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午后,我抵达羽田机场,取了行李走出机场大厅便看到了下条小姐。我打电话通知她要去东京时,她就说要来机场接我。
一看到我,下条小姐便微笑着招了招手,脸上却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表情。
“你好。累了吧?我给你拿行李。”下条小姐伸出右手。
“不不,没事的。劳您专程过来迎接,实在是过意不去。”我微微低头致意。
“那就……”下条小姐双手叉在腰间,“能不能先到我的公寓来一趟?这样就可以慢慢聊了。”
“真的方便吗?”
打电话时,下条小姐就说过,再来东京时可以住在她的寓所。
“请不要在意,只是房间不算太大。”她笑着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们从羽田搭乘单轨电车。两周前乘坐这种交通工具的时候,我决没想到这么快就进行了第二次东京之旅。甚至连舅母都怀疑起来,问我:“是不是东京那边有事?”
“没什么事。”我回答,“上次没能好好看看,我只想多花一些时间,好好参观一下。”
这种解释似乎没多大说服力,舅母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快,但也无可奈何。
乘上单轨电车后不一会儿,下条小姐就陷入了沉默。可是,当我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时,却发觉她的眼神不时地从我身上偷偷扫过。等她再一次偷看时,我心一横朝她的方向看去。视线碰撞在了一起。
“果真很像,是吗?”我问道。
下条小姐严肃地点点头。“简直就是一个人。”
“但不是我。”
“这一点我明白。”
“你有那个人的照片吗?”
“有。我把刊登照片的大学报纸要来了,但现在没有。放在房间里了。”
“哦……”我垂下了眼睛。
下条小姐没带来照片的理由,我大致可以推测出来,一定是担心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惊慌失措。可见,那张照片冲击力极强。
此前也经常听到一些传闻说看到有人长得很像我,但多数情况下,这种“长得很像”的说辞中大都含有主观成分。即使对于下条小姐所言“和你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惊叹,若在平时,我也顶多只会半信半疑地姑妄听之。
可一旦这个人变成了东和大学日文系的二年级学生,我就再也不能平静地充耳不闻了。并且,那个人似乎叫小林双叶。小林这个姓氏,以前偷听父亲打电话时,不就从他的口中说出过吗?
父亲前几天去东京,毫无疑问,一定与这个叫小林双叶的女子有关,并且也可能与顽固地劝我去留学的事情有关。
那个女子究竟是父亲的什么人呢?不,究竟是我的什么人呢?
我再也按捺不住,接到电话当晚便决定赶赴东京。
下条小姐的公寓位于帝都大学前一站附近,从车站步行几分钟就到,是一座奶油色外壁的新建五层建筑。自己若也来东京上大学,恐怕也租住在这样的地方吧,一瞬间,我突发奇想。
房子位于四楼,布局为附带着一个小小厨房的客厅加一间和室。和室似乎用作书房,摆放着书桌和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
下条小姐招呼我坐进雅致的低沙发,又从冰箱里拿出乌龙茶,倒进两个杯子,放在托盘里端了过来。我道谢后喝了一口。
“东京很热吧?”下条小姐在一旁坐下,说道。
“是啊,刚下飞机就吓了一跳。上次还没感到有这么热呢。”
“大概是梅雨低压期的缘故。”
下条小姐扭动着身子,手向旁边的音响架伸去。折叠的纸张放在上面。她神情微妙地递给我。
“就是这个。”
“谢谢。”我咽了口唾沫接过,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缓缓展开。
“东和大学NEWS”的字样出现在报纸上。一个名为“业余乐队电视演出”的标题旁刊登着三张照片。一张是乐队的集体照,另外两张是女主唱的照片,其中一张是脸部特写。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照片上的人正是我!根本不是什么相似不相似的问题。从相貌到体形,都和我一模一样。
“我说的没错吧?”下条小姐问道,“所谓相似,一般情况下首先是发型相同。这样给人的印象就相似了。反之,一旦发型不同,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
“我与此人的发型可不一样,是吧?”我说道。
“没错,但很相似。嗯,”下条小姐摇摇头,“即便发型不一样,看起来也只能是你。”
“不是我。”
我丢掉报纸,捂住脸。头痛了起来,我脑中一片混乱。这人究竟是谁?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下条小姐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调查东和大学?难道你真的对这人的存在全然不知?”
