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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他 正文 骏河直之之章

所属书籍: 我杀了他

    1

    看到刚上车的一家子。我变得非常绝望。因为那是世人最想敬而远之的家庭的典型。

    四十多岁像是父亲的胖男人拉着三岁左右的女孩的手,女孩的腿粗得像火腿。比他们更显富态的母亲右手抱着婴儿,左手拎着塞得满满的纸袋。估计里面装满了出门时需要带的婴儿用品。

    从水户回东京的车上人不多。我一个人舒适地坐在四人席上,将脚搭在对面座位上看报纸。但这种轻松自在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虽然别的地方也有空位,但基本都坐着两三个人,没有能让刚上车的肥胖家庭坐下的余地。

    母亲看着这边。我急忙将脸转过去,看着窗外的夜景。

    “啊,孩子他爸,那里有位置。”

    车窗映出那个肥胖母亲直奔这里的身影。我似乎能感觉到她脚步的震动声。

    她先将纸袋放在我旁边,估计是在表示她会坐在这里。没办法,我不得不将脚从对面的座位放了下来。

    接着父亲也过来了。

    “哦,正好有空位。”

    父亲刚打算坐下,小女孩却开始磨人。她好像是想坐靠窗的位置。

    “好,小真坐那边。咱们把鞋脱了啊。”

    父亲照顾女儿,母亲则忙着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折腾半天后,一家子终于坐了下来。抱着婴儿的母亲坐在我旁边,她的对面坐着父亲,父亲旁边则是那个小大人一样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们太吵了。”父亲终于向我道歉。不过听他的口气,好像并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没关系。”我只能这么说。

    因为没有能翻开报纸的空间,我只能把报纸叠好收了起来。旁边的女人占了一半以上座位,挤得要命。我不露声色地调整坐姿,以此来表达不满,但女人那肥大的臀部完全没有动。

    我松了松领带。本来穿着丧服就让人不舒服,没想到还遇到这么倒霉的事。

    夫妻俩开始聊天。虽然不想听,还是会传进耳朵里。我刚开始完全搞不清他们在聊什么,但很快察觉到好像是在说亲戚的坏话,例如礼金不多,酒风不好。他们好像是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去露面。两个人的语调与标准语有点不一样。我听出了是茨城方言。或许不能说是听出,只是之前一直被这种方言包围而已。

    穗高诚的第二次葬礼是在他老家所在的镇礼堂举行的。因为正式葬礼已结束,这次相当于是由当地居民举办的追悼会。亲朋好友聚集在二十叠的大厅里吃菜喝酒,哀悼穗高诚的离去。

    我一直以为穗高诚的人气早已过去了,但在那群人中好像并非如此。在老家,他依然是个名人。参加追悼会的人都熟知他的作品,并为他感到骄傲。看到坐在我对面的老妇人在流泪,我便问她是否与穗高诚很熟。她回答说,虽然住得很近,但并没有见过他。可是一想到这里最有出息的人遇到了不幸,就忍不住会流泪。

    不过,根据这种情形就断定穗高诚的人气还没有消失,则是大错特错。因为出席追悼会的人所说的有关穗高诚的话题全是他事业巅峰期的,诸如小说获奖、成为畅销书的作品被拍成电影大受欢迎等等。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看来,这些人中没有人知道穗高亲自参与制作的电影以失败告终,并成为穗高企划开始走下坡路的原因。

    追悼会进行到一半时,穗高道彦站起身,邀请亲戚和本地的有识之士讲话。说实话,这可真让人受不了。被点了名的人好像事先都得到过通知,因此多少都对发言有所准备。但正如婚礼上的致辞一样,都是些没完没了冗长而无聊的话。因为没有时间限制,每个人的发言都比婚礼上的致辞长得多。别说是听,光是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难受。我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了哈欠。

    让我清醒过来的是穗高道彦。他忽然请我发言,说是想听听多年的老友和事业伙伴致辞。

    我很想拒绝,但气氛并不允许那么做。没办法,我走到前面,说了几件听众会感兴趣的事,比如与穗高一起去采访旅行、作品取得成功后两人一起干杯庆祝等。发现几个人听到我的讲话后热泪盈眶,我还想是不是有点渲染过头了。

