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员外是本地的商贾,此人善于投机经营,获利颇丰,此人谈不上乐施好善,做生意喜欢斤斤计较,小利也不让人,所以得了个铁公鸡的绰号。不过他为人倒还本份,从不招摇。据说最近镇守太监张公公奉旨在本地勘探金矿,挖到了艾员外的宅基下,艾员外八方拜神、四处求佛的走关系,希望张公公能换址勘探。”
杨凌问道:“霸州出金矿么?”
要是霸州真出金矿,百姓多少可以惠及,此地穷苦立时可以扭转过来,可是……金脉岂会那么小?需要跑到人家房基底下去挖么?杨凌对古代勘探矿物的方法不甚明了,是以出口询问。
派去打探情报的侍卫说道:“听说是请的一位堪舆大师,给很多大户人家看过风水的,此人断定这一带必有金脉……”
杨凌的眉毛竖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道:“看风水的?勘探金矿找看风水……”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了,古代许多学科没有明确的分工,很多学问确实是包容在一些传统的职业之下的,比如一些巫医,其实就包含了心理医生等等行业的技巧。至于风水师,也未必就不懂地质。
他记得曾在报上看过一则报道,说昔年后金立国,选址在奉天,就是因为风水大师说那里是神龟之背,地下有上古神龟驮伏,所以江山可以四平八稳。这些话固然是讨好当官儿的,可是现代勘测,那一片的地质是巨大的岩石版块,所以相对比较平稳,不容易出现大地震,确是比较好的建立重要城池的地点。
当时报道消息说,这是用现代仪器勘测到数百米的地下才勘测出的,很奇怪古代的风水先生是根据什么有此测算。当时杨凌也就是当成轶闻看的,并不知道这消息的可靠性,不过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象。
杨凌沉住气道:“继续说,后来如何?”
“是,我们私下找到艾家逃离的家人向他们打听,据说艾家花了大笔的钱,张公公本已决定换址勘测了,恰在这时在艾家地下真的发现在金脉的迹象,这一下艾家为了保住家宅,只得又拿出大量财产,手头没有余款,把商铺都变卖了,一番上下打点,张公公才松了口。可惜,艾家流年不利,这时又有人告发他们家想把挖出来的洞穴埋上时挖出了古物,却藏了起来不肯上缴朝廷,为此又被张公公勒问,结果一家人回来就……”
“砰!”宋小爱柳眉倒竖,恨恨地道:“大人,不用再问了,这分明是张公公借机勒索,勘矿勘到人家房子底下,那是外城啊,如果金脉就在霸州城里,还要全城迁走不成?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分明是贪图人家财产,有意勒索,这种贪官污吏应该予以严惩!”
杨凌定定地看她一眼,问道:“怎么严惩?”
“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全家人在正月十五上吊,这样没人性的贪官不该砍头么?”
杨凌沉住气道:“嗯,说的对。问题是,谁去砍他的头?是奉旨查抄黯家财产的威国公,还是京师皇庵护法宋大将军?”
“呃……”宋小爱脸一红,强嘴道:“我们……可以禀告皇上。”
杨凌笑笑,说道:“张忠是本地镇守太监,权柄极大,要证明确在艾家挖出过金砂很容易,就是想找出艾家私藏过古物的人证、物证,也易如反掌。告到皇上那儿又怎么样?有这些证据在,那张忠勒问艾家就没有罪,艾家的人自己想不开自尽了,也不能因此治罪于张忠,否则以后如何安抚各地镇守太监?何况……还有个刘瑾在那儿拖后腿。”
宋小爱气鼓鼓地道:“那……我们就置之不理了吗?大人,小爱战场杀敌,从不手软,可是看到那一家人正月里全家上吊的惨景,心中到现在还酸酸的,难道我们就坐视这样的祸害继续利用他的职权,用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家家的害下去,害得百姓家破人亡?”