“不知道。”我抬起脸,“我想知道真相,就进行了各种调查,其间牵扯到了东和大学。”
“真相?”
“关于我母亲。我想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
我把此前长长的经过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似乎遭到母亲厌弃的烦恼、母亲的离奇去世、最近了解到的种种事情——母亲临死前似乎来过东京、发现面部被抹去的女人照片等等,都一一详细说明。
听完,下条小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抱着胳膊,咬着嘴唇,似乎沉浸在思索中。
“原来如此。”过了两三分钟,她开口说道,“所以你调查父亲的过去……我终于明白了。”
“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我在膝上攥紧拳头。
下条小姐把手放在我肩上。
“关于这个主唱,想来只有一种可能性。”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双胞胎。”
“我与她?”
下条小姐点点头。“这是最为稳妥的答案。你们是一对双胞胎,因故被人分别收养了。”
“可是,”我反驳道,“小时候我查过户籍,上面压根儿就没有写什么我有双胞胎姊妹的事情。”
“那很容易做到,只要医生肯合作。”
“可、可是……据说母亲分娩的时候,一家亲戚都守在眼前。他们都怎么了?难道都向我隐瞒了真相?”
“这我倒还没想明白。”下条小姐似乎也不那么自信了。
我再次看向报纸,视线停留在对小林双叶的报道上。
“这个人读日文系二年级,对吧?比我还大一岁呢。”
“倘若篡改一下出生事实或户籍,不就可以造成这种差别了吗?”下条小姐当即答道。看来,她已考虑过年龄问题。
我再次注视着照片。一个和我一模一样、却不是我的女子。她是我的孪生姊妹吗?父亲去东和大学,难道就是为了与另外一个女儿会面?
“去见见她。”我说,“见到她,说不定一切谜团都会迎刃而解。”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正在调查她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下条小姐说道,“只是,东和大学也放暑假了,和朋友也没怎么联系上。明天一定会有办法。”
“谢谢。”
“如果能够会面,你打算怎样?”
“还没考虑……总之,我想先问问出生的事情。”
“那倒也是。说不定,她也对自己的身世抱有疑问呢。”下条小姐把双肘支在桌上,“那么,眼下该怎么办?难道在找到她的联系方式之前就在这里等待?”
“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调查。我打算明天去一趟祖师谷一丁目。”
“祖师谷?啊,想起来了,就是在你母亲的地图上做了记号的那个地方。”
“我想,母亲大概是为了见这个人才来东京的。”我取出前几天通过传真收到的山步会的名册,指着“清水宏久”一栏。
“看来,对郊游兴趣小组的调查也没有白费。”下条小姐满意地点点头,“明天你打算去见见清水?”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说道。
“你和他约好了?”
“还没有……”
“我猜就是。”说着,下条小姐取过立体音响旁的无绳电话,拨通了NTT(日本电信电话公司)的电话查询专线。所幸清水宏久家的电话号码似乎登记在号码簿上。下条小姐用圆珠笔在一旁的记事本上记下。
“好了,往这里打吧。”下条小姐把记事本和无绳电话放在我面前,“至于见面的理由,还用上次对我说过的那个就很好,就说是为了给父亲写传记之类。”
“啊……好。”下条小姐的手段太高明了,我都有些惊呆了。但若不这样主动出击,怎么能接近真相呢?
尽管有些畏缩,我还是按下了记事本上的号码。铃声响过三次,电话接通了。
“喂,这里是清水家。”听筒里传来中年女子沉稳的声音,想必是清水夫人。
“啊,喂,我姓氏家,清水先生在家吗?”紧张之下,我的声音都尖了。
“您找外子?”对方发出诧异的声音,然后说,“他早在三年前就故去了,请问,您是哪位氏家?”
