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本应该感觉严肃,却觉得滑稽,里山奈美一时无法立刻作出判断。要是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的直觉,倒是明显感觉蹊跷。不过看着这间狭长幽暗的房间里,背靠着墙相对正襟危坐的十个男女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怀疑。奈美心想要是骗局,得有出奇的控制力,还得每个人都演技了得。
奈美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风,不仅是因为房间阴暗,还因为窗户大开着。虽然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但是今天天气很凉。不过听说在这个房间进行“送念”活动的时候,都要开着窗户,因为这样可以除去灵魂和心灵上的污垢。
“那么我们开始了!”说话的是坐在上座位置的一个男人,名叫连崎至光——这自然也不是本名。介绍手册上说,这是某个晚上有位圣人立于他的床前授予他的名字。
“真是不好意思,特意召集大家来,不过是因为有件必须要和大家确认的事。”连崎语气缓和地说。他的个人资料显示——此人今年五十五岁,是个瘦瘦的光头,一身白色法衣是他的标识。
连崎的目光转向坐在最后方的奈美,“是《TRY周刊》的记者吧?不好意思啊,原本想要给你们介绍信徒的修行情况,结果却变成这样了……”
“没关系,”奈美摆着手,“这也可以给我们提供素材,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连崎点着头,眉宇间显露忧愁,“原本这样的事我们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这可是教团的耻辱啊!不过只向外界展示我们好的一面,也无法让人们真正了解我们。人是会犯错的,这是没办法的事,重要的是知不知道悔改、心灵能不能得以净化——希望你们今天能够了解的是我们教团具有自我净化功能。”
奈美深深地低头行礼,身旁的摄影师田中也同样低头行礼。
真是意想不到的有趣开场,奈美心里高兴起来,看来出什么事了。
连崎挺直了后背,脸色更不好看了,“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发现了重大问题。我原本相信我们‘苦爱会’是坚若磐石的,但是很遗憾地发现并非如此。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虽然还身受‘苦爱会’的照拂,但心中已经背叛了我们……”
话到这里,原本只是有些紧张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异样,好几个人都不由地调整了坐姿。
“这是非常遗憾的事,”连崎说,“我们的目标是净化心灵,生病以及人际关系紧张的人多半是内心有因。在长年的生活中,人们的心灵会积攒大量污垢,从而引发祸事,所以我们教团的理念就是通过清除内心污垢使大部分人获得幸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干部当中还有人的心灵尚未得到净化,这是教团不成熟,甚至说是我自身不成熟所导致的。”
“大师,您不能这么说!”坐得离连崎最近的男人说,他看上去年岁稍长,在“苦爱会”里人人都叫连崎为大师,“要是有这样的人,这也是因为这个人自身的堕落,绝不是大师的过错!”
“不是,这是因为我的不成熟,所以我应该做的是拯救这个人——我这就要实施救济!”
“这么说,您知道背叛我们的罪人是谁了?”
听到弟子的话,连崎的表情和缓下来,“请不要使用罪人这样的说法,我们都是自家人,这个人只不过是内心净化得不够纯粹而已。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的人!”
他的目光看向坐着的人们,“第五部长,请到我面前来!”
被叫到名字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胖胖男士,看上去年过四十。他的眼神闪烁,表情紧张,“是……叫我吗?”
“对,是你!”
“怎么……是我?”
“我马上会告诉你理由。你先过来!”
被叫做第五部长的男人,一脸迷惑与不安,提心吊胆地站了起来,走到连崎面前,正襟危坐。
听说“苦爱会”有十位干部,他们在连崎之下负责组织运营,今天在场的正是这十个人。其余的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第五部长,看来他被点名完全出乎大家意料。
被连崎叫做第五部长的人,是个表情和声音都很温和的人。
“这里是净化灵魂的地方,所谓净化也包括全部坦白。你要是有什么隐情,就请直接说清吧!请你将内心的污垢吐出来!”
第五部长焦虑地摇着头,“我……没有什么隐情……是说我背叛大师吗?这是不可能的,绝没有!我是清白的!”
“是吗?那就在我面前展现你的清白吧!难道说是我的灵魂受到了污染?”
“不是,不是这样的……估计是误会……”
“是吗?那就再次问问你的内心吧!”
连崎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冥想一样闭上了眼睛,然后缓慢地举起双手,用手心朝向第五部长。
奈美正在好奇他想要做什么,第五部长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原本坐得好好的,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连崎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怎么样?感受到灵魂的污垢了吗?”
第五部长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身体,脸上满是惊恐。
“怎么样?”连崎再次问他。
第五部长颤抖着将脸转向一旁,“我的确感受到了,不过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背叛大师!”