    追悼会上没有任何出版界及同行人士出现,是因为我根本没有通知他们。穗高道彦曾拜托我不要邀请这些人,他好像是怕记者会拥到这里。这么做的理由很清楚。他想瞒住出席者,不想让他们知道穗高诚确切的死因。

    席间,穗高道彦用了好几次“意外事故”、“原因正在调查”等字眼。另外,他在一开始就清楚地说道:“虽然现在流传着一些毫无责任的猜测,但我们相信诚。”茨城的媒体也报道过穗高的死与浪冈准子自杀的关联性,他可能是为堵住人们的质问而不得不采取了这种办法。

    追悼会结束后,我被穗高道彦叫住,说是有些事想谈谈。我看着表说:“别超过一个小时就行。”

    穗高道彦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一个矮小的男人等在那里。穗高道彦说,那是他认识的一位税务师。

    他们叫我,好像是为了解穗高企划的经营状况,同时也是为了明确今后的经营方针。他们嘴上说会尊重我的想法,但更想表达的意思好像是今后将由他们做主。

    我将穗高企划的现状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反正隐瞒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穗高道彦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税务师好像也感到困惑。他们似乎万万没想到穗高竟有借款,或许还一直以为穗高企划是个聚宝盆。

    “既然这样,那么穗高企划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是什么?”税务师轻声问我,意思像是负面消息已经知道了,下面想了解一下正面情况。

    “大概就是……出版物和录影带的版税,还有改编成电影或广播剧后的版权费等。如果写稿,还有稿费。”

    但写稿的人已经不在了。

    “大约有多少钱?”税务师以一种不怎么期待的表情问道。

    “每年都不同,详细数字得回公司才能知道。”

    “那个……”穗高道彦插了一句,“发生这样的事情,成了人们的话题,那么会不会能增加以前出版的书的销量呢?”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他那看似忠厚的脸,同时又想起他是在信用金库工作。

    “多少会有。”我回答道。

    “多少是指……”

    “这个无法预测。有可能会畅销,也有可能只能卖一小部分,谁也说不准。”

    “还是能卖一些吧?”

    “多少能卖一点。”我说道。

    穗高道彦与税务师对视,露出困惑和迟疑的表情。估计他们正打着各种算盘。我仿佛听到了他们拨算盘的声音。

    他们说以后还会和我联系,便道了别。其实我已经下定决心,因为没必要留恋一艘即将沉没的船。

    让我确信即便继续留在穗高企划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是在东京举行葬礼的时候。虽然当时有很多在穗高生前与他有业务往来的编辑、制作公司和电影界人士出席,却很少有人积极与我打招呼,基本上就是说些吊唁的客套话。而大部分主动与我搭话的人,都是想打听穗高企划承接神林美和子工作的进展情况。当然,他们希望的是这件事就此搁置。

    我对他们说:“公司本身都不知道今后会怎样。”听到这里,他们明显表现出安心。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觉得出席这次葬礼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老鼠们已经开始逃命。现在只等着沉船。至少我这么认为。

    旁边的婴儿开始哭闹。为了哄孩子,母亲开始摇晃身体。我被挤得更加难受。

    “是不是饿了?”父亲问道。

    “刚给他喂过奶啊。”

    “那是不是该换尿布了?”

    “也许。”母亲将脸靠近婴儿的下半身闻了闻,“但好像不是。”

    婴儿的哭声变得更大。母亲嘴里只说“哎哟哟”,却也没想出什么具体的对策。

    “麻烦出去一下。”我拿着报纸起身。

    母亲立刻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好像看出我打算移到别的位置。估计他们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我在过道上寻找座位。刚才明明还有很多空位,现在却基本坐满了人。倒不是没有空位,但旁边不是彪形大汉,就是带着孩子的大人,总之都不理想。没办法,我站在车门旁,靠在扶手上。