第二天上午,我出了下条小姐的房间。雨似停似下,闷热难耐。如果在这种地方待上一个夏天,只怕一下子就会瘦下来。
在我的想象中,世田谷区是高档住宅区,可清水宏久家周围却全是普通住宅,清水家也称不上豪宅。我这么说有些失礼,但的确只是古朴的木造二层小楼。
清水已去世的消息对我来说是个打击。就像古旧的小提琴的弦一样,过去与现在的联系将会一根根断下去。我真应该早一些才是。但事到如今,一切都悔之晚矣。
按了一下门柱上的对讲门铃,玄关的门开了。一个四十六七岁、脸形瘦削的女子出现了,看来是清水宏久的夫人。我亮明身份。
“啊,”清水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快请进吧。”
“打扰了。”
进入玄关,我低头行礼。
“冒昧打扰,实在抱歉。这是一点心意。”我递过在下条小姐公寓附近买的盒装点心。
清水夫人露出为难的表情。“你太费心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忙。”
她邀请我进屋,我脱了鞋,被引进一个面朝庭院的会客室。里面摆着玻璃餐桌和藤椅,铺着地板,与相邻房间却由传统的拉门相隔,甚至墙边的搁板也是纯粹的和式风格,不由得使人联想起旧日时光。没有空调,通往庭院的一侧是开放的,大概因为通风良好,感觉非常凉爽,还不时从某处飘来一丝丝焚香的气息。
我坐在藤椅上等待,清水夫人端上冰镇麦茶。
“您一个人吗?”
夫人闻言微微笑了。“有个儿子。今天和朋友出去打高尔夫了。”
这个家一定是靠儿子的收入维持生活,夫人看起来不像上班族。
“你父亲还好吗?”夫人率先问道。
“哎,还好。”我答道,“您与我父亲见过面吗?”
“在外子的葬礼上见过。再往前推,大概已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很遗憾,葬礼上也没有好好地和他说话。”
“清水先生三年前就去世了?”
“对。直肠癌。”夫人干脆地答道,“后来,医生告诉我,由于在机械厂上班,或许神经使用过度是造成癌症的间接原因。”夫人显得十分感概。若当真达到这种程度,一定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我父亲怎么知道清水先生去世的消息?”
“帝都大学的同学帮着联系了所有在外子通讯录上的大学相关人士。令尊也特意从北海道赶了过来。”
“哦。”我伸手拿过麦茶。三年前父亲曾参加旧友的葬礼,对此我一无所知。
“昨天,你在电话里说,为给父亲写一部传记,想询问一些他学生时代的事情,对吧?”她问道。
“是的。”我答道。
“真太了不起了。我能告诉你什么呢?”她现出不安的神情。
我探了探身子,望着她。
“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山步会的郊游协会?我父亲似乎曾与清水先生在那里一起待过。”
清水夫人反应很快,立刻高兴地说道:“我知道。那是外子最快乐的时期,他经常对我讲一些那时的事情。”
“您有没有听说过有女子参加那个会?”
“女子?”清水夫人诧异地望着我。我明明声称是来询问父亲的情况,却忽然问起这种事来,她觉得奇怪也理所当然。我赶紧思索如何圆场。没等我想出来,“啊,明白了。”夫人用力点点头,“你是在调查那种事。可以理解,既然是写传记,那种事情自然无法回避。”
我不知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惶然。
“您说的是……”
“你一定是在问令尊的心上人参加山步会的事吧?我曾听外子说过。”
我觉得一个小小的爆破音在耳朵深处炸响。
“您有没有听说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具体情形没听说过,一定十分出众。夫人眯起眼睛说道,”“据说,令尊似乎一直迷恋着她,听说大学毕业后甚至曾一度决心向她求婚。”
“这么认真……”父亲竟拥有这般恋爱经历,着实令我意外。“那女子又如何看待我父亲呢?”
