话,陈庆蓉听了亲家母的要求,道:”到底是小地方的人,心里弯弯拐拐多。
小佳道:”侯卫东的妈妈对我很好的,就是有些老封建。
陈庆蓉冷笑一声:”你这个小丫头,到底还单纯,你要记住,对你最好的还是我和你爸爸。我们沙州人嫁到吴海去,他们家已经占了便宜了。
小佳急道:”哪里先办还不一样,妈,这些小事你就睁一眼闭一只眼算了。
“我和你爸商量了再说。第二天,小佳又回家做母亲陈庆蓉的思想工作。
侯卫东一觉睡到了10点钟,他正坐在餐厅里喝稀粥,吃小笼包子,小佳回来了。
“老婆,爸妈同意没有?小佳满脸笑容,道:”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才说通了。现在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需要我们商量?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就是收钱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两边收的钱,我们都不要,都让老人们拿着,算我们的孝心。侯卫东手里有钱,底气十足。”嗯,老公真好。
大学同学,侯卫东只通知了一人:”蒋光头,我要结婚了,8月27日在吴海县办酒,你狗日的一定要回来。
蒋大力正在岭西,他在广东弄得风生水起,回到岭西以后,虽然业务扩展得很顺利,却离他的期望值相差很远。听到侯卫东的召唤,道:”我这一段时间生意不顺,正好可以沾沾你的喜庆。
杨倩穿了一身睡袍,大腿光溜溜的,在空调的冷风中泛起了几个鸡皮疙瘩。她听到喜事两字,就道:”谁的喜事?’,听说侯卫东与张小佳要结婚,杨倩如被踩着尾巴的猫,跳将起来。”小佳要结婚了,她怎么敢不跟我说,我要去骂她!
小佳很快就接到了杨倩的电话,也不回嘴,笑道:”这一次是在吴海县办酒,所以是我老公请蒋大力。下一次到沙州来办酒,就是我来亲自请你。
“切,结个婚搞这么麻烦,还分两次结婚,还是我和蒋大力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杨倩将小屁股坐在蒋大力大腿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扭来扭去。幸好蒋大力刚刚进入了不应期,也就没有太大的反应。
小佳在电话里笑呵呵地道:”沙州办完酒以后,我们还要在益杨办一次,这一次由我们夫妻俩共同出面请你们。
“我操,你跟着东瓜现在变狡猾了,结婚分三次办,还要让我们掬三次钱。
8月27日来得很快,在吴海最好的酒家,原先的县政府招待所,现在的吴海大酒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刘光芬和侯永贵都是吴海县本地人,亲戚、朋友、战友、同学很多,整整通知了三天,才将名单上的人全部通知完。
吴海大酒店的五十张大圆桌,全部被挤满了,还不断有人进来。结果,又临时加了三桌。
张远征和陈庆蓉是带着沙州人的自信心来到了吴海县。进入吴海县城的时候,看着郊区杂乱无章的建筑,穿着朴素的农民,两人心里优越感很强。等到进了吴海大酒店,张远征和陈庆蓉就被震了一下,他们虽然是沙州人,却是工人出身,到酒店消费的机会原本不多。吴海大酒店是吴海县改革开放的象征,内装修着实不错,有了星级的水平。
客人中,有不少穿着警服的人。到了12点,更多穿警服的客人走进了大厅。侯卫国是吴海县公安局年轻一代有名的人物,如今又调到
了沙州刑警支队,他就负责专门接待年轻警察,而老警察们则坐在侯永贵身边。
一个瘦高个警察在好几个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大厅,侯永贵和侯卫国连忙迎了上去。
“尹局长,到里面去坐。
尹局长扫了扫大厅,开玩笑道:”老伙计,今天局里一半民警都到你这来了,出了事情,你可要负责。侯永贵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凡是穿警服来的,一律不准喝酒。
除了警察,还有许多教师模样的人围坐在一起,这是刘光芬的同事们。教师这个职业虽然没有特殊性,但是当久了教师,也会产生教师独有的气质。这群人里面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不乏年轻漂亮者,她们吸弓I了许多年轻警察的眼光,很快就有大胆者开始去跟她们搭汕。