连崎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几秒钟后,第五部长呻吟着,在榻榻米上打滚。
“看来还有残留的邪恶灵魂作祟!”连崎停下手说,“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能做第五部长?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作恶之心?”
“不是的!是误会!请相信我!”第五部长几乎喘不上气来,一脸恐惧。
这演技也太好了——奈美冷静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难道这是连崎为了展示自己超自然能力的表演?这肯定是因为有杂志来采访而急忙准备的,虽说第五部长的演技算得上逼真,但要是这么写稿子的话就会有愚弄读者之嫌——不对,写之前就会被总编骂的。
不过,这出滑稽戏要怎么收场呢?作壁上观的奈美开始担心起来——要是第五部长不认罪的话就变成了连崎能力不足,要是认罪的话,第五部长会被追究或降职,还是这人原本就不是什么第五部长,而是从哪里抓来充数的?
要是这样的话就好理解了,奈美心想,估计这个人是个演员。若非专业人士的话,这个戏就演不下去了。
其他人会怎样呢?奈美环视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惊恐的表情,都在不停地看着第五部长和连崎,表情却不像是演出来的——难道所有人都是演员吗?虽说这个想法有点儿过了,但也有这种可能性。
“这是最后的机会,”连崎说,“你认罪吗?”
而第五部长依然蜷着身体,蹲在那里,一言不发。
连崎轻轻地摇头,闭上了眼睛,双手朝向这个胖男人。
“啊啊!”第五部长发出野兽般的叫声跳了起来,直冲向窗户。奈美身旁的摄影师田中按下了快门。
谁都来不及阻止,第五部长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跳了出去——这可是五楼!
2
虽然听间宫解释了一遍,但草薙还是不太明白事情的经过。问东问西之后,好不容易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可还是有不解之处。
“股长,”草薙说,“这个算是案件吗?”
间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回答:“应该是案件吧!有人死了。”
“这个我明白,不过……这是我们警视厅搜查一课负责的案件吗?”
“就听到的情况而言,应该是我们负责的案件。有人死了,还有人自首说是自己杀的。听说人是从五楼掉下来的。”
“故意的吗?”
“不是故意的,听说是用意念,意念的力量。”
草薙用手指按着右边的太阳穴,有些头疼。
“股长,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很认真!”
草薙抬头望天,慢慢地摇着头。
间宫看着四周,探出身子,“不用担心,课长、理事官(1)都不想为本案建立侦查本部。辖区警察署的现场勘查结果也没有什么疑点,应该不用我们出马。”
“那为什么只有我还必须到辖区警察署去一趟?”
“他们哭求着帮忙啊!听说这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案件。虽然嫌疑犯有名有姓的,却不知道要怎样调查才好,因此他们跟科长说,听说警视厅搜查一课里有警察对这类案件有经验,特别要求帮忙。”
“等一下!这种警察说的是我吗?”
“还有别人吗?内海还嫩着呢!”
草薙垂头丧气,身体也好像有气无力的。
间宫站了起来,把手放在草薙肩上,“干吗无精打采的?要是解决了不是很棒吗?你一定会大受欢迎的,给辖区的同事们露一手!”
草薙觉得自己都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含糊地答了声“好”。
警视厅从宗教法人组织“苦爱会”那里得知有信徒从建筑物高层跳下的消息,是今天上午十点多的事。虽然信徒被送到医院,但很快就确认死亡,死因是脑损伤。从五楼的窗户跳下坠落在柏油停车场上,这种情况很难生还。
辖区警察署很快就派出了侦查员,听取了在场相关各方的说法。但听到最先调查的教祖连崎至光的话,真是意想不到,因为连崎说是自己使用了意念的力量使得信徒跳楼——这让东京西部角落的小警察署觉得匪夷所思。
从间宫那里拿到的资料显示,“苦爱会”是个成立还不到五年的新兴教团组织,然而信徒增长迅速,增长的动力来自教祖连崎至光的特殊能力。他原本是位按摩师,三十五岁时开始研究气功,四十多岁时开始进行外气功诊疗,全国的患者都因其疗效慕名而来,不过那时还称不上是宗教活动。改称“苦爱会”之后又自称教祖,都是为了增加宗教色彩。该教团为了增加信徒数量还出版图书、组织演讲等,举办多种活动。
这种类型的团体原本就容易使信徒感觉受骗而投诉,不过这个教团还没有,也没有和当地居民产生摩擦——这次是该教团第一次发生丑闻。
草薙一到辖区警察署,果然备受欢迎。
“你来帮忙真是太好了!这个案件是第一次啊!我们都搞不懂是他杀、自杀,还是意外啊!真是太困惑了!有专家来我们就放心啦!”长着一张扁平脸的刑事课长高兴地说。
“我可不是什么专家啊,不过是有个物理学专家的朋友罢了……”
“哪里哪里!这点就很重要!我们这些家伙必须要向你学习哪!”刑事课长爽朗地大笑着,“那就拜托你们啦!”他跟下属们说完几句话就走了,感觉像是要避开此事。
藤冈是个看上去人很好的小个子男人,是这个案件的实际责任人。他对草薙郑重地低头行礼,“请多关照!”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草薙先给他打了预防针,“听说有疑犯了?”
