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过后,成田正在董事长室整理资料,柜台通知他说有访客。
柜台小姐压低嗓门告诉他:“是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他说只要说是俱乐部的人,您就知道了……”
成田感到厌烦,但还是命令柜台小姐把访客带去接待室,他马上就过去。
昨晚的侦探面无表情地坐在用帘子隔开的简易接待室中。他的女助理不在,这件事令成田感到一丝不安,却故意假装并不在意这件事。
“查到什么线索了吗?”成田隔着桌子在侦探对面坐下,立刻开口问道。
侦探注视着他的脸两、三秒,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嗯,是啊。”从一旁的皮包里拿出记事本,和他的女助理拿的是同一款。
“上午的时候,我去了名叫‘花冈’的外烩餐厅,就是负责前天宴会料理的那家餐厅,从那里的店员口中听到了有趣的消息。”
“有趣的消息?”成田的身体微微僵硬起来。
“对,那名店员在前天晚上九点多时,曾经去收餐具。好像是凉子夫人说,宴会将在九点结束,所以要求他这个时间去收餐具。后来因为宴会拖延了,所以他就等在走廊上。”
“结果呢?”成田催促着他的下文。
听他这么一说,成田想起的确好像看到两个穿着印了餐厅名字店服的男人站在走廊上。
“据店员说,他们原本站在宴席的左侧出口等待,发现那个位置会挡住别人去厕所的路,于是,就站到右侧。你应该知道,沿着走廊往右侧的方向走就是客厅,再前面就是藤次郎先生的房间。”
“所以,”成田抢在侦探之前说:“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离开宴席走向董事长的房间的话,他们一定会看到。”
“你说的对。”
“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
侦探伸出右手,在成田的脸前猛然张开手掌,那是一只骨感的大手。
“总共有五个人,当时有两名店员都证实了这件事,在这种情况时,两个人记忆一致的情况并不多见。”
“总共五个人……”
成田立刻想偷偷计算,但还没来得及计算,侦探已经开了口。
“帮佣麻子小姐曾经来回各一次,所以算两个人,之后高明先生经过,又隔了一会儿,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走了过去。他们不知道那对男女是谁,但我推测是你和江里子小姐。”
“你果然明察秋毫,他们可能看到我们从董事长房间走回来。”成田语带挖苦地说。
但侦探面不改色,并且不带任何感情地朝成田探出身体。
“如果相信他们的证词,就代表那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没有人从宴席走去藤次郎先生的房间。”
“原来如此。”成田内心慌乱起来,但仍用不输给侦探的镇定声音回答说:“事实显然和你的推理自相矛盾,但是我认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因为歹徒不一定要经过走廊,可以走出大门后,从后院偷偷溜进去。德子奶妈十点多才开始锁门,可能有哪里忘了锁。”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成田又重复了一次。
“在物理上,这种说法确实可以说得通。”侦探说:“但在心理上应该不可能,要找哪里没有锁,需要花费时间,而且也无法确定一定可以找到没有锁门的地方。一旦德子开始锁门,计划就泡汤了,想要确实带走藤次郎先生,只能经过走廊,假设发现外烩餐厅的店员在那里,应该会中止计划。”
“那歹徒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成田情不自禁大声问道。
他开始生气,为什么侦探找上自己?
“我不知道。”侦探和成田相反,用更加冷淡的声音说:“所以,我换一个角度,从歹徒为什么要带走藤次郎这个问题下手。”
“我也猜不透原因,这点我昨天已经说过了。”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继续搜集各种资料……”
说到这里,侦探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小盒子,是一台小型录音机。
“藤次郎先生在书房的电话上接了录音机,听说只要是重要的谈话,他都会录下来。”
“呃……是啊。”成田感到心跳加速,手掌渗着汗。
“于是,我想调查一下他最近曾经和谁、聊了些什么,征求凉子夫人的同意后,我听了录音带的内容。”
听到侦探的话,成田松了一口气。侦探似乎还没有识破自己的诡计。
侦探并没有注意到成田的情绪变化,打开了录音机的开关,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用淡淡的口吻说话,不时出声附和的声音就是藤次郎,绝对错不了。
“这是专务的声音。”成田说,“他们好像在讨论推动促销计划会议的日程。”
“再往下听。”侦探指著录音机。
“……所以,我认为在下周十号星期二召开推动会议最有效率。”
听到这里,侦探猛地关掉了录音机的开关,然后又把录音带倒了回去。
“刚才说是十号星期二吧?”侦探确认道,“最近一次十号星期二的日子是两个月前,为什么藤次郎先生现在要听这卷录音带?”
