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星期一。
水穗六点就醒了。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两点才睡,所以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思考却很清醒,再也睡不着了,昨天的冲击还没有平静。
她一直想着那颗纽扣的事,迟迟无法入睡。那天晚上掉在走廊装饰矮柜上的纽扣,为什么会出现在后门外。
也许那是两颗不同的纽扣。水穗也很希望是这样,但眼前的事实显示,这种可能性相当低。因为在后门外找到的那颗纽扣的形状和颜色,与水穗看到的纽扣极其相似,也没有听说宗彦的睡衣上掉了两颗纽扣。
于是,另一个她不太愿意去想的假设浮现在脑海。
凶手就是那天晚上住在这栋豪宅内的人。
水穗整理了一下可能发生的情况。
首先,凶手杀害宗彦时,不小心弄掉了他睡衣上的纽扣,留在凶手的身体上──比方说,勾到了衣服──,但是,凶手并没有察觉这件事,但走回房间的途中,刚好掉落在那个装饰矮柜上。水穗发现之后,拿在手上看了一下,然后又放了回去。隔天早上──不知道是在发现尸体的骚动之前还是之后──凶手发现了装饰矮柜上的纽扣,找机会丢到后门外,伪装成是外人闯入犯案。
水穗认为这种假设最合理。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可以解释那个纽扣为什么会移动。
凶手果然是这栋豪宅里的人吗?
水穗换好衣服后,简单地洗完脸就走出自己的房间。楼下静悄悄的。她下楼来到客厅,看到早起的铃枝正在擦灰尘。
铃枝不可能是凶手──水穗立刻分析起来。铃枝睡在厨房后方的小房间,既然宗彦睡衣的纽扣掉在二楼的装饰矮柜上,而且是自家人犯案,就代表是那天晚上睡在二楼的人干的。
“铃枝嫂,早安。”
铃枝听到水穗的招呼声吓了一跳,停下了手。
“早安,今天大家都早起。”
虽然她努力挤出笑容,但笑容很勉强。
“还有其他人起床了吗?”
“是啊,青江先生已经起床,现在出门去慢跑了。”
“慢跑?他有慢跑的习惯?”
“不,他说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平时不会这么早起。”
“是喔。”
不知道今天吹了什么风。还是说,连他也睡不着?水穗忍不住想。
水穗坐在沙发上,发现茶几上放了报纸,已经有人看过社会版的新闻,不知道是青江还是铃枝。打开报纸一看,宗彦神经质的证件照立刻映入眼帘,旁边还有一张三田理惠子的照片。报导的标题很耸动,提到赖子不到两个月前自杀,暗示两者之间的关系。水穗稍微看了一下,立刻生气地把报纸合了起来。铃枝假装没有察觉,继续擦拭柜子。
“铃枝嫂,”水穗开了口,“你昨天几点起床?”
正在折抹布的铃枝停下手。
“我记得是六点半左右,我也这么告诉警方。”
“那时候已经有其他人起床了吗?”
“不,大家都还在睡觉。”
“你是在七点左右发现姨丈,在发现姨丈之前,你在干什么呢?”
“和今天早上一样,简单打扫之后,就去准备早餐了。”
“有没有人在这段时间起床?”
铃枝看着上方,似乎在思考。
“和花子小姐和胜之老爷从二楼下来,之后,永岛先生和青江先生也下楼了,坐在沙发上聊棒球的事。之后,松崎先生也下来了。”
“你没有去二楼吗?”
“他们五个人下楼后,我上楼去叫老夫人和老爷。老夫人应了一声,但老爷不在他房间,我猜想他可能去了音乐室,所以就走去地下室。结果……”
铃枝称音响室为音乐室。她吞了一口口水,似乎回想起发现尸体时的冲击。
“你去二楼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
“发现什么?”
“就是……有没有捡到什么东西?”
问得太不自然了。水穗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一下嘴。她想问铃枝有没有发现装饰矮柜上的纽扣,但又不能问得太直接。
“你掉了什么吗?”
铃枝讶异地问。
“对啊,我掉了一个小硬币。那是澳洲的硬币,可能掉在楼梯旁的装饰矮柜附近。”
虽然圆谎圆得不够漂亮,但她一时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说法。
“我没有看到,下次打扫时会留意一下。”
“那就拜托你了。”
水穗在回答时想,如果铃枝发现了那颗纽扣,不可能让它继续留在那里。她只要看到家具上有一点灰尘,就会忍不住上前擦干净。
──凶手到底是什么时候把纽扣丢到后门外?
