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梨江的房间。晚上十一点多。
由梨江洗完澡后回到房间,穿着运动衣,躺在床上。这个房间内有两张床,笠原温子原本应该睡在另一张床上,但她还没在这张床上睡过,就离开了人世。如果这是事实,由梨江也许不敢继续留在这个房间。但她认为温子的死只是虚构的情节,所以即使看到温子的物品仍然留在房间,也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由梨江关掉床边的灯后几分钟,就听到了敲门声。敲门声很小声,似乎怕被其他人听到。她打开台灯,懒洋洋地下了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锁。
“啊……”
她发出极其意外的声音。站在门外的是田所义雄。
“我可以进去一下吗?”
他的表情异常紧张,面无血色,简直有点苍白。由梨江倒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房间的时钟后,摇了摇头。
“如果要谈事情,去外面……”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不想被别人听到。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事。”
“那么,”她停顿了一下,“就明天再说吧,今天晚上我很累。”
“越早越好,我想知道你的心意,拜托了。”
由梨江打算关门,田所义雄硬是把手臂塞进了门缝恳求道。他收起了平时自信满满的表情,露出哀求的眼神。由梨江可能不忍心继续拒绝,放松了关门的力道。
“那就一下子。”
“谢谢。”
田所义雄一脸得救的表情走进房间,由梨江叫他坐在温子的床上,自己背对着门站着,然后,把门打开一条缝,一定是担心他突然扑过来。
“所以……你要找我谈什么事?”
由梨江问。田所低下头,然后,抬头注视着她的脸。
“我想确认刚才贵子说的话。”
“贵子……”
“就是你和雨宫的事。我也不是没听到剧团内的风言风语,但我认为是那些人乱传八卦,事实到底怎么样?你果然和雨宫……”
“等一下。”
由梨江伸出双手制止他,“你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很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意思?”
“由梨江,”田所义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你应该知道,我对你……”
“请你坐下来,否则,我就出去。”
看到她握住门把,田所停下脚步,痛苦地扭曲着脸,重新在床上坐了下来。
“请你告诉我实话,”他说,“我听久我说,你打算去伦敦或是百老汇,你只是为了学演戏吗?还是想和雨宫一起去?由梨江,请你告诉我。那些传闻是真的吗?你真的和雨宫已经订婚了吗?”
由梨江靠在门上,皱着眉头,垂下双眼,用力深呼吸。
“到底怎么样?”他继续追问。
“……那不是真的。”
由梨江轻声回答,然后又说:“我很尊敬雨宫,也很崇拜他,但这只是从演员的角度……。我想,雨宫也是基于相同的想法,才会对我很好。我也希望……以后可以继续保持这样的良好关系。”
她的态度显然很奇怪,但田所义雄似乎并没有察觉,开始露出兴奋的表情。由梨江说完后,他猛然站了起来。
“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你目前并没有稳定的对象。”
“……是啊。”
“所以,”田所继续向她靠近,“即使我想要追求你也无妨吧,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心在向你表白。”
由梨江浑身紧张,不敢正视田所。然后,她抬头看着田所,对他嫣然一笑,打开了门。
“时间到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田所顿时垂头丧气,但似乎从她的笑容中感受到希望,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房间。
“明天见,晚安。”
“晚安。”
由梨江关上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她继续在原地站立片刻,随即打开门,走出房间,似乎想要摆脱刚才的一切。
〔久我和幸的独白〕
天不如人愿。原本打算利用同是厨房值日生的特权,对元村由梨江展开追求攻势,没想到居然挥棒落空。我原本打算约她一起去看音乐剧,她只回答:“改天找时间吧。”即使想要和她约具体的日子,她也巧妙地顾左右而言他,好不容易渐入佳境,本多雄一又来搅局,当然,他是无心的。
看来只能打长期战了。等回到东京正式开始排演,她就会被我的才华俘虏。
晚餐后有关杀人动机的讨论很有趣。田所义雄听到由梨江和雨宫之间的关系,表现出强烈的嫉妒,但他们还没有结婚,没必要那么紧张。我根据至今为止的人生经验,知道女人心比秋天的天空更加变化多端。
我提到麻仓雅美名字时,其他人的反应太有趣了。每个人都措手不及,全都说不出话。只有中西贵子没有特别的反应,她应该真心相信麻仓雅美发生了意外,相较之下,本多和雨宫极力强调那是意外。田所认为她是自杀这件事,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虽然我只是临时起意,才会提到麻仓雅美的事,但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麻仓雅美的老家在飞驒高山,她回老家滑雪时发生了意外,或是自杀未遂,地点离这里乘鞍高原非常近,只要沿着国道一直开就到了,距离也只有数十公里而已。我不认为这只是偶然,我总觉得和东乡阵平设计的这场游戏有某种关系。
但是,没什么好着急的,慢慢蒐集信息吧。
我在房间看杂志,记录了来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事,才起身去洗澡。本多雄一也在泡澡,他厚实的胸膛从白色混浊的温泉中露出一半。
“谁告诉你麻仓雅美身受重伤的事?”