惨了!成田暗自觉得不妙,早知道应该先听一下录音带的内容,但当时没有足够的时间……
“这个嘛,”他耸了耸肩,“我就不知道了,要问董事长本人。”
于是,侦探把录音带从录音机里拿了出来,放在成田面前。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再听一遍这卷录音带?里面可能隐藏了什么重要讯息,只是我们无法判断。”
“好。”成田接过录音带,放进西装内侧口袋。
这名侦探果然还没有发现诡计──
“我会马上听,如果发现什么,会立刻通知你。”
“麻烦你了。”侦探起身为耽误了他工作时间道歉,转身走出接待室。
成田走出接待室时,刚好遇到柜台的女职员。
她露出制式的笑容后,主动对成田说:“刚才那个人好奇怪。”
“你也这么觉得吗?他真的是怪胎。”
“对啊,在我打内线通知您之后,他又问了奇怪的问题,问我帮董事长泡咖啡是谁的工作。”
“咖啡?”
“我就告诉他,董事长要喝咖啡时,都是请对面的咖啡店送来。然后,他又问我董事长喝的是黑咖啡还是会加牛奶,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
快要下班时,凉子打电话给成田,说那名侦探好像有话要说,希望大家今天晚上到场。
“他找到董事长的下落了吗?”
“好像不是,但他说有重要的事……总之,请你来我家一趟。”
“好。”成田放下电话,看着半空良久,再度拿起后,拨通了江里子房间的电话。
“啊,原来是成田先生,侦探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
“我也听说了,你知道他找到什么线索吗?”
“不知道,但那个女助理一直拉着麻子问东问西的,于是,我就不经意地向麻子打听了一下,好像是问她那天晚上藤次郎是不是真的在房间里。”
“麻子怎么回答?”
“她回答说,的确在房间里,但侦探好像很怀疑……我们该怎么办?”
“不必慌张。别担心,他们应该没有掌握到决定性的证据。啊,对了,董事长喝的是黑咖啡吗?还是会加奶精?”
“咖啡?我记得会加奶精。”
“那时候你有把奶精倒掉吗?”
“奶精?”
电话彼端的江里子陷入了沉默。
她果然忘了倒掉吗?成田咬着嘴唇。
没想到江里子回答:“我倒掉了,没错。”
“啊?真的吗?”
“真的,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没问题了。”
然后,成田叮咛她,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才挂上电话。
※※※
凉子、高明、江里子和成田。这天晚上,只有他们四个人在场,友弘和小孩子都不在,这让成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集中在藤次郎的房间,凉子再度保证,案发之后没有人动过这个房间。
“录音带中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侦探的女助理看到成田在沙发上坐下后问。
“不,很遗憾,没发现什么。”成田从口袋里拿出录音带交还给她。
“是吗?”
她接过录音带后,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的口袋。看到她的举动,稍稍消除了成田内心的不安。
当所有人都坐下后,侦探锁上了门,在四个人对面坐下,女助理站在稍远处。
“今天请各位来这里,”侦探停顿了一下,依次缓缓打量在座四个人的脸,“是希望各位能够说实话。”
“说实话?”高明挑着眉毛问,“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说了,就是请各位实话实说。”侦探拿出那本记事本,翻了几页后,用训诫的语气说:“你们说,那天晚上九点半左右见到了藤次郎先生。果真如此的话,歹徒就不可能有机会潜入这个房间。由此只能得出两个结论,第一,是歹徒并没有潜入这里,第二,你们就是歹徒。”
“开什么玩笑?”高明撇着嘴愤愤地说,“我们为什么要绑架董事长?太荒唐了。”
“有动机吗?”凉子用冷静的口吻问,她的态度和高明形成了对比。
“目前尚未找到在座各位绑架藤次郎先生的动机,”侦探满不在乎地说:“比方说,如果藤次郎先生下落不明,对高明先生很不利。因为,藤次郎先生和前一任太太之间的离婚问题还没有解决,在遗产分配问题上会很吃亏。”
高明板着脸,既不表示肯定,也没有否认。
“对江里子小姐来说更是如此,如果藤次郎先生还没有和她办理结婚登记就下落不明,嫁入豪门就失去了意义。”
侦探认定江里子是为了钱和藤次郎在一起,就连当事人都没有反驳这一点,可能她领悟到辩驳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站在成田先生的立场来说,雇主消失,他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
“看吧,我就知道你在信口开河。”高明对侦探露出轻蔑的眼神。
“但是在某个前提下,你们三个人很可能齐心协力,把董事长隐藏起来。”
“什么前提?”
看到凉子紧张的表情,侦探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他在发表重大消息前唯一的表情变化。
“这个前提就是藤次郎先生死了。”
听到侦探的宣佈,凉子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这也是从她外表可以看出的唯一变化。
江里子发出好像在打嗝般的声音,比起凉子,侦探更在意她的反应。她立刻低下了头,侦探凝视着她泛红的脸颊。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高明挤出假笑,但被凉子那句“请你继续说下去”的气势吓到了,表情有点僵硬。
侦探再度开口:“假设藤次郎先生不知道是因为心脏病发作还是脑溢血,总之,他因故死在这个房间,然后,你们三个人来到这个房间。只要稍微想像一下,就知道公布藤次郎先生的死讯是否有利,我相信你们三个人打算先把藤次郎先生的尸体藏起来,假装是离奇失踪,争取时间让藤次郎先生和前任夫人离婚,顺利娶到江里子小姐。当然,办理离婚手续或许没有问题,但能不能顺利入籍就另当别论了。”
侦探说话的口吻和第一次说话时一模一样,但听在成田他们的耳中,却觉得他充满自信。
“太荒唐了。”高明重复了刚才的话,但这次说话时有点发抖,“你凭什么这样胡说八道?况且,当时看到董事长的并不是只有我们,帮佣送咖啡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难道她也是帮凶吗?”