杨凌默然片刻,说道:“这件事我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形,然后才能有所定夺。小爱,官场诡谲多变尤胜战场十倍。师出无名则自陷被动,不能揪住要害则劳而无功,空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夜已深了,我还要写份查抄黯府和胜芳镇大顺立国的奏章。”
宋小爱等人无奈,只得拱手退下。杨凌在空荡荡在房间里背着手踱了一阵,忽地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冷风扑面拂来。
他在临窗的桌前缓缓坐下,就迎着冷风,提笔就著,开始写起给皇帝的奏折来。杨凌的奏折写了两封,第一份只是简要说明霸州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查抄事宜因故不能及时完成,这份奏折是要直送通政司的,估计会在第一时间被人送到刘瑾那儿,而刘瑾对他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不能及时回家,想必也是心中暗乐。
第二份就没那么文绉绉的了,说是奏折倒似亲人之间的家书。他先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问了安、拜了年,然后说明因要变卖黯家财产,尽量卖个好价钱,以免修盖皇庵时动用内库的钱,故此处理相关地产、房产比较费时费力,有些珍贵宝物还要起运江南富庶之地,以便卖出个好价钱,需要逐项甄别等等。
写到最后,杨凌将胜芳镇愚夫愚妇自立称帝被自己发现,只派了两个家丁便将谋逆者抓获的事说了出来,杨凌写的夸张有趣,把这件事写的如同小儿游戏,并有意提起昔年弘治帝处置愚民称帝的事来,冀此希望正德小皇上看后也能付之一笑,不要大动干戈地追究,否则直要定个谋反大案,那数百人连其九族,怕不有数万人要人头落地。
杨凌写到最后,停笔沉吟片刻,再加上最后一行字:“霸州马贼绝迹久矣,然臣在霸州,惊悉扰民害民者,马贼之祸犹在其末,官吏腐败、神棍横行、响马大盗时隐时没,为害更甚于马贼十倍。臣见皇上子民深受其苦,为之惶恐。臣受皇上恩宠,不敢不鞠躬尽瘁,此三害不除,霸州百姓难安,故臣请缨,愿得复陛下威望,清官吏、剿响马,保一方安靖。为恐泄露消息,惊扰贪官响马,使其有所戒备,故以秘折上奏,乞皇上恩准,允臣暂节制霸州军政有司官员。”
此秘折写罢,杨凌吹吹墨迹,在封皮上写上“一仙转呈吾皇万岁”,然后向外望去。
繁星皓月,天空朗朗,一枝梅花疏斜。枝干虬曲,梅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怒绽,清婉娇羞,已是深夜了,气氛静谧空幽。
风吹梅花,枝干摇曳,杨凌眼前依稀闪过四具飘荡在空中的尸体,和宋小爱有些失望的眼神,他慢慢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静谧的夜空长长吁了口气:“明朝红日还东起,流水难悄壮士心。无论谁把我杨凌当成没牙的老虎,都会付出尸骨无存的代价的。”
※※※
刘瑾正在发火,他拍着桌子骂道:“嘿!调皮捣蛋的还真不消停,杨慎那个小兔崽子安分了,又蹦出个郗夔,他怎么说,咱家递了条子,榆林战功他还是不肯呈上去?”
身边的小太监躬身道:“是,郗大人说,今年边陲无大战事,榆林报呈军功的将领就逾百二十人,斩获敌将首级有一千四百级,可是事先却全无相关军情报告,所以需要查核一番,以免边将冒领战功、甚至斩杀百姓冒充敌酋。”
“混账!混账!咱家的面子他也敢拂逆,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刘瑾气的吹眉毛瞪眼睛的,都督神英联络榆林边将给他呈送了大批金银,刘瑾早答应给他们记功犒赏,加升官禄,没想到最后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郗夔这儿绊了个大跟头。
刘瑾恨恨地骂完,问道:“他什么时候去榆林查核?”
“明儿一早就随军驿的马车走。”
刘瑾双眉一锁,想了一想冷笑起来:“叫人给他送礼,如果他肯收下,放过此事那还罢了,如果不然,等他走后,叫人以他送回的名义弄些东西给他府上送去,等他一回京就抓起来,办他个贪污收贿,直接送锦衣卫!”
“是是,”贴身小太监匆忙答应一声,这时又匆匆跑进一个小太监,说道:“公公,国子监祭酒王大人到了,要求见公公。”
“嗯?国子监祭酒?他来干什么?”刘瑾暗想:“莫非是来送礼的?”刘瑾在椅上坐了,说道:“唤他进来。”
国子监祭酒王云凤匆匆走进来,一见刘瑾便拜倒在地,说道:“下官王云凤拜见刘公公。”
刘瑾乜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嗯,起来吧,来见咱家,有什么事儿呀?”