随着音乐四起,侯卫东穿着西装、小佳穿着婚纱,携着手,慢慢地走了出来。
酒店里的主持人,用着不太地道的普通话,充满激情地引导着气氛。虽然主持人的手法并不高明,底下宾客仍然很配合,大家都使劲拍手,将气氛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
张远征是局中人,看着容光焕发的女儿,咧着嘴不停地笑,心里却总有些沉重。当新婚夫妇给他敬酒时,眼里不自觉地泛起了泪花。最后,在陈庆蓉作为女方家长讲话时,想起养育女儿的点点滴滴,他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整个婚礼持续到2点钟才结束,多数人就陆续离开了。侯卫东为张远征与陈庆蓉夫妻在宾馆楼上安排了一个房间,典礼及中餐结束以后,两人就到房间休息。
小雨飘在空中,将县城的空气清洗得特别干净。县城外有一座连绵的小山,站在宾馆窗前,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山顶的几株大树。
“庆蓉,我们有十年没有到吴海了。
陈庆蓉也趴在窗台前,望着细雨中的街道,道:”十年没有来,吴海变化不小。又道,”今天来的人不少,恐怕要收不少钱吧,我看最低都是一百,两百以上的也不在少数,这次婚礼怕是要收五六万吧。在沙州办酒,我们能收多少?
张远征算了算,道:”我们的亲戚朋友多数都是工人,这几年工厂不景气,好多朋友都下岗在家,请他们来吃酒,于心不忍。
陈庆蓉道:”你也别去考虑别人,这红色罚款单,我们得到一大堆了,现在不捞回来,就只有吃亏的份儿。
这是很现实的事,人情来往,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对于收人不高的夫妻来说,这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张远征很能体会到”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感觉,他很有感触地道:”侯卫东这孩子真是不错,比我们年轻时能干,他考虑问题也周到。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我就是担心侯卫东太能干了,以后小佳控制不了他,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是希望他平庸一点为好。
张远征难得地挽住了妻子的腰身,这个亲热的小动作已经被遗忘了许多年。陈庆蓉感受到丈夫的温情,也就默默地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在侯卫东家里,侯家内亲都来了,把小屋挤得满满的。
何勇签了三年还款协议才走出了学习班,在学习班住了一个月,由于喝酒少熬夜少,脸上气色很不错。他拍着荷包道:”小三,你姐夫为了出学习班,弄得囊中空空,这贺礼先欠着,改天我一定还上。
侯卫东换下了中规中矩的礼服,换上了西服便装。而小佳换下了婚纱,穿上一身白色长裙,衣如雪,人如玉,格外俏丽。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刘光芬就让新夫妻到里间来一趟。”一共收了六万六千八百五十块钱,这是你们的钱,点一点。宾馆的用餐费一共是一万九千元,晚上还没有结算。
小佳急急地将钱推过去,道:”妈,我们说好了,不管在哪边结婚,这笔钱我们都不要,算是我们孝敬你们的。
刘光芬见小佳的态度,心里乐滋滋的,道:”钱是你们的,你们就得要,至于孝敬我们,以后机会还多。一是一,二是二,这点我还是拎得清。
刘光芬就和小佳推来推去,侯卫东在一旁笑道:”这钱又不烫手,你们这是干吗?妈,你请了这么多人,以后总是要还人情的。这些钱算我暂存在你这里的,以后慢慢帮我还人情。
刘光芬还要推辞,侯卫东不耐烦地道:”妈,你烦不烦,这是两家说好的事情,你别节外生枝。
刘光芬听懂了侯卫东的话外之音:”侯家不要这钱,张家也就不能要。她这才收了钱,道:”你们早点怀上孩子,我要用这钱给孙子买玩具。
晚上,两亲家以及家中至亲就单独吃了一顿饭。由于没有经济的纠葛,加上两家相距甚远,以后也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因此晚餐的气氛也就良好,其乐融融地完成了这个仪式。