    车身摇晃,我不得不用双脚保持平衡,以防跌倒。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在那一家子过来时赶紧移到别的座位。

    归根结底,我在工作上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我是指穗高企划的事。其实,我早就应该不再指望那里,另找一份工作。没有看穿穗高诚才思枯竭而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东京的葬礼来了几位与穗高诚有过交情的作家,其中也有近年来人气暴涨的作家。以前穗高还半开玩笑地问他,以后是否可以由穗高企划全权负责电影改编的各项事务。一旦成为名作家,会有很多制作公司希望将原作拍成电视剧或电影。商谈这些事以及决定改拍后的杂事颇为琐碎,而作家群体中的大多数人不大擅长交涉稿费等问题,因此可以由穗高企划代劳。当然,穗高的算盘并非只做中介,还打算向电视台推销以该作品为蓝本的新构思等。

    在葬礼过程中,我曾主动接近过几位作家,试探他们是否需要所谓的经纪人。结果如我所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好像都不愿与穗高企划的员工谈论这种事。

    这意味着我已经失去了在这个行业赖以生存的机会和手段。

    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就算穗高活着,穗高企划也无法摆脱早晚会倒闭的命运,我无非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对此,我一点都不觉得后悔。作为一个男人,我做什么都能糊口。但压抑自己的思想,则没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我听见那个女人哄孩子的声音。真令人厌烦!对周围的大人来说,简直就是意外的灾难。

    如果浪冈准子在这里,她应该不会皱眉。每当看到带着婴儿或小孩的女人,她都会露出羡慕、悲伤和后悔交织在一起的眼神。那时,估计是无意识的,她的手往往会放在下腹部。

    我回想起遗书中的表述。不知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的。

    想到浪冈准子,我的胃与胸膛的中间部位便开始发热。热流上下翻滚,有时还会刺激泪腺。我咬着嘴唇,强忍住那股冲动。

    2

    刚回到住处,莎莉就从堆在角落的纸箱后面跑了出来。它喵地叫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我刚脱下丧服,换上宽松的衣服,电话铃就响了。我拿起无线分机坐到床上。“喂,你好。”

    “请问是骏河先生吧?”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我。练马警察局的加贺。”

    我觉得有一团黑色雾霭状的东西缭绕在心里,原本就疲惫的身体变得更为沉重。

    “有事吗?”我生硬地问道。

    “有件事想了解一下。我现在就在附近,不知上门拜访是否方便?”

    “这,不大方便……因为屋子里很乱。”

    “那我就在附近的咖啡店等你,能麻烦出来一下吗?”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要不改天吧。”

    “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希望你配合。”

    “可是……

    “我会把车开到公寓前面,请下来一下吧。不会耽误太久。实在不行,也可以在车里聊。”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即使今天不答应他,估计明天还会过来。

    “好吧,请上来吧。但屋子里真的很乱。”

    “没关系,请不用费心。那我现在就去打扰了。”加贺以从容不迫的语气说完后,挂了电话。

    不知他到底想打听什么。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那个警察从一开始就对准子的死抱有疑问,还说她的头发上沾有草坪上的草。

    这时门铃响了。挂掉电话才过了三分钟,看来他真的是在附近,搞不好一直在某个地方等我回来。

    我拿起对讲机的话筒说了声:“来了。”

    “我是加贺。”

    “你来得可真快。”

    “因为我就在附近。”

    我按下开一层自动锁的键。估计再过一两分钟,加贺会来到门前再按一次门铃。我急忙扫了一眼屋内,检查有没有被他看到会不利的东西。屋里很乱,但好像并没有那样的东西。那是一定的。不仅这个房间,其他地方应该也没留下显示我举动的证据。

    门铃响了。莎莉好像有点害怕,躲到了椅子下面。我抱着它去开玄关的门。

    打开门,我发现门外站着与那天一样穿黑西服的加贺。他正打算低头向我打招呼,看到莎莉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露出笑容。“是俄罗斯蓝猫吗?”

    “你知道的还真多。”

    “最近正好见过同一种类的猫,就在动物医院。”

    “哦。”我点点头,“看来你已经去过她的医院了。”

    “她的医院?”

