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水中。
我抱着膝盖,像体操运动员似的不停转圈,脑袋忽上忽下。四周光线昏暗,丝毫感觉不到重力,所以难分上下。水不冷不热,温度适中。我一边翻转,一边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大地的震动声、瀑布的水声、风声,还有人的说话声。
回过神来,我在旷野上。那地方我依稀记得,是小学正南方的某处,周围全是旧仓库。
我们一共四人,都是家住附近的同年级同学,一起去捉蟋蟀。这是我第一次加入捉蟋蟀的队伍。
找来找去总找不着蟋蟀,他们说分明昨天还有很多。一个同学说,都是因为带了我来才捉不着,另外两人也附和着说,下次不带我来了。我一边弯着腰扒拉草丛,一边听他们说话,很懊恼,却没法还嘴,也没法表示愤怒。
这时,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大蟋蟀。因为太突然,我没去捉,却大声叫了起来。蟋蟀逃进了草丛。
同学们问我怎么回事,我不想因放跑了蟋蟀而被他们怪罪,就说有奇怪的虫子。
一个同学看着我的脸说,你撒谎,是蟋蟀吧。我摇头坚称不是。他说,怪虫子也行,你倒是捉啊,我还捉过蜈蚣呢。
之后,怎么找也找不着蟋蟀。等我从高高的草丛中出来,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我的自行车。等了许久也不见谁回来,我只好骑上车独自回家。妈妈正在家里洗衣服,问捉到蟋蟀了吗,我说,一只也没有。
画面从这以后就变得模糊了。自己家熟悉的影子坍塌了,我又回到水中。依然感觉不到任何力量,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水分子。
终于,身体停止了翻转,刚才静止的水开始流淌。我随着水流移动,速度惊人。放眼望去,前方有个小白点,并渐渐变大。当白茫茫一片要包围我的时候,我发现一端有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刚开始一动不动,我盯着他,他转过脸来:“你醒了?”
一听这声音,我全身的细胞一下子活动开来,就像是镜头盖被打开,四周的情景映入眼帘。坐在椅子上的是个女人,正朝我微笑。我见过她。
“你……是……”我发出声音。
“忘啦?我是小橘,堂元教授的助手。”
“堂元……哦。”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这个名字。以我目前的状态难以区分梦境和现实,但记得自己似乎醒过一次,见过她。·
她摁了一下桌子上的呼叫铃。“老师,病人醒了。”报告完毕,她帮我弄了弄枕头,“觉得怎么样?”
“不太清楚。”
“你像是做了什么梦吧?”
“梦?……嗯,小时候的事。”
但那能叫梦吗?那是从前发生过的事,令人吃惊的是连细节都记得鲜明无误。为什么那个至今从未想起的情景会在记忆中重现呢?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白发男人走了进来。我马上想起来了,是堂元博士。他俯身看我,问的第一句话是:“还记得我吗?”我点点头说,记得你,也记得旁边的若生助手。博士放心了,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我想说出名字,却张口结舌。我是谁—这本该是不用想就能回答的问题,这时却答不上来。我突然开始耳鸣,似有蝉鸣阵阵袭来。我抱紧了脑袋:“我……是谁?”
“冷静点,别着急。”堂元博士按着我的双肩,“你受了重伤,做了大手术,所有记忆暂时冻结了。静下心来等待,记忆会像冰雪融化般复苏的。”
我盯着博士那金边眼镜后面略带茶色的眼眸,心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放松,放下全身的力气。”博士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若生助手也说:“别着急,调整一下呼吸。”
但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不起来。我闭上眼,反复深呼吸。
模糊中,脑子里浮现出什么,像是一些变形虫般的东西,在慢慢漂浮。
棒球服,像是孩子穿的,尺码很小。脑子里浮现出穿着棒球服的少年,是家住附近的同学。我们一块儿去捉蟋蟀,那个同学张大嘴在说着什么。
“纯……”我自言自语。
“什么?”
“阿纯,他这么叫我。”
博士向我探过身来:“没错,你是叫阿纯。”
“纯……纯金的纯……第一的一。”
随着这个名字,我的脑子里浮现出相关的许多事情:旧公寓,旧书桌,还有过去的时光。高个子姑娘,长着雀斑的脸,她叫……阿惠。
我开始头疼,皱起眉头,两手摁着太阳穴。手碰到了绷带。我怎么绑着绷带?
“你头部受伤了。”像是觉察到了我的心理,橘助手说。我看着她,似乎觉得在哪儿见过。她算不上美女,却像是哪个叫不上名字的外国演员。
“头部……然后……我得救了?”
“多亏最新医学,还有幸运之神救了你。”若生助手说。他看上去与其说像个医生,不如说像个银行家。
我在毛毯里试着动了动手指和脚趾,都还在,看来四肢尚全。我从毛毯里伸出右手,看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脸,并没有重伤,似乎受伤的只是脑袋。
我想起身,全身重得像灌了铅。我勉力试了一下,随即放弃了。
“现在最好不要勉强。”堂元博士说,“你的体力消耗过大,昏睡了三个星期。”
“三个……星期……”我不能想象自己处于何种状态。
“好好休息。”博士隔着毛毯敲了敲我的腹部,“耐心等待恢复吧,不用着急。你有足够的时间,很多人在期待你的康复。”
“很多……人?”
“没错,可以说是全世界的人。”博士言毕,旁边两位都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