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尽皆散去后,峰岸仍站在自己的车子旁,仰望跳台。
雪似乎有歇停的迹象。
这场比赛由加拿大选手获胜,日本选手只有日野赢得第三名。此事根本不值一提。它只惹来体育报的残酷批评,说榆井死后,日本滑雪跳跃队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问题是那家伙的跳跃。
融雪渗进峰岸的衣服里,直抵他的皮肤,但他浑然未觉。此时他全身发热。
──还是慢了一步吗?竟然会有这种事……
他极力想消除心中涌现的不安。不可能慢了一步。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坐进车内时,发现有踩踏雪地的脚步声走近。他开着车门,抬头仰望,发现两名刑警正朝他走近。
“嗨。”朝他叫唤的,是那名年纪较长,戴着墨镜的刑警。他叫须川。
“找我有甚么事?”峰岸问。
但刑警们没回答他的问题,迳自来到他身旁。
“比赛好像结束了。”须川说道。“虽然很想看,但因为有事要忙,抽不开身。”
“哦……”
“我们去了一趟小樽。”一旁的佐久间刑警说道。“今天一早。”
“去小樽?”峰岸感觉全身瞬间冷却,开始冒起鸡皮疙瘩。
“我们有些事想问你,可否跟我们去警局一趟?因为在这里谈有点冷。”须川拉紧大衣的前襟,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但他墨镜底下的双眼,肯定正露出锐利精光,想掌握峰岸的表情。
“找我有甚么事?”峰岸又问了一次。声音略显颤抖,峰岸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全然是天冷的缘故。
“是关于你老家的事。”佐久间说道。“特别是旧书店老板的事,我们想向你请教。”
警察果然不简单,这是峰岸的感想。考量到自己现在身处的立场,说这种悠哉的话实在很不是时候,不过,被带来侦讯室,听须川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话之后,他不禁有这种感想。
针对峰岸是如何取得毒药一事,他们几乎已完全掌握。也就是峰岸在过年时前往立花旧书店,偷偷从已故老板的房里偷出毒药瓶的事。
但他们是在甚么契机下发现立花旧书店,此事目前还不清楚。峰岸在过年时顺道绕往旧书店拜访,理应只算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警方是在甚么契机下,将那名已故的店老板和虾夷族研究者的身份串联在一起呢?
真不可思议,但偏偏峰岸又不能主动开口问个明白。
“旧书店的老太太说你是个好孩子呢。”须川说道。“你好像从以前就很爱看书,常自己一个人到那家店里玩。长大后,也常到店里探望老太太。因为他们膝下无子,所以已故的老板非常疼爱你,对吧?”
峰岸没说话。他无话可说。
须川取出装在塑胶袋里的小瓶子。这和峰岸偷出的乌头硷瓶子一模一样,他一时为之一怔,以为自己藏匿妥当的瓶子,已被警方取得。
不过,那并不是他拿走的那个瓶子。里头装的是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好像是某种干燥的植物切片。
“请你念上面的标签。”须川说。
标签上写着:“乌头的根放在豆荚里,在炉上干燥三到四周(有毒),与分离出的乌头硷,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
“立花先生的房里,有个布满尘埃的小整理柜对吧?我是从它的抽屉里找到的。听老太太说,立花先生吩咐过她,绝不能碰这抽屉里的东西。因为是剧毒,所以也难怪他会这么说。抽屉里还有虾夷人用的箭头。你知道吗?箭头是用鹿腿骨做成。听说当中凹陷的地方,会涂上乌头的毒液。对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这瓶子上的标签不是写了吗?与分离出的乌头硷,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也就是说,乌头硷的瓶子应该也在立花先生这里。但我找遍各个地方都找不到。很奇怪吧?峰岸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看?”须川紧盯峰岸双眼。
“我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认为,是有人把它拿走了。原本理应放在家中的东西,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会作出这样的判断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这当然。”峰岸不得已得这么回答。
“那么,会是谁拿走的呢?这时候就出现一个教人伤脑筋的问题了。立花家没有亲人,这几年来几乎都没人去过他们家。去过他家的,就只有峰岸先生你一个人。”
峰岸摆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
“这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峰岸摇头。
“你可曾看过整理柜里的东西?”
“这件事,我不太记得耶。”峰岸定睛回望刑警,心跳得很急。但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现在脑中相当冷静。虽然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一点都没作好心理准备,但感觉就像在看某个很自然的情势发展。
“不记得是吧。”须川以嘲讽的口吻说道后,瞪视着峰岸。
“请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也许哪天又会问你同样的问题。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只要我们有心,就会像一层一层剥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实。到时候就会知道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你将明白我们有多认真。早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峰岸如此说道,须川叼了根烟,点了点头。
“你们是因为怀疑我,才会去那家旧书店吧?你们到底是根据甚么来怀疑我是凶手?”须川点燃烟,朝天花板吁了口烟。
“关于这点,你自己去猜吧。很在意这件事是吗?”
