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响起的声音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那一瞬间,上野车站周边被寂静包围,只听得见昭和大道上的汽车声。
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站在路边。他周围的人也没有移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几秒。
“请让一让,请让一让!”有人对着前方叫道,好像是一名警察。
那声音好像一个暗示,四周顿时变得喧嚣。
“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吗?”
“刚才是枪声吗?”
“怎么了?”
诚被后面的人推挤着。围观者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开始往车站前移动,诚被人潮推着往前走。
他听见有人叫着“请让一让”,也听见了哨声。巡逻警车的警笛声也越来越近。
织部仍拿着手枪。他无法动弹,直直看着前方。前方约十米处,他的同事正围着一个倒下的男人。地上有很多血。
真野走过来,将织部的手压下。“把枪收起来。”
织部终于回过神,赶紧把枪放回怀中。“真野先生,呃,长峰……”
“还不知道,总之,你先上车,开枪的警察如果留在现场会很麻烦。”
“可是……”
“好了,照我说的做!你的判断没有错。”
“真野先生。”
织部看着真野,真野对他点点头。“快去。”
织部正打算听命离开,忽见一个女人茫然地站在距人墙稍远的地方。
“怎么了?”真野循着织部的视线看过去。
“那个女人……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吧?”
“怎么了?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她刚才大叫‘长峰先生’,所以长峰犹豫了一下才开枪。在那之前不管我怎么叫,长峰都不理睬。”
“哦,我知道了,我来问问。”
真野靠近那个女人,和她说话。那女人好像没有立刻回过神。看见真野将那女人带到别处,织部才转过身,走上天桥。
他的手指仍残留着扣扳机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开枪。射击距离比平常练习时近了很多,但他不觉得自己会打中,可当时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长峰,住手!把枪扔下!”
他从后面警告了好几次,但长峰完全没有反应,拿着猎枪,不动如山,从他的背影就可以感受到坚定的决心。
若从背后冲过去,距离太远,剩下的时间已不到几秒钟。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叫住了长峰,在织部犹豫不决时,长峰早已扣下扳机。
织部全神贯注地拿着枪,连瞄准长峰腿部的时间都没有,便瞄准了后背。万一没有打中,也不能令其他人受伤。在这短短几秒钟里,织部想的只有这个。
子弹打中了哪里,织部并不知道。但长峰背后染成一片鲜红的情景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也清楚地记得长峰倒下时的样子。
织部站在天桥上回头看,长峰仍被警察包围着。不远处,菅野被押上了警车,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反抗。
你的判断没有错。
真的是这样吗?织部心想,他是为了保护菅野才对长峰开枪的,这样做真的对吗?
诚不太明白警察的意思,只能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所以我说只打过两次电话,我觉得不应该保持沉默,就打了电话。我没有报上姓名,是因为害怕快儿知道是我密报的,会报复我。”
“那你打电话给谁?”
“我不是说打到警察局吗?但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第一次你打的号码是从传单上看到的?”
“是的,是在车站捡到的传单,上面写着一个女孩被杀的案子,说如果有任何线索,请打电话。”
“是这张吗?”警察拿出一张纸放在诚面前。
“对。”
“这里有三个电话号码,你打的是哪一个?”
“要我说多少次呢?我说我打电话到警察局。”
“那么是哪个号码?”
“就是这个!”诚指着其中之一,“写着城东分局,我就打到了这里。”
“真的?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打到上面的那个号码呢?”
“不会。对方接起电话时,还说‘这里是城东分局’,然后我对他说,我看到了传单才打电话来的,他就将电话转到另一个地方,我对接电话的人说出了敦也和快儿的事。那个人叫我下次打到手机上去,告诉了我另一个电话号码。”
“你把那号码记下来了吗?”
“我存在了手机里,第二次就打到那里去。我不能用自己的手机,就用了家里的座机。”
“第二次打的时候,你透露了什么?”
“我说快儿可能躲在长野的废弃民宿里,就这样。”
“但是,警察都说没有接过你的电话。”
“我说的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说谎?我真的通报了,我协助了调查,请相信我。”
在侦讯室里,诚拼命解释。既然快儿已经被捕了,再编些拙劣的谎言反而不好,他觉得有必要将以前说过的小谎做些修正。同时,他也必须坚称,自己曾经打电话到警局,通报凶手就是快儿和敦也。
诚心想,快儿一定会被送进少年感化院。在他出狱之前,要赶紧离开这里,去远一点的地方就业。
正在休假的织部被真野叫出来,是在进入十月不久的某一天,长峰事件已过去一个月。两人在一家位于东阳町的酒店的咖啡厅里见面。
“不好意思,正休假还把你叫出来。”真野道歉。
“没关系。为什么要在这么高级的地方?”织部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因为对方就住在附近。”
“对方?”
“嗯,还有一个人要来。”真野看了看手表,“对了,新工作环境怎么样?”
