辖区警察局位于目黑大道的一侧。刚进警察局,松宫就对长谷部说“报告由我来做”,随后独自走向特搜本部所在的礼堂。从明天开始得请这名年轻刑警精神抖擞地跑腿,所以今晚就让他早点回家吧。
礼堂的入口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自由之丘咖啡馆店主被杀案特别搜查本部”。
走进礼堂,只见场地中央的几张写字桌拼在一起,很多侦查员还没离开,正忙于撰写报告和分组讨论。松宫等人的上司——报告今日成果的对象,正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手停在鼠标上,像是在确认资料。
松宫从斜后方靠近,对着宽阔的后背唤了一声“主任”,说道:“我回来了。”
“听你这声音,看来我还是别抱太大期待为好。”加贺恭一郎说着,将椅子转了半圈。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从眼窝深处射出的目光十分锐利。
松宫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取出记事本。“很遗憾,正如你所说,我们对发现尸体的人和她认识的四位咖啡馆常客展开了调查,但没打听出任何线索。”
“我想也是。如果大家都认为这个人被杀是理所当然,怎么会愿意一再光顾她开的店呢?被害人花冢弥生女士应该很受大家敬慕和喜爱吧。”
松宫眉毛一挑。“你从其他方面也得到了类似的信息?”
加贺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花冢女士在位于上野毛的自家公寓里开设了烘焙教室,每周授课一次。侦查员询问她的学生后,在报告里这样写道:花冢女士教学细致亲切,为人温柔体贴,而且收费合理。”读到这里,加贺抬头看了一眼松宫,“完全没有人说她的坏话。”
“我这边也是。大家观点一致:不敢相信那样的好人被杀、难以想象会有人恨她……”松宫抱起双臂。
“好了,快坐下。你四处奔波,一定累坏了吧。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别硬撑。”加贺示意旁边还有一把椅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松宫拉过椅子。
“不用这么拘谨,没人在听我们说话。”
松宫环顾四周,大家好像确实在各忙各的。
加贺与松宫是表兄弟,不过他们约定,在有旁人的时候要注意措辞。
三年前,加贺成了松宫等人的上司,之前他隶属日本桥警察局,两人曾一同执行过几次查案任务。
加贺过去也是搜查一科的人,三年前的人事调动算是“回归”,怎么看都很反常,但松宫并不清楚内情。
“看来需要另找突破口了。”松宫在椅子上坐定,“被害人很可能有另外一面,不单单是咖啡馆店主或烘焙课老师。”
“人通常都有好几副面孔,活了五十多岁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加贺的视线落回手中的资料,“姓名,花冢弥生。籍贯,枥木县宇都宫市。从当地的高中毕业后,来东京上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大型家具销售公司就职。二十八岁结婚、辞职,四十岁离婚,此后在自由之丘开了咖啡馆弥生茶屋。咖啡馆经营情况大致良好,没有债务,上野毛的公寓也不曾迟交过租金。从被害人短短的简历中也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面孔,比如出身于枥木县宇都宫市这一条,孩提时代的她是怎样的少女呢?”说到这里,加贺抬起头,“你们在外调查时,花冢女士的父母来了,是我接待的。我请他们确认了遗体的照片。”
松宫倒吸一口气,把背脊挺得笔直。“情况如何?”
“她的父母八十岁左右了,两人直掉眼泪,说没想到这个年纪竟会看到女儿的遗体。不管年龄多大,女儿总归是女儿啊,而且还是独生女。他们说女儿从小就温柔体贴,去东京后经常给家里打电话关心他们的身体状况,有时还会寄一些各地的土特产回去。近年来差不多一年回家省亲一次。”
“关于案子,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个恐怕指望不上。”加贺将资料放回桌上,“他们认识几个女儿在学生时代的朋友,但完全不了解她最近的人际关系。”
“好吧,不出所料。”
“能见到被害人的父母还是很有帮助的。我们得到许可,可以调查花冢女士的住处和手机内容,目前已经开始着手分析,发现花冢女士在多个社交平台上较为活跃。”
“那就好,现如今社交平台可是人际关系的宝库。”
“别抱太大期待。”加贺指着松宫的胸口,“社交平台没你想得这么简单,只有表面联系的网友称不上什么人际关系。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花冢女士主要在平台上做咖啡馆的宣传,基本不发私人内容。在手机中还发现了零星几条她与老同事、老同学的短信,但没有经常见面的朋友。”
“所以只能期待邮件和通话记录了?”
