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上,我在事先约好的店中见到了竹本幸裕的弟弟。他递给我的名片上印着“××工业株式会社竹本正彦”的字样。
正彦本人比电话中的声音所带给我的感觉还要年轻,大约二十五岁,身材修长挺拔,剪得短短的头发带着一点微鬈,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关于我哥哥,您想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呢?”他郑重其事地问道。也许在他看来,我本人并不像电话中的声音带给他的感觉那么年轻吧。
“各种各样的事。”我说,“比如遭遇事故的详细经过……还有关于他的工作,我也想了解一下。”
正彦点点头,在自己点的那杯红茶中加入牛奶。真是纤细而灵巧的手指啊!我不禁暗自惊叹。
“您说过自己是一名推理小说作家吧?”他喝了一口红茶后,问我。
“嗯。”我点点头。
“那么,您应该很熟悉其他的作家喽?”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只能说有所了解吧。”
“那么,您知道一个名叫相马幸彦的人吗?他专门把外国的事情写成报道,然后卖给杂志社。”
“相马?”我稍微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很遗憾,关于报告文学作家,我不太了解。”
“是这样啊。”他再次把手中的茶杯举到唇边。
“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盯着茶杯看了一会儿,回答道:“那是我哥哥。”
“噢……”
“相马幸彦是我哥哥使用的笔名。我本来还以为您会知道呢,看来他并不是一个畅销作家啊。”
“您哥哥是一名自由作家吗?”我吃惊地问道。根据报纸上的报道,竹本幸裕应该是一名自由职业者。
“是的,所以在去年之前,他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待在美国,回日本之后就遇上了事故,连老家都没来得及回一趟。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死在日本。”
“家里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是的,发生事故的时候,我妈妈还活着,到了冬天就病故了。哥哥死后,妈妈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很精神呢!哥哥的遗体也是妈妈去领回来的。但是,据说哥哥的遗体残缺得非常厉害,所以这也对妈妈造成了相当沉重的打击……”
“您哥哥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遇难的呢?”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据说当救援船到达无人岛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当时,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身边的岩石,好像是被海浪冲到了岩石滩上。但是,也有人说他是靠自己的力量游到那里的。”
然后,他咽下一口唾沫,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但是,有一点我始终弄不明白。”他的声调有了一些变化,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从学生时代起,哥哥就是一个体育运动的全能健将,游泳水平也和校队选手不相上下。哥哥竟然会被海浪冲走,这种解释我真的很难接受。”
“……”
“啊,当然,我也知道发生这种不幸和游泳水平也不一定有什么直接关系。对不起,是我把话题扯远了。”他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您说过您是在事故发生之后才知道竹本先生已经回国了,是吧?”
“嗯。”他点点头。
“那么,您应该不会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参加了那次游艇旅行吧?”
“不太清楚。不过,据我妈妈说,主办方运动中心的人和哥哥是朋友,出于这层关系才让他参加的吧。”
“您所说的运动中心的人,指的是里面的员工吗?”
这样说来,竹本要成为运动中心的会员也并非难事。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有什么问题吗?”正彦有些疑惑,“因为我妈妈只说了这些。”
“那么,您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喽?”
“很遗憾……这些情况,之前我都没有怎么在意。”
也许真的是这样的吧,在哥哥去世这样的事实面前,谁都不会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吧。
“和竹本幸裕先生比较亲近的人有哪些呢?”我改变了问题的内容。但是,正彦并没有现出惊讶的表情。
“这些年来我们都是分开生活的,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我几乎一无所知。”
“是吗……”
“不过,我知道他好像有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
“事故发生的几天后,我打算去哥哥家收拾一下他的遗物,谁知房间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妈妈在辨认遗体后曾经去过那里,但是,当时房间里还不是这样子的。正当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留言字条,上面写着——自己是和幸裕关系非常亲近的人,发生了这种事情感到非常悲痛,趁着来归还备用钥匙的机会,顺便把房间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等等。事实上,的确有一名女性去公寓管理人那里交还了备用钥匙,听说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呢!”
“那张字条现在还在吗?”
