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办公大楼位于八重洲,中冈的目的地位于这栋玻璃帷幕大楼的五楼,他和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一起走进了电梯。
只有中冈在五楼走出电梯,沿着带有一种冷硬感的白色墙壁走在走廊上,看到了写着牙医诊所的玻璃门。中冈走了过去,站在入口前,静静地推开门,旁边柜台的女人立刻满脸笑容地向他鞠躬说:“午安。”那个女人二十出头,五官很端正,白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很好看。
中冈拿出警察徽章:“我刚才打电话来过。”
“哦,”那个女人笑着点头,“你是中冈先生?”
“对,请问你是……”
“我是西村。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等我一下?”
“好。”中冈回答。她起身走进里面。中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里是完全预约制,所以并没有病人在等候。
桌子上放着植牙的说明书,一看价格,中冈瞪大了眼睛,相当于中冈三个月的房租。
刚才的女人走了回来:“让你久等了。”
“你时间没问题吗?”
“对,三十分钟左右没问题。”
“谢谢,我尽量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他们走出大楼。中冈已经确认旁边就有一家咖啡店,他问西村弥生想喝什么,她诚惶诚恐地点了拿铁,中冈点了综合咖啡后,两个人一起走去角落的桌子。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你有没有被吓到?”中冈问。
“有一点,因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双手握着拿铁的杯子。
她叫西村弥生,是甘粕谦人的姐姐萌绘高中时的同学,也一起参加了舞蹈社。
“我是从之后担任舞蹈社社长的铃木由里小姐口中得知了你,听说你们现在偶尔也会见面?”
“你也去找过由里吗?”西村弥生眨了眨大眼睛。
“对,怎么了?”
“没事,因为我们经常互传信息,但她从来没说过有刑警去找她……”
“哦,”中冈点了点头,“那是我请她不要说的,我叫她不要告诉你曾经有刑警去找过她这件事,因为我不希望你有预设立场。”
“原来是这样。”
“因为如果你事先知道我会问你哪些问题,很可能会事先准备答案,所以请你不要责怪铃木小姐。”
“我不会怪她。”西村弥生笑着摇了摇头,“我到底该告诉你什么?”
中冈在电话中只说,希望了解高中时代舞蹈社的事。
中冈喝了一口咖啡后,坐直身体,注视着对方。
“以前舞蹈社有一个同学叫甘粕萌绘,你还记得吗?”
西村弥生的眼睛眨了一下,把端到嘴边的咖啡杯放回桌上,表情变得僵硬:“我记得,当然……”
“对不起。”中冈向她道歉,“也许你不太愿意回想,但我正在侦查一起案子。或许你很痛苦,但希望你能够协助。听铃木小姐说,你是甘粕萌绘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没错吧?”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我们的确很要好。”
“但你完全想不到甘粕萌绘有什么理由要自杀,对不对?”
“我想不到,所以听到消息时难以相信……”
“所以事先并没有征兆?”
“对,没有,因为我们每天都相互激励,要为下一次比赛加油。”
“你有没有见过甘粕萌绘的父亲?”
西村弥生可能没料到会提到萌绘的父亲,身体微微往后退,似乎很意外。
“只有一次。在放学时,他叫住了我……”
“你们当时聊了什么?”
“当然是萌绘的事,他问了我很多关于萌绘的事,以及她在舞蹈社的情况。”
“你们谈了多久?一个小时?”
“没那么久,因为我们站着说话,所以最多只有十分钟到十五分钟。”
“你知道甘粕萌绘的父亲写博客的事吗?”
“呃……知道。”她的表情似乎有点僵硬,“有人告诉我,我去看了。”
“你看了之后,有怎样的感觉?”
“怎样的……”
“你可以把你看了之后的印象直接说出来,别担心,你说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即使你告诉别人也无所谓,该怎么说……首先觉得他很可怜。也许对我们来说,只是死了一个同学,但对她爸爸来说,女儿和太太都死了,而且儿子又变成那样,所以可能很难承受。”西村弥生低下头,小声地说。
“还有呢?”
“还有……呃,”她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我还觉得萌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她聊过博客上所写的那些事……”
“可不可以请你再详细谈一谈这件事?博客上所写的内容,应该都是甘粕先生从萌绘的朋友那里打听到的,但当时和萌绘最要好的你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问了其他人吧,但是……”她抬眼看着中冈。
“但是什么?”
“不,没事。”她摇着头,再度垂下双眼。
“怎么了?这样不是会让我很好奇吗?不行啦,怎么可以故意吊我的胃口?”中冈故意半开玩笑地笑着说。
西村弥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我真的可以实话实说吗?”
“请说,请说,我求之不得呢。”
西村弥生用力深呼吸,下定决心后开了口。
“我觉得那个博客很奇怪。”
“奇怪?怎么奇怪?”
“看了之后,很多地方都让人感到格格不入,或者说有失真的感觉。我刚才也说了,博客上所写的萌绘和我认识的她完全不一样,好像在说不同的人。”
“具体来说呢?”
“我认识的萌绘活泼开朗,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有点不安分。”
“不安分?”