“这个嘛,怎么说呢,外子大概对此也不得而知。只是在那个山步会中,令尊似乎有竞争者。”
“哦?”
“就是情敌。”清水夫人露出一副品味世间闲话的神态,“还有一个人也喜欢那个女子。至于名字我就不清楚了。”
“那个女子最终与那个人……”
“没有确切听说过,但听外子的口吻,似乎是那样。”
“啊……”
原来混沌的迷雾在我脑中逐渐成形。那张照片中脸部被抹去的女子,一定便是父亲朝思暮想的人。为什么脸部会被抹去呢?为什么母亲会持有那张照片?
“对了,似乎还有一件东西。请稍等。”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清水夫人去了里间。我喝完麦茶,调整一下有些混乱的呼吸。
两三分钟后,清水夫人回来了,拿着一样剪贴簿般的茶色东西。那原本并非茶色,似乎后来才变成这种颜色。
“我忽然想起这个。”像捧着一件重要的宝贝,夫人小心地将这本旧剪贴簿放在餐桌上。封面上用墨水写着几个字,勉强可以辨出是“山步会记录”。
“这就是当时的……”
“对,”夫人点点头,“相册。外子曾经常拿出来瞧瞧。”
“能否让我看一下?”
“请吧。就是为了给你看,我才拿出来的。”
我把手放上相册,正要翻开,又向夫人望去。
“夫人,这里面的照片,您看过吗?”
夫人两手放在膝上,摇摇头。“没有,实际上我没认真看过,因为像中人我几乎都不认识。”
“那么,我父亲心仪的那个女人的面容也……”
“是啊,很遗憾,我也不知道。”夫人的脸上浮出笑意,“但据说也没有几个女人,说不定看看照片就能明白。至于名字,我就不清楚了。”
“嗯……”
第一页上贴着三张黑白照片。仔细一看,每一张上面都有我父亲,或背着背囊走在山路上,或与伙伴们一起搭着肩。照片下面写着简单的备注“清水、氏家、畑村与高城在富士山五合目”。
“这就是外子。还有,这里也照了。真年轻啊!”清水夫人指着一个比我父亲略低一些、有张娃娃脸的年轻人,头上的毛线帽非常适合他。
心跳逐渐加快,我一张张翻下去。前半部分照片几乎都是年轻男子的。正当我觉得奇怪时,翻到了这样一页。
“啊!”夫人也叫了起来,“这张照片怎么回事?”
这一页上没有照片,却保留着曾经贴过照片的痕迹——残留着封住照片四角的三角形封缄,下面也写着备注。
其中之一是“帝都女大阿部晶子、田村弘江参加,气氛空前热烈”。
这里应该贴着一张照有两名女子的照片。阿部晶子、田村弘江——脸部被抹去的女人,究竟是哪一个呢?
继续往下翻,处处都有照片被揭下的痕迹。我仔细读着评语,不久便发现,在揭下的照片中有一个共同点,即每条备注中都有阿部晶子这个名字。
翻遍相册,没有发现一张有阿部晶子的照片,全被撕掉了。
田村弘江的照片却有,其中一张是被四个男子簇拥着拍摄的,备注是“护卫弘江姑娘的四骑士”。四人中没有父亲的身影,倒是增加了清水古板的面孔。居中的田村弘江分明是圆脸,眼睛像洋娃娃一样圆圆的,身材娇小可爱,与脸部被抹去的那人明显不同。
不久,决定性的备注出现了。那里的照片也不见了,下面写着这样的备注:
“阿部晶子与氏家在奥秩父。他多年的梦想能实现吗?”
他多年的梦想?
我抬起脸庞。
“父亲喜欢的那个女子,似乎就是阿部晶子。”
“应该是。”从相反一侧看着相册的夫人也同意地点点头,“真奇怪!为什么好多地方的照片都不见了呢?难道给过谁?”
“这本相册,有没有给人看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山步会的伙伴中,一直有来往的只有氏家先生一人。”
“有没有给我父亲看过?”