他摇摇头。
“我保留过一阵子,后来就扔掉了。那个女人事后也没再和我们联系,对于这点,我还一直挺纳闷的呢。”
“字条上没有署名吧?”
“嗯。”
“除了被打扫干净之外,幸裕先生的房间里还有没有发生什么比较奇怪的事情呢?”
“奇怪的事情吗?”正彦好像想起了什么,“哥哥的日常用品中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
“一个便携式酒壶。”
“便携式酒壶?”
“是那种扁扁的、外形有点儿鼓鼓的金属酒壶。登山的人经常会用它装威士忌随身携带。”
“啊……”
我曾经在户外运动用品商店中见过这种酒壶。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那是我哥哥身上的唯一遗物。也许是因为酒壶是用皮带束在腰上的,所以只有它没有被海水冲走。我妈妈本来打算过几天再去取回的,就暂时放在了哥哥的房间里,不料之后它就不见了踪影。”
“咦?”
我不知道是谁拿走了酒壶,但是他(她)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这样做的呢?
“我和妈妈也曾经讨论过,是不是他的女友想把酒壶作为纪念才拿走的呢?但是,葬礼上也没有出现过像是哥哥女友的女性啊!”
“所以,对于那名女子,您是一无所知的喽?”
“是啊,就像我之前所说的。”
“是吗……”
一个女人的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正彦先生,您认识一个名叫古泽靖子的女性吗?”我问道。
“古泽?不认识——”与我的期待相反,正彦摇摇头。
我取出参加旅行的成员的名单,在他面前摊开。
“那么,这里面有没有您曾经听说过的名字呢?”
他盯着那排名字看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这些人,就是参加那次旅行的成员吗?”
“没错。”
“噢。”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打电话给您的时候,您曾经说起过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吧?”我一边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一边进入下一个话题,“您说好像有人在您家周围鬼鬼祟祟地窥视吧。”
正彦苦笑了一下,拿起放在一边的湿毛巾擦了擦额头,“对不起,那是因为我认为你一定就是那帮人的同伙,所以才……”
“那帮人?”
“说是这样说啦,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耸耸肩,“一开始,是附近的邻居大妈跟我打招呼,‘竹本先生,您要结婚啦?’我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一个男人向她打听我最近的行动,而且还问得非常详细。结果,那个大妈就误以为是我结婚对象的家里人来进行婚前调查的。另外,据说我不在公司的时候,也有人打电话询问我最近休息的日子是哪几天之类的情况。”
有那么一瞬,我认为也许是警察在进行例行调查,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是警察的话,在询问事情的时候,肯定会报上姓名身份的。
“那么,连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别人调查吧?”
“完全没有头绪,而且眼下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就奇怪了!”
“真的很奇怪!”竹本正彦满脸腻烦的表情。
怎么想都想不清楚——结束和竹本正彦的会面后,我坐上了回程的小田急线电车。我的身体随着行进中的电车一起摇摇晃晃,头脑中认真整理着迄今为止获得的各种信息。
首先,川津雅之被杀了。他被某人盯上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有所觉察,而且他也隐约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疑问一,当时他为什么没有报告警察?
此外,雅之在被杀前不久,曾经和山森运动广场的山森卓也见过面。而据山森所说,他只不过是去收集写作素材的。
疑问二,真的仅仅是收集素材吗?如果真相并非如此,那么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见面的呢?
接下来,就是川津雅之的一部分资料被盗。说到资料,新里美由纪也曾经想要得到雅之的资料。而且那些资料很有可能是关于去年的那次海难事故的,当时遭遇事故的是以山森家人为中心的一个小团体。
疑问三,那些资料中到底写了什么?
再有就是新里美由纪的死。很明显,她知道些什么。
还是不行!我叹了一口气。
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想要把它们串起来,可是模糊不清的部分实在太多,我无法把它们还原成一个像样的雏形。
不过,能够肯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这一系列的事件,毫无疑问是由去年的那场海难事故引发的。
特别是竹本幸裕的死,那里面应该隐藏了一个秘密吧?
我不由回想起正彦所说的话。整个事故中只有身为游泳健将的哥哥死于非命,这真的是令人很难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