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十月六日,星期日,市民运动场,天气晴朗。
“风太大了,真头疼。”惠子边整理弓具边说。她不时用手按住白帽,以免被风吹走。
“就看你怎么想了。如果因为刮风,大家的水准都降低,我们反而有机会。”加奈江说。她好像很确信自己不会受天气影响。
“没那回事。一流选手不会受这么点风的影响,但对边缘线上的选手来说,这风实在讨厌。”
好像只有她们俩不慌不忙,因为已习惯了比赛。虽然这是高中时代的最后机会,她们却没什么紧迫感。一年级学生就不用说了,本该轻松上阵的二年级学生看起来也很紧张。
准备好弓具后,全体队员在运动场一角做体操,之后围成一圈。我也走进她们的圈子。
“到了这份上,紧张也没用,只有尽力去射,大家要把平常训练的成果充分表现出来。”惠子说。
接下来轮到我。“在此我什么都不想说。加油!”
队员们高呼一声校名后解散。今天比赛结束之前她们不再集合,名副其实的孤军奋战开始了。
比赛以五十米和三十米射程的总分来计算成绩,两分三十秒之内射三箭算一次,五十米射十二次,三十米射十二次,总共七十二箭,满分为七百二十分。
女子组参加选拔赛的有一百多人,只有前五名能参加全国比赛。惠子去年是第七名,今年对她来说是个机会。
我坐在加奈江的弓具盒上,看着队员们以往的成绩记录本。惠子走过来说:“就看能发挥多少了。”
“昨天情况如何?”我仍盯着本子。
“还行吧,不知以老师的眼光来看会怎么样。”
她的话里隐约有责怪我的意思。这也难怪,这两三天我都没怎么参加队里的训练,放学后便立刻回家——就这样迎来了今天的比赛。
“我相信你们。”我放下记录本站起身,向主席台走去。
她能听出这句话的另一层含意吗?
比赛即将开始,主席台那边正在细心准备。记录组人员尤其谨慎,因为比分差距往往就是一两分,一点点错误都会影响全局。
这次比赛采用相互看靶的记分方式。在一般的个人比赛中,不是一人射一个靶,而是两三个人共用一个靶,所谓相互看靶,就是射同一个靶的选手相互记录得分。当然,光这样还无法公平记录,因为有时记录者和被记录者对得分的意见会不一致。比如,当箭射中靶上十分和九分的交界线时,按规则,只要稍稍碰到交界线就算较高得分,但箭的位置有时模棱两可,这时射手当然会力争较高分数,作为竞争对手的记录者则会主张较低分数。这种情况下就要请裁判查看后给出公正的分数,射手和记录者对此无反驳权。每射完两次即六支箭后,记录者把总分报给主席台的记录组,由工作人员记录在得分栏上,发布赛事的阶段成绩。
“嗨,前岛老师。”主席台帐篷里有人冲我打招呼,是R高中的井原。他又矮又胖,以前是知名射手,微黑的脸孔表情冷峻。
“听说今年清华派出的是最厉害的选手?”他们学校连续三年参加了全国比赛,他说话的语气透着自信。
我苦笑着摆摆手:“只能说是比以前略好。”
“哪里,不是有杉田惠子吗?今年她应该没问题。另外,朝仓加奈江的实力也令人期待。”说着,他靠近过来,迅速瞥了四周一圈,低声问,“有人说清华今年会弃权呢,你们的社团活动没受影响吗?”他大概是通过报纸和电视听说了凶案,但一定不知道凶手的目标是我,否则会是什么表情呢?——这么一想,他那担心的表情在我眼里显得有点滑稽。
应付完井原,我过去和组委会委员们打招呼。大家都不提比赛的事,目光灼灼地对我说:“听说你们那儿很不平静呀!”我只说了句“不太清楚”,就走开了。
比赛从九点整开始,五十米试射三箭之后开始进行第一回合。个人赛中,同一学校的选手分开参赛。我坐在加奈江后面观战。
加奈江很快射完三箭,歪着头用望远镜确定中靶的位置,不大高兴地走过来。
“九分、七分……最后一箭是六分,大概是太使劲了。”
“二十二分,还可以。”我点点头。
这时广播通报还剩三十秒。几乎所有选手都已射完。
“你看,她还是老样子……”.
顺着加奈江指的方向看去,惠子正不紧不慢地瞄最后一箭。她身边已空无一人。如果超时,射完的几箭中要被扣掉一个最高分。
“真拿她没办法。”
我正自言自语,惠子的箭呼啸而出,砰的一声插在靶上,喝彩声掌声随即响起,看样子射得不错。她吐了吐舌头,退出起射线。
十二点十分,五十米比赛结束,休息四十分钟。
女子组第一名山村道子(R高中),第二名池浦麻代(T女高)……第四名杉田惠子(清华女高)……这算是合乎期待的结果吧,惠子满意地笑着,啃着三明治。
“加奈江现在是第八名,很有希望,只要再超过三个人就行啦!”
“可我最近三十米状态不好,只能尽量不失误。惠美才不简单呢,一年级能排第十四名,可真创了我们射箭社有史以来的纪录。”
“哪有……只是侥幸,下午一定没这么好。”宫坂惠美谦虚着,声音细若蚊蚋。她最近状态很好,在比赛中竟也能保持这种水平,实在令人诧异。看她身姿柔弱,不知哪来那么坚强的意志。
进入三十米赛后,三人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但排名靠前的选手一般不会失常,所以很难指望她们三人的名次有大幅提升。
“照这样下去,顶多是第六。”到了比赛后半程,加奈江的声音也没了活力。
“如果剩下的几箭都拿十分,就能大逆转了。”
“话是这么说……对了,老师,你不去看看惠子行吗?刚才好像掉到第五名了。”
我早注意到了。原先排第五的选手对三十米赛是出了名地拿手。
“她没事。再说,我去看也帮不了什么。”
“可老师今天一直在我后面,一眼都没去看过惠子,怎么回事呢?”
“什么事也没有,别胡思乱想,专心射箭。”我的声音变严肃了,加奈江也没再说什么。
今天的我看起来大概很奇怪,但现在只能这么做。
“呀,我得换箭了。”像是要转换话题,加奈江打开箭筒拿出一支新箭。她刚才用的箭羽毛快掉了。
“好了!我会加油。”她声音响亮,说完把敞着的箭筒放在一边,往今天已去了无数次的赛场走去。
我的视线落在她的箭筒上,发现了异样的东西——我送给她的幸运箭。是我送给她的,她带着也很自然,问题在于箭上的编号。
通常,射手会把自己的箭一支支编号,以掌握箭的状态,从而在比赛中能用上最好的。我注意到的是那个编号,奇怪加奈江怎么拿着那个号的箭。为什么她会有这支箭——我想着其中的含义。也许没什么重要的意义,可我心中一阵汹涌。这支箭里有文章。这支二十八点五英寸的箭……
刹那间,我的心猛地被什么揪紧了。我呼吸困难,头痛难当。
二十八点五英寸……
心里狂风大作,我屏住呼吸,凝视着浓雾渐渐被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