“现在正在审讯室。您要马上去看看吗?”
“是呀,我先去看看吧!”
正在审讯室里安静地等待的是个身着白色法衣的男人,肤色稍黑,光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像是个修行很久的僧侣。
草薙在他对面坐下,男人张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地低头。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草薙。要怎么称呼您呢?”
从藤冈那里拿来的资料显示,这个人的本名叫做石本一雄,职业是“苦爱会教祖”。
“叫我连崎,我已经抛弃了以前的名字。”连崎平静地回答。
“那么连崎先生,请把您所做的一切详细地说一遍——我说的是干部会议中发生的事情。”
“好。因为一件一定要确认的事,所以召开了临时干部会议。”
原来他想确认的是和教团资产相关的事。内部调查结果显示,有大量金钱用途不明。受到怀疑的是担任经理的第五部长中上正和,想要听他说实话,使用的方法是连崎向中上的心灵输送意念,唤起他的良心。连崎的解释是如果心灵得以净化,人是不会撒谎的。
“不过,是我考虑不足,我太想快点查明真相,结果将他逼入绝境。他无法忍受心灵之痛,就做了那样的事……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人,所以才来自首。”连崎脸上显出苦闷的表情,直直地看着草薙。
草薙握起双手,目光落在手边的资料上。连崎说的和自己从间宫那里听到的内容完全一样。尽管是听到本人亲口所言,但还是感觉无法相信。
“您说的是输送意念吧?向受害者的内心输送意念。具体而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强烈地输送意念。那时我想要用意念净化第五部长的心灵……”
“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我就是这样向着对方的胸口举起双手,手心向着对方,闭上眼睛。”连崎做了这个动作,很快就放下了手。
草薙又开始觉得轻微头疼,但小心地不表现出来。
“您还能重复刚才说的那种动作吗?就是向撒谎的人的心灵输送意念,让他们吐露真相。”
连崎重重地点头,“当然可以,这可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事。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满怀烦恼的人士前来拜访。我的工作就是用这种方式向这样的人的心灵输送意念,净化他们,让他们不再烦恼。”
“原来如此。那这个仪式的核心是?”
“不是仪式,我不是说了是‘送念’吗?写的话是‘输送’的‘送’、‘意念’的‘念’。”连崎不快地答道。
“是‘送念’?那好,那么在‘送念’的时候,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连崎摇着头,“经常有人受到感化,大叫大哭,但是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我平时都是想着拯救人的心灵输送意念的。这次我发力的时候掺杂了对第五部长行为不端的愤恨,这才导致过度输送……总之,我对他的家属以及相关各位感到万分抱歉。”
草薙无法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输送意念能否让人的心灵动摇?不过发生了案件倒是真的。
“我有一个请求,”草薙说,“您能对我‘送念’吗?”
连崎睁大了眼睛,“是在这里吗?”
“是的。不行吗?”
连崎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一笑,“我懂了。那就试试吧!”
“我要怎么做呢?”
“您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放松身体就好。”
草薙按照他说的做,连崎像刚才一样对着草薙举起双手,手心对着草薙,闭上了眼睛。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草薙感觉大概有十秒钟。
连崎很快张开了眼睛,“有什么感觉?”
草薙摇着头,“我没什么特别感觉。”
“是吧?你知道这是输送意念。你没有希望我帮忙,所以我只是试试看。这样的人是感受不到我的意念的。你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说着连崎微笑起来。
3
“这听起来跟物理学完全没有关系呀!”汤川把胳膊肘架在椅子把手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毫无兴趣地说完便伸手去拿桌子上放的马克杯。
“果不其然!”草薙也喝着速溶咖啡。
这里是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第十三研究室,草薙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就“苦爱会”案件听听身为物理学家朋友的意见。
“这很明显是心理学领域吧?近似暗示、安慰剂效果。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大概也和催眠术什么的有关系。”
“鉴识课(2)的同事也这么说,不过他们也说不太了解这方面的具体情况……”
见多识广的鉴识课员这么解释:有些宗教活动中,会出现控制信徒意志的情形,就是会出现信徒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冲动地进行自虐的行为,估计这次的案件也是这种情况。
“拯救信众——这难道不是宗教的原本之意吗?对了,那个教祖先生怎么样了?被当做杀人犯逮捕了吗?”