水穗回想起和大家一起去地下室看宗彦他们的尸体的时候。根据她的记忆,当时没有人去后门。之后,在警方抵达之前,大家都在会客室等待。
也就是说,凶手在发现尸体之前,就已经把纽扣丢掉了。凶手早上起床后,发现了装饰矮柜上的纽扣,在大家发现尸体之前,丢到后门外吗?
──果真如此的话,代表近藤姨丈、和花子阿姨、松崎表舅、永岛先生和青江这五个人中,有一个人是凶手。
水穗忍不住把手伸进头发,用力抓着头。
十分钟后,青江回来了。他穿了一件灰色帽T,脖子上挂着毛巾走了进来。
“他们果然监视了一整晚。”
水穗正在看报纸,他在对面一坐下,就立刻说道。
“监视?”
水穗抬起头问。
“警察啊。”青江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们在监视我们的行动,因为凶手是自家人的可能性也很高。我猜想应该会持续监视一段时间吧。”
“你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才去跑步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有一辆车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跟在我身后,但我只是在散步道上跑了一圈,所以他们应该很失望吧。”
“你为什么要在意警方的行动?”
“你不在意吗?”
“虽然在意,但不会特地去确认。”
青江露出严肃的表情说:“我实在太在意了,我想知道他们在何种程度上怀疑自家人所为。换一句话说,我想透过他们的行动,了解自家人犯案的可能性有多高。”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希望是自家人犯案。”
水穗语带挖苦地说。
“怎么可能?”青江夸张地瞪大眼睛,“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人犯罪,只是无论昨天警方问案的方式,还是刚才的跟监,我都认为警方在怀疑我们。他们连这个家也要监视,对近藤姨丈和松崎先生的监视应该更严密。”
“你这句话好像意有所指。为什么要更严密监视姨丈和表舅?”
水穗看着他端正的脸。
“那还用说吗?宗彦姨丈去世之后,他们两个人是最大获利者。”
青江肆无忌惮地大声说道,水穗担心地看向厨房,发现铃枝并没有听见。
“你真是口无遮拦。”
“有吗?”
他深深坐在沙发上,跷起长腿看着水穗。
“首先是近藤姨丈,他显然觉得宗彦姨丈很碍事。以实力来说,他的能力更强,但宗彦姨丈因为是竹宫家的入赘女婿,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掌管了这家公司。以近藤姨丈的性格,一定无法容忍这件事。”
“你说的没错,外公退休的时候,为了让近藤姨丈成为赖子阿姨的左右手,所以让他与和花子阿姨结婚。阿姨去世后,虽然由姨丈继承了公司,但他在公司的立场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人类之所以悲哀,就在于无法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我听说近藤姨丈的确很认同赖子阿姨的经营能力,觉得她的能力不输给男人,所以,很乐意在一旁辅佐,但换成宗彦姨丈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是说,他不认同姨丈的能力吗?”
“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近藤姨丈讨厌宗彦姨丈应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水穗听不懂青江想要表达的意思。看到她露出讶异的表情,他嘴角露出笑容,探出了身体。
“你不知道吗?幸一郎爷爷原本打算让近藤姨丈当入赘女婿。”
“这件事的话……”
水穗听琴绘提过这件事。
“但赖子阿姨选择了工作能力并不出色的相马宗彦,幸一郎爷爷当然表示反对,阿姨最后还是说服了幸一郎爷爷。你猜她是怎么说服的?”