然而,侦探无视高明,转头看着江里子问:“麻子小姐送咖啡来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用既像是不悦、又像是失望的表情看了看侦探,指着沙发后方的墙壁。
“我站在墙边。”
侦探深感佩服似的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的确,你站在这个位置,站在门外的麻子小姐就看不到你。但是,还有一个疑问无法解释。当麻子小姐送咖啡进来时,藤次郎先生和高明先生正在认真讨论事情,所以由成田先生把咖啡接了过来,但为什么不是由你去拿?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但通常不都是女人做这种事吗?”
“那也只是通常而已。”虽然明知道这种争辩只会造成反效果,但成田还是忍不住反驳,“那时候,我刚好在门的附近,所以就由我去拿了。”
“刚好吗?据我所知,当时正在讨论工作的事。你身为秘书,不是应该坐在藤次郎先生旁边吗?算了,先不追究这个问题。”
侦探并没有深究这件事,默默地走向墙边的架子。放着咖啡杯的托盘仍然放在那里,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我想请教江里子小姐。”听到侦探的声音,江里子的身体抖了一下。“藤次郎先生喝咖啡时,喝的是黑咖啡,还是会加牛奶?”
成田把脸微微转向江里子的方向,察觉到江里子用眼神叫他不必担心。
她斩钉截铁地说:“会加牛奶,他认为这样有益健康。”
“原来如此。”侦探看着咖啡杯和牛奶壶说,“牛奶的确用完了。”
“对啊。”江里子得意地回答。
“但是,”侦探拿起小茶匙,“茶匙好像没有用过。太奇怪了,照理说,加牛奶的时候会用茶匙。”
成田忍不住“啊”了一声,江里子也同时咕哝了什么,只有高明用责备的眼神瞪着江里子。
“除此以外,还有不合理的疑点。”这时,侦探走到藤次郎的桌前,打开了抽屉。“歹徒从这个抽屉里拿走了那串钥匙,虽然钥匙放在很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抽屉却没有被翻乱的痕迹。由此不得不让人认为,歹徒原本就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无稽之谈。”高明嘴角露出冷笑,似乎对侦探的分析不以为然,“你的分析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却忘记了最关键的重点──帮佣听到了董事长正在和我说话。”
成田看着侦探的眼睛,也许侦探已经识破了录音机的诡计,但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应该可以支吾过去。成田想试探侦探有多少把握,却发现侦探的眼睛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表情。
侦探用没有表情的双眼看着助理。助理从口袋里拿出录音带,放在录音机里。那是成田刚才给她的录音带。
“麻子小姐只看到藤次郎先生睡袍的袖子,听到他的声音。所以,当时也有可能是使用录音机。”
侦探的话音刚落,女助理就按下了开关。正是侦探在白天时放给成田听的那段对话。相同的声音,和藤次郎说话的是友弘。
成田正打算问“这有什么问题”,就听到了那个部份。
“……所以,我认为在下周十号星期二召开推动会议最有效率。”
然后,友弘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片刻沉默后,传来藤次郎的声音,然后再度安静下来,又传来藤次郎的声音。侦探看到成田和高明的表情后似乎很满意,要求助理关了录音机。
“像这样,只要留下藤次郎先生的声音,然后播放出来,再配合他的声音说话,听在旁人耳里,就会以为是你们在对话。”
侦探又对成田说:“这卷录音带会放在录音机里,并不是因为藤次郎先生在听里面的内容,而是你把用于诡计的录音带掉了包。所以,你知道这卷录音带根本没有意义,我交给你之后,你也没有听。如果你有听过,就会察觉我们动了手脚。”
成田感受到自己脸“唰”地变白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脸色铁青,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侦探会把录音带拿给他。
“成田先生,是这样吗?”直到前一刻还失神般沉默不语的凉子,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逼问道。
成田说:“我们来到书房时,董事长已经上吊自杀了。”
“成田!”高明大喝一声,但随即就瘫在沙发上,看样子似乎打算放弃了。
凉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成田的嘴,以出奇平静的语气问:“爸爸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知道。”成田摇摇头,“我研判是和文江夫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时想不开。但是,当时我们并无暇考虑自杀的动机,只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我提议把尸体藏起来,理由就是刚才侦探先生所分析的,我为了今后着想,希望可以在副董事长面前立功。”
成田当然没有提到自己和江里子的事,更没有提及江里子可能领到的保险金。
“所以,你们把爸爸的尸体藏去哪里了?”凉子一脸认真地问。
成田注视着她的双眼片刻,回答说:“不知道。”
“不知道?”
“对,当我们之后回到这个房间打算处理尸体时,尸体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