    “就是菊池动物医院。浪冈小姐上班的那家。”

    “哦。”这回轮到加贺点头,“不,我去的是另外一家。这么说来,我在菊池动物医院好像没见过猫。也许是偶然,当时的患者都是狗。”

    “别的动物医院?”我问完就明白了,“你也养宠物?”

    “不,没有。虽然很想,但因工作关系经常不在家,所以只能忍着了。同事中有人养大蜥蜴,我可受不了。”加贺苦笑着说。

    “那么,去别的动物医院是……”

    “为了调查。”说完,加贺点了点头。

    “是别的案子?”

    “不。”加贺摇摇头,“我现在只顾浪冈小姐的案子。”

    我不禁皱了皱眉。“那有必要去其他动物医院吗?”

    “呵呵,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加贺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看来他不打算透露更多。“总之,我能否了解一些情况?”

    “请进。”我将门开大。

    进入房间后,加贺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室内。不知他的笑容是不是为了让我感到害怕而故意装出来的,但他的眼神却像寻找猎物的肉食动物一样锐利。

    我们隔着饭桌面对面坐了下来。我放开了莎莉。

    “茨城之行怎么样?”加贺看着挂在衣架上的丧服问我。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结束了。”

    我感觉就像是忽然挨了一拳。看来,他早已看穿我会去茨城。也许他知道此事,同时也预测到了我回来的时间。

    “听说工作上有来往的人去的不多。”加贺说道。

    “你听谁说的?”

    “哦,出版社的一些人。”

    “工作上有来往的人出席的是上石神井的正式葬礼。茨城的是由亲朋好友举办的,因此我通知他们不用出席。”

    “听说是这样。”加贺拿出手册,开始慢腾腾地翻页,“我可能会问到一些失礼的问题,请见谅。一切都是为了查明真相。”

    “不必客气,尽管问。”我说道,心想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失礼不失礼。

    “听说最近穗高企划的经营好像不是很顺利,是真的吗?”

    “这个嘛,”我苦笑着说,“说顺不顺利,其实是个主观上的问题。依我个人的看法,倒没觉得有多差。”

    “但最近几年的贷款数额好像增加了不少,特别是在电影制作方面。据说围绕经营方针,你和穗高先生多次发生冲突。”加贺看着手册说道。

    “这个嘛,毕竟都是普通人,有时难免会有意见上的对立。这也是正常的。”

    “意见上的对立?”加贺直视着我问道,“仅限于经营方面吗?”

    “这是什么意思?”我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我从与浪冈准子小姐关系密切的人那里听到了不少情况。”

    “所以呢?”

    “浪冈小姐曾经跟朋友透露过这种烦恼。有人喜欢自己,自己也不讨厌那人,却爱上了通过那人认识的另外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概是这些内容。”

    我沉默了,或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话题会从公司的经营跳跃到这里。

    “那个人指的是你吧?”加贺说道。可能感到自己抓住了要害,他的口气充满了自信。

    “这个嘛……”我歪了歪头。明明知道这种表情没什么用,但我还是淡淡地笑了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浪冈小姐觉得你好像喜欢她。难道那只是她自我陶醉吗?”

    我叹了口气。“我对她是有好感。”

    “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是指……”

    “宠物明明没有什么大毛病,却为了见到她而带着宠物去动物医院,是这种程度吗?然后算好她下班的时间,再约她喝茶,不是吗?”加贺连珠炮般地说完后,默默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用手掌蹭了蹭下巴。胡子有点长了。

    “加贺先生,你可真行。”

    加贺放松了表情。“是吗?”

    “既然调查得那么清楚了,还有必要特意问我吗?”