织部苦笑了一下。“才去一个星期,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真野也笑了笑。
织部被调到了江户川分局。调动很突然。表面上的理由是单纯的人员补充,但不必说自然和他在街头开枪有关。但他并没有受到其他惩处。因为根据大多数在场警察的证词判断,织部开枪是迫不得已。
真野将目光投向织部背后,织部也回过头去。久冢正慢慢走过来,织部站起身。
“你们俩看起来精神很好。”久冢坐到椅子上,“是谁找我呢?”
“是我,组长。”
久冢对真野摇摇手。“我已经不是组长了,只是普通市井小民。”
久冢在长峰事件后立刻提出了辞呈。虽说是不可避免的情形,但警察终究开了枪,杀了嫌疑人。他认为自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辞呈被接受了,对认为应该由某个人出来负责的上司们而言,这正是个好台阶。
“丹泽和佳子好像不会被起诉。”真野说,“就是那个藏匿长峰的女子。”
“哦。”久冢点点头。
“但她的证词中有一部分令人难以理解。她说长峰接到身份不明的密报者提供的情报,那人到底是谁现在仍是个谜。”
“这表示你们的任务尚未完成?”
“关于这一点,中井诚说出了一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他说他曾经打电话到调查总部,通报菅野和伴崎是掳走绘摩的人。这一内容和长峰接到的密报电话极为类似。”
“那么中井就是密报者啰?”
“有这个可能性,我们已对中井诚展开调查,但应该不是他。中井后来又打了一个电话,说是通报菅野躲在长野县倒闭的民宿里。当时他拨打的号码,据说就是他第一次报警时,对方给他的手机号码,我们试着调查那个号码,发现是用假姓名申请的预付卡,那好像是中井打的最后一次电话。他的供述应该可信,神秘的密报者甚至连菅野会出现在上野车站也告诉长峰了。当时中井正被我们监视,根本没有机会打电话。”
“原来如此。”久冢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吐出一口烟雾。
“长峰从密报者那里得到的情报都非常准确,而且都抓对了时机,全是一般人绝对得不到的情报,所以只有一个可能。”真野继续说,“密报者和警察有关,应该是个和调查渊源很深、可以掌握调查进度的人。他收到了来自市民的目击线索,并事先准备好一部匿名的手机。”
织部屏气凝神,真野和久冢对视了一眼。织部终于明白真野到底想说什么了。怎么可能?他想。
“三年前的虐杀案,组长一直耿耿于怀。”真野说,“结案后,组长仍然去被害人的父母家,尽量提供信息,您说您能做的只有这些。”
“真野警官,”织部说,“你有证据吗?”
真野摇摇头,将目光投向久冢。“没有,所以我或许正对以前的上司说出冒犯的话。”
久冢从容地抽着烟,动作的节奏几乎没有改变。
“警察到底是什么呢?”久冢开口了,“是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吗?不是,只是逮捕犯了法的人而已。警察并不保护市民,要保护的是法律,为防止法律受到破坏,拼命东奔西跑。但法律是绝对正确的吗?如果绝对正确,为什么又要频频修改?法律并不完善。为保护不完善的法律,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践踏他人的心也无所谓吗?”久冢露出微笑,“警察证件我拿了这么久,其实什么也没学会。”
“组长的心情我非常理解。”真野说,“我也不想把这件事公之于世,只是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组长……不,您认为神秘密报者的所作所为正确吗?您觉得那就是正义吗?”
原本很平静的久冢霎时间变得很严肃,但随即又露出笑容。“该怎么说呢?最后的结局是这样,或许不能说是正确。但如果密报者什么都不做,结果会如何呢?当真会有更好的结果吗?菅野和伴崎被捕,经过形式上的惩处后很快又可以重返社会,然后重复作恶,接二连三地还会有长峰绘摩浮尸河中。这就是幸福的结局吗?”
真野答不出来。久冢看向织部,织部低下头。
“对,没错。”久冢说,“我们都无法回答。面对孩子遭到杀害的父母,谁能对他们说:‘这是法律的规定,请您忍耐吧!’”
真野仍无言以对,织部也沉默不语。
不久,久冢站起来。“我今后还要继续寻找答案,所谓的正义到底是什么?当然,在此之前,针对本案,如果你们带来了逮捕令,那又另当别论。”
真野和织部默默目送前上司离去。
过了几分钟后,真野长叹一声。“今天的事……”
“我明白。”织部点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应该是不能说吧。”
真野苦笑,搔着头。“走吧。”
“好。”
走出酒店时,真野的手机响了。他简短说了几句后便看向织部。“我本想找你一起去吃碗荞麦面,但现在又有任务了。一名主妇在大楼里被杀了。”
“是年轻主妇吗?”
“不,好像是中年人。”真野撇着嘴角,“请为我祈祷凶手不是小鬼。”
“我会的。”
真野跳上出租车。目送他离去后,织部转身往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