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餐厅吃完饭后,我回到了公寓,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走廊上非常昏暗,因此我从包中取出钥匙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我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然后转动一圈。
突然有种奇怪的、格格不入的感觉。
手上并没有门锁被打开的感觉。
我拔出钥匙,试着转动门把,再用力一拉。大门就这样毫无阻碍地被打开了。
难道是我出门的时候忘了上锁?
不可能啊!自从上次川津雅之的资料被盗之后,对于上锁这件事,我已经变得近乎神经质了。
那么,应该是有人进过我家吧,或者现在还在里面。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中的灯都关着,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声响。
但是,直觉告诉我有人就待在房间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而且,我还发现房间中弥漫着一股香烟的臭味。
一进门就可以摸到电灯的开关,我战战兢兢地伸手按了下去。
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猛地闭上眼睛,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墙壁上。等到心脏的悸动稍稍平息之后,我才慢慢睁开双眼。
“等了你好久了!”山森说道。他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是眼中却毫无笑意。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我好不容易发出声音,不过句尾还带着颤音,“好几次潜入我家的就是你吧!把纸箱翻得乱七八糟,还在文字处理机上留下恐吓的句子!”
“我可没做那种事情噢!”他的声音非常镇静,镇静得令人觉得可恶。
“就算不是你干的,你也可以指使别人下手!”
但是,他并没有反驳我,只是用左手手指在左耳中挠了挠。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啤酒、威士忌什么的,我家里都有。”
他嘴上并没有回答说不需要,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
“为了和我谈一谈吧?”
“的确如此。”他交换了一下左右脚,凝视着我。好像在做详细的全身检查般,把我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遍。我无法揣测出他目光中所蕴含的真实感情。
“你把由美送回家了吗?”似乎已经审视够了,山森开始提问了。
“没错。”我回答。
他又挠了挠左耳,平静地说:“你还真够大胆的!”
“对不起。”我先道歉,“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想到了就马上要付诸行动。”
“之所以会成为作家,也是由于这种性格吧?”
“正是如此。”
“还是改掉为好。”他说,“不然的话,又会有男人从你身边逃走噢!”
我不由得语塞,流露出内心的摇摆不定。看起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对我进行了相当缜密的调查。
“如果我报告了警察,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一点我根本没想过。”
“你是不是早就料想到如果我知道劫走由美的人是你的话,就不会报警呢?”
“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我回答,“不过,另一个因素占得比例更大。如果警察介入了,那么由美告诉我的话将会大白于天下。我想你应该不会干出这种蠢事吧?”
“你相信我女儿所说的话吗?”
“相信。”
“虽然有可能你无法想象,不过,当时的由美的确处于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即便她将幻想和现实混为一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所经历的就是现实,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他沉默了。他是不是正在想反驳我的话?还是想要营造出什么效果?我不得而知。
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就算了吧!总之,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再多此一举了。我说这些,可是为了你好。”
“谢谢。”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眼中隐约露出逼人的锋芒。
“你的恋人被杀了,对于这件事,我也深表同情。不过,还是早点儿忘了为好。不然,下一个受伤害的就是你。”
“伤害……是指我会被盯上吗?”
“不仅如此。”他说道,声音中充满了阴郁。
我咽下一口唾沫。他看着我,我也注视着他。
“也许……”我开口说道,“也许所有参加旅行的成员都串通一气,按照你的指示行事吧?派人调查竹本幸裕弟弟的行动,也是由你指使的吧?”
“你这是在盘问我吗?”
“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这儿可是我家呢!”
“当然——我可以抽支烟吗?”
“请便——我可要继续往下说啦。当川津和新里被杀的时候,你一定觉察出那也许是由于一年前你们对竹本见死不救,而有人进行了报复。因此,你就开始着手调查有可能进行复仇行动的人物——也就是他弟弟竹本正彦的行踪。你想查出川津和新里被杀时,他是否有不在场的证据,以此来确认他是不是那个杀人犯!”
在我说这番话的期间,他拿出香烟,用一只看起来很高级的银色打火机点了火。抽了一口之后,他向上摊开手掌朝我比划了一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想象。他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他都在公司上班吧?”
“……”
“罪犯是古泽靖子吧?这次我可是正式提出问题了,请回答。”
山森接连不断地吸烟,然后又吐出烟圈,持续了两三次。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的脸庞。
“你还是不要和她扯上关系为好。”这就是他的回答。之后,他就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不要扯上关系——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起来。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这回事。”
接着又是一阵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
“我再问你一次。”山森说,“你是不是不打算收手?”
“没错!”
他发出一声叹息,同时把含在口中的烟雾也一起吐了出来。
“真拿你没办法呀!”他在烟灰缸中按灭了烟头。那只烟灰缸是我前夫曾经用过的东西,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
“让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喜欢船吗?”
“并不特别喜欢……”
“下个月,我们要坐游艇出海,参加者就是去年那班人,再另外加上几个。如果有兴趣的话,你也加入吧!”
“游艇旅行……还是去Y岛吗?”
“是的,沿着和去年完全相同的路线。还计划在我们曾经避过难的无人岛停留一会儿。”
“还要去无人岛?”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暗暗思量。绝对不会是去为竹本过一周年的忌日吧。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山森他们一定是想去那里干些什么……
杠铃事件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参加这次旅行无疑是把自己置身在敌人之中,也许他们的目标就是——我。
“你看起来一脸戒备的表情呢!”山森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去不放心的话,可以叫上朋友一起去啊。那位小姐姓荻尾吧?不如邀请她一起去吧!”
的确,如果冬子能够同行的话,我会放心得多。而且,我觉得如果再僵持下去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我无法证明由美的话的真实性,即便可以证实,事件的全貌还是无法浮出水面。事件相关者齐聚一堂——如此难得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我知道了。”我下定了决心,“多谢您让我参加。不过,冬子也许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她到底去不去,过几天我再给您正式的答复。”
“没问题。”山森站起身来,轻轻地掸了掸裤腿、整了整领带,又清了清嗓子。
我这才发现他穿着皮鞋就进来了,怪不得玄关没有摆放男人的鞋子。他从容不迫地从我面前走过,又大模大样地走过玄关。我仔细一看,地毯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鞋印。
推开房门之前,他回过头来,从裤袋中摸出什么东西,扔在了地板上。响起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这个东西已经没用了,我就把它留在这里了。”
“谢谢……”
“那么,海上见。”
“海上见!”
他推开门,扬长而去。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拣起他扔在地板上的东西,一阵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那是我房间的备用钥匙。
***
[1]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Christie1890—1976),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无人生还》(AndThenThereWereNone)是她1933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