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柏原问道。
“也没什么。来到附近了,就想和你见上一面,也不知是不是在你百忙之中打扰了?”
刑警闻言张开嘴,露出被香烟熏黄的牙齿。
“地方警局的万年小警察,即便忙,也只是打打下手,稍稍消磨一些时间不算罪过。近来他们已不再指望我能干出什么名堂,我倒也轻松自在。忙得眼睛发绿,那时是最后一回。”
他说的“那时”功一自然明白。
“已经十四年了……说实在的,时间过得真快啊。”功一说道,“马上就要到十五年诉讼时效了吧。”
“最近有些动静,要重新调查。或许你会觉得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是吧?可事情就是这样。不断有案子发生,处理不了的就往后推,时效快到期了又急急忙忙地动起来。谁都知道这是徒劳。十四年来都没有找到线索,怎么可能在时效到期之前忽然找到呢?只是应付媒体罢了。”
功一点点头。柏原本人似乎忘了,四年前,类似的话他已经讲过一遍。判定赌博团伙与洋食屋夫妇被杀案无关后,横须贺警察局和县警本部又丢开了这个案子。
“还是毫无进展?”功一问道。
柏原愁眉苦脸地说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张画像,可过了十四年,人的长相也会改变的啊。”
“长得酷似画像的人也不是一个都没找到吧?”
“那是自然,有好几个有些像的。来自普通市民的举报也很多,每当有人提供信息,我都会赶去。不光神奈川和东京,就连埼玉、栃木我也都去过,可全是些不相干的人。”
“那些人的名单现在还有吗?”
“长得与画像相近的人?当然保管着呢,怎么了?”
“能不能给我看看?”
柏原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凝视功一。
功一移开目光,将咖啡端到嘴边。“时效也快到期了,反正警察也查不出大名堂,我想自己做些什么,譬如在网上收集些信息。”
“那也用不着那张名单。另有企图吧?”
“什么企图……没有的事,只想再去找一遍那些人罢了。”
功一透过玻璃看着马路说道,脸颊上感觉到柏原炯炯的目光。
“发现相像的人了?”柏原问道,“所以想确认那人在不在名单之中,对吧?”
功一有些发慌,心想:不愧是警察,一猜即中。
他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有发现,首先就会和你商量。我再说一遍,我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调查,不想无所作为地等待时效到期。”
柏原以警察特有的锐利目光射向功一,功一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被他看穿了。
不一会儿,柏原叹了口气,同时,眼中的光芒也熄灭了。“名单不能交给外人。再说,警察也并非无所作为。刚才不是说了?时效到期前还要行动。那些长得像的人还要再调查一遍。”
“要是这样就好了。”
“弟弟妹妹怎么样了,还是没联系?”
“嗯,在哪儿、干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骨肉至亲还是在一起生活为好啊。”
柏原的语气中包含着对自己身世的感慨。功一想起四年前曾听说,柏原离婚后,孩子由前妻抚养,但那孩子有先天性疾病,动过多次手术后还是去世了。本来那孩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听说连校服都已准备妥当。
“柏原先生,你现在还是一个人?”
“嗯。”
“没有再婚?”
柏原晃着肩膀笑了起来。“谁会跟这么一个没用的小老头呢?功一,你倒是该娶老婆了。”
“从未想过。”
“组建新的家庭也很好啊。当然,这话由我来说没什么说服力。”柏原说到这里,胸前传出手机铃声。“对不起。”他掏出手机,说了三两句就挂了。“不好意思,那边叫我去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真抱歉。”
“哪里,倒是我不该打扰你工作。”
“打电话给我啊。”柏原拿起自己的空杯子起身离开,没走几步又站定转身道,“要是发现了什么,一定要和我联系,不要自己贸然行事,听见了吗?”
