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梨乃和知基一起到东京拘役所是在八月后的一天。是大杉雅哉自己希望会面,让律师联系了知基。
两人等在会面室。窗户对面房间的门开了,雅哉走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警官。雅哉见到梨乃他们,不自然地笑了笑,坐在椅子上。他原先就瘦,如今看起来像是缩了一圈儿。
“不好意思,还让你们特意跑一趟。”雅哉声音嘶哑。
“身体怎样?还吃得下饭吗?”梨乃问。
“嗯,没事。谢谢。”雅哉交替盯着他俩,一脸煎熬地皱着眉。“真是对不住你们俩。对你们珍爱的爷爷下毒手,我没希望得到原谅,但还是要谢罪。真的,真的对不起。”他低垂着脖子,肩膀微微发抖。
梨乃和知基互相看了看,不知该说什么。
在来的路上,他俩商量该怎么面对雅哉。杀害祖父的凶手固然可恨,但雅哉曾是重要的朋友,这也是不变的事实。知基说:“对他根本恨不起来,脑子里盘旋的只有疑问——为什么会这样。”梨乃也是这种感觉。
雅哉大概是把两人的无语理解成对自己的抗议了,脸上现出苦闷的表情,双手抱住脑袋。“我这么谢罪你们也很为难吧,一定想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下毒手吧。愚蠢啊,我真想死,判我死刑得了。”
“雅哉,”知基的声音很轻,“是药的缘故吧?吃了奇怪的花种,脑子不正常了对吧?”
雅哉摇头:“不知道。就算那样,也是我……我该死。”他周正的脸上涕泪交加。
见他抽泣完了,梨乃开口:“你把我们叫来是想道歉?”
雅哉用袖口擦擦脸:“这是一个原因,另外我还有话要说,特别是对梨乃你。”
“我?什么事?”
雅哉抬起头,充血的眼睛看着她:“关于尚人。那家伙一直很苦恼,从很久以前,从小时候开始。”
“苦恼什么?”
“他说自己不能像梨乃一样。”
“像我一样?什么意思?”
雅哉笑得有点古怪。“你大概不会明白,但事实就是如此——自己觉得普通,周围的人却觉得光环耀眼。”
“等等,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雅哉像是咽了一下口水。“尚人想得到才能,希望成为有才的人。”
“啊?”梨乃眉头一皱,“你说什么?还有谁比尚人更有才?体育全能,在学校里成绩优秀,画画也好,音乐也到了以专业为目标的程度,他岂止有才,简直是才华横溢。”
听梨乃说着,雅哉慢慢摇头:“所以我说你不会明白。尚人确实体育很拿手,但他那水平能到专业吗,能像你一样以奥运会为目标吗,没有吧?在学校成绩优秀,可那也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尚人的长项是数学,可他总说不过是知道解题方法而已。画画也是一样,他说自己盯着白纸,脑子里会有构思,拿起画笔把构思画下来,会完成一幅漂亮的画,可这样画出来的画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他说自己只是有画画知识,用得巧妙,别人会夸奖画得好,可那只是佩服不是感动,丝毫也不能打动人心。”
雅哉的视线回到梨乃脸上。“终于他开始认为,自己没有一点才能,只是装作有才。”
“可是,”梨乃说,“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有才的人只是极少数。只是装作有才——能这么说就很了不起啊。”
“嗯,我也这么想。照例说尚人也会这么想,可他的身边有你呀。”
“我?”
“尚人经常跟我说起你,说你是天才。他说在同一个泳池里,只有你身边的水会不一样,好像是特别的水波在推着你前进,你和别人不同,游在不同的世界。”
“什么啊……”
“就他自己觉得没有才能,他游泳也挺拿手的对吧,参加过好几次全县比赛。可是他说,他放弃游泳时,周围没有一个人在意。”
梨乃吃了一惊,看看旁边的知基:“有这么回事?”
知基眨眨眼,心情沉重。“说起来确实如此,哥哥已经好多年不游了。”
“他还说,看着梨乃,觉得自己很渺小,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是个没用的人。”雅哉说。
“怎么会这么想……”
“他意识到在音乐上也是一样,说自己没有才能。他经常跟我说,真羡慕你有才。其实,我还不是和他一样?我不是什么天才,没什么才,只是有点普普通通的能力,和常人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我比谁都想出人头地。半吊子的模仿搞得不错,更激起了我的欲望,想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天才。这种邪念让我和尚人沉溺于那个奇异的花种。只不过假货到头来还是假货,成不了真货。”
雅哉伸直了背,很严肃地叫了一声“梨乃”。“尚人常常说你傻,说你浪费了自己的天才。他说你生来就是游泳运动员,这是有天赋者的义务,要是把天赋当成负担,那就是浪费。梨乃,你不知道没有义务是多么的空虚……”一口气说完,雅哉吐了一口气,笑了笑。
“雅哉……”
“让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些。”
梨乃点点头,从膝盖上的包里拿出手绢。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他这一番话,但心里确实一阵震撼。
梨乃用手绢擦了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