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地铁在东西线门前町站下车,沿葛西桥大道又走上一小段,就进入了一幢离汽车销售店不远的灰色公寓楼。这幢楼建成的年代久远,在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没有门禁。
沿楼梯来到三楼,在三○五室门前站定。门的上部装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发光二极管。确认那里没有发亮后,泰辅才掏出钥匙。功一在安装这东西时定下规矩,若发现它亮着,必须立刻掉头离开,这说明屋里有人埋伏。
不仅是警察,要找他们的人多着呢。
里面只有一个大房间,空空荡荡。虽放着两张单人床,功一的工作区的面积仍得到了充分保证。餐桌、沙发等一般家庭必备的家具在这里一件也看不到。
功一正坐在电脑桌前。他怕热,在室内通常只穿着宽松的套衫。
“看来进展很顺利。”功一眼睛依然盯着电脑屏幕。
“静来电话了?”泰辅脱去上衣,边解领带边在床上坐下。
“嗯。说是去一下小石川那边就过来。”
“小石川?”泰辅随即又点点头,“那个老师啊。”
“人家说了,要商量一下旅行的事,让她到学校附近去一趟。这老师真够呛,课间那么点时间还忙着给女人打电话。”
“就是静以前说过的什么温泉旅行吗?”
“应该是吧。”
“哥,你让她去?”
“怎么可能?”功一将椅子转了一下,拿起旁边放着的一个信封,扔到泰辅身边。
泰辅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美元债权证券。自然是冒牌货。户主名为高山久伸,面额为二百万。
“做得不错吧?”功一诡笑道。
“虽说每次都这样干,可我还是由衷地感到钦佩。没人以为这是假的。”
“下星期照老规矩给他寄出去。”
“这样就两年太平……了吧。”
“要是那样,自然没话说。只希望高山不要出现什么紧急开销。”
“他的账户上还有五百万,据说还另有存款,所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估计不会考虑解约这种麻烦事。”
“应该是吧。再说也正因为是这么个家伙,我们才瞄上他的。”
功一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裸露的肩膀肌肉隆起,相当结实。
针对高山久伸的这次“美元债权方案”是他们成功的硕果之一。不用强迫就能让对方乖乖掏钱,并且对方要很久以后才会发觉上当。
难点在于金额不能过大。现在的银行即便对两百万以下金额的提款业务,有时也要求必须证明本人身份,所以才要借用高山的健康保险证。但仅凭健康保险证提取两百万以上的金额还是有些困难,因为那上面没有照片。
高山说自己全额支付时,静奈坚决反对,也源于此。泰辅觉得有些遗憾,心想,若是在不需要本人确认的时期,别说两百万了,五百万也能轻松到手。
“对了,宝贵的营业货款该上缴了。”说着,泰辅拖过身边的公文包。
他取出一个银行的信封放在功一面前,长出一口气。这一瞬间他稍稍有些自豪。
功一瞄了瞄信封里面,点了点头。“剩下的五十万,就看静的表演了。”
“她信心十足,还说‘我是谁啊’。”泰辅想起了和静奈的通话。
“她一定行。”功一笑道。
已经从高山那里拿走一百五十万了,再让他拿出五十万只是小事一桩。只要静奈对高山说“有急用,还我那五十万吧”就行。高山只出了一百五十万,却拿到了两百万的债券,心里应该很踏实,所以会毫无顾虑地给静奈五十万的。当然,这一切要以不使他发觉上当为前提。
这一系列手法是功一想出来的,泰辅心下极为佩服。
“哥,你在干什么?”泰辅边换衣服边问。
“收集下一个目标的信息。”功一对着电脑说。
“目标定了吗?”
“差不多。”
“什么样的?是医生吗?”
“不是。别急,等静来了再告诉你们。”
“不管是什么人,肯定是有钱的吧。”
“那还用说?我们只对钱多得发愁的家伙下手。”
“我要扮演什么角色?又是银行职员?”
“不,这次你要当个珠宝商。”
“咦?这可是头一回。”
“你需要埋头苦学,因为要让人买下价值一千万的钻石。”
泰辅顿时瞪大眼睛。“真的?”