“知道了。”功一答道。
功一目送柏原走出咖啡店,心想,户神政行的事还不能说。虽然泰辅说他与目击到的凶手长得很像,可光凭这一点无法确定。现阶段户神政行只不过是行动目标的父亲。若将情况告知柏原,他定会盯上户神政行,这样一来,进展中的计划就不得不中止。不仅如此,柏原也会对户神行成展开调查,恐怕他很快就会注意到高峰佐绪里。如果知道了她就是静奈,柏原就会产生怀疑。功一可没有信心能在柏原的追问下蒙混过关。
户神行成策划的答谢会最终决定在户神亭广尾店举办。平时周日休息的这家店今天开门迎宾。他从下午五点钟开始恭候手持请柬前来的客人,晚会六点钟开始。
名义上是答谢会,实际上是为听取客人对新菜肴意见的品尝会。不用说,是为麻布十番店的开张作准备。接到请柬的老主顾对此也心领神会,他们对户神政行的公子会使出何种本领抱有强烈的兴趣。估计会故意作出严格评估的人不在少数,行成对此有思想准备。
五点半过后,客人三三两两地开始进店,其中也有行成熟悉的面孔。有些性急的客人已经恭喜他新店开张了,估计他们把这次答谢会当成新店开张的提前庆祝了。
晚会尚未开始,店里已经准备好饮料和点心。早到的客人边品尝边谈笑风生。虽有指定座位,但也有几个人像参加立餐会一样,站着喝饮料。
行成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不久,一个负责接待的服务生走了过来。“那边有位客人没有带请柬。”说着,他伸手指向入口。
高峰佐绪里站在那里,有些神色不安。
“知道了。”行成应了一句,朝她走去。
看到行成,佐绪里像是遇见了救星,露出放心的神情。
“请柬没有送到吗?应该发出了啊。”
“收到了,可我担心会弄丢,就交给要一起来的朋友了。我看请柬上写着可以两人出席。”
“您的朋友要过一会儿才来吗?”
“刚才打来电话,有急事来不了了……没有请柬不能进去吗?我无所谓的。”
“看您说的,完全没问题,本来就是我邀请您来的,请进。”
行成看过座位表后,将她领到座位上。那是一张靠角落的桌子。“请慢用。”
“那个……”佐绪里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有些古怪吧,一个女人独自在这里用餐……”
“没有的事,请不必介意。”
“可是,您看大家都带了同伴,只有我孤身一人,觉得很尴尬。”
“是吗……”行成看看四周,歪了歪脑袋。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或许年轻女子比较在意这个。
“户神先生,您不在这里用餐吗?”佐绪里问道。
“我在这里。和客人在同样的环境中用餐容易把握问题。”说到这里,行成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您不介意,我陪您一起用餐吧,我本来也是一个人。当然,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佐绪里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能这样最好了,这样我比较踏实。”
“那就这么办吧,我去叫服务生安排。”
离开佐绪里的桌子,行成心想:我的提议是不是有些厚脸皮?看起来她很乐意接受,但会不会是不好意思推辞呢?
到了六点钟,店长作了简短的致辞,随即开始用餐。先上了几道开胃的小菜,量很少,估计是为了让客人尽可能多地品尝后续菜肴。
佐绪里将菜肴送进口中,时而点头,时而沉思。行成非常在意她的举动。
“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行成问道。
“没有,非常美味。”
“如果不愿当我的面说,可以在餐后发的调查表上写下感想。不论怎样尖刻的意见都没有关系。”
“怎么会尖刻呢?”佐绪里绽开笑靥,随即又点点头,“不过,既然承蒙邀请,就允许我写下坦率的感想吧。”
“拜托。”行成在低头致礼的同时,心想:她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通常在这种场合说的都是老生常谈的客套话,她却不同,显示出内心的坚强和诚实。
“今晚令尊不来吗?”佐绪里问道。
“对。”行成干脆地回答,“今天的晚会是我为自己策划的,和父亲无关。邀请的客人也都由我选定。”
“哦。”
“找我父亲有事?”
“不,没有。”她摇了摇头,抬眼看着行成,“户神亭最早是在横滨吧?”
“对,在樱木町和日出町中间。”
“那时去过横须贺吗?”
“横须贺?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那边有我一个朋友。”
“哦。”行成点点头,心想,为什么问起父亲,又突然提到横须贺呢?
行成起身去和店长商量事情时,被一名妇人叫住。她也是老主顾之一。
“喂,那位是谁呀?那位漂亮的小姐。你女朋友?”
行成急忙摇手。“不,只是一位客人。”
“看起来可不那么简单啊。我还跟丈夫说呢,行成终于有女朋友了。”
“不,真不是,请千万不要误会。”
行成直冒冷汗,赶紧逃走。但他丝毫没觉得不快,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像她那样的姑娘,或许能和我合得来。
菜肴一道接着一道,最后,红烩牛肉饭终于端上了餐桌。行成有些紧张,丝毫不愿错过客人们品尝时的神态。
反应相当好,甚至听到有人说,这么好吃的红烩牛肉饭还是第一次吃到。
行成放下心来,将脸转向对面。刹那间,他大吃一惊。
佐绪里的神情非同寻常,脸色发青,表情僵硬,充血的双眼只盯着一个地方。她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