草薙摇着头,放下了杯子。
“没有逮捕的理由,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受害者啊!他所做的不过是闭着眼睛用双手相对而已,这要怎么用杀人罪问罪呢?连拘留的理由都没有,所以就请他尽快回去了。”
“目击者只有信徒们吧?真的没有出手吗?不是信徒为了保护教祖一起商量好了吧?”
“我也想过有这种可能,所以去看了现场,也见了案件发生时的在场人士。”“苦爱会”的本部在城郊的小山里,被藤冈带到现场的草薙,看到建筑的设计时很是吃惊——这栋五层方形建筑的墙面上画着连崎大大的坐禅像,当然要比本人好看很多。
这栋建筑里,一层是道场,二层到四层是干部信徒的住所,五层的一部分是连崎的住所,剩下的是被叫做“净化间”——连崎用来发挥意念力的地方,案件就发生在“净化间”里。
除了比周围高出五十厘米的好像讲坛一样的上座之外,这是个普通的方形房间,也没有家具、日常用品什么的。要说唯一的装饰,是上座的墙上有个类似雪花结晶体的标记,在这栋楼随处可见这个标记——听说叫做“苦爱之星”,是连崎的守护神。
为他们做向导的是一位姓真岛的稍稍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担任第一部长,据说是连崎的大弟子。
“听说大师很快被释放,我们真是放心了。当他说要自首的时候,我们都曾劝阻他。虽说是因为大师输送意念,但第五部长跳楼是为了摆脱心灵之痛,所以可以说是自己选择的方式,这应该是自杀吧?大师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说是因为自己太过愤怒而忘记控制自己的力量,等同于自己杀了人。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们都担心要是这样的人被抓了起来可怎么办!真是衷心感谢警方最后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看着他恭敬地行礼道谢,草薙却变得心情不佳,心想这是在糊弄谁啊。
草薙见了包括真岛在内的案发时在场的全部九位干部,他们的证词中也没有矛盾或者可疑之处。虽然每个人对于受害者发狂的描述多少有些区别,但这也是很自然的。
他们也都对案件本身表示震惊。
“虽然我知道大师的能力,但是真没想到能到那种程度,”被叫做第六部长的中年女性一脸畏惧,“我也常常接受大师的意念输送,但从没有那么痛苦的经历,我所感受的只是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不过那时,大师的确和平时不一样,我觉得他的表情可怕、输送意念的姿势也充满了力量。第五部长从窗户跳楼之后,他的反应也是‘糟了!我做得过分了!’一副很后悔的样子……”
“那时他就立刻自首了?”
“是的,不过第一部长与第二部长和大师说不管怎样和夫人商量一下吧,将大师带到了隔壁房间。听说在警察到来之前,四位都在一起商量,但是大师坚持自首。”
草薙也见过了连崎的妻子,是位叫佐代子的小个子女人,容貌端庄,给人感觉很朴实。虽然她也是信徒,但听说连崎立下了家属不能担任干部的规矩。
“真是做了件很对不起大家的事,我虽然也觉得很难理解,但大师决定自首,我只能接受他的决定。他回来之后,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答草薙问题时,她的声音小到勉强能听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问题,她讲话时不断地点着头。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故意打了个大哈欠,“这些证词只能算盲目听信吧?要这都算数,你们就没有可以抓的凶手了!”
“请听我说完!案件现场有非信徒,我也听了他们的证词。”
“非信徒?”
“是周刊杂志的记者和摄影师,听说正好来采访。”
《TRY周刊》的记者叫里山奈美,年龄三十岁左右,是个留着男孩般短发、不化妆的女性。
“我们原计划要采访‘苦爱会’的骗术,”在银座的一家咖啡店里,里山奈美的表情好像期待有什么恶作剧发生一样,“我们编辑部先是收到了读者的匿名来信,才知道这个最近信徒迅速增加的‘苦爱会’。来信里面写因为家人陆续成为信徒将财产贡献给教团,结果造成整个家庭分崩离析。我们稍稍调查了一下,发现的确有蹊跷的传言——比如强制入会、将上了年纪的信徒的财产以布施方式上缴到教团、让信徒以高价买‘开光壶’等等。不过这些事情在各个宗教团体不都是大同小异吗?我们在考虑是不是需要专门出篇报道。”
而改变她想法的是信徒们的话。
“我们采访了十多个信徒,他们首先是相信连崎至光的,虽说这对信徒而言理所当然,不过我们发现与其说是盲目相信还不如说他们是确信,每个人都反复说大师的能力是真的,‘你最好也接受意念输送试试’。因为不知道连崎到底怎么能够这样捕获人心,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因此想要直接采访教祖。”
听里山奈美说,教团最初拒绝了采访,理由是只有信徒才能进“送念”的场所。不过,过了几天,“苦爱会”又说可以采访信徒修行的情况。里山觉得要是看不到连崎“送念”的场面采访也没有意义,不管怎样先去看看,于是带着摄影师去了,但是到了之后发现道场里并没有信徒,问了干部才知道,因在“净化间”召开干部的临时会议而暂停了信徒的修行活动。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于是里山要求列席会议,干部们虽面露难色,但是据说得到了连崎的同意,所以他们得以目睹了案件的发生。
里山奈美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是真的,最初我也觉得只是为了我们而准备的表演,那个第五部长感觉痛苦时,我也觉得不过是演技逼真而悠闲地观望着。可是……”里山摇着头,“没错,是真的!连崎至光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他,第五部长就大叫着发起狂来,我一直仔细地看着确实如此,连崎至光一直在上座上打坐,站都没站起来,这样就使第五部长从窗户跳楼,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关于这个案件的内容请看本刊最新的报道,敬请期待哦!”分别时里山奈美兴奋地说。
“我也问了摄影师,说的内容大体一致,也让我看了当时拍摄的照片,女记者的确没有撒谎,也没有夸张。”草薙看着空了的马克杯杯底总结道。
汤川站在水槽旁,冲着第二杯速溶咖啡,一边用汤匙搅着咖啡一边回头说:“光听你刚讲的一切,的确是没有问题,要是简单地以追查挪用公款立案是很勉强,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吧!”