王祭酒赔着笑脸道:“公公,前两天您下令让国子监增加陕西学生的名额,还保送来六个文生,两个武生……”
“是啊,怎么啦?”刘瑾不耐烦地问道。
王云凤一见刘瑾脸色,心里有点着慌,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增加陕西太学生名额,已引起太学生们闹事了,公公保荐去的几个学生,在国子监呃……不太安分,昨天还打伤了一个贵州的太学生,如今许多人都跑来向下官抗议,就连几个司业、主簿也多有不满……”
刘瑾正为怎么把给他送礼的一百多个将校提拔起来觉的烦心呢,那可不只是受了礼呀,他在军中的势力一向低微,杨凌虽然退了,影响力仍远大于他,只有尽快提拔一些他升迁起来的将领才能让军队也听从他的指挥,这才是大事。国子监一帮书生添的什么乱?
刘瑾砰地一拍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王云凤的鼻子大骂道:“混蛋!废物!没有用的东西!咱家有多少国家大事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煞有介事地拿来烦我。太学生不好好念他的书,插的什么嘴?不安分的就让他卷铺盖滚蛋!司业、主簿们不满了?好呀,多少闲职散秩官儿还愁没地方安排呢,一天上门求告职务的人多的像蚂蚁,哪个不服?让他一块滚蛋,赶紧的给好人腾地方!还有你,你这个祭酒是干什么吃的?屁大点事处理不了,祭酒祭酒,何物祭酒,呸!一口猪毛。”
王云凤被他吓的“卟嗵”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他匆匆擦了把汗,生怕刘瑾一怒之下真的撤了他的职,急忙拍马屁道:“下官来,不是向公公您诉苦的,是看到许多太学生和官员常有怨言,不能理解公公的苦心。公公施政严明,令出如山,可是文武官员常常因循守旧,不知领会,因此……”
他抬起头来看看刘瑾,赔着笑脸道:“因此下官想……请公公到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讲讲国家大事,叫他们知道公公您的苦心。另外,下官想和几位大人把公公您的讲话、政令,处理各种公务的要求、实例按六部顺序编撰成书,作为法令在全国颁布,官员们有章可循,就不会盲惑施政了。”
可怜这中央大学校长,被刘瑾一吓,满口胡言起来,竟让字都认不太全的刘瑾去给满腹经纶的太学生们讲课,这不是寒碜人么?
可刘瑾倒不觉得自己不够资格,一听之下转怒为喜,呵呵笑道:“起来吧,嗯……去太学视察,给太学生们上课?”
他觉得这主意还真挺不错,便慨然点头道:“那好吧,你安排一下,咱家一定在百忙之中到国子监去,给那些不懂事的太学生们好好上一课,讲讲朝廷的律令、做人做官的规矩。把咱家的施政实例编撰成书以法令颁布天下,这个提议也很好,你尽快去办,所需的撰书、印书费用,咱家可以让户部拨付,呵呵,办得好咱家一定会奏明皇上,重重嘉奖。”
王云凤喜出望外,没想到不但化险为夷,反而因为这灵机一动的马屁,得到了刘公公的青睐,他急忙应是,又恭维一番,这才急急退下,安排刘瑾到太学讲课和编撰《刘氏文集》的事儿。
王云凤退出门去,正碰上一个白袍峨冠、打扮古雅的文人大袖飘飘地走进门来,他不认得这是何人,不过看气派,昂首挺胸,旁若无人,眼睛习惯性地看着门框,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连忙兜头一揖。
所谓礼多人不怪,王云凤行了礼,抬头正想搭讪两句,一看眼前那人已经没了,一扭头只见人家早已经进了大厅,想是习惯了这么走路,还愣没被脚底下的门槛绊着,王校长只好摸摸鼻子,讪讪地走了。
刘瑾见到卢士杰很是开心,他对这位同乡名士还是很敬重的,一见他来连忙笑容可拘地道:“啊,先生来了,快快请坐。来人呐,上茶。”
“先生,建宫之事如何了?”卢士杰刚刚落座,刘瑾就迫不及待地道。
刘瑾现如今位高权重,放眼朝野,无人与之抗衡,得志意满之下,便想着光宗耀祖,祈求长生。他请旨在朝阳门外盖玄明宫,供奉玄明上帝。
本来朝中财政紧张,正德是不允的,刘瑾便花言巧语,说是永福公主殿下为太皇太后祈福,要出家修行,感动了京师士绅商贾,一再请愿要求建一座浩大的宫殿为太皇太后祈求长生,以表达臣民们的爱戴,如果皇上不允,不免伤了臣民们的心,正德一听很高兴,于是便下旨由刘瑾主理,在朝阳门外建一座玄明宫。
