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岸缓缓地转过头,继续观察众人的反应,然后用右手挡住嘴清了清嗓子,随即又把手背在身后。
“那么,”他开口说道,“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先梳理一下至今为止案件侦办的经过吧,这样会更清楚。”
说着,他走到通往地下的楼梯,指着地下室说:“您家主人宗彦先生和秘书三田理惠子被杀一案,我们起初是按照有人从外面潜入作案的方向调查,因为有疑似凶手戴过的手套掉在后门外,宗彦先生的睡-衣纽扣也是在屋外发现的,但我们竭尽全力仍没有发现任何外人潜入作案的痕迹。一个会这么不小心留下手套的凶手,却没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迹,这非常奇怪。”
“凶手会不会觉得扔掉手套也没什么风险?那个手套的确没起到什么作用啊。”胜之反驳道。
山岸神色自若地说:“从凶手的心理角度来分析,这也很奇怪。就算要扔,难道不是逃得远点再扔更安全吗?”
“……”
看到胜之无言以对,山岸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当然,我们也并未就此认定凶手就在宅子内部。只是,我们决定开始留意各位的行踪。”
留意行踪——真会说话,水穗心中暗讽。
“得到破案线索缘于偶然。”山岸微微挺起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说,“我把这支笔落在了案发现场,今早前来寻找。当时各位都在参加葬礼,宅子里只有铃枝女士。就在那时,我们发现有人进入过案发现场。”
众人的表情瞬间紧张。山岸把拿破仑肖像拼图的盒盖破损、清点拼图片数后发现多了一片等情况告诉了众人。接着,山岸冲一旁的两名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开-房间,搬回一幅巨大的拼图。骑在马上的拿破仑跃然于画面上。有人不禁赞叹了一声。
“这拼图确实不错。两千片都拼好可是个体力活儿,我叫了几个年轻人一起拼,但还是比预想中花了更多时间。”
山岸又使了个眼色,两人把拼图放到房间角落。
“那么,我们拼好后,自然就发现多出了一片。就是这片。”
山岸又拿出刚才的塑料袋:“各位请看。”他把塑料袋交给身旁的铃枝。铃枝传给众人看,袋子里装着一片蓝色的拼图。
“这片拼图上沾有宗彦先生的血迹,同时还检测出永岛先生的指纹。根据这些信息,我们认为永岛先生曾潜入音乐室,偷偷地把这片拼图放进了盒子。就此问讯他本人后,他也承认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永岛,他只是按着自己的内眼角,一动不动。
“问题在于,”山岸又提高了声音,“为什么永岛先生会这么做?还有永岛先生为什么会有这片拼图?对此,永岛先生起初是不愿回答的,但在我们的劝说下,他终于开口了。他说……”
山岸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环视众人后说道:“他说就在发现宗彦先生的尸体后,在宅子里捡到了这片拼图。大家听清楚了吗?是在宅子里捡到的,就在楼梯这里。”山岸站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说,“我们就此思考,为何沾有宗彦先生血迹的拼图会掉在宅子里?如果凶手是从外部进入,出入都走后门,不可能有东西掉在这里,自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永岛先生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所以才想把拼图放回盒子里。显然,凶手是那天晚上住在这栋宅子里的人——就在各位当中。”
山岸的声音又提高了,在客厅里回响。水穗很想挨个观察众人的表情,她知道一定有人因为山岸的话震惊不已。
“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知凶手能不能自己站出来?”山岸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看着别处问道。从他的神态里,水穗确信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接下来便是长长的凝重的沉默。山岸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但似乎等待了太久,他又长叹了口气,对众人说:“既然这样,那我接着说吧。关于这片拼图,”山岸把塑料袋举到眼前,“如刚才所说,这不是散落在案发现场的拿破仑肖像拼图的碎片。那么,这到底属于哪幅拼图呢?揭开谜底之前,我们先来想想为什么拼图上会沾有血迹。”
水穗听到此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既然这不是案发现场留下的拼图,为何会沾有宗彦的血迹?这的确令人费解。
“我们注意到永岛先生捡到拼图的地点,那附近会不会还有其他沾有宗彦先生血迹的东西呢?经过鲁米诺试剂检测,我们发现……”山岸拿起脚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里也有血液痕迹。”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藤编的垃圾桶上。没有人说话,也许大家都不明白从这里检测出血迹意味着什么。
山岸接着说:“垃圾桶里有血迹,就意味着有人往里面扔了沾有血迹的东西。那么到底扔了什么呢?而且垃圾桶里的血迹有被擦拭的痕迹,又是谁擦的呢?”
