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峰在高崎的商务宾馆里看到了那则发现和菅野一起逃亡的女孩的新闻,其中并没有提及菅野快儿的姓名。
从新闻得知,菅野果然躲在小诸的那家民宿里。只差那么一点,被警方抢先了一步。一想到这里,长峰就很不甘心。但如果不是和佳子和她父亲的好意,现在被捕的一定是他而不是菅野,他应该庆幸才对。而且就算他比警方早到那家民宿,也不知能否碰到菅野。警方也还未抓到菅野。
长峰从椅子上站起来,掀开遮阳窗帘。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原本微暗的室内顿时变成了光明的世界。他眯起眼睛,眺望窗外。高崎的街头已经很热闹了。
昨晚他从轻井泽坐末班电车来到高崎。他觉得长野县内的旅馆可能都已收到他的照片,而且或许菅野已经被捕了,那么他已没有理由再留在长野县内。
菅野还没被捕。长峰心想他一定已经离开长野县了。他会逃到哪里呢?令人遗憾的是,他对此毫无线索。
长峰离开窗边,倒在床上。
他的身体变得很沉重,那不只是因为连日来的睡眠不足。
菅野逃掉了,但警方可能已经掌握他会逃往何方。既然他们能找到那家民宿,那么找到他下一个藏身处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畏惧警方搜索能力的菅野也有可能放弃逃亡,出来自首。
不管怎样,他已完全没有复仇的机会,长峰思忖着。至今的逃亡生活,还有准备好的猎枪,都白费了。
不,这些都不算什么。
不管将来他怎么被逮捕,对菅野都束手无策,这份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法院将来应该会对菅野治罪,但那一判决无法消除他和绘摩的恨意。不仅如此,甚至可能在菅野被判决之前,他就先被定罪了。
长峰是为了复仇才撑到今天的,但现在已没有任何东西支持他活下去了。他的脑海里自然开始冒出寻死的念头。他知道这种行为很懦弱,但即使努力想打消,这个念头还是越来越强烈。
长峰在床上扭动着身体,心想干脆就在这里打电话给警察好了。正如和佳子的父亲所说,他应该去自首。
忽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和佳子的脸。
长峰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帮他,他知道是出于同情,但无法想象有人会那样支持杀人犯。她虽然帮忙寻找菅野,但并不赞成他复仇,这或许是她的态度。
长峰想和她聊一聊,现在就打电话给她,问她该怎么办才好。她可能会劝自己自首。长峰觉得如果能被她那温柔的声音说服,许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长峰拿起手机,打开电源,随即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已将和佳子的电话号码删除了。当初他是为了不拖累和佳子而刻意这样做的。
他摇摇头,正打算关机,忽然发现有新留言,像是两天前才留的。
长峰试着播放,从语音信箱里听到了那个神秘人物的新留言。
警察已经去长野县了,他们发现了倒闭的民宿。如果靠近那里,恐怕会被警察发现。
长峰很惊讶,再次确认留言的日期。
没错,神秘的信息提供者确实是在警察行动之前通知他的。可见,虽然不知道他目的何在,他似乎并不希望长峰被捕。
这个人为什么能得到准确的信息?又为什么要通知长峰?
自杀或自首的念头迅速从长峰脑海里消失,他还有一线希望,就是那个目的不明、身份不明的密报者。
上洗手间的时候,诚的手机响了。出来后,诚看见母亲正拿着电话等他。
“诚,这个……”母亲的表情很紧张。
诚接过手机,液晶屏幕显示出一个公用电话号码。
诚拿起电话跑上二楼,赶紧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他看见在家对面的马路上停了一辆车。一个警察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他,举起一只手,对他点点头。应该是叫他接电话的意思。
诚按下通话键。“喂?”
“诚?”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能窥看到这里的情况。
诚立刻知道是快儿,他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嗯,是快儿吗?”
快儿回答了一声:“嗯。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我妈在楼下。”
“她会不会听见?”