以此借口,刘瑾在朝阳门外霸占了数百顷地。京城西郊的皇庵还没开工,朝阳门外大冬天的就干的热火朝天,刘瑾拆毁官居民宅近两千间,发掘民坟近三千冢。刘瑾倒不敢十分过分,让百姓大冬天的给冻死,迁移的费用和用地他还是批了,不过坟地占址就得额外付钱了,这样一来除了少数官员士绅有钱购地,大部分百姓根本无钱购买坟地,以致白骨累累暴露于野,百姓骂声不绝于城。
然后刘瑾又派东厂的人挨个商家大户的募捐,试问东厂的番子皮笑肉不笑的上门要钱,口口声声说让他们表示孝心,为太皇太后的凤体安危筹盖玄明宫,谁敢不拿钱?谁敢少交钱?刘瑾果然是正德眼中的理财高手,用这办法,居然在短短半个月里,筹银四十余万两,足以盖一座气势恢宏壮观的大殿了。
刘瑾趁这机会,又向正德进言,说他为太皇太后盖祈福宫,想起自己生身父母,常常暗夜流泪,心中不安,可是要侍候皇帝、不能尽孝膝下,请正德皇帝念在他侍候多年的份上,赐他一块匾额,要在父母坟前立块牌坊,以示荣光。
这点要求正德自无不允,于是亲笔书写“忠义”二字交给刘瑾。刘瑾取了正德亲笔题字,立即矫诏,命令陕西原籍地方官请风水先生勘测,找出一块福地,划出四十顷来修坟盖庙,为刘瑾父母建起有碑亭石器的祠堂、坟莹,又在坟地内建义勇永安庙,整座坟陵规格直逼王侯。
陕西地方官府虽然竭力奉迎,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而且那是自己的老家,刘瑾对老乡还是极好的,也不忍心让家乡父老掏钱,这笔银子自然着落在京师百姓头上,刘瑾借修玄明宫的机会勒银四十余万,从其中拿出八万两解送陕西,用来给父母修坟盖祠堂了。
刘瑾也知道他的手下个个贪心,如果把差使交给他们,势必层层盘剥,而卢士杰却不好财,所以全都委给他看管照顾。卢士杰拱手道:“刘公,玄明宫筹措用银,还有近十万两的缺口,现在刚刚施工,倒不着急,只是建至后期,必然缺少用度,还需及早准备才是。”
刘瑾吃了一惊,脱口道:“还缺这么多?开始不是……”他说到一半儿才想起自己拨走了八万两,所缺的银子自然更多了,便改口道:“既如此,再着人向商贾富户们募捐便是。”
卢士杰假意规劝道:“刘公,此意只怕不妥,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许多豪绅富户都和王侯贵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次收钱,已经引起他们诸多不满,如果再次募捐,这些人的怨尤之言上达天听……”
刘瑾矍然惊醒,说道:“先生所虑甚是,”他蹙了蹙眉头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咱家对京城是不能太过分了,可是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难道让咱家自己掏腰包?可恨!各地巡抚进京,还得几个月时间,否则这点银子……”
他眼前一亮道:“对了,张忠报呈说霸州有金矿,请旨勘探,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嘿嘿,这事儿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先生莫急,咱家马上令张忠筹措十万两银子,两个月内解付京城!玄明宫可是给太皇太后盖的,皇上也关心着呢,绝对耽搁不得。”
※※※
樊陌离忧心忡忡地道:“张公公,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可不太合适,威国公虽说管不着咱们,可是那是皇上跟前的人,要是给咱递几句小话,皇上一怒,就吃不消呀。现如今农夫们进城卖菜卖粮、卖肉食杂货,收税奇高,出城进城外双份收钱,闹得百姓不敢进城,城里的店铺不敢开业,到处一片荒凉。这还不算,公公招收的员役们,大多是各地的地痞无赖,这些人一边替公公您收税,一边自己捞钱,闹得民怨沸腾,固安那边招收的员役们,有的公然抄没自己的仇家,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甚至假借公公您的名义,鞭挞地方小吏,抢劫过往商旅,引起商民普遍的愤恨。霸州百姓一向尚武好斗,再这么下去怕要出乱子呀。”
张忠不以为然,翻了番眼道:“能出什么乱子?那些刁民!拱手把钱财散于神棍就心甘情愿,叫他送给咱家就哭爹喊娘!你不用担心,这次是刘公公的命令,是为了给太皇太后盖玄明宫祈福,皇上都知道的事儿,咱家越卖力气,越显得咱家忠心。嘿嘿,真出了纰漏,那也是因为太忠于皇上,办事办过了火。咱家是皇上家奴,顶多责怪两句,只会更加信任的,你不要怕,安生坐镇知州衙门,有人敢告状,就给咱家往死里整!”