“的确如此!我也认为这不是物理学的问题,”草薙说,“那打扰了!”说完站起身。
“不过,也不知道这个教祖是不是幕后主使?我觉得这个人运气有点太好了!”
“怎么说?”
“难道不是吗?就像刚才说的,要是案发时只有信徒在场,警察也不会相信。而且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认为受害者是被人推下楼的。要是这样的话,教团就会有损名声,没处理好的话,还可能含冤被抓。”
“这个我也想过,这个时机有点好过头了,难道说周刊杂志的记者、摄影师也有参与?”
“不过,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草薙仰起脸,“无论记者还是摄影师在这次采访之前和‘苦爱会’都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利害冲突,可以说共犯的可能性为零。”
“这么说,”汤川拿着马克杯坐在椅子里,“不用说我,连你也不用管了。”
“看来是这样。”草薙轻轻地摆了摆手,向门外走去。
4
虽然是同样的房间,但因为在房间中央坐着,气氛感觉完全不一样。整个事件也许只有一个人受到了影响,案发时十位干部在房间两侧依墙而坐。
里山奈美又一次来到“苦爱会”本部,当然是为了再次采访。
之前的采访得到了总编的表扬,在昨天发刊的《TRY周刊》中,她写的报道占了很大篇幅,标题是《无接触使人动新宗教教祖释放出惊人能量》,原本用的《无接触致人跳楼丧命》在校对期间被换掉了。这个标题有“请看续集”的意思,估计是考虑到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避免了和“苦爱会”交恶。
听到轻微的声音,房间前部的拉门被打开了。和上次一样,穿着白色法衣的连崎至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连崎对着上座上方装饰的“苦爱之星”行礼之后,面向奈美盘腿坐下。
“我看到周刊上的报道了,是您写的吧?”
奈美不禁耸了耸肩,“您感觉有何不妥?”
“没有,”连崎摇着头,“我觉得写得很好,很有现场感。不过今后能不能不要再用我以前的名字?而且关于我的经历请以我们教团介绍手册上的内容为准。”
“啊,不好意思,以后我会注意的。”奈美几次低头致歉。
“周刊的销量如何?”
“嗯,托您的福卖得不错。”
“是吗?到我们这里来咨询的人也很多。真是讽刺,不是踏踏实实地进行传教活动,而是借助教祖的过失让教团出名。”连崎悄然低垂眼帘。
“您说过失?我认为是第五部长中上正和不好。”
“不,不!”连崎摇着头,“虽说他的确犯了错,不过也不至于要杀之而后快。我当然没有想过要杀了他,但是考虑到自己的意念力,更应该手下留情。既然是自己太过愤怒没有控制住,我作为教祖是不合格的,也没有继续维持这个组织的资格,应该立刻解散教团。”
奈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您是要解散教团吗?”
“我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弟子们都哭着劝阻。他们说自己的心灵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净化,还需要我的意念力量,被他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好回答。我去警局自首结果却被放回来了,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说着连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他正因为自己用力过度而感到苦恼得无法自拔,奈美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那个……”奈美诚惶诚恐地开了口,“今天我来是有个请求,能请您向我展示一下您的意念力吗?”
连崎惊讶地皱起了眉,“说起来前几天你应当见识过了,所以才能写出那篇报道吧?”
“不过,不是只看,我想用自己的身体感受一下。啊!也许不是身体而是心灵。”
连崎苦笑着,“在警局也被警察这样要求过,说是想要感受这种力量。”
“那么您做了吗?”