“没错。我们正在排查与死者有邮件或电话往来的人,试图摸清他们的身份以及和花冢女士的关系,一旦查明,会随时派你们去问话。不清楚对方的真面目就草率接触,万一对方是真凶,就打草惊蛇了。”
“我知道了,等你的指示。那我先走了。”
松宫刚要起身,加贺抓住了他的右臂。“等一下。”
“怎么了?”
“我的话还没完。我说了,一旦查明,会随时派你们去问话。”
“所以我也说,等你的指示——”看到加贺意味深长的浅笑,松宫略一停顿,“难道现阶段已经有调查对象了?”
“有几个吧。比如,这个人。”加贺将椅子转了回去,在笔记本电脑上迅速操作一番后,将屏幕转向松宫。画面中显示的是一名男子的驾照信息,包括证件照、姓名、住址和出生日期。
绵贯哲彦,五十五岁,住在江东区丰洲。
“这个名字在花冢女士手机的通话记录中出现过。电话号码在通讯录中存为全名,通话时间在一周前,时长略短于五分钟。五分钟不算很长,但绵贯这个姓氏引起了我的注意。”
“为什么?”
“你知道花冢女士结过婚吧?绵贯就是她当时用的姓氏。”
“啊……”松宫低呼一声,“这个男人是她的前夫?”
“正是。我调查过花冢女士的户籍,不会有错。然后我用全名检索驾照信息,结果搜到这个,应该是本人。”
“我记得花冢女士离婚是在……”松宫想翻一下记事本。
“四十岁的时候,就是十一年前。”
“离婚这么久,两人还有联系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通话记录显示,两人至少在过去的一年里没有通话,那么被害人为什么最近会突然联系前夫?”
“确实很可疑。”松宫盯着屏幕说道。
“我向花冢女士的父母询问过他们离婚的原因,但两位老人并不清楚细节,只说当时很惊讶。他们似乎没有发生什么纠纷,年纪也不小了,所以老人觉得没必要插手,也就没有发表意见。”
“无论当时情况如何,事到如今又去联系对方,这个细节不能放过。”松宫打开记事本,记录下屏幕上的内容,“明天我就去会会这个人。”
“去之前尽可能多收集一些信息,先去左邻右舍打听一下,没准能了解到绵贯的职业和为人。”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舅舅说过,不事先调查就跑去问话的刑警是最差劲的。”
“对方可能已经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所以问话时要多加注意。如果因为刑警来问前妻的消息导致对方美满的夫妻关系破裂,这可不好。”
“我都说我知道了。你打算一辈子当我是新手吗?”松宫做出不耐烦的表情,把记事本放回口袋,站了起来。这次加贺没有拦他。“好了,明天见。”松宫说道。
“回家没问题,但可别迟到。明天一早还要开会。你还没习惯一个人住吧?现在可没人会叫你起床。”
“我已经习惯了。再说了,侦查会议我迟到过吗?”如此回应后,松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恭哥,你认识一个姓芳原的人吗?”
“芳原?”加贺将手伸向桌上的资料。
“和案子没关系,是我的私事。”
“私事?”加贺抬起头,颇感惊讶。
松宫向加贺简要说明了那通电话的内容。加贺是克子的侄子,他也许知道些什么。
“芳原亚矢子……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在金泽经营旅馆。”松宫掏出手机,给加贺看名片的照片。
“辰芳?没听说过。”加贺少有地露出困惑的表情,“要不要问一下姑姑?”
