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桌子就像教室里的课桌一样整齐排列着。织部看着在柜台领到的号码牌,在和号码相符的桌旁坐了下来。桌面上都贴着禁烟标志。
他看了看四周,几乎有一半的桌子都有人坐,每张桌旁都至少坐着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人,想必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对谈者和他们天差地远,有人穿工作服,也有像织部这样穿西服的,唯一的共同之处是来访者看起来姿态都比较低,可能是这家公司的下包厂或供货商的员工。如果来访者处于相反的境地,即如果这家公司是在接待贵宾,一定会准备更宽敞舒适的接待室。
看着身穿工作服的白发中年男子对着可做他儿子的年轻人鞠躬,织部不禁觉得民间企业的等级制度真是森严。
他坐下等了约十分钟,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男人走了过来。他也穿着灰色制服,长相有点神经质,看起来大约四十五岁。
织部站起来问道:“您是藤野先生吧?”
“是的,请问……”
“我姓织部,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打扰了。”
藤野无言地微微点头,然后拉出椅子。织部见状也坐了回去。
“我也多次见过在制造公司上班的人,但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真是生气勃勃。”
织部是想缓和对方的情绪才这么说的,但藤野的表情丝毫没变,他舔了舔嘴唇看着织部。
“老实说,我完全不明白警察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织部挤出笑容。“是,那当然,我们并不认为您和此案有关,只是在想您会不会知道一些线索。”
“所谓线索,其实是指长峰先生的藏身之处吧?”
“呃,也包括。”
藤野立刻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就像我在电话里说的,我只是和长峰先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而已。”
“但在工作之外你们应该也很熟吧?像是有相同的嗜好之类的。”
藤野闻言撇了撇嘴角。“他不玩射击好几年了。”
“但不可能因为这样,你们就不往来了吧?听说长峰至今还参加射击社的聚餐,不是吗?”
“没错,但我和他不是特别熟。”
“不过,听说是您拉长峰去玩射击的。”
“说是我拉的……我只是看他好像很有兴趣,才常和他聊。”
“长峰玩了多久的射击?”
“十年左右吧。”
“技术如何?”
藤野微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他的技术很了得。但我想以他的程度,在大型比赛中也拿不到冠军。”
“不打猎吗?”
“真正的打猎?我想应该不太常去。他常参加射击场的射击比赛,射碟靶或野外射击之类的。”
“那长峰为什么不玩了?”
“因为眼睛。”藤野指着自己的眼睛,“他得了干眼症,不能过度使用眼睛。当时他在公司里都戴着太阳镜。”
“那他现在还能玩枪吗?”
“如果只是玩一玩……”藤野蹙起眉头,“但他中间有一段时间没玩,很难说。不习惯的话,是很难扣下扳机的。”
“您知道长峰可能去哪里练习射击吗?就算是非正式的射击场也没关系。”
藤野翻着白眼。“没有什么非正式的练习场。”
“不去人烟稀少的深山练习吗?”
“不去。”
“那正式的练习场也可以,能告诉我吗?”
“可以,但长峰先生不可能去那种地方。那样不是马上会被发现吗?”
“我也这样想,只是为谨慎起见。”
藤野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从外套内侧拿出一个记事本。“我常去的射击场就写在这上面。至于其他地方,可以麻烦你自己打听吗?”
“当然。我可以抄下来吗?”
“呃,请。”藤野冷淡地说,然后打开记事本。
织部抄写射击场的名称、电话和地址时,藤野开口了:“请问……那封信真的是长峰先生写的吗?”
“您的意思是……”
“会不会是谁在恶作剧,或是另有真凶,想让长峰先生顶罪?有这个可能性吗?”
藤野似乎不愿相信长峰重树就是杀人凶手。刚才还说和长峰不太熟,如此看来,他其实还是很担心长峰。
“我也不能说什么。”织部谨慎地回答,“但既然媒体都公布了,我想上面的人应该认为是长峰写的。”
“是吗?”藤野显得很失望,“长峰先生还是会被捕吗?”
织部皱起眉头,微微点头。“他杀了人啊。”
“这个我知道,可被杀的那个人不也有问题吗?会被捕也是没办法,但不是有缓刑或酌情减刑之类的吗?”
“那是法官的事,我们无法回答。”
“他会因杀人罪被起诉?”