当所有的喧嚣结束,两人回屋。他们的新房设在侯卫东曾经的住房,为了迎接这一对新人,特意重新刷白,又贴了许多的喜字,并且挂上了一些红丝带,很有些喜气洋洋的感觉。
侯卫东也累得够戗,关上门,只穿了一条内裤,仰面朝天地躺倒在床上。小佳的精神状态要好一些,她先去洗了澡,回来的时候,侯卫东已是有着轻微的鼾声。
小佳推了推侯卫东,道:”老公,怎么就这样睡了,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侯卫东晚上喝了好几杯酒,加上应酬了一天,着实累了,翻了一个身,流了一丝梦口水,继续睡觉。
看着熟睡中的丈夫,小佳很心疼,可是这是新婚之夜,久睡不醒算什么事。等到侯卫东被推醒以后,见到小佳坐在床边,神情并不开心。他抬头见满屋红光,醒悟到今天是新婚之夜,翻身坐起来以后,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小佳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道:”结了婚,你就不在乎我了。侯卫东忙道:”哪里的话,今天累惨了。想到还要在沙州走一趟这个程序,侯卫东心里就暗暗叫苦。
结婚原本是人生的喜事,但是经过吴海县的婚礼,侯卫东着实有些怕了,想着若是在益杨再来一场,他会被逼得发疯。于是,沙州这场婚礼就与益杨的那一场婚礼合并了。
在沙州参加婚礼的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一是沙州建委系统的人;二是张远征和陈庆蓉厂里的人;三是益杨去的人。
益杨县里去了曾昭强、朱兵、秦飞跃、粟明、欧阳林、曾宪刚、习昭勇等人,精工集团的李晶带着几个大股东,以及组织部的人,都受邀请前往沙州市。益杨组织部柳明杨和肖兵都有事未到沙州,让办公室的同志随了一个礼。
沙州的酒席也办了三十来桌,热热闹闹完成了盛大的婚礼。
岭西行
婚假结束,侯卫东回到综合干部科办公室工作,日子波澜不惊。
上班第三天,侯卫东接到了李晶的电话。
“婚假结束了吗?我在岭西,今天晚上有应酬,你如果有空,过来帮我。李晶上次见朱行长,侯卫东充当了护花使者。这一次她又有不想见的人,因此再次想起了侯卫东。
“怎么帮?
“今天应酬的几个人都很有背景,其中一人缠着我,我不方便得罪他,你过来当我的临时男友,帮我抵挡色狼。
“既然有色狼,你就别去应酬了。
“除了色狼以外,还有重量级人物,对精工集团很关键,而且和上青林石场也有关联。
侯卫东这才道:”那我马上就出发,岭西我不熟,进了城肯定就没有方向,怎么找你?
“我派人到人城口接你,一辆红色皇冠。
侯卫东的皮卡车在青林镇和益杨县算是中档车,开起来还感觉不错。可是此时要到岭西省,连迎接的车都是皇冠,皮卡的档次确实低了。
想到晚上要帮着李晶应酬喝酒,侯卫东给教练王兵打了电话,让他在益杨城里等着。侯卫东开着皮卡车先取了三万块钱在身上,这才到驾校接了王兵。
一路上都由侯卫东开车,王兵在关键路段也不时点拨两句。车速并不是特别快,一个多小时到了沙州。他们没有进城,从环城路绕过去,直奔岭西。
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公路也由两车道变成了四车道、六车道、八车道,建筑物渐渐多了起来,白瓷砖的房子渐渐减少,装饰风格逐渐多样化,开始富有现代气息。进人城区,高楼大厦骤然多了起来。
侯卫东一般都在沙州以内活动,到岭西的时候很少,最近一次到岭西还是读大学时。此时开着车进人了宽阔大街,见车来车往无数,哪里看得见红色的皇冠。
“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在岭西工程设计院门口?你别动了,把车靠边,等我过来。李晶问清楚侯卫东的位置,对正在打牌的几个人道,”我朋友过来了,我去接他。’,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抬起头,道:”李晶,这位是你男朋友吧,还要亲自去接,叫他直接过来不就得了。
李晶没有理他,道:”你们继续玩,我们很快过来。
在岭西工程设计院的大楼下,一辆灰扑扑的皮卡车龟缩在绿化带前。岭C的车牌显示出这辆车来自沙州,在岭西眼里,沙州是落后之地,这就和沙州人对益杨人的看法一模一样。