张忠说完了狠话问道:“威国公还没接收黯家财产么?”
樊知州无奈地坐回椅上,说道:“接……倒是接了,他可仔细着呢,是逐块地的看,逐件器物的查,半天功夫查收不了多少,紧接着又有曾被四神棍等人欺骗过的一些乡绅出面感谢,饮宴迎送,到现在连一半的财产都没查完呢。”
这事张忠倒是知道,因为张茂跟他说起过。张茂其实并非他的同族兄弟,只是因为同姓,兼且臭味相投,才彼此相合,以兄弟相称。来往走动时对外便说是同族兄弟。
张茂的表弟江彬从大同来此地接管原指挥使周德安的军队,任霸州游击将军。他和杨凌原是旧识,有这层关系在,张茂现在和杨凌也十分熟悉,今日张茂和表弟江彬宴请杨凌,还曾派人问过他是否一同赴宴呢。
张忠嘿嘿笑道:“杨凌那儿你不用担心,他现在是个有禄无权的国公,出了公差还威风些,这不也在借机敛财么?只是他毕竟贵为国公,放不下身段学咱家明着抢。艾敬那只死公鸡全家上吊,不就是他发现了,然后把案子送到你知州衙门的么?杨青天?你看他对此案放个屁没有?还不是每天饮酒寻欢?”
他起身拍拍樊陌离的肩膀道:“不要担心了,有咱家在,就保你无事。咱家要去固安看看挖矿情形,改日再请你上门吃酒。”
樊陌离见张忠不听劝告,只好苦笑着告辞离去,张忠送走樊知州,立即沉下脸对管家韩丙道:“你刚才说固安推官华钰笞打咱们的人?”
韩丙道:“公公,何止呢,那个推官不识抬举,咱们的人去固安掘矿,那些刁民去华推官那里去告状,他常常带人阻挠咱们的人向富户乡绅的宅院里挖洞,昨日咱们派出的税吏到乡下收税,暴民反抗,追打税官。咱们的人飞骑跑去署衙报案,请求派人支援,那华推官竟借口咱们的人骑马直闯入衙犯了规矩,给绑起来打了一顿鞭子。”
张忠大怒,尖声道:“这个华钰好大的狗胆,竟敢不把咱家放在眼里!”
韩丙火上浇油道:“公公,我看这华钰一定是收受了那些富户的好处了,有这个人撑腰,固安的富绅们就敢和咱们的税吏对着干,这人碍手碍脚的,兄弟们收不上钱来啊,公公方才怎么不对樊大人说呢。”
张忠冷笑一声道:“说了又怎么样?那是固安推官,职位虽比樊陌离低,可是姓樊的也罢不了他的官。走,去固安,咱家亲自会会这个华钰,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咱们的鞭子狠!”