“那不就是……”胜之开了口,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那不就是凶手自己吗?”
“不,不是凶手自己。如果还需要擦拭血迹,那凶手一开始就不会把东西扔进垃圾桶里。擦掉血迹的人,是想掩盖凶手在家中这一事实的人。此人发现垃圾桶里沾有血迹的东西后,当机立断,决定把它处理掉。当然,此人当时已经知道音乐室里发生的惨剧。”
山岸踱着步子,突然站定,弯下腰盯着一个人。
“铃枝女士。”他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铃枝则垂头看着地面。“垃圾桶的血迹,是您擦的吧?能做到这些的,只有比所有人起得都早的您了。”
铃枝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摆弄着围裙。
“真的吗?你要说实话!”静香从她身后说道。
铃枝垂着头转过身,缓缓地闭上眼睛,随即又睁开双眼,看着山岸说:“您说得没错。”她的声音十分沉重,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嗯。垃圾桶里是什么?”
“是手套。”
有几个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副手套原来丢在宅子里!
“那么能不能请您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当天从您起床之后都发生了什么?”说着,山岸从餐厅拿来一把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铃枝先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边摆弄着围裙边说了起来。
那天早上,正准备打扫卫生的铃枝,看到楼梯旁的垃圾桶后大吃一惊,里面有一副沾满血的手套。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小心翼翼地下楼查看,发现音乐室的门开着。隔着门缝,她看到了更加恐怖的场景:宗彦和理惠子死在里面。铃枝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她同时冷静地思考这和垃圾桶里的手套有什么关系。由于后门还上着锁,她很快得出结论:凶手就在宅子里。
她清扫了垃圾桶,把手套扔在后门外,又把后门的锁打开。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包庇凶手。
“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我的确恨着老爷和那个秘书。比起他们,我更希望活着的各位能平安无事。”铃枝用这句话结束了她的讲述。
山岸听完她的话,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右拳抵着太阳-穴-问:“您是怎么清扫垃圾桶的?”
“用餐巾纸擦的,餐巾纸都用马桶冲走了。”
“垃圾桶里有其他东西吗?”
“没有,我没看到。”
“您说当时后门是锁着的?”
铃枝点点头。
“后门的指纹也是您擦掉的吗?”
玲枝又点点头。
山岸俯视着铃枝,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撒谎。“您还有没有做其他伪装?除了擦拭垃圾桶、扔掉手套、打开后门的锁之外。”
“还有头发……”
“头发?”
“是的……”铃枝搓着双手,缓缓说道,“老爷的手指缝里夹着几根头发,我把头发抽了出来,和餐巾纸一起冲走了。”
“您可真是……”山岸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有那些证物,案子马上就能侦破。”
“是的。可是,”她顿了一顿,“我真的希望案子不要被侦破。”
“看来您的确是这么想的。除了这些,还有别的情况吗?”
“没有了……”铃枝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我忘了还有纽扣。”
“纽扣?哦,就是那枚睡-衣上的纽扣吧?”