我泡进浴池时,本多问我。
“呃,是中西小姐提到的。”
“又是贵子,她还真是多嘴,温子和老师的事也是她说的。”
本多用周围的水洗脸,发出啪沙啪沙的声响。我隐瞒了这件事其实是田所告诉我的。
“她这个人藏不住秘密吧。”
“对啊,简直就是大喇叭。”
“她也说了元村小姐和雨宫先生的事,他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吗?”
“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真的。”本多明确地回答,我最后的期待也落空了,“不过,你最好别提起这件事,因为他们好像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不,我当然不会说。”
“拜托啰。”
本多把手举到脸前,做出拜托的姿势。
“对了,”我问他,“你房间是双人房吧?”
“对啊。”
“那我今天可以去睡你那里吗?”
听到我的拜托,他露出讶异的神情。
“是没关系啦……但是为什么?”
“我猜想,今天晚上会发生第二起命案,但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即使扮演凶手的人找上门,也不必担心啊。”
那是我在晚餐时想到的。
“凶手可能命令我们两个一起死啊。”
“除非凶手手上有枪,但从笠原小姐的情况来看,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凶手不说出合理的行凶方式,我们不可能接受两个人一起死的安排。”
“即使凶手叫我们用力把对方掐死,我们也不可能答应,但是,别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万一我是那个演凶手的人怎么办?你不是自投罗网吗?而且,你有办法向我证明,你不是凶手吗?”
“只要让第三者知道我们在一起就好,这么一来,只要其中有一人死了,第三者就知道,另一个人就是凶手。”
“既然有第三者知道,凶手也不敢轻易下手。”
“没错。总之,我们在一起的利大于弊,即使其他房间发生了命案,我们也可以证明对方的清白。”
“第三者的证人要找谁?”
“我们可以各自决定。”
“嗯……”本多把嘴巴以下的身体都浸入水中,做了一个自由式的动作后抬起头,“虽然有点复杂,就这么办。”
“可以吗?”
“可以,那我在房间等你。”
“请你去找证人。”
“好。”
本多说完,走了出去。仰头看他时,发现他宽阔的后背好像一道墙。
他刚走出去,雨宫京介就进来了。我原以为他很瘦,没想到他脱下衣服后,身材并不输给本多。
雨宫和我聊了很多表演的事,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应该是故意挑选这种安全的话题。虽然我觉得与其聊这些没营养的事,还不如不说话,但他可能认为我是新加入的,所以要多关照我。这种人是典型的领导型人物,只是未必能成大器。
我问了去伦敦留学的事,雨宫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并没有问是谁告诉我的。
“现在还没有真正决定到底是不是我。”
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很高兴。我看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感到惊讶。我以为他只是惺惺作态,但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对留学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和雨宫一起泡完澡后,一看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我难得泡那么久。可能是因为和雨宫聊天的关系吧。
因为泡了太长时间,所以喉咙很渴。我记得冰箱里还有很多罐装啤酒,问雨宫要不要一起喝。
“不,今晚不喝了。”
他婉拒后,走上楼梯。走到一半时,停下了脚步,再三叮咛我,在回房间前,要记得把交谊厅和走廊的灯关掉。
我正打算走去厨房,听到楼上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我直觉地意识到那是由梨江的房间。我立刻躲进厨房,从门后悄悄地抬头看向二楼的走廊,竟然看到田所义雄渐渐远去。他的脚步似乎很轻快,难道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看着他走回自己的房间。
现在哪有闲情喝啤酒。
田所这个死家伙,居然在晚上溜进由梨江的闺房。明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冲上楼梯,但走到一半,急忙急煞车。因为我看到由梨江刚好也从房间走了出来。她看到我,对我笑了笑,走向盥洗室。
我快步走在走廊上,在盥洗室前终于追上了她。
“呃……”
“嗯?”