“我不能在审讯室里做这么神圣的事,而且对方只是出于兴趣说说,我觉得拒绝也很麻烦就做了做样子,警察不满地说自己什么都没感受到。”
“我并不是出于兴趣说说而已,纯粹只是想要感受那种力量,这样我自身也许会发生什么变化,拜托了!”奈美双手扶地,低头行大礼。
只听到连崎一声叹息,“请抬起头来!”
奈美抬头,看见他温柔地微笑着,“我知道了,你和那个警察不一样。那么我就稍稍发力让你感受吧!能请你打开身后的窗户吗?”
“好的。”奈美答应着起身,她打开窗户,能俯瞰到城市的街景,微凉的风吹了进来。
奈美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好。
“请稍稍挺直后背,不过尽量全身放松!”
奈美按照他说的做,连崎严肃地将双手举起朝向她并闭上了眼睛,不过几秒后就张开了眼,微笑着说,“看来你的烦恼很多啊!你知道很多谎言和秘密。”
“啊,被您看出来了!”
“不过,你也没办法。空气净化器释放的是干净的空气,而当中的滤芯却渐渐变脏了。和这个原理一样,人活着活着,自己的内心也会留下污垢,将心灵变得干净些正是本教团的目的。”
连崎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请像刚才那样坐好。”
奈美挺直了背,双肩放松。连崎像刚才那样双手朝向她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之后,奈美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暖流包裹着,她太过吃惊以致发出了轻轻的叫声,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好好坐着。
连崎睁开眼睛,放下双手,“你感受到了吧!”
奈美不断地点着头,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感……感受到了,的确感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气,身体变得暖和起来。”
连崎点着头,“你感受到了意念的力量,你的心也会因此得到些许净化。”
奈美突然有种无法诉说的感动,眼泪不由地流了出来。
“谢谢您!”奈美深深地低头行礼。
5
因为间宫说想要看看报道,所以草薙就带了杂志到他的座位上,是昨天发售的《TRY周刊》。间宫戴上老花眼镜刚开始看,很快就哼了一声把杂志放在桌子上。
“这也太奉承连崎至光了吧!简直把他当做有超能力的人!”
“这个标题有连续报道的意思吧!”草薙说,“文章最后让人无法不关注这个教团,估计近期计划出第二次报道。”
“是啊!其实怎么都无所谓,”间宫指着杂志上的照片,“这照片拍得好!单看这照片的确是谁都没有碰受害者,是他自己跳出窗户的。”
“是呀。”
正如间宫所说,中上正和感觉像是在逃离什么一样背过脸去,而且双手都摆出了保护自己身体的姿势,一溜烟儿地向着窗户奔去——在草薙向摄影师田中取证时就看到过这张照片。
“听说辖区将这个案件当自杀处理了。”
“是的,因自己挪用公款被发现,心慌意乱之下冲动跳楼——听说是这么定案的。”
“这样啊!对你也好啊,没有卷入麻烦。”
“这……虽说是这样……”草薙拿起周刊杂志,顺手卷了起来。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倒也说不上……股长您上网了吗?”
间宫突然皱起了眉,“互联网吗?那个我不行,完全不对我的路。”
“这样啊……实际上从昨天起关于‘苦爱会’的搜索量就突然激增,很显然是因为这篇报道引发了社会的关注。”
间宫锐利地抬眼看着他,“你觉得周刊杂志也参与进去了?是为了宣传教团而制造的案子?故意让信徒自杀?”
“也不是……”
间宫重重地摆着手,“是我说了怪想法,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快点摆脱这么麻烦的案子!好吧?”
“明白了!”说着草薙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不一会儿,手机就响了,草薙一看是辖区警察藤冈打来的,前几天给了他电话号码。
他说关于这个案件有很重要的事想面谈,两人就约好了晚上见。
见面的地方是个叫“虎之门”的小酒馆,这里有单独的包间,讲话方便。
藤冈已经先到了,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
“特意叫您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在点了鲜啤和一些饭菜之后,藤冈低头行礼说。
“没关系,你说有重要内容?”
藤冈回答:“是的。”说着把身子稍稍向前探了过来,“其实是有人告密。”
“告密?”
“是匿名电话,一个男人打过来说是‘苦爱会’的信徒,他说盗用教团资金的不是中上而是其他干部,当然中上作为管理者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也在某种程度上参与其中,但他最多不过是被利用,而主犯另有他人。”
“主犯是谁?”
藤冈的声音更低了,“是第一部长和第二部长。”
“第一部长是叫真岛的那个人吧!第二部长是……”
“是叫做守屋的男人,守屋肇。”
“等一下!告密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他说是从中上那里听到的,听说是中上对真岛和守屋相当不满,最近那两个人要中上做的事也越来越过分,所以才说了出来。”
“这种事要是跟连崎教祖讲不是会好些吗?”