“可能是有人告密吧?”须川陡然停下动作,一旁的佐久间也抬起头来。峰岸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你为甚么会这么想?”须川问。
“就是这么觉得。”峰岸答。
接着现场沉默了半晌,气氛无比沉重。峰岸觉得这个漫漫长夜恐怕还会再持续下去,他非得习惯这样的沉默不可。
“我们的确是怀疑你。不过,有些事情我们一直搞不懂。”佐久间在一旁说道。“我可以直说吗?”
“请直说无妨。”峰岸说。
“如果你是凶手,那你为甚么要杀害榆井选手?目前我们实在猜不透这点。如果我们掌握到证据,便会请你加以解释。”佐久间咬牙切齿地缓缓说道。
峰岸看着他的脸,无言以对。
傍晚时,峰岸被释放,就此返回饭店。他接受警方侦讯的事,似乎没人知道。
──也许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如此思忖。警察已查出这件事。既然这样,也许就快查出真相了。
不过,到底是谁告的密?
峰岸的疑问至今始终未解。知道是峰岸杀了榆井的人,到底是谁?
他躺在床上,伸手拿起电话,把耳朵贴向话筒,联络柜台人员。马上便有人接听。
“我是峰岸,前几天那位掉钱的人找到了吗?”
“哦,是之前有人在训练馆里掉钱的那件事吗?目前都还没有人出面登记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样啊,真伤脑筋。不好意思,可以再继续贴一阵子吗?搞不好有人比较粗心,一直都没发现。”
“可以啊,我们这边没问题。那么,那张纸还是维持原样吧。”
“麻烦你们了。”
“我明白了。”可能是心存戒心吧,峰岸自言自语道。
为了查明是谁发现他藏在训练馆里的毒药,他想出这套计划。那只野狗在星期六晚上被毒死,表示对方在星期六晚上发现的可能性相当高。因此,只要散播有人那天晚上在训练馆掉钱的传言,就算当事人没出面,可能也会以其他方式得知是谁那晚在训练馆进出。但目前似乎仍没半点线索。
不过,那位神秘的告密者并未将训练馆藏有毒药的事告诉警方,这令峰岸百思不解。难道告密者和发现毒药的人是不同人?
真教人头痛。
他原本深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至少他自己找不出缺点。正因为这样,他完全想不透是谁看穿他的手法,又是如何得知。
这名扮侦探的人究竟是谁?
他为甚么不露面?
──为甚么?
他突然露出苦笑。因为就像在玩联想游戏似的,他蓦然想起佐久间刑警说的话──你为甚么要杀害榆井选手?
动机──
想到为何要杀害榆井,峰岸便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我真正兴起杀害榆井的动机,到底是甚么时候呢?我虽然心里有杀他的动机,但又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
严格来说的话,是从认识榆井的时候开始。打从第一次见到他,知道他是个鸟人,能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那时候起。不过,后来又多花了些时间,这个动机才清楚成形。
──真正开始清楚成形,是从那时候开始。
当时他骨折康复,重回滑雪跳跃界,想像以前一样跳跃,却始终跳不出佳绩。他从失意中追求一线生机。不是唤醒昔日自己的跳跃方式,而是让身体重新学会另一种跳跃方式。不是修正既有的图画,而是在纯白的画布上重新作画。
而他当作范本的对象,正是榆井明。峰岸认为,榆井的跳跃是日本的最佳典范,同时也具有世界顶极水准。
如果能彻底学会他的跳跃法,也许就能东山再起,这是峰岸最后的期望。
但那并非单纯只是模仿他的姿态,也不光只是盗取他的技巧。而是将自己对榆井的滑雪跳跃所抱持的所有感觉,全部输入脑中。要复制的不是理论,而是感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但这会很辛苦哦。”当时的指导员是藤村,听完峰岸的提议后,他以严峻的口吻说道。
“我已作好心理准备。”峰岸答。“我想从头来过。”
峰岸为自己设定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他决心将自己的人生全部投注在滑雪跳跃中。他和榆井一起生活,就此展开这项计划。由于经常集训,所以有不少时间和榆井在一起。如果只是一起用餐、练习,那也无济于事。峰岸努力制造机会和他攀谈。
然而,这项最初步的计划,执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要找机会和榆井聊天并不难。因为榆井爱讲话。但要跟上他的说话步调,却困难无比。他说起话来无脉络可循,而且变来变去。他的好奇心就像向全世界蔓延的繁茂树枝一般。