水穗摇了摇头。
“那个男人不会有不切实际的野心──赖子阿姨这么说。比起工作,相马宗彦更热中于艺术和玩乐,不会背叛身为董事长的妻子,试图把公司占为己有,只要给他一个董事的职位,应该就会感到满足。自己只知道工作的世界,很容易丧失身为一个人的感性和温暖,只要身边有这种能够为自己带来完全不同空气的人,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怎么样?很像是赖子阿姨会说的话吧?这是幸一郎爷爷亲口告诉我的,他说这些话时很得意。”
青江似乎很喜欢这个八卦,说得口沫横飞,双眼发亮。
水穗还记得赖子的温柔善良,听了之后,受到了某种冲击,但她仍然看着青江说:
“原来如此,但是,你忘了一件事。阿姨很爱姨丈,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爱情。”
青江抓了抓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很难对付的字眼。“因为赖子阿姨是很完美的女人,无论是基于怎样的理由挑选的丈夫,都会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丈夫奉献。”
“……”
水穗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不语。
“有点离题了,”青江重新坐在沙发上,“总之,这就是赖子阿姨挑选相马宗彦这个人做为自己丈夫的背景,近藤姨丈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在赖子阿姨去世后,近藤姨丈以为这次总该轮到自己当董事长了,但现实并没有这么美好,宗彦姨丈自己当上了董事长。基于那种理由成为竹宫家入赘女婿的男人,竟然因为因缘际会掌握了实权。近藤姨丈的内心当然会有各种不满。”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水穗叹着气说,“虽然知道你要说什么,但难以想像会因为这种原因对自家人下手。”
“即使你难以理解,这个动机还是成立。而且,虽说是家人,但并没有血缘关系。”
水穗看着青江端正的脸,缓缓地摇着头。佳织说的没错,从这个男人身上无法感受到人性和人情。
“所以,你也用相同的逻辑怀疑松崎表舅。”
“松崎先生还有其他的深仇大恨。”
青江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他的父亲和幸一郎爷爷共同撑过了公司的草创期,所以当然有强烈的自尊心。赖子阿姨当董事长时代,公司内有所谓的松崎派,阿姨也在某种程度上允许松崎派的存在,但宗彦姨丈强势地想要瓦解松崎派,最近甚至听说要把松崎先生派去子公司担任董事长。说白了,就是把他赶出公司。”
“是喔……”
水穗呆然地看着青江的嘴。她对宗彦公司的事一无所知,而且出国一年多,这里的情况也有了不少的改变。
“所以,近藤姨丈和松崎先生完全有可能杀了竹宫姨丈。”
“真不愿意往这方面思考。”
“我也不乐意说这些事,只不过一旦警方了解这些情况,一定会怀疑他们两个人。”
水穗觉得他言之有理。
“但是,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可疑而已。”
铃枝正在饭厅餐桌上放餐具,为大家准备早餐,所以青江压低了嗓门说。
“杀人动机不一定是基于这种算计,人很可能只是因为憎恨而杀人。”
“什么意思?”
水穗问,青江好像听到了意外的话,瞪大了眼睛。
“你没有听佳织说吗?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憎恨宗彦姨丈。比方说,”他悄悄地指着正在勤快工作的铃枝,“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从赖子阿姨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在这个家里工作。”
“……”
水穗想起佳织说的话。每个人都爱妈妈──。
“永岛先生也一样。”青江仿佛看穿了水穗的心思般继续说道,“佳织有没有告诉你,他对赖子阿姨抱着怎样的感情?”
水穗看着青江,他一脸淡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水穗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对他摇了两、三次头。
“你居然可以想到这些,在你的眼里,每个人都有资格当凶手。”
“并不是每个人,根据我的推理,只有佳织可以排除嫌疑。”
“连我也有嫌疑吗?”
水穗问。青江露出有点心虚的表情。
“我对你还不太了解,所以得接下来慢慢观察,但根据我目前的观察,你不像是会去做杀人这种损人也不利己的事。”
“谢谢你喔。”水穗又用更恭敬的语气说:“那可不可以容我补充一点我的推理?”
青江露出意外的表情。
“请说,我洗耳恭听。”
“根据我的推理,你就是凶手。”
“呃……”
青江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但随即放松下来说:“真有意思,那就请你说说看。”
“你想要和佳织结婚,外公也有这个打算,只不过外公已经死了,对你来说,姨丈很碍事,因为他绝对会阻止佳织和你结婚。”
“原来如此。”
青江又换了一个脚跷起二郎腿,抓了抓右耳的耳垂。“原来还可以这么看,那警方可能也把我列入怀疑的对象,但是,你觉得我看起来会杀人吗?”
“嗯,”水穗用力收起下巴,“会啊。”
青江故意倒在沙发上,夸张地笑了起来。
“你说对了,为了佳织,不管杀人还是放火,我都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