侯卫东黝黑面容让他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上了车,车里就有了男人的汗水味道和淡淡烟草味。李晶很喜欢这种健康味道,她低声交代:”见了面以后,你说是精工集团的股东,主管上青林石场。
“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在诈金花,一百元的底,一千元封顶,你带钱没有,我这里有。
“我身上带了三万块钱,勉强能应付。
“这些人都欺软怕硬,你不屌他们,他们就不会翘尾巴。李晶将几名客人的情况交代一番,道:”张木山是重量级人物,是我重点关照对象,能与他合作,精工集团发展就不愁了。我通过内线了解,他有到上青林建水泥厂的意向,这也是我带你过来的重要原因,你好好给他介绍上青林石场。木山老总是军人出身,喜欢打猎,我听说山上有野鸡,可以请他去打猎。
金星大酒店是岭西新建的五星级宾馆,三楼是名气很大的名士会所。进入会所大门的时候,李晶伸手挽着侯卫东的手臂,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王兵很懂规矩,停了车,并没有跟着李、侯两人。他来到宾馆一楼的茶厅,要了清茶,又拿起一本围棋棋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里面的人正在激战,侯卫东和李晶进来时,除了眼镜男,其他人头亦不抬,关注着牌桌上的战斗。
眼镜男的目光在侯卫东面前停留数秒,低头数了十张百元钞票,道:”跟。另一位宽脸汉子鼻尖有一滴汗水,他把桌上的牌拿起来着了一眼,然后轻轻放下,道:”我也跟。’,两人轮番上阵,连跟十手,
都不肯起牌。那位宽脸汉子从包里取出一叠钱,道:”我们一人出一万,开牌。
两叠钱又扔了进去,眼镜男把牌翻开,是单A带10和5。宽脸汉子拿着牌左看右看,最后恨恨地将牌扔在桌上。”今天手气真是太背了。他的牌是单A带10和4。
烫着大波浪的性感女子伸手打了眼镜男一下,道:”姬处,你看我的牌,比你大多了。她把牌翻了过来,是6、7、8的顺子,她把手伸到眼镜男面前,道,”快赔我钱,我是最大的一副牌,被你们两人吓趴下了。一眼镜男乐呵呵地把满桌的钱扫到自己身边,道:”打退不如吓退,这是诈金花的魅力。
李晶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侯卫东,我的生意伙伴。张木山,庆达集团总裁。
赢牌的眼镜男是省办公厅信息中心副处长,叫姬程。宽脸汉子吴勇是省工行的信贷处处长。年轻女人叫吴克宁,省里某运输公司老总。
另外还有两位漂亮的女孩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两个女孩身材极好,一米七左右,长长的腿,细细的腰,鼓而不露的胸,细长光滑的脸,青春洋溢。侯卫东尽管经常见到美女,看到这两个女孩,也是不觉眼前一亮。
等到侯卫东坐下以后,李晶很自然站在他背后,对张木山道:”张总,姬处手气太好,我要避其锋芒,让卫东来打。
张木山点头道:”今天姬处手气好,大家都挡不住。
在青林镇打牌,最大也就是一百封顶。这种出手就是上万元的牌桌,侯卫东从来没有参加过,而且打牌的人身份都不一般,这让他的自信心就有些打折。不过,表面上还是很镇定,抽了几千块钱,放在桌面上。
侯卫东手气极顺,第一手牌就是八金花,这在金花中是大牌,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把他赢了。恰好姬程手里是一个大顺子,毫不犹豫地跟了三手五百块。侯卫东打牌时动作很少,只是不停地跟。姬程不惧,又跟上,当跟了六千块钱以后,姬程终于受不了,他扔进去一千块,道:”开牌。
看到侯卫东为自己报了仇,吴勇兴奋地大叫道:”李晶,昨晚你俩做了什么,手气这么劲爆。这句话很是暧昧,李晶也不生气,笑而不语。这一把牌,侯卫东赢了一万多元,厚厚的百元大钞就堆在了面前。
第二圈,侯卫东拿了一个花牌235。这是最小的牌,按照岭西规矩,花牌235能吃最大的三条八。而且花牌235如果取得最后胜利,参战的每一人都要额外支付三百元。
想到李晶进门前的交代,侯卫东有了剩勇追穷寇的想法,轮到他出牌时,毫不犹豫跟了一千块钱。李晶在其背后看到他的牌,脸上神情虽然不变,一只手却放到侯卫东的肩上,轻轻捏了捏。