不过,峰岸还是掌握了一项重点,那就是滑雪跳跃也是榆井感兴趣的项目之一。而且能藉此将话题集中在“人类在没有翅膀的情况下,究竟能飞多远”这一个点上。
“站在起始台上,我总觉得满心雀跃。也许在某个情况下我可以飞得老远。每个人都作过在天空飞的梦吧?在梦里可以像在空中游泳一样移动。我想像那样乘风飞行。”他也曾这样说过。
但实际问到他跳跃时的感觉,他的说明却又让人听得一头雾水。
“说到理想的跳跃,你都是在心中想像甚么样的情景?”峰岸曾如此询问。当时榆井的回答如下:“那还用说。脑中想的当然是一种爆发的感觉。把所有讨厌的事全忘记,在那一瞬间只想着要做出完美的跳跃。如果做不到这点,就不会有完美的跳跃。”
起初峰岸以为他是在敷衍。甚至怀疑他是否怀有戒心,不想让峰岸剽窃他的感觉。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是这么回事。倒不如说,他很热心地想传达自己跳跃时的感觉。他看峰岸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伸手搔了搔头,又继续说明。
“要当自己是融入在风里面,以这种感觉来飞行。不可以和它对抗。从跳台上飞出时,要像从风中钻出一般,之后则要像被风接住一样。只要能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就把一切交给风了。要信任风。”
简单来说──
简单来说,榆井的感觉比峰岸更具野性,而且依赖本能。完美无误的跳跃方式,在他脑中先天就有内建好的程式,他要努力的方向,在于如何导引出这股本能。与那些后天才想创造出这种程式的人相比,基本条件一开始就不同。
尽管如此,峰岸还是耐心十足地和榆井沟通交谈。因为他期望在榆井不经意的谈话中,隐藏着可以唤醒他昔日感觉的提示。
而峰岸也实际得到一些提示。其中最大的提示,发生在他与榆井聊游泳的时候。
“跳水时,只要能像滑雪跳跃一样跃进水里就行了。”榆井望着电视说。
“像滑雪跳跃一样?”
“嗯。就像要跳进前方的风中一样,以这种方式往水里跳,一定可以跳得很好。”
跳进前方的风中──这句话深深烙进峰岸脑中。仔细一想才发现,榆井在形容滑雪跳跃时,从来都不用“往上跳”这个字眼。
除此之外,峰岸还得到了几个小小的提示。他在脑中加以归纳整理,虽然只有模糊的形体,却能拼凑出榆井独特的跳跃方式。
然而,以言语传达终究有其极限。要以明确的形式来了解榆井跳跃的感觉,必须亲眼确认其身体动作。只不过,实际进行滑雪跳跃时,双方之间有距离,而且速度又快。就算能掌握大致的形体,却无法进行细部的观察。因此,峰岸将着眼点放在假想跳跃练习上。
假想跳跃是一种模拟训练,在台上摆出助滑的姿势,脑中想像实际在跳台上的状况,做出跳跃动作。一般是两人一组,由搭档在下方接住对方的身体。
峰岸让榆井进行假想跳跃,以摄影机从各个角度来拍摄。同样的,峰岸也拍摄自己的动作,仔细两相比对、检讨。
“当中有个严重的不同点。”藤村比较两台萤幕的画面,如此说道。“那就是肌肉的差异。差异并非单纯只会显现在跳跃力上。就算你能拥有和他一样的跳跃感觉,但若没有能加以发挥的肌肉,还是一样没有意义。”
因为这项建议,峰岸决定彻底进行重量训练。不是盲目地乱做,而是勤上训练中心,挑选最有效提升肌力的方法。在他过往的滑雪跳跃生涯中,这可说是肉体负荷最吃力的一段时期。
在训练中心里面,不时会遇见其他队的选手。他们对峰岸特训的情形相当惊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峰岸真正的目的。看在他们的眼中,也许只会觉得,这是一位走下坡的选手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吧。
只有一人给予峰岸协助,他就是刚转至日星滑雪队的片冈。他对峰岸特训的目的一句话也没问,但不时会对峰岸的训练方式提出建议。就是片冈指示他应该将锻链重点放在伸展左膝的肌肉上。片冈说的话总是准确无比,训练的效果相当显着。
“你不觉得我是人老还不认输吗?”有一次他向片冈问道。只见片冈以他的习惯动作托起金框眼镜,以不带高低起伏的声音应道:
“我知道你是想最后一搏。”
“没错。我这是最后一搏。”
“不管甚么,都有其最后的机会。是不是要当作最后一次机会,由当事人自己决定。”
“这已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峰岸说。“再也没有下次。”
片冈闻言后没再多说,只对他的训练方式提供了一项建议,就此离去。