“我会问的。”
“知道了什么也告诉我一声,我很感兴趣。”
“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好了,明天见。”松宫轻轻扬起右手,走向出口。他坐上出租车,将位于明大前站附近的现住址告诉司机后,掏出了手机。
松宫和母亲克子曾居住在高圆寺的公寓,两年前搬出,现在分居两处。克子在千叶的馆山和几个伙伴合租了一栋旧民居,过着每天种菜的生活。
松宫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喂,你好。”对面传来了克子爽朗的声音。
“是我,现在方便吗?我有事想问你。”
“可以啊。什么事?”
“你认识一个姓芳原的人吗?全名叫芳原亚矢子。”
“芳原的汉字怎么写?”
“芳香剂的芳,原野的原。”
克子没有回应。松宫以为她没听清,连呼了两声“喂”。
“这个人怎么了?”克子问道,声音尖细了一些。
“她向之前的房地产公司打听我现在的住址,还留了张名片,说想和我联系。她自称是金泽一家旅馆的老板,似乎认识你,可我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恭哥也说不知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克子仿佛在犹豫该如何回答。
“妈——”
“所以,”克子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才来问你的。怎么了?这个人你认识?”
克子呼出一口气。“我想还是不要了。”
“不要什么?”
“不要联系她。这事你就别管了。”
“为什么?等一下,你认识她吧?这个姓芳原的人是谁?”
“我说不出口。”
“啊?”
“我不想说。”
“为什么?”
“我不想说。你是刑警,这种事一查就能查出来了吧。”
“别乱说。我不可能利用系统去查私人的事情。”
“那就没办法了。”
“什么叫没办法……你告诉我她是谁。”
“我说不出口,也不想说。你不是打算联系她吗?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我再说一遍,我觉得还是别联系为好,听清楚了没有?我要挂电话了。”
“哎,稍——”“等一下”几个字还没出口,电话就被挂断了。松宫注视着手机,眉头微皱。
到家后,松宫没有马上换衣服,只是脱了外套坐在餐椅上。他再次找出名片的照片,在手边的杂志一角记下了对方的手机号码。克子的反应令松宫介意起来,他打算现在就打电话。
他按下数字,但在触碰到通话键的前一刻停住了。一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不事先调查就跑去问话的刑警是最差劲的。
松宫从书架上拿来正在充电的平板电脑,放到桌上。他打算先看一看名片上那家旅馆的官方网站。
进入网站,屏幕上出现“辰芳”二字,字体与名片上的一样,下面是旅馆的外观图。深色木制建筑透出一种历史悠久的沧桑感,旅馆正面则是细木条组成的栅栏。各种房型、馆内装潢、附近的观光景点等图片一一在眼前滑过。仅此就能看出,这是一家相当高级的旅馆。
网站内容丰富,关于住宿和餐饮的说明诚恳而细致,可以进行线上预订。看到最高档次的服务套餐的价格时,松宫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松宫最想知道经营者的信息,即老板的个人情况,但是网站并未提供注册资本、员工人数等公司概况。
“这就没办法了。”松宫说出了声。这是为了让自己接受现实:无法再查到更多的东西了。他再次拿起手机,输入号码,做了个深呼吸后摁下通话键。
呼叫音响了三声后,一个女声应道:“喂?”
“请问是芳原亚矢子女士吗?”
“是的,请问您是……”
“我姓松宫。今天房地产公司的人联系了我。”
对面的女人“啊”了一声。“果然……看到未知来电,我就想应该是你。麻烦你特意打电话过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么做,肯定让你很困惑吧?但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听说您有急事要找我商量。”
“是的,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请问是什么事?我完全没有头绪。”
“听到石川县金泽这个地名,你没想起什么吗?你母亲应该提到过一些事吧?”
“我问了我母亲,可她什么也不肯说。”
“这也难怪。也许对你母亲来说,我的行为完全是多此一举,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请问您要和我商量什么事?”
“我想找你商量的事……”芳原亚矢子欲言又止。这沉默并非故作姿态,感觉她真的很犹豫该如何开口。“与你父亲……不,是与一个可能是你父亲的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