“剧本过会儿再写。总之,我想干票大的。”
泰辅用右拳打了一下左掌心,站起身来,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掉拉环。“一千万啊,这可得拿出点干劲来。”说着,他将啤酒倒进嘴里。
他们的诈骗活动从三年前开始,起因是刚从孤儿院出来的静奈上了资质营销的当。
当时,功一在一个小设计所里打工,这份工作是高中毕业后就读的专科学校的前辈介绍的。泰辅则不停更换打工场所,是所谓的自由职业者,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其实他是在哪里也干不长。他们俩住在一起,后来,静奈也挤了进来。她在一家小饭店打工,无力独自生活。
一天,静奈正在购物,一个女人走到她身旁。那人穿戴不俗,约三十岁。她对静奈说:“你太符合我的理想标准了,所以不由自主地就跟你打了招呼。”她请静奈去喝茶,说有事相商,只需三十分钟即可。
那人自称是美容护肤指导,工作之一就是向各地的美容沙龙推荐优秀的美容师,因此,一直在物色优秀人才。
照她的说法,她要找的所谓优秀人才,主要就是年轻美丽的姑娘,因为美容师如果不美,客人就无法信任这家美容沙龙。这似乎很有说服力。
静奈一听就动了心,心想做个美容师也不错,加上自己的美貌受到认可,不觉有些飘飘然。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静奈并不能立即就胜任美容沙龙的工作。那女人说去上班前,首先必须取得相应的资格证书。只要通过看录像和学习教材,考试合格,能去上班的地方到处都有。整套教材约三十万。当时的静奈自然无力支付,便采取银行按揭的方法。
静奈未将此事告诉功一和泰辅。倒不是怕被他们骂,她想悄悄地考取资格证让哥哥们大吃一惊,说穿了就是孩子气。
但三人一起生活,要想老藏着教材、录像带什么的难上加难。泰辅还好说,要想瞒过感觉敏锐的功一就没那么容易。果然,不久就被他发觉了。功一立即看透了事情的真相。
“你上当了。”功一平静地讲起资质营销:先让人用很贵的价格买下教材,在最初的一两月内像模像样地寄来教材,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所谓介绍工作纯粹是胡说八道。
静奈刚开始听时,脸上只有一点点玩笑被揭穿时的尴尬,可听着听着,脸色就发白了。她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
“我去解除合约,把钱要回来。”
功一听了直摇头。“没用,冻结期早过了。”
“那我去报警,说被人诈骗了。”
“警察才不管这个。能去的只有消费者协会。”
“那我去那里。”
“算了吧,去了也是浪费时间。消费者协会如果也联系不上对方,又能怎么样?”
静奈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说:“那该怎么办?难道就只好自认倒霉?”
“这就不对了。”泰辅插了进来,“这算怎么回事?为什么只能自认倒霉?哥,你不觉得窝囊吗?”
“你给我闭嘴!”
“能闭嘴吗?三十万啊,是个大数目。为什么静为这种破事还要分期付款?”
“你真烦!”
“我咽不下这口气,不甘心。”
功一挠着脑袋,叹了口气,望着泰辅:“谁说自认倒霉了?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可是……”
“关键是要回那三十万,不是吗?”
“可你不是说不可能了吗?”
“要从对方手里要回钱是很困难。就算有可能,也要大费周章。”
“那上哪儿要回来呢?”
功一冷哼一声,轮流看了看弟弟和妹妹。
“你们知道有句话叫作‘钱财乃天下流转之物’吗?就是说,钱不会老停在一个地方,而是在各种人手里流来流去。静的钱流到了那家伙手里,再从别的地方取回来就是了。”
“到哪里要回来呢?”
泰辅一问,功一翘起嘴角,笑道:“是啊,去哪里要回来呢?”
他随即说出的方案让泰辅和静奈目瞪口呆——他要用同样的手法对别人实施资质营销。
“这个世界只有骗人和被骗。你们看看政治家、官僚,不都是在欺骗国民,中饱私囊?可明知是这样,国民就起来暴动了?没有吧,都死心了不是?所以,只要干得巧妙就是赢家。被骗了就去骗回来,同样,被我们骗了的人,如果不甘心吃亏,也可以再去骗别人。”
“像打牌抽王八一样啊。”泰辅说。
功一点点头。“正是。”
功一让静奈仔细再现被骗的情形,之后又加以分析,写出剧本。他让静奈和泰辅排练了好几遍,并且用设计师事务所的包装材料将静奈上当买来的教材重新包装得崭新锃亮。
接下来就是上街寻找目标了。目标就是对容貌有一定的自信、不满现状、对将来又茫然不知所措、内心充满不安的年轻姑娘——就像上当的静奈。
泰辅觉得文静大方的女孩好骗,可立刻遭到静奈的否定。
“还是找自以为是的那种好,绝对好骗。”
“跟你一个类型的?”
“是的。”静奈略带懊恼地点点头。
他们选中了一个在有乐町百货商场购物的年轻姑娘。从她挑选化妆品的情形,他们认定她肯定很关心美容。
静奈上前招呼,请她去咖啡店。根据自己上当受骗的经验,静奈成功地蛊惑住对方。紧接着泰辅出场,他煞有介事地拿着一个装有教材的纸袋。
“教材急缺,目前只保证有一套。如果能今天就签约,现在就可以给您。”
这句台词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对方立刻同意签约。泰辅和静奈随即将她带到消费者金融的营业所,当场让她借了三十万。那女孩丝毫没有起疑,从泰辅手中接过教材,开心地回家去了。
数日后,静奈又收到一份唬人的教材。与第一个月拿到的相比,这份教材的内容更加贫乏。自然,他们也把这份教材转寄给了那个姑娘。正如功一预言的那样,这份教材就是接到的最后一份。因此,他们后来也没什么东西可转寄了。
“真险啊,还真是被人骗了。”静奈咬着嘴唇说道,“多亏了大哥,要不真只能有苦难言了。”
功一竖起大拇指,得意扬扬地说:“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这只是小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