“没事的。”诚的声音略带颤抖。
其实,他们的对话楼下的警察应该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在诚的手机里装了软件。如果被快儿发现了,该怎么办呢?诚一想就很紧张。
“你看电视了吗?”快儿问。
“看了,你躲在长野的民宿里。你还真会躲。”
“现在惨了,我没想到警察会到那种地方。”快儿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时恐吓的语气,似乎很焦急。
房间的门轻轻打开,警察走了进来。他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张纸给诚看。上面写着:“问出他在哪里。”诚将手机贴在耳朵上点点头。
“喂,诚,你听得见吗?”他听见快儿尖锐的声音。
“哦,嗯,听得见,快儿,现在你在哪里?”
“没有在哪里,就是到处乱晃。警察怎么会知道我躲在那家民宿?”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看电视才知道的。”
“该不会是你告诉警察的吧?只有你知道那里。”
“我才没说。我只听你们说过长野的民宿,可根本不知道详细地点。”
“……也是。”快儿长叹一声。
诚觉得菅野好像变软弱了。以前,菅野每次找诚麻烦时,几乎不会轻易接受辩解。
刑警再次写下“在哪里”给诚看。诚觉得他真烦。
“你现在还在长野吗?”诚问道。
“怎么可能?我在八王子一带。”
“八王子?你住在那里吗?”
“没有,我来吃饭,顺便打个电话。对了,我以前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诚听到了很响的咂嘴声。
“就是去调查有没有证据表明我们弄死了那个女的啊,你没查吗?”
“哦,那个啊……”诚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一旁监听的刑警赶紧写给他看。“回答没有证据!”
“怎样了?”传来快儿不耐烦的声音。
“哦,我想可能没有证据吧。”诚回答,他看到刑警写下“如果自首可以减刑”,便说,“所以,你还是自首比较好,那样可以减刑。”
快儿哼了一声。“你怎样?警察没找你吗?”
“叫我去了好几次。”
“怎样?他们说了什么?你被判刑了吗?”
“没有,警方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那个女孩死掉,应该也不知道要怎么给我判刑。”
“嗯……”快儿像在思索,或许是在想要不要去自首。
刑警好像又写了些什么。“如果逃亡,罪会加重。”
“快儿,你还是去警察局自首比较好,你越逃罪就越重。”
“啰唆!我知道,但我不想自首,不想被警察抓,然后被送进少年感化院。”
诚心想既然这样,当初不做坏事不就行了?但他不敢说。
“我还想再玩一下。”快儿说。
“啊?”
“如果要自首,等我做些喜欢的事再说。被捕以后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哦……或许是吧。”
“不过,我身上没钱了。”
“啊?钱?”
“哦,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当我用卡取钱时,居然不能用了。应该是我家那个死老太婆搞的鬼。”
死老太婆指的就是快儿的母亲。快儿始终只把母亲当成取钱的工具。
“诚,你有钱吗?”
“呃,我?不,钱嘛……”
诚正要回答“没有”,看到了刑警急忙写给他的纸条——“回答有钱,可以借你”。
“钱……我是有一点,可以借给你。”诚吞吞吐吐地回答。
快儿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有多少?”
刑警大大张开双手。
“我、我有十万左右……吧。”诚从未有过这么多钱,但还是这样回答。
“十万?真少。”快儿似乎很不满,“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怎样?”
诚问道,他听见对方长叹一声。
“算了,你还是借我吧,现在你身上就有吗?”
刑警用力点头,然后对诚做出“有”的口形。
“嗯,有。”诚回答。
“好,那你带过来。”
“带到哪里?八王子吗?”
“带到这种地方干吗?我只是打个电话才路过这里。我会去你那里,我们找个地方会合。”
“哪里比较好?”
“我看上野好了。”
“上野车站?”
“车站不好,可能会有巡警,反正你去车站旁边,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知道了,几点?”
“那就晚上八点,太晚人太少,太早天又太亮。”
“八点在上野,我知道了。”
“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要是背叛我,我可不饶你!”
“我知道啦。”诚声音微颤。他在想以后该如何解释为什么这段对话会被警察监听。
“那就八点见。”说完,快儿挂断了电话。
诚感到全身无力,直冒冷汗。
刑警没对他说什么,径直冲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