“对,因为听说她读初中时是不良少女,经常被辅导,还抽烟,后来受到一个跳舞的街头艺人影响开始学跳舞,进高中时参加了舞蹈社,所以慢慢变好了。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的确和博客所描写的萌绘不太一样。”
“对不对?博客所写的萌绘是清纯乖巧的女生,所以我觉得很奇怪。”西村弥生说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着中冈,“刑警先生,你也问了由里相同的问题吗?”
“对,我问了。”
“她怎么说?”
“你为什么在意她怎么说?”
“因为我以前和由里讨论过那个博客的事,那时候她也说了相同的话……”
“好像是,”中冈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铃木由里小姐说,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她认为那个博客上写的都是谎言。”
中冈是因为川上诚也的证词而开始产生了疑问。川上是甘粕才生的博客中曾经提到的人物,他是足球队内和甘粕谦人最好的朋友。
虽然知道失去记忆的谦人应该不可能和以前一起踢足球的队友联络,但中冈觉得川上也许知道些什么,所以决定和他见面。
川上目前就读东京都内的一所大学,中冈查到了他的住址,上门去找他。在川上家的起居室面对面坐下后,中冈发现他个子并不高,而且有点瘦。当中冈说了自己的感想后,川上苦笑着说:“在上初中之前,我的个子算高的,所以让我当守门员,但之后几乎都没长高……”
川上说,他在上初中后没多久就不再踢足球了。
当中冈问及和甘粕谦人的关系时,他立刻承认他们关系很好。
“其实我很想去探视他,但教练叫我别去,说谢绝会客。之后才听说,是家长讨论之后,决定不要让小孩子去医院探视,担心我们看到甘粕变成植物人会很受打击,听说这也是他爸爸的要求。”
“你是说甘粕才生先生吗?”
“对。”
“所以,那起事件发生后,你完全没有和谦人见过面?”
“对。”
“也没有联络吗?”
“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谦人之后怎么样了。刑警先生,你知道吗?”川上反问他。
“你有没有看过甘粕先生的博客?”
“博客?那是什么?”
中冈拿出平板电脑,让他看了甘粕才生的博客。川上诚也一脸严肃地看着,中途不时偏着头。中冈问他怎么了,川上回答说,他觉得有点奇怪。
“我的确和谦人的爸爸见了面,在我练完足球回家时,他叫住了我,说希望我和他谈谈谦人的事,但只有那一次而已,而且也没有像他写的那么长时间。老实说,当时并没有聊什么。”
“甘粕先生会不会和其他人聊了很久?”
“也许吧,但我从来没有听其他队友提过这件事。”
“那就有点奇怪了。”
“而且,”川上有点不服气地嘟着嘴,手指着平板电脑的屏幕,“上面写到谦人做的事、说的话,和谦人告诉我的情况有很大的落差。”
“怎样的差别?”
“我听谦人所说的并不是这么和谐的家庭,而是各过各的,彼此很冷漠。”
“很冷漠?怎样冷漠?”
“他爸妈间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他爸爸在外面有女人,完全不回家。妈妈虽然知道,但为了面子,而且也很满意身为天才电影导演的太太这个身份,所以在孩子成年之前,并不打算离婚。”
“那还真是……落差很大啊。”
“关于他姐姐,也和我听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虽然谦人的姐姐和他关系很好,但很讨厌他爸爸,谦人也说,他根本不想理他爸爸。”
“但是……”中冈操作着平板电脑,“你可不可以看一下这里?这里写着,谦人很尊敬和崇拜甘粕先生。”
川上迅速浏览了屏幕上的文字后,摇了摇头说:“不,不可能啦。”
“你是说不可能有这种事?”
“对,他说从来没看过他爸爸拍的电影,也从来没听他说过以后想从事影视方面的工作。”川上态度坚定地说。
中冈感到困惑不已。甘粕才生的博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川上的谈话中,最令中冈印象深刻的,就是谦人的姐姐萌绘讨厌父亲。于是中冈决定向她高中一起参加舞蹈社的同学了解情况。
“我也知道萌绘很讨厌她爸爸。”西村弥生拿着咖啡杯说道,“她曾经说,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那个人是冷血动物,只重视自己的人生,根本不顾他人死活,把妻子和儿女当成他的附属品。”
“附属品?比方说?”
“只是为了衬托电影导演甘粕才生,或者说是为他打造良好的形象,小时候,就经常要求萌绘穿一些奇怪的衣服,萌绘很不喜欢,但如果不穿,就会挨骂。而且当别人问她,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时,还强迫她回答,是自己喜欢那样穿。萌绘说,他一定希望别人认为儿女也都继承了天才导演不平凡的基因。”
中冈忍不住发出闷哼的声音,一切都和那个博客中所写的完全不一样。
西村弥生又继续说道:“萌绘在初中时学坏,也是因为对她爸爸的自私感到很生气,想要伤害他天才电影导演的招牌。结果她爸爸对她说,她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是,萌绘曾经说,如果不是那种男人的女儿,不知道有多幸福。她为自己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感到羞耻。”
“等一下,”中冈伸出右手,“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萌绘小姐曾这么说吗?千真万确吗?”
“千真万确,她还说她想去整形。”
“整形?为什么?”
“因为,”西村弥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萌绘不喜欢自己的鼻子。我觉得并不难看,结果她说,因为鼻子像她爸爸,所以她不喜欢。虽然眼睛和嘴巴可以用化妆修饰,但鼻子的形状没办法修饰,还说自己的手也很像她爸爸,所以也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