由梨江对我露出灿烂的微笑。我再度发现,即使不化妆,美女仍然绽放出光芒。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我想请你当证人。”
“证人?”
她嘴角露出笑容,但眼神中带着疑惑。
我又对由梨江说了一次刚才对本多雄一说的话。
“如果明天早上我消失了,本多先生就是凶手。”
“好啊……本多先生也同意吗?”
“对,他也同意了。”
“是喔,”由梨江露出看向半空的眼神,“好主意,那我也叫贵子来我房间好了。”
“如果你这么做,记得告诉我,我可以当你的证人。”
“那就拜托了。”
由梨江向我鞠了一躬,动作恭敬得有点夸张,但她似乎并不打算把中西贵子叫到自己房间。
向她道了晚安后,我想起雨宫的命令,把交谊厅和走廊上的灯都关了。虽然我担心这么暗,由梨江从盥洗室出来时会看不到,但又觉得是杞人忧天。
我几乎摸索着来到本多雄一的房间前,只敲了一次门,门就打开了。本多穿着运动衣裤。
“这么晚才来。”
“因为找第三者的证人花了一点时间。”
“你找谁?”
“元村小姐。”
“喔……”本多倒吸了一口气,“你这么晚还去她房间?”
“刚好在盥洗室遇到她,就顺便拜托她了。”
“原来是这样。”
本多松了一口气。
我忍不住苦笑着。人不可貌相,也许他在男女关系上很古板。原本想把田所从由梨江房间走出来的事告诉他,但最后还是作罢。
“你找了谁当证人?”
“我吗?我没有拜托任何人,既然你已经告诉由梨江了,那就够了。”
“万一我骗你怎么办?”
“我不想那么疑神疑鬼,如果你是凶手,那就到时候再说。”
“你还真看得开啊。对了──”
说着,我观察了室内。房间比我想像中更小,窗前放了一张床头柜,两侧分别放了两张床,本多睡在右侧那张床上。
“我们把床挪一下,让两张床刚好顶住门。”
本多听到我的提议,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避免有人在半夜擅自离开房间,否则,不在场证明就无法成立了。”
“是喔,好吧。”
我和本多移动了两张床,两张床各堵住一半房门。无论哪一方要走出房间,都必须叫醒另一个人。因为床头柜太远了,所以就搬了过来。
“我可能会打鼾,你就忍耐一下。”
“彼此彼此。”
我以为他会邀我在睡前喝杯苏格兰威士忌,但他立刻上了床。我不能向他要酒喝,只能躺了下来。在关台灯前,看了一下时钟,快十一点四十分了。
我可能迷迷煳煳睡着了,连续作了几个很短的梦。我在黑暗中张开眼睛,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黑暗中,隐约看到本多雄一躺在旁边的床上。
不知道几点了。我想看时钟,但太黑了,看不到。我想稍微开一下灯,应该不至于吵到他,于是,拉了台灯的开关。
但是,灯没亮。我又拉了一次开关的绳子,还是没亮。
“怎么了?”
本多问我。听他的声音,他似乎也还没睡。
“对不起,吵到你了。我想看时间,但台灯不亮了。”
“呃。”本多粗壮的手臂从毛毯中伸了出来,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按了一下按钮,一盏小灯照亮了液晶面板。
“十一点五十五分。”
所以,才过了十五分钟而已。
本多把手表放回原来的位置,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想到凶手可能就睡在旁边,所以无法安心睡觉吗?”
“才不是这样,这个台灯怎么了?”
“坏了吧,因为已经不新了。”
“是吗?”
我又连续拉了开关好几次,完全没有动静。
我重新盖好毛毯,闭上眼睛,但脑袋似乎醒了,迟迟无法入睡。本多也没有睡着的样子。
我翻了身,又过了几分钟,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张开眼睛一看,发现台灯亮了。
“呜呃,怎么回事啊?”
本多把脸埋进枕头,灯光太刺眼了,我皱着眉头,关上了台灯。
“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就说坏掉了嘛,这次真的要睡了。”
本多不耐烦地说完,背对着我。我无法释怀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