跟了三轮以后,只剩下大波浪吴克宁一人还在场上。她手上是一对八,跟了三千块钱,实在舍不得丢牌。可是见到侯卫东面不改色地朝桌上丢钱,心里无底,道:”我不跟了,今天帅哥手气更好。
吴克宁认输以后,忍不住翻开了侯卫东底牌。当众人看到侯卫东是花牌235,发出了一片嘘声。吴克宁伸出粉拳,在侯卫东肩膀上捶打了几下,道:”帅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站在张木山和吴勇身后的美女也使劲拍手。
打了几把,侯卫东已经适应了这种场面,心情平静下来。他手气确实很好,总是小输大赢,桌前钞票已是厚厚的一叠,至少好几万了。
吴克宁连输几把,兴味索然,道:”难怪晶晶妹今天不打牌,她带了一个帅哥杀手。
侯卫东把钱收拢,道:”我赢了钱,今天请大家吃晚饭。李晶对侯卫东的表现很满意,用手撑在其肩上,姿势很亲密。她道:”建议晚上只喝茅台,我坚决不喝洋酒,支持民族工业。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张木山道:”大家别跟我争了,今天说好了是我请客,时间差不多了,走吧,还是到高岭号。
众人就站起来伸懒腰,纷纷朝外走。
下了楼,车门前,李晶提着车钥匙,道:”车技如何?”我开车到岭西的。
李晶把车钥匙丢给侯卫东道:”岭西的这些人讲究绅士风度,只能让你来效劳了。
高岭号是停靠在大江边上的大船,坐在五楼的贵宾平台上,江风吹来,江水拍岸,发出连绵不绝的响声,俊男帅女们凭栏而望,很有情调。
穿着干净制服的服务人员,安静而快速地布置着餐桌。上菜时,服务员介绍道:”请先生们用餐,大河鲜鱼是菜中极品,须趁热吃,鲜味才透得出来。
上了酒桌,姬程就道:”李总,精工集团现在有什么业务?
李晶笑道:”我们主业是公路建设,目前在沙州有两条路,另外还有几个煤矿和五个大型采石场。现在煤炭行情不行,但是石材效益不错。她这话明显有夸大的成分,是为了自涨身价。
姬程又问侯卫东道:”侯总,你负责哪一块?
“我主要负责石场,益杨上青林的石场。
姬程看过简报,知道岭西公路的碎石基地就在益杨。他道:”益杨我很熟,标年老祝都要请我们喝几次酒。下次我到益杨,让老祝请我们哥俩喝酒。祝焱是益杨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在姬程口中,成了老祝。
酒席开始以后,侯卫东见姬程语言最丰富,还时不时撩拨李晶几句,便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逮着一个机会,在李晶的助阵之下,与姬程碰了红酒杯满满一杯,足有二两之多。
姬程脸上一片酱红,舌头也在口里打转,道:”木山老总,你是东……东道……主,侯总,是第一次见面,你也要碰一大杯。
侯卫东在青林镇是经过长期酒精考验的,耐酒性闻名全镇。茅台酒档次比益杨红高出何止一筹,劣质高度白酒他尚且不怕,这种酱香型的好酒更没有问题。
他气定神闲地放下酒杯,姬程则一点一点由清醒变成两眼赤红。
姬程撩拨李晶,不过是男于漂亮女人的欲望。此时李晶带来了一个相貌不错、气度不凡的帅哥过来,他也就放弃了猎艳之心。天下美女何其多矣,他身边从来不缺美女,所以他虽有色心,却从来不强人所难。
张木山年龄最大,酒量也不错。他见姬程喝了一杯酒就已经出现醉态,对身边的美女道:”小倩,给姬处拿一杯果汁过来,拿西瓜汁吧。
小倩俏生生地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时,又惹得侯卫东眼前一亮。她身材窈窕,线条极美,似乎没有一丝赘肉,而胸部、臀部却又很小巧地凸了出来。
侯卫东冷不丁地想到了杨凤,暗道:”这女人和女人之间,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张木山端起酒杯道:”侯总是青年才俊,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一事无成。
侯卫东是第一次踏人这个圈子,有心留下豪爽的印象,也就来者不拒。他道:”我敬张总一杯,以后请你多提携。
张木山很风度地道:”客气了,何谈提携,共同发展。’,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张木山问道:”侯总负责上青林的石场?”张总知道上青林?
