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第五天的周一,慎介决定开始上班了。第一天回去工作,他不希望店里客人太多,可越是这种时候,客人越是一拨一拨地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妈妈桑千都子嘴上很同情慎介,但生意送上门,没有道理会不欢迎。
几拨客人走了之后,好容易喘口气的当口,“天狼星”的江岛光一来了。真是稀客。
“我听说你今天回来上班,所以来给你加加油。”江岛坐到了吧台前,一身棕色西装,与他肩膀宽阔的高大体格相当合衬。
“让您为我操了不少心。”
“那倒不算什么。”江岛稍稍探过身来:“我大概听说了一点儿,说你丧失了部分记忆是吧?”
是从千都子那儿听说的吧,慎介想。当然,丧失记忆的事情,他并没告诉过千都子。她大概也是从成美那里知道的。女人这东西!他心里一阵不耐。
“是,不过只有很少一部分。”
实际上,他本来就打算跟江岛说这个事情的。
“你把什么给忘记了?”
“就是从前那次事故。那次交通事故。”
“哦?”江岛盯着慎介的脸:“全都不记得了吗?”
“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断。事故之后,怎么和保险公司的人碰头,怎么在警局录的口供之类的。可是,一旦想要回忆最关紧的事故细节或者经过,脑子里面就跟蒙了一层雾似的特别混沌,各种情景好像拼图游戏的碎片纷纷浮现出来,但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那是挺急人的啊,肯定特烦燥吧?”
“我都恨不能把自己的脑仁儿给挖出来了。”
慎介这句玩笑话,叫江岛开口哈哈大笑,边笑边灌了一口伏特加兑莱姆酒。
“也没什么不好吧?那起事故对你来说,其实是个很不幸的经历,本来就应该能忘就忘。这跟失恋可不一样,你永远没法在内心对它进行美化。那段记忆要是真消失了,你何妨就把它看作是一桩幸事?”江岛说。脸上从笑容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倒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心里还是放不下,想不通的地方也挺多。”
“什么事情想不通呢?”
“很多事情,为什么在那条路上把车开得那么急,为什么明明发现前方有自行车,却还是撞了上去,等等。”
对慎介这番话,江岛露出很意外的神情:“你是说你看见前方的自行车了?”
“是。”
“你有这个记忆?也就是说,看到自行车的记忆?”
“哎,我有印象一个女人在夜路上摇摇晃晃地骑着脚踏车,自己从后面瞧着她的背影。”
“嗯……”江岛皱起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慎介身后的架子,喝着酒。过了一会儿,又把视线转回慎介:“根据事发当时你自己的陈述,说仅仅只是车速过快而已。这样子啊,原来你看到前面骑车的人了。不过,在车速过快的情况下,意识到前方有人那一瞬间,也就已经来不及躲闪了。我想着该是这么回事吧。”
听了江岛的话,慎介依旧无法释然。他很久以前,曾亲眼目睹自己的朋友出过一次交通事故。自那以来,开车时就变得相当谨慎。可为什么在那一晚,会忘乎所以、疏忽大意了呢?
“其实,我就到警局去,找到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我想他会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的。”
慎介一说,江岛不以为然地皱着脸摆了摆手。
“这种无聊的事情,我看你还是算了吧。把事故的经过统统给回忆起来,对你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不是吗?比起这个,还有一大堆别的事更值得你去好好考虑吧,比如说,有关将来的事。”
“将来?”
“某一天你要自己开业的对吧?过去你不是一直都在讲吗?”
“啊,我的意思是,要能自己开业自然很好。”
“什么呀,看来你还挺存得住气嘛。”江岛苦笑地晃了晃杯子。
将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了。自打这次出事以后,脑子里一次都不曾出现过。换做以前,他应该会频繁地去考虑的。曾经一度,他还琢磨着要慢慢开始寻觅合适的店面了,制定一下预算,看看每天的营业额至少该达到多少。
预算?
有什么事情桓梗在胸间,然而是什么,他也不清楚。关于预算的问题,他决定要再考虑考虑。现在的自己,大概有多少存款,又该从银行贷多少款……
此时,他的大脑又一次陷入了混乱。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了。银行的存款还剩下多少呢?好像有笔款子是存了定期的吧?
“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江岛唤道。
“不,我没事。”慎介摇摇头,开始擦洗好的杯子。然而胸中却有一片来历不明的阴霾在悄悄扩散。
正当此时,入口处的门静静开了。慎介条件反射地把目光投了过去。时刻是将近午夜十二点。他脑中浮现出几名会在这个时间段光顾的熟客的脸。
但是门开后走进来的,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位。而是一个慎介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物。妈妈桑和店里陪酒的女孩子们,以及江岛和其它的客人们,都齐齐地向那人看去,而后有片刻哑然。
陌生客是一名女子。年龄看上去不到三十。短发,像是刚从葬礼归来,穿着一身黑色天鹅绒连衣裙,手戴一双黑色蕾丝手套。
女子踏入店内,并不四下环视,仿佛从一开始就拿定了主意,直接步向吧台尽头最里边的位置,直到坐上高凳,和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欢迎光临。”慎介招呼道:“给您来杯什么?”
女子抬起脸,凝视着他。那一刹那,慎介的体内,有什么东西爆腾开来。
我会迷上这个女人——直觉这样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