没有集训时,峰岸有时会独自待在禅寺里。一来也是为了培养专注力,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像榆井一样,重拾往日那享受滑雪跳跃的纯真之心。榆井就像个孩子似的,挑战飞行。究竟人到底能飞多远呢?他只是一直在挑战这个永远的课题。胜负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压力根本不是他眼前的问题。榆井的这份纯真,令峰岸好生羡慕。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两年。
就在藤村骤逝之后,出现瓶颈。榆井因为大受打击而不再比赛,峰岸的计划就此整个大乱。于是,那个时期峰岸努力的方向,改为让榆井重新振作。
榆井复出后,峰岸想将他的跳跃模式完全吸收的计划也再度展开。他想从身心技各方面追上榆井,日夜苦练。
但如此耗费时日的计划,却迟迟不见显着的效果。
峰岸的跳跃距离确实比当初因陷入低潮而烦恼的那段时间改善许多。其他队的选手和指导员们也愈来愈常说他最近状况不错。在比赛中,也不时会有不错的名次。
但还是不太对。就峰岸自己的感觉来看,一切都不太对劲。
他是在前往普莱西德湖参加世界杯时,才明白此事。当时峰岸状况不错,和榆井等人一同出国比赛。
在这场比赛中,发生一件离谱的意外。峰岸他们一行人早从三天前便已抵达当地,但因为大风雪的缘故,公开练习的天数遭到缩减。一直等到比赛前一天才能实地练习。而且也只能跳三次,根本掌握不到跳台的感觉,心里忐忑不已。
而且这时候榆井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因感冒而发烧,所以只试跳了一次。而且还没跳成功。
比赛当天,榆井说他不想弃权。他的高烧已退,而且也获得医生的许可,所以决定让他上场。但大家都认为,榆井应该是难创佳绩才对。他现在的状况,就和完全没练习过一样,而且还是大病初愈。
说到试跳,日本选手中就属峰岸成绩最好。尽管如此,也只是不至于在外国选手面前丢脸的水准罢了。榆井之前的一跳,连七十米级的标准距离也没达到,显露出他的练习不够充分。
“就像从溜滑梯上滚下来一样。”试跳结束时,榆井笑着这样形容自己刚才跳跃的表现。
“这次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小心别受伤哦。”峰岸如此鼓励他。
“我不会受伤的。”榆井笑咪咪地应道。接着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说道:“嗯,外国果然很大,我就开心地玩一玩再回去吧。”
其他的选手们都笑了,心想,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粗神经,还是天真。
不过,他们脸上的笑容,在看过榆井第一次正式跳跃后,马上消失无踪。
不同于先前的试跳,榆井展现出漂亮的飞行。飞行距离也相当远,挤进前十名,是日本人当中的最佳成绩。峰岸则是跳得比试跳时还差。
“怎么突然表现这么好?”峰岸问。
“我没有怎么样啊。”他答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就只是这样滑下去而已。只跳出这样的成绩,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跳出这样的成绩?”
“不过,接下来或许会跳得更好一些。因为我已经摸熟了。”
而他也真的在第二次跳跃时,跳得比第一次更远,排名也从第十名窜升至第三名。
他的跳跃方式,根本就无从模仿──峰岸这时才有深切的体悟。榆井不像一般的选手,倚赖感觉。他甚么也不倚赖。因为他的身体会自己行动,不受意志左右。而他也相信自己的身体。
──也许我追逐的是一个幻想。
峰岸如此暗忖。要学会榆井的跳跃方式,得先取得他的身体。
之后又经过几场比赛,更加深了峰岸这个印象。世上的一切领域,都有上天选定的人。榆井就是这样的人。而我不是……
就这样,峰岸一开始决定的三年期限就此结束。
峰岸无法成为榆井,他并不懊悔。榆井可能是今后数十年也无人能出其右的滑雪跳跃好手。有他这样的天才,才会有我这种以他为目标的人。尽管到头来,不管自己再怎么想追上他,他都像是位在远方的海市蜃楼,但这样我心中已无任何遗憾。因为我追逐的是一位过人的天才。这些年所投注的光阴,峰岸并不觉得可惜,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引退后,峰岸只想着要让榆井明名扬世界。自己昔日当作目标的对象,究竟有多么巨大,他想以清楚的形式来加以呈现。
但峰岸万万没想到。
他的梦想,竟然会以那种形式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