“不仅知道,今年我还去过两次,我想上一条水泥生产线,年产在30到40万吨。水泥厂一般选择靠近原料基地,益杨城这两年交通搞得好,上青林石质最适合生产水泥。如果条件合适,我有意到上青林开厂。
侯卫东伸出手,道:”欢迎张总,你下次要到上青林去,一定给我打电话。青林山±有碎石协会,我算是元老,青林山森林保护得很好,如果张总有打猎的兴趣,我请你一起打猎。
张木山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猎?,”张总有阳刚之气’,应该是军人出身。”小伙子很有眼光,我军龄整整二十年。
小倩拿着西瓜汁,送到姬程手上。姬程顺势握了握小倩的手,卷着舌头道:”小倩,我一个人孤苦伶订,你也给我介绍一个女朋友。小倩知道张木山的眼睛盯着自己,连忙抽出手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姬处想找情人就明说,我们不需要爱情,只要钞票。我还有几个好姐妹,就看你肯不肯出血。姬程没有想到小倩这么直接,饶有趣味地看了小倩一眼,笑道:”改天我单独与你联系。
侯卫东是初次涉入这个圈子,很稳重的样子。他不主动敬酒,喝了两大杯酒以后,多数时间就默默地观看着这一群人的行为举止。他敏感地注意到了吴勇对吴克宁的怠慢,心道:”吴克宁是老总,张木山也是老总,看众人的态度,张木山的庆达集团实力肯定要强大得多。
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沙州以内,对于岭西的公司并不熟悉。但是从直觉上来看,他知道张木山与吴克宁不在一个层面上。
酒至中场,大家喝酒的速度也慢了。这一桌人,除了侯卫东连碰了五杯,接近喝了一斤酒以外,其他的人不过就是喝了二三两酒。
张木山见侯卫东酒量奇大,举止颇有大将之风,道:”侯兄弟既然与上青林石场熟悉,等我再到益杨的时候,你给我做参考。
侯卫东道:”我随时听候召唤。
李晶见张木山和侯卫东比较投缘,在一旁乐开了花。她今天参加这次聚会,主要目的是为了张木山而来。庆达集团是建筑行业实力极强的公司,旗下的庆达桥梁公司与沙道司齐名。如果能从庆达桥司中分得一杯羹,精工集团也就彻底盘活了。次要目的是为了摆脱姬程的骚扰,姬程表面风流,但是毕竟是政府官员,做事有分寸。果然,姬程见到李晶名花有主,也就不再来纠缠。
小倩接了两个电话,对姬程道:”姬处长,我把同寝室的好朋友约了几个过来。她们都是清纯妹子,你可要有礼貌,别把人家吓着了。
这群女人进来以后就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她们果然都是些经过训练的妙人,薄施粉黛,青春的体香被暗隐的香水所牵引,竟然将满屋的酒气压住了。
侯卫东只觉得飞进来一屋的花蝴蝶,弄得他眼花缭乱。
屋里已是一片热闹,姬程醉意朦胧,站起来大声道:”老木,现在该进行第三个回合了,否则浪费了今天良辰美景。张木山就道:”走吧,转移阵地,到天堂人间去唱歌,不醉不归。
天堂人间的设施在岭西数一数二,当然费用也是数一数二,年轻女子们便使劲拍手。
吴克宁原本也是美女,可是在一群青春无敌的靓女面前,就显得黯然失色。她见惯了这种场面,知趣地与吴勇、张木山两人打了一个招呼,飘然离去。
侯卫东是初来者,又有女伴在身旁,这些个女子自然就没有他的份儿。他看了李晶一眼,道:”我们也走吧。
