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下午一点时,“光辉509号”列车抵达金泽站。从东京到金泽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松宫在途中睡了一会儿,感觉一眨眼工夫就到了。他站起身,从架子上搬下行李。
这几周他来来回回出了好几次远门。上越新干线,东北新干线,然后是北陆新干线……只有今天这次不是出于工作需要。
他穿过检票口,走出站楼,巨大的玻璃顶棚令他睁大双眼。车站前方的门形似鸟居,他坐车时在手机上读到的报道说,这座门叫“鼓门”,以金泽的传统艺术为设计灵感。许多观光客在拍照留念。松宫穿过人群,走向出租车候车点。
坐进出租车后,他报上医院的名字。那家医院似乎很有名,司机立刻发动了引擎。
松宫从内侧口袋掏出手机,给芳原亚矢子打电话。两声呼叫音过后,电话接通了。
“你好。”
“我是松宫。现在我已经坐上出租车离开金泽站了。”
“好,我在医院的大厅等你。”
“麻烦你了。那个,还……没问题吧?”
片刻停顿后,亚矢子答道:“没事,还有呼吸。”
“那就好。”
“待会儿见。”
“好。”松宫挂断了电话。
昨晚,松宫已经在电话里将克子所说的一切大致告诉了亚矢子。
“如果想见父亲,你要尽早来。”亚矢子说,“他从昨天开始一直昏睡,医生说可能不会再恢复意识。”
松宫回答说明天就去。他想,如果赶不上那也没办法了。
松宫在车内眺望街市风景。传统特色的古老住宅和现代风格的新式建筑相得益彰,沿着整洁的马路铺陈开去。他想,倘若人生的某个齿轮稍稍错位,恐怕他已经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了。
出租车抵达医院,松宫从白色建筑的玄关入内,发现芳原亚矢子就站在前方。
“欢迎。”她笑盈盈地对松宫说。
“目前情况如何?”
“和昨天差不多。你要立刻见他吗?”
“是的。”松宫回答。他正是为此而来。
“请来这边。”亚矢子迈开脚步,松宫紧随其后。她带松宫来到缓和医疗楼的电梯间,芳原真次的病房在三层。
“我舅舅……我母亲的哥哥也是患癌症去世的。”松宫说。
“这样啊。”
“胆囊癌。发现的时候已经转移到身体各处,没法治疗了。他是帮助过我们母子的恩人,我经常趁着查案的间隙去探望他。”
“你舅舅想必也很高兴。”
“那就太好了,毕竟他的儿子——他唯一的至亲,直到他去世也没去探望过。”
“为什么?”
“说来话长。”这时,电梯门开了,两人走进电梯。
抵达三层后,松宫和亚矢子并肩在走廊上行进。
“别人来过了吗?”松宫问。
“今天只有我来探望,亲朋好友已经告别过了,不过只有几个人见到了清醒的父亲。”
和舅舅当时一样,松宫想。
“就是这里。”亚矢子停住脚步。滑动门旁边有一块金属门牌,上面写着“芳原真次”。亚矢子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并未感到意外,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进入房间,随后做出“请进”的手势。
“打扰了。”松宫踏入病房。
房间正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位戴呼吸面罩的老人。他的脸看起来很小,大概是因为过于消瘦。那满是皱纹的眼睑闭合着,半张脸被面罩遮盖,看不清容貌。
亚矢子似乎猜到了松宫的心思,摘掉了面罩。
“这样不要紧吗?”
“摘掉一会儿不要紧,你离近些看他吧。”
松宫走近病床。真次正在沉睡,动也不动。松宫仔细端详老人的脸,说不清到底和自己像不像。
“父亲,”亚矢子在真次的耳边呼唤道,“父亲,醒一醒。松宫先生——脩平先生来看你了。父亲。”
老人没有反应。
亚矢子微微摇头,重新给真次戴上面罩。“你好不容易过来……”她懊丧地低语道。
“哪里。”说着,松宫转移了视线。一样摆在窗边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棒球,放在由球棒模型组成的球架上,球架旁立着相框。
“你对那个棒球有印象吗?”亚矢子问,“父亲把它当宝贝一样收着,我想肯定与你有关。”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亚矢子走到窗边,拿起相框。“这是从放球架的垫子底下找到的照片。”她把相框递向松宫。
看到照片,松宫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小时候的松宫,看上去是初中生的模样,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
亚矢子打量着松宫的脸。“看来你有印象啊。”
“嗯,”松宫点点头,“母亲都告诉我了。”
“好,等会儿你再好好讲给我听。”
“嗯。”松宫答道。今晚他会住在这里,辰芳已为他备好房间。
“我失陪一会儿。”亚矢子说完,离开病房。
亚矢子刚走,松宫便感到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开始担心病床上的人。真次仍在昏睡,一动不动,松宫甚至无法判断他是否还在呼吸。床边的监控器显示着各种数据,令松宫想起隆正去世时的情景。也许医生也和那时一样,正在另一个房间里观察数据的变化。
松宫目光一转,发现老人的右手从被子侧旁滑落。那只手瘦得厉害,但手掌很大、手指很长,想必曾手起刀落,做出过无数美味佳肴。
松宫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去触摸。那只手柔软而温暖,和看上去的感觉完全不同。回过神时,他已经用双手包裹住了老人的手。
难以名状的情绪由此传递,向他倾诉着心意。
没错,松宫确信。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他再次望向老人的脸,心头一震。
真次的眼睛正微微睁开。
“爸!”他不由自主地呼唤道。
老人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看上去像是在笑,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又闭上了眼睛。
松宫松开老人的手,为他盖好被子。
这时,滑动门开了,亚矢子走了进来。“怎么了?”她来回打量着真次和松宫。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感谢。”松宫低头凝视父亲,“感谢那条长长的线从来不曾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