“没错。”
“关于这一点,该怎么说呢……我无法认同。杀了人就会被判杀人罪,可对方该杀啊!女儿遭遇那样的事,做父母的都会想报仇。我有个和绘摩同年纪的孩子,完全能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我可以理解您所说的,但现在日本的法律不允许复仇。”
“这种事情……”藤野咬着嘴唇。他应该是想说“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织部抄完后将记事本还给藤野。“公司的人有什么反应?”
“你说的反应……指什么?”
“长峰的事应该成为大家的话题了吧?”
“哦,那个嘛……该怎么说呢?同事们好像都不太愿意谈论这件事,这也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除了您,还有哪些人和长峰比较熟呢?”
“不,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和长峰先生不是特别熟,”藤野眉头紧蹙,露出不悦的表情,“所以不太清楚长峰先生和谁比较熟。你要不要去问其他人啊?”
“我问过好几个人了,他们都说是您。”
藤野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在思索到底是谁说出这种话。“如果连我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就表示长峰先生在公司内没有比较亲近的朋友。所以我想刑警先生来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藤野夸张地卷起外套衣袖,“如果你没有其他的话要说,我可以告辞了吗?我是在工作时溜出来的。”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织部竖起食指,“看到绘摩小姐的遗体后,长峰好像就开始请假了,但在杀死伴崎敦也的前一天,他却来上班了。您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藤野瞬间露出像是在回想的眼神,然后微微点头。“记得。可我没有和他说话,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
“也就是说,失去女儿的事情让他很沮丧?”
“看起来是这样。”
“他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吗?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可以。”
“不知道。”藤野耸了耸肩,“我不可能一直观察长峰先生。只是觉得他好像难以工作下去,时常离开座位。我去自动售货机买饮料时,看见他在走廊的角落。”藤野看着远方继续说,“好像在哭,大概是忘不了女儿的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这样啊。”织部点点头。藤野的口气轻描淡写,听了却让人百感交集。
向藤野道谢后,织部离开了半导体公司的大楼。他一边往车站走,一边反复想着藤野刚才说的话,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查出长峰藏身之处的蛛丝马迹。
织部想起了藤野那张自始至终都不太高兴的脸。他虽然多次说和长峰不是很熟,但其实并非害怕被牵扯进去,而是想避免长峰因自己被捕。织部这才知道,通过运动培养出来的友谊竟然这么牢固。
我能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那应该是藤野的心声,织部也有相同的感觉。虽然站在他的角度不能认同这种想法,但他其实很想和藤野一起为长峰辩护。
他回想起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从藤野的答案来推测,长峰当时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举动。在走廊上哭泣,从当时的情况判断也很合理。
然而就在第二天,长峰却去了伴崎的公寓复仇。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峰可能在最后一次去上班时就注意到伴崎了。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还要去公司上一天班呢?为什么复仇行动要等到第二天?
长峰最后一天上班的那个晚上,曾经打电话给上司,好像说第二天要请假。那么,他很可能是在当天下班回家以后,才知道伴崎敦也其人。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仍然是让警方伤脑筋的问题。到目前为止,调查资料都显示伴崎和菅野根本不认识长峰绘摩,将她掳走也是临时起意。就算长峰再怎么乱猜,也不可能锁定杀死女儿的凶手。
回到警视厅,真野和近藤他们正聚在电视机前。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
“怎么了?”织部问真野。
“被暗算了,那封信流到电视台去了。”
“啊?流出去……”
“刚才整封信都被公布了。”近藤说,“说是独家新闻,报道得很夸张。”
“怎么回事?不是不打算公布吗?”
“所以我就说,不知是从哪里流出去的嘛。报社和电视台确实都很想弄到那封信,可能是哪个天真的刑警随随便便交出去了。完了,上面一定要开始吼了。”
“有那么严重吗?信上大部分的内容不都公布了?就算整封信被公开,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吧?”
近藤摇了摇头。“你真是嫩啊,老兄。”
“是吗?”织部看着真野。
真野点燃一根烟,吐出一大口烟雾。“你回想一下读那封信时的心情好了。老实说,你受影响了吧?”
“倒是……”
“那就像是长峰在直接对你说话。直接说话时有直接的影响力,那种影响力过大,对我们来说就会变成麻烦的阻碍。”
“阻碍……”
“公关室的电话响个不停。”近藤说,“说的内容几乎都一样——请停止追捕长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