李晶点点头,道:”有女客在这里,他们玩得不自在,走吧。离开了高岭号,李晶把手伸到了侯卫东身旁,关心地道:”今天你至少喝了一斤酒,不能开车了。侯卫东也没有争辩,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皇冠车在滨河公路上缓缓而行,缓行只是侯卫东的感觉,其实车速也有四十码左右。皇冠车密封得好,音乐环绕在其间,很有浪漫的氛围。
到了滨河路的一处观景台,李晶将车停了下来,道:”我们到观景台站一会儿。’,侯卫东有着三分酒意,跟着李晶来到了观景台。
大河安静地躺在了厚实的大地上,从观景台看下去,弯弯曲曲向东而去。沿岸璀璨的灯光倒映在河边,随着波浪轻轻地摇动。江风习习,将两人头发吹得乱动。
过了一阵,李晶将目光从河水中抽了回来,平静地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当夜,侯卫东坐着王兵的皮卡车,从岭西回到了沙州。他们两人没有在沙州停留,直接回到了益杨县。
第二天侯卫东起了大早,开着皮卡车,提前来到了组织部综合科办公室。将卫生做完,看了一会儿报纸,郭兰来到了办公室。
老詹还是最后一个来到办公室,他上身白衫衣,脚下是锃亮的皮鞋,衣冠楚楚,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很有些干部派头。他手里的工作也不多,上班以后,三下五除二将手中的事情应付完,就站在侯卫东桌前吹牛。
“现在这个时代,找钱是第一位的。我这个年龄不想着进步了,有机会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平时喝点革命小酒,打打革命小牌,也就知足了。
侯卫东正在填写干部分析表报,这类填报表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有勤快细心就行。偏偏老詹站在桌前说个不停,他耐心地听了一个多小时,表报也只填了几个字。
郭兰是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她对于老詹的老板凳行为也是无可奈何。论年龄,老詹比她大了接近二十岁,论在组织部的资历,更是无法与其相比。可是这个老詹不自觉,倚老卖老,成天没有正形。今天上班以后,从早上8点40分起到10点,就一直站在侯卫东桌边,天南海北,上下五千年一阵胡侃。
如果放任这种行为,以后科室的工作就很难开展。当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指到了10点30分,郭兰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拿了一份去年的干部报表,走到侯卫东身旁,道:”侯卫东,这是去年的报表,你参考着看一看,加快点速度。今天下午要把材料报给肖部长,肖部长审过了,柳部长还要签字,明天一早就要报到市委组织部,抓紧一点。
侯卫东知道郭兰言外之意,他对老詹的啰唆也很心烦,道:”看来我得加班,老詹,我先做正事,等会儿继续聊。说完就一本正经地把眼光集中在报表之上,再也不理睬老詹。
老詹还站在侯卫东桌旁:”侯卫东,星期天有空没有?我知道一个水库,里面有很多二斤重的鲤鱼,我请郭兰和你去钓鱼。
郭兰开玩笑道:”侯卫东新婚燕尔,怎么舍得把星期天的时间花在钓鱼上?你也是,我们三人一个星期五天都待在一起,星期天还要往一起凑,腻不腻啊?