“或许。我刚才也说过,外子去世前,我们和令尊二十年没见面了……要不就是那时候把照片给令尊了?因为从前喜欢的那个女人……”夫人把手按在下巴上,忽然,她轻轻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啊,对了。”
“怎么?”我问道。
“外子曾把这本相册带出去过一次。时间好像并不是很久。”
“为什么要把相册……”
“他说有一位贵客来东京了,想询问有关山步会的情况,就把相册带去了,大致情形就是这样。”
贵客、来东京……我心中一阵悸动。
“您有没有问是谁?”
“事后问了,可他含糊其辞,不肯说。我记得,他拿走相册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回来后就显得闷闷不乐。既然要询问有关山步会的情况,或许不是山步会的成员。”
“那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嘛,是外子临去世之前,”夫人把食指按在嘴唇上沉思起来,不久便点了点头,“好像是六年前。准确地说,是五年半前的冬天。”
“冬天……十二月前后吗?”
“哎,好像就是。我只记得当时忙得慌里慌张的。”
一定是母亲。她果然来见清水宏久了。
这样,阿部晶子的照片消失的原因也可以解释了。大概是母亲央求清水,把照片全部带走了。如果母亲提出要借用一下,想必清水也没理由拒绝。
母亲为什么忽然调查父亲从前深爱的女人呢?抹去照片脸部的做法也无法解释。
见见这个女人,或许会揭开一些真相,我想。
“您知不知道山步会其他成员的联系方式?”
我的期待落空了,清水夫人陷入了沉思。
“要说有联系的,也就是令尊了。其他人毕业后都没怎么来往。听说,来自地方的人差不多都回老家了。山步会成员也只有令尊一人出席了外子的葬礼。”
“有没有留下名册或其他东西?”
“这个嘛,我去找找看吧。”夫人起身。
“给您添麻烦了。”
我再次望向桌上的相册。无论哪一张照片,父亲都显得那么神采奕奕,与现在完全相反。父亲似乎把所有的青春都留在那个年代了。
爸爸!
您到底隐瞒了什么?妈妈究竟要调查您什么?
不一会儿,清水夫人回来了。
“我到处都找遍了,只找到这个。”
她把一样东西放到桌上,一本很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山步会”三个字。我打开一看,立刻就失望了。这正是前几天下条小姐传真给我的东西,上面只记录着会长与副会长,即只有父亲与清水的联系方式。我说明情况后,夫人也遗憾地垂下眉毛。
“其余的,要说记录着外子朋友的联系方式的,就只有这个了。”说着,夫人又拿出一样东西,一个巴掌大小的深茶色笔记本。夫人翻到后面的通讯录,放到桌子上,“太旧了,连字都认不清,可或许能弄明白点什么。”
这的确是一本相当旧的笔记本。用铅笔写的字几乎全消失了,无法辨认。钢笔写的字也已变色,或是洇了。
我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就要破碎的笔记本,忽然,一个名字映入眼帘:高城康之。
我与相册的备注略一对照,有“清水、氏家、畑村与高城在富士山五合目”,照有高城的照片还有好几张,特征是五官轮廓清晰,略有西方人的感觉。
“这个名字该读作TAKASHIRO吧?您有没有听清水先生提起过?”我指着通讯录问道。
“高城先生……听说过。”夫人微微低下头,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思索,皱着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想起来了,就是他。”
“什么样的人?”
“和我家那位一样。”
“一样?”我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故去了。已经十多年了吧。”
“居然是这样……”我只觉全身虚脱,“因病去世?”
“似乎是。”
我一时无言。
“对了,高城先生去世的时候,外子还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哦?”
“果然死了——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果然?病了很久吗?”
“不,感觉不像是这样。”清水夫人低头道,“似乎是说最终还是没能抗争过命运啊。”
“命运?您是说死神?”
“好像是。他也再没作更多的解释。”
“哦……”
高城究竟背负着怎样的命运,我无法想象。只是有一点可以明确——小提琴的弦又断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