※※※
张茂府上,宾主尽欢。
张茂公开的身份也是个大地主、大豪绅,他的表弟与杨凌是故交,张茂听说后心中大喜,对他来说,杨凌是京中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能有缘结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借由表弟的关系,今日隆重设宴,款待杨凌。
杨凌为了拖延在霸州停留的时间,放下架子有宴必赴。今日是江彬的约请,杨凌正在知州衙门拿着两串黯家号称每串一百零八粒珍珠串成的大项链正逐粒的检查、清点,一听有请抬屁股就走,樊陌离一见正是得其所哉,于是抽空儿赶去张忠那里诉苦。
张茂毫无乡绅地主的腐气,为人豪爽大方,杨凌看他倒还顺眼。言谈之间才知道,原来张茂祖上并非汉人,而是昔年永乐年间迁居内地的朵颜三卫后人,当初曾有大批朵颜三卫后人被安置在霸州,张茂祖上改了汉姓,在此居住下来,历百年创下了这份基业。
江彬沾沾自喜地向表兄吹嘘了一番昔日和杨凌同在鸡鸣驿时的关系,那时杨凌还是知县衙门一个师爷,在鸡鸣驿一战中根本谈不上什么功绩,可是在江彬嘴里说出来,倒似杨凌生来就是有勇有谋的大将,鸡鸣驿一战若非杨凌,便早已被荡为了平地一样。
杨凌听着好笑,张茂倒没怀疑,杨凌在大同、在江南、在满剌加乃至四川的表现有勇有谋,谁会想到他在鸡鸣驿时还是只小小菜鸟。听了江彬的介绍,张茂大表钦佩,连忙捧杯向杨凌敬酒。
三人笑饮几杯,江彬趁隙问道:“国公,我去知州衙门相请时,见有朝中太监出去,可是朝里下了什么旨意?莫非是处置胜芳镇乱民称帝的事?”
杨凌其实昨夜已收到正德秘旨。正德皇帝见杨凌鬼鬼祟祟地通过唐一仙给他呈上秘旨,又要讨密旨将令要微服办案,一时玩心大起,立即跃跃欲试地要赶来霸州和他汇合,一块儿惩贪官、抓响马。
只是当初三大学士的利嘴他不在乎,唐一仙那张嘴他可吃不消,主意刚说出来,迎面便是一声狮子吼,吼得正德失魂落魄,乖乖打消了出京胡闹的主意,给杨凌复了道旨意,令他节制霸州官吏、兵马,全权负责相关事宜。
他的旨意上也提及了对愚民称帝的处理。正德年纪小,可不像弘治那般看得开,在他看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不管国家大小,是否儿戏,擅称皇帝,那就是取死之道,如果大明容许一个称过皇帝的人安然无恙地活着,那不是鼓励其他人造反么?
所以正德给杨凌的旨意中说,擅称皇帝的赵万兴必须处死,至于左右丞相、六部尚书和大将军,一体发配。其余人等及弱质女子,皇上宏恩,不予追究。今天早上去知州衙门清点查抄之物,恰好处置此事的明旨下达到知州衙门,杨凌又听了一遍,此刻自不必隐瞒。
杨凌颔首道:“不错。这些愚民,虽然可笑却也可怜。当今皇上仁厚,下旨赦免了那些附从的无知之辈,不过对擅称皇帝的主囚赵万兴,为警戒世人,可就……”
杨凌摇了摇头,江彬才不在乎那些傻瓜死活,他在意的只是王满堂一人而已,江彬不由紧张地道:“这么说,首犯终究是不可赦免的,那位称了皇后的王姑娘,也会被杀头吗?”