    “我是想从本人嘴里听到真相到底怎么样。”加贺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都在沉默。我听见风吹过的声音,窗框吱吱作响。莎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蜷缩在我脚边。

    我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我可以喝啤酒吗?这种话题,没有酒精很难开口。”

    “请。”

    我站起来打开冰箱。罐装的黑啤酒凉得恰到好处。

    “加贺先生也来一罐?”我拿着黑色易拉罐问他。

    “是正宗的黑啤啊。”加贺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感到有点意外,将啤酒放到他前面。我本以为他会以工作为由拒绝。

    重新坐下,我打开拉环喝了一口,黑啤特有的香味弥漫在嘴里。值得庆幸的是,啤酒拯救了我干渴的嗓子。“我曾经喜欢过她。”看着加贺的脸,我明确地告诉他。因为我觉得用拙劣的方法隐瞒此事,反而会刺激这个警察敏锐的嗅觉。

    “不过,”我继续说道,“仅此而已。我和她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用从前的说法就是,手都没拉过。真的。因此,即便她与穗高诚交往,我也没有权利指责她,更不会去恨穗高诚。说白了就是我的单相思。”说到这里,我又喝了一口啤酒。

    加贺从凹陷的眼窝深处看着我,像是要透视我的真意。终于,他也打开了啤酒,并像干杯一样举了起来。

    “大鼻子情圣。看来你是为了她的幸福主动退出了。”

    “没那么高尚。”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喜欢,又一厢情愿地被甩了而已。”

    “你还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吧?”

    “那当然。我可不是因为被甩就希望对方不幸的那种阴险男人。”

    “既然如此,”加贺说道,“当知道穗高先生抛弃浪冈准子小姐,准备与神林美和子小姐结婚时,你是不是产生过特殊的感情?”

    “特殊的感情?”

    “对,”加贺点了点头,“特殊的感情。”

    我紧紧握着啤酒罐。本打算再喝一口润润嘴,却觉得反胃,没有兴致再喝了。

    “这个不会。”我说道,“加贺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被像垃圾一样对待,一时冲动而杀了穗高诚?可惜并不是这样。我可没那么单纯。”

    “谁说你单纯?”加贺挺直了腰,“你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这是我仔细调查后的感受。”

    “这好像不单单是在夸我吧。你是不是怀疑我?”

    “说实话,我的确是在怀疑。你是嫌疑人之一。”加贺果断地说完后,喝了一口啤酒。

    3

    “真是的。”我抱着胳膊问他,“遗书的事情怎么样了?”

    “遗书?”

    “浪冈准子小姐的遗书,就是那个写在报纸广告背后的。报纸上说经验证,是她的笔迹。”

    “那个呀,”加贺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已确认那是她本人写的。”

    “这样一来,一切不都解决了吗?她不是在遗书里暗示过要杀穗高吗?”

    加贺放下啤酒罐,用食指挠了挠太阳穴。“她并没有暗示这些,只写了自己先去天堂而已。”

    “这不就是暗示吗?”

    “这可以理解为她希望穗高先生死,但并不能说明她坦白自己杀了穗高先生。”

    “这是强词夺理。”

    “是吗?我认为只是在叙述客观事实而已。”

    加贺从容不迫的态度令我非常烦躁。

    “总之,”我紧紧地握着啤酒罐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不是凶手。我杀不了穗高。”

    “这可不一定。”

    “穗高的死因是吃了毒药。硝酸士的宁……对吧?那种东西,我上哪儿去弄?”

    听到这儿,加贺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开始翻手册。

    “五月十七日中午,你和穗高先生他们一起去了意大利餐厅。可是听店里的人说,只有你中途出去了。记录明确显示,只有你的那份菜没有端上餐桌。”说到这里,加贺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用餐时只有你一人离开餐厅,应该是发生了相当重要的事情吧?”

    我感到握着啤酒罐的手掌开始冒汗。心里虽然作好了警察会察觉到这件事的准备,但这仍然是我想避开的部分。

    “那件事和我无法搞到毒药有什么关系吗?”我拼命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他。

    “我在想,你当时是不是和浪冈准子小姐有过接触。”

    “接触?什么意思?”

    加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许他觉得没用的问答只会浪费时间。他在桌上交叉手指,翻着眼睛看着我。“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中途离开餐厅?”