“是的。老爷身边掉着一枚纽扣,我为了让它看起来像是凶手扔的,就用布擦掉上面的指纹,扔在了后门外。”
宗彦姨父身边掉着纽扣?怎么可能?!水穗想道。那天半夜自己是在二楼走廊上发现纽扣的,怎么会掉在宗彦姨父的尸体旁边?铃枝在说谎!水穗掌心渗出汗。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很清楚了。”山岸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又在众人面前踱起步来,转了一圈之后拿起垃圾桶说,“正如刚才铃枝女士所说,这里面扔着沾有血迹的手套,应该是凶手扔的。但是我们推测,凶手此时除了手套还扔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永岛先生捡到的拼图。”
山岸又举起拼图,说:“凶手作案后把手套扔在这里,但发现自己不慎也带了一片拼图,应该是挂到了衣服上。凶手误以为那是案发现场拿破仑肖像拼图的一部分,就决定和手套一起扔在这里,拼图上的血应该就是这时沾上的。但不知道是凶手没扔好,还是铃枝女士拿手套时带了出来,总之这片拼图掉在了垃圾桶旁,而永岛先生在众人发现尸体后发现了它。”
一口气说完后,山岸再次环视众人。
这时胜之开口道:“可这片拼图并不是拿破仑肖像的一部分。”
山岸像是等着这句话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其实,凶手是在别的地方不小心带走了一片拼图,却误以为那是拿破仑肖像拼图的一部分。”
“要说别的拼图,不是伯父房间里的藏品,就是会客室里的鹅妈妈拼图了吧?”青江不假思索地说道。
“没错。但我们查验后发现,所有拼图都在。”
原来刚才警察就是在查这个。
“那是为什么?”静香问。
“非常简单。”山岸说,“凶手把那片拼图扔了,换了一片全新的补上,而谁能做到这一点?这么一想,答案就很明显了。”
山岸快步走到一人面前,用粗大的食指指着那个人:“凶手就是你,松崎先生。”
松崎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没有意识到已被警察指认为凶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说了一句“为什么”,声音轻得就像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山岸仿佛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似的睁大了眼睛,说,“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首先,宅子里有三幅没拼好的拼图,一幅是拿破仑肖像,一幅是鹅妈妈,还有一幅是拾穗者。我们已经知道这片拼图不是拿破仑肖像的一部分,那就该属于剩下的两幅拼图之一。但拾穗者拼图放在宗彦先生的房间里,案发前谁都不可能接触到。”
“所以就只剩下鹅妈妈拼图了……是吗?”胜之艰难地开口说。
“没错。保险起见,我们查验了这片拼图的画面,这的确是鹅妈妈拼图的一部分。准确来说,这是骑鹅老奶奶衣服的部分。那么,到底谁能接触到这幅拼图呢?我们想起案发前一天晚上,据说宗彦先生曾在会客室里拼过鹅妈妈拼图。而当时和他一起的就是——”
“就是我和……松崎。”胜之皱着眉头,看着松崎。
“是啊。您二位陪宗彦先生玩到很晚,可能某片拼图就在那时掉在了裤角之类的地方。”
“你胡说!”松崎脸色苍白地喊出了声,“就凭这个就认定我是凶手?”
“当然不止这一点。”像是故意要逼急松崎似的,山岸缓缓地说,“我们来想一想。刚才也说过,鹅妈妈拼图完好无损。明明应该少一片,却完好无损。为什么?因为凶手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重大错误。他意识到自己扔掉的那片原以为属于拿破仑肖像的拼图,其实是鹅妈妈拼图的一部分。凶手担心,一旦知道丢的那片属于哪幅拼图,怀疑范围就会一下子缩小很多。于是凶手决定偷偷地买一幅鹅妈妈拼图,来个偷梁换柱。那么,问题来了:凶手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扔掉的是鹅妈妈拼图中的一片呢?”
“就是那时!”青江喊道,“案发当天,大家都在会客室里,那时松崎先生在拼鹅妈妈拼图!”
水穗也想起来了,在胜之等人商量今后的安排时,松崎在房间一角拼着拼图。
“松崎先生就是那时发现拼图少了一片,也意识到那正是自己扔掉的。于是您就想,至少不能让别人知道拼图少了一片,便故意装作没站稳,把拼图掉在了地上。”
“那么,那时候……”和花子忍不住开了口。看来她也回忆起案发当天松崎弄乱鹅妈妈拼图的情景。
“不,那是碰巧……”
“您想说是碰巧弄掉的?”山岸接过松崎的话说。
“是……”松崎小声道。
山岸瞪大双眼,粗大的手指点着松崎的胸口,说:“那我问您,您是否记得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也在场,可记得很清楚。您一边捡拾掉在地上的拼图,一边说‘本来刚刚拼好……实在可惜’。那时拼图应该已经缺了一片,您又是怎么拼好的呢?”
松崎紧咬嘴唇,青筋暴突的额头边流下一滴汗,紧握的双拳在腿上微微地颤-抖着。
“拼图绝对不可能拼好,一定会有一处空白。您却说拼好了,为什么?”
“……”
“反过来说,正因为您一直拼到了最后,才能发现少了一片,不是吗?”
“……”
“您就认输吧,无路可逃了。”山岸严厉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松崎双手抱头,-呻-吟一般说道:“我……我是正当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