老詹马上转移话题,道:”郭兰,侯卫东和你应该是一年毕业的,他都成了亲,你也要抓紧,否则成了老姑娘了。
侯卫东就抬眼看着郭兰。
郭兰是组织部的美女,而且是单身美女,为她介绍男朋友成为组织部几位老同志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这个小丫头固执得紧,对于老同志的苦口婆心一概置之不理。老詹年龄不大资历却老,也是说亲队伍的一员,总是见缝插针地对郭兰的终身大事表示关心。
郭兰暗道:”自己到底年纪轻,对这些老同志没有威慑力。老詹从来不把郭兰当做领导,这一点,郭兰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只是科室领导,不是部里的领导,还不能决定老詹的命运。相反,老詹在民主测评等关键时期,还可以投出神圣一票,这对于追求进步的年轻人来说,是很重要的。老詹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会时常摆出一副老资格架势。
正说话时,肖兵出现在门口,他是常务副部长,脸上虽然是很平静的表情,却仿佛带着敌杀死的味道。老詹就如一只害虫,悄悄地溜回到了办公桌前,扯出一份没有完成的文件,又把钢笔拿了起来。
“报表弄快一点,争取下午给我。肖兵给郭兰交代完任务,又来到侯卫东桌前。”你在沙州办酒,我确实有事没有来。侯卫东忙道:”肖部长工作这么忙,好不容易才有一个休息时间,我怎么好意思打扰?星期五我在益杨宾馆订了两桌,专门请部里的同志。
肖部长满意地点头道:”既然调到组织部,大家就是一家人了,结婚是大事,部里要好好祝贺。
又对郭兰道:”郭科长昨天说的想法很好,柳部长也同意你的想法,凡是副科级干部过生日,组织部都要发一张贺卡,要让同志们体会到娘家的温暖。
等到肖兵一走,老詹立刻就弹了起来,仿佛椅子下面有火箭。他见郭兰和侯卫东专门做着报表,就出了门,也不知到哪一间办公室串门去了。
于是郭兰就专心地盯着屏幕。她双手如飞,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的噼啪声,很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
“侯卫东,调到组织部来也不给兄弟说一声,今天晚上请我和郭兰吃饭。”任林渡所在的团委就在一楼,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进了综合干部科的大门以后,一路说笑着进来。
侯卫东知道任林渡醉翁之意不在酒,放下笔,看了郭兰一眼,对任林渡道:”请客嘛,小事一桩,去哪里吃,随你的便。
任林渡笑嘻嘻地对郭兰道:”我们尊重女士的意见,郭兰,你想到哪里去吃饭?
对于益杨城的年轻干部来说,任林渡无疑是一位优秀人物。他最突出的特点是应变能力强,无论到了什么场合都不怯场,口才也好,即使对方是不喜说话的内向之人,他也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而且总能将对方的话也引出来。调入团委以后,他如鱼得水,团委的重要活动都有着他的活跃身影。
此时,他已经被县委赵林副书记看中,很快就要调到县委办。
郭兰出身于书香门第,郭教授满腹诗书,修养很好,平日里沉思和看书的时间多,除了在教室里,他的话也并不多。郭兰从小在这个氛围中长大,其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带着父亲的影子,所以并不喜欢机敏、外向和饶舌的任林渡。她婉拒道:”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回去喝碗清粥,你们两人想去喝酒,别把我扯上。
任林渡两眼一转,道:”我知道一家粥店,是新开张的,据说是广东人开的,味道不错。我们三人就去喝粥,滴酒不沾。他一边说,一边给侯卫东递眼色。
侯卫东明白任林渡的心思,可是内心深处并不想帮他。郭兰是秀外慧中的女子,与其接触就如夏天的一股清泉,很是舒适。他与小佳是真心相爱,可是任林渡狂追郭兰,让他隐隐也有些不舒服,就如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一般。
这种内心深处的隐秘难以见光,他掩饰得极好。
此时,侯卫东面对任林渡的求援,笑道:“老詹喜欢吃鱼,等他回来以后,我征求他的意见,请他定馆子。”又道,“刚才我看到了秦小红,也将她叫上。”
任林渡原本是想创造比较清静的环境,没有料到侯卫东要拉上老詹和秦小红。可是这又拒绝不得,只好道:“这样,侯卫东请我们吃饭,吃完饭,我请大家去唱歌。”他的算盘也打得精,即使人多,可是跳舞时毕竟是单对单,可以增加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老詹恰好从门外转了回来,耳朵听到吃饭两字,道:“任林渡,你请客吃饭,怎么把老哥忘记了?”
任林渡给老詹散了一支烟,道:“老詹,今天侯卫东请综合干部科全体同志吃饭,我也搭着混吃混喝,你可不许赖酒。”
老詹是喜欢凑热闹的主,当然就满口答应。
任林渡正在与老詹商量去哪里吃鱼,肖兵又走了过来,对郭兰道:“今天下了班不要走了,柳部长要宴请沙州学院的几位教授,你一起参加。”
任林渡心中颇为失望,出门时,悄悄叮嘱侯卫东:“你给我当线人,什么时候郭兰有空,一定要给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