    我端正了姿势,觉得到了关键时刻。

    “有一件必须在当天之内完成的工作。因为想起了那件事,就先失陪离开了餐厅。”

    “奇怪。听雪女士及餐厅的人说,之前你的手机响过。”

    “是我自己弄的。”

    “自己?”

    我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调到设置来电铃声的操作页面,按下确认键。熟悉的手机铃声从小小的扬声器传了出来。

    “就这样装作有电话,说外面忽然有急事找我,这样中途退席也比较方便。”

    加贺表情严峻地看着我的手机,但很快露出了微笑。

    “到底是什么事?难道吃完饭过去就来不及吗?”

    “可能来得及,也可能来不及。我要整理一本小说的资料。因为穗高打算拿着它去新婚旅行,因此无论如何必须在当天完成。我一不留神忘了,吃到一半才想起来。”

    “那份资料在这里?”

    “不在,已经交给穗高了。”

    “具体内容是什么?”

    “是有关陶艺的资料,A4纸,大约二十张。”

    “陶艺……这样啊。”加贺将我这番话记在了手册上。他仍然面带令人不快的笑容。在我看来,他的笑容就像是明知道我说的都是假的,却以此为乐。

    估计他以为给我来电话的是浪冈准子。但他应该找不到相关证据,因为她使用过的手机已经被穗高处理掉了,充电器则是我扔的。电话并不是以她的名义办的,因此不存在会被查到通话记录的风险。

    加贺思索片刻后问道:“那份资料是什么时候交给穗高先生的?”

    “周六晚上。”

    “周六晚上?为什么?穗高先生不是打算新婚旅行时带去的吗?为什么不在婚礼当天交给他?”

    “因为当天有很多事情,我想可能没有时间把东西交给他。再说,如果从穗高的角度想,穿着新郎礼服拿着那份资料也不像样。最重要的是当天很有可能会忘记。”

    加贺默默地点了点头,将手伸向啤酒罐。他一边喝啤酒,一边用犀利的眼神看着我。与其说是想看穿我的谎言,不如说是想看清说谎人的本质。

    所谓的陶艺资料确实存在,我是在大约两个月前交给穗高的。那个东西估计现在仍在书桌的抽屉里。加贺一定是预想到了这些,才会问我交资料的时间。如果我回答说是当天给的,那就正中他下怀。因为那样的话,如果资料不在旅行用的行李里,就显得不自然。但如果我说是前一天交给穗高的,那么逻辑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即便穗高的行李中没有那份资料,也不会产生矛盾。因为有可能是他临走前改变主意不带,或是忘记放进行李箱。

    “还有别的疑问吗?”我问道。

    加贺合上了手册,放进上衣口袋,轻轻摇了摇头。“今天暂时就是这些。谢谢合作。”

    “没有帮上什么忙,实在是不好意思。”

    听到这句话,准备起身的加贺停了下来,看着我说:“不,今天有足够的收获。足够。”

    “是吗?”我鼓起勇气迎向他的视线。

    “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加贺竖起了食指,“这与调查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当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出于八卦的心态问的。如果不想,可以不回答。”

    “你想问什么?”

    “你,”加贺站在我的正前方,“对浪冈准子小姐是怎么想的?难道已经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吗?”

    提问过于直率,我不由得有点畏缩,甚至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我问道。

    加贺露出了笑容。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眼睛也有了一丝笑意。“所以说是出于八卦的心态。”

    看到他不像警察的表情,我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是别有用意?

    我舔了一下嘴唇后说道:“我不想回答。”

    “这样啊。”他以“明白了”的表情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手表,“没想到说了这么久,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走。”

    “没关系。”我小声回答。这时莎莉越过我身旁,跑到了正在穿鞋的加贺那里。我急忙将它抱了起来。

    加贺伸出右手,挠了挠莎莉的耳朵后方。它享受般地闭上了眼睛。“这只猫看来很幸福。”他说道。

    “但愿如此。”

    “那么后会有期。”加贺颔首告别,我也颔首回礼。其实很想跟他说:再也别来了。

    加贺走出房门。确认脚步声远去后,我抱着莎莉蹲坐在原地。它舔了舔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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