“问题就在这里,听说连崎注意到了两个人的行为。按照告密者的说法,是连崎注意到了但装作没看见。真岛和守屋两个人是‘苦爱会’成立时的开山弟子,听说是他们在幕后鼓动当时还是气功师的连崎建立教团的,所以就算连崎本人也无法对他们态度强硬。因为知道这层关系,中上就没有找连崎直接说明情况,而是打算脱离‘苦爱会’。”
“脱离?是说离开教团吗?”
“是去别的宗教团体。”
“别的?”
草薙问时,店员拿了鲜啤进来,不过两人没有碰杯喝酒的兴致,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您知道‘守护光明’吗?”
“啊,听说过。”
“是成立了十几年的宗教团体,虽然也是一个蹊跷的团体,但也在召集会员,而且和‘苦爱会’的活动范围有重合,这些年来两者有争夺会员的情况。听说中上想要离开‘苦爱会’去那边。”
草薙摇着头,“这也太没有节操了,信仰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
“对他们来说,宗教是一种生意,只要能赚到钱,换教义什么的都不算什么。这位告密者还说,中上已经和‘守护光明’谈过了,已经到了随时离开‘苦爱会’的阶段了,而且到时候还会像带礼物一样带一些信徒过去。”
“这样啊,还真是有这种事啊!”
因为上菜,他们的谈话中断了一会儿。
“您看《TRY周刊》了吗?”店员离开之后,藤冈问。
“看了,内容和证词一样的。”
“您不觉得奇怪吗?报道里写,连崎一句都没有提侵占资金的事,而只是责备中上背叛自己。”
“的确是这样……”
“连崎说的背叛,不是侵占资金而是转投‘守护光明’,这种行为是为了让其他的干部和信徒知道自己决不允许背叛,或者说杀鸡给猴看。不过这样公布于众的话,会影响教团声誉,所以才将侵占资金的罪名转嫁到中上身上——我的推理听起来如何?”
草薙用筷子夹起菜点头,“我觉得不错。”
“是吧?”藤冈兴奋地说,“到底不是自杀吧?”
“不过就算你说的是对的,警察还是没办法,怎么考虑杀人都不合适,因为手都没有碰到受害者啊!”
“所以我请您再商量一下,您不是对这类案件很有办法吗?您没有什么好想法吗?”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并不是我善于破这类案件。我已经和认识的物理学家聊过了,不过对方也没有帮上忙,说这不是物理学问题。”
“这样……”藤冈泄了气,“不过我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啊!”
草薙强忍着没有把“我也这么觉得”说出口,他想起间宫跟自己说过的话——“快点摆脱吧”。
6
今天的第五位咨询者,是位年过六旬的男人,申请书上写的是自营职业,虽然穿戴的并不是高级品,但也不差——真岛惦记的是他丰厚的积蓄。
真岛把男人带到“净化间”,窗户依然开着,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放着坐垫。
“请在那里坐好,大师马上就过来。”
听到真岛这么说,男人紧张地在坐垫上坐好,真岛也留了下来靠墙坐。
不一会儿前面的门开了,“苦爱会”的教祖连崎至光走了进来。男人深深地低头向他行礼。
“请抬起头来!”在上座坐好的连崎说,“看来您的烦恼不少啊!”
“是的,”男人回答,“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听别人的建议买了股票,又开始做生意,但一点儿都不顺利,要是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攒下的退休金也会立刻消失的,所以我想要听听建议。”
坐在一旁的真岛听到这里不禁暗笑,看来虽然股票和生意都失败了,但退休金还在。
“我知道了,那让我来看一下!”说着连崎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手心朝向男人,不过马上就张开了眼睛,做出一脸吃惊的表情,声音也严肃起来,“果然如此!这可不行啊!”
“怎么了?”男人问道,脸上马上流露出不安。
“看来您年轻时运气不错!”连崎说。
“嗯……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男人摇着头,“也是很辛苦才得到的……”
“不只是辛苦吧?应该也有好运吧?不过忘记了而已,对不对?要是只有厄运也无法活到今天吧!”