杨凌道:“这倒不会,一个女子能作得什么乱?皇上下旨,首恶必除,附从封赏二品官以上者,发配哈密卫,余者及女子免罪。”
杨凌说到这儿,蹙了蹙眉,疑惑地道:“要说奇怪,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不是发配辽东,而是发配哈密卫,皇上怎么会想起那个地方?好生奇怪。”
这两年的案犯一般都按杨凌的倡议发往辽东去了,根本没有罪囚发往西域。而且哈密卫现在并不在大明手中。哈密卫初设于永乐四年,成化九年,吐鲁番抢占哈密卫,又过九年,大明重新夺回哈密卫。
从此,大明和吐鲁番就在哈密展开了拉锯战,弘治元年,吐鲁番再夺哈密卫,弘治四年,大明收复失地;弘治六年,吐鲁番三占哈密卫,弘治八年再收哈密卫,旋即失守。弘治十年,又收复哈密卫,但是到了弘治十八年,趁弘治驾崩,鞑靼铁骑袭扰九边,吐鲁番出兵又一次夺取哈密。
历史上,大明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光复哈密,大军屡作尝试后唯有退守嘉峪关,经过近一百年的反复争夺,大明最终无奈地放弃了哈密卫,放弃了这条扼守西域咽喉的要道。
而目前,大明还在尝试收复哈密,同时为了钳制瓦剌,逼迫他们与鞑靼争夺草原,虽然哈密城已失,但是杨凌在京师和皇帝定下驱虎斗虎,坐观其变,以内争削弱鞑靼之计时,仍令大军驻守在哈密卫外,既作收复哈密卫的尝试,又可随时对瓦剌施加压力。
现在不是对吐鲁番大举用兵的时候,旁的都好说,就是缺钱,各项充实国力的举措要见效,总得有几年时间。大明国力充足时,每次收复哈密最少都要用两年到四年的时间重整军备,依杨凌估计,就算调集精兵强将远征做战,重夺哈密卫也不是举手间能够完成的事。
在不恰当的时候用兵,正确的目的也会变成穷兵黩武,于国于民有害无利。皇帝的一举一动,很多小事都是预兆着他的一些目的和看法,杨凌很担心这是正德要马上对哈密卫用兵的表现,不过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留守京师的焦芳不会一点消息听不到,所以杨凌十分困惑。
他哪知道这全是刘瑾的灵机一动。刘瑾听说有人擅充帝王,愤愤然向正德皇帝大表忠心,要求对这些谋逆百姓抄家灭族,不料正德已看了杨凌的密信,先见为主,不想大行杀戳,刘瑾无奈,只得在正德的话上钻空子。
正德只说发配,却未说发配到哪里,刘瑾想起哈密卫那边和吐鲁番小战不断,驻扎的全是大兵,由于远在异域,健壮的士兵因生病、瘟疫减员者也达到三成以上,如果发配几个奴隶过去,他们生活条件更加困苦,恐怕还不如痛痛快快挨那一刀,于是便自作主张,在旨意上加上哈密卫三字,把大顺国的左右丞相、六部尚书,还有那位威武大将军全弄到边疆玩命去了。
江彬听说皇帝要赦免那美貌女子的大罪,心中自是狂喜,他原本担心这是谋逆大案,不知皇上如何栽决,那女子再是妖娆,也是个钦犯,路上沾点小便宜还行,可不能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所以虽然心中不舍,但是自她被关进大狱,就不曾再动过她的念头。
这时一听皇帝竟要对她无罪开释,江彬的花花肠子顿时活络起来,她的丈夫要被砍头了,她又是钦犯之妻,自己堂堂游击将军,把这美貌女子弄进府来当个侍妾还不轻而易举?
江彬想到这里,一时心痒难搔,恨不得插翅飞到狱中,先和那美人儿轻怜蜜爱一番。
江彬暗想:“皇上的旨意不会这么快传进狱去,知州衙门要安排衙差、制造囚车,押送这些发配充军的囚犯远赴西域,就得准备好几天,我若是去狱中以抄家杀头恐吓一番,凭她一个没有见识的民妇必然惊惶恐惧。到那时,我再露点口风,答应帮她脱罪,让她主动求我……嘿嘿,等她出来,还不对我感恩戴德?嗯……说不定在狱里,我就能唬得那风骚的小娘子好生服侍我一番,尽情尝尝这美娇娘的销魂滋味儿。这小娘子可是身娇肉嫩呐,哈哈哈哈……”
杨凌对突兀发配囚犯去哈密卫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把这事先暗暗放在心里。他摞下心事,端起酒杯道:“大过年的,不谈这些沾了血腥气的事,江兄,咱们……江兄……?”
杨凌奇怪地看着江彬,堂下的舞伎在刚才聊天时就撤下去了,江彬这是看什么呢?怎么盯着一盘子烧鸡笑得那么淫荡?
“江兄?”杨凌提高嗓门又唤了一声。
江彬正想象着王满堂那风骚的小妖精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的模样,一时情热不已,下边久不知肉味的小兄弟也翘起头来,和老大唱起了同一首歌,忽然被杨凌一唤,他吓了一跳,手一碰,“咣当”一声,一杯酒倾在桌上。
顿时,裤裆湿了……有点蛰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