“啊,这么说,也是有一些的……”
“问题就在这里,您以为只有自己辛苦,其实并不是,也不可能是。实际上,您一直得到你周围的人的帮助,应该是有好运的。不过因为现在的困苦,您就看不到了。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心灵上积满了污垢,这些污垢导致了现在的状况。我先把您心灵上的污垢清除掉。”
真岛在一旁听着,觉得连崎真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他先问对方是不是运气好,要是对方痛快地肯定,那就可以说是因自己疏忽大意而导致心灵被玷污——不管对方怎么回答都可以很自然地拉回到自己的表述方式里。虽然除此之外是身无所长的人,但真是很会说这种话。
“那我要怎么办呢?”男人问——能这么问,自然也是他们设计好的结果。
“那我先稍稍输送一些意念,让您的身体轻快些!”连崎又摆出了此前的“送念”姿势。
男人很快地发出了轻轻的声音,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怎么样?”连崎问。
“没什么,我只是刚刚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变热了。”
“是吧!这是因为您心灵的污垢得到了少许净化,要是继续下去的话,就应该像从前一样有好运。”
男人的目光重新闪耀起来,头几乎触及榻榻米一般深深地行礼道谢。
“又一个上钩的。”——真岛在心里念叨着,入会费加修行费总共一百二十万日元,在这个男人身上应该还能赚到更多,可以劝他买五十万日元带着“苦爱之星”标志的壶。
两只矮脚酒杯在空中相碰。
满饮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真岛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对面坐着的守屋也一脸满足的表情。
两个人正在四楼的客厅里,这个地方有时会用来招待女性信徒,今晚只有他们两个。
“哎呀!我也真没想到会进展这么顺利啊!”看着桌子上放的名单,真岛说,“就这么几天已经有五十多人入会了,单是入会费就有五千万,说起来真是让人笑得合不上嘴啊!”
守屋给自己的杯子咕咚咕咚地倒着威士忌,“我也很吃惊啊!说实话,中上死的时候我还在想这要怎么收场啊!结果一看是这样的,不仅收了场,而且事态还全都按照连崎说的发展!”
“那个家伙是挺了不起,”真岛是真心佩服,“像我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他还高兴呢!他说这难道不是有影响力的宣传吗?我回头再一想,以后要是与他为敌可就糟了。”
“而且还去自首了呢!那种情况下教祖去自首的话,的确令媒体效应更轰动,不过我当时还在怀疑能不能提升‘苦爱会’的名声。虽说不会被问罪,但是到底出了人命还是挺麻烦的啊。不过他能连这一步都计划好了,自己还没有受到负面影响。”
“没错,没有产生负面影响,”真岛举起杯子,“这是因为让全国的人都看到了教祖的能力是真的,不仅解决了麻烦的中上,还提升了教会的知名度,真是一石二鸟!《TRY周刊》还真是帮忙啊!”
自从那篇报道出来之后,其他媒体也蜂拥而至来采访,其中的几位记者都体验了连崎的魔法,每个人都毫无例外地感觉吃惊,兴奋地回去了。他们的报道使得全国掀起了“苦爱会”热潮。
“对了,那个周刊的女记者,最近天天来呢!”
听到守屋的话,真岛深深地点头认同,“看来要成为热心的信徒了,下一期也会再为教祖的能力说好话。”
守屋摇晃着身体笑着说,“这女人不错啊,身体可好着呢。你觉得怎么样?”
真岛一脸紧张地摆着手,“我不喜欢这种运动型的,你要是有意思你来吧!”
“是吗?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还有,”真岛低声问,“中上的事真的都处理好了?”
“这自然没错,虽然那个叫藤冈的警察调查来调查去的,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最后当做自杀结案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可以高枕无忧了,之后就是‘守护光明’了。中上背叛的事,这下也没有人敢效仿了。”
“那边这几年信徒一直在减少,已经到束手无策的境地了,不足为虑。这次的事件完全有利我们,正是一个逆袭他们赢得更多信徒的机会。”
“我也这么想,不过那些人怎么办?计划和中上一起走的那些家伙?”
“不用管他们,没关系的。他们知道了连崎至光的能力,早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这么说你的间谍向你报告了?”
“嗯,是的。”
真岛晃着杯子,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微笑着说:“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些信徒真是傻瓜啊!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中有告密者吧!”
“这正是信徒啊!稍一用计就中招了。”说着守屋笑得露出黄色的牙齿来。
7
草薙有个叫做百合的姐姐,百合姐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咖啡馆里读着最新一期的《TRY周刊》,上面有关于“苦爱会”的第二篇报道,这次也是由里山奈美写的。
“我有麻烦了。”百合说。
“到底什么事啊?是美砂吗?”草薙说的是她上高中的独生女。
“不是,是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谁家的?”
“就是我家一起住的老太太。”
“啊……”草薙搞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那不是老太太,是你婆婆吧?是姐夫的妈妈吧?”
“好啦!我家就这么叫,别纠缠称呼了,我是有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问我婆媳关系,我可不行啊。”
“要是跟你商量这种事,还不是对牛弹琴?不是这个啦,是我家老太太最近痴迷于怪事。”
“怪事?”
“‘苦爱会’啊!你知道的吧?”
草薙的目光落到手边的周刊杂志上。
“知道啊!最近引发了很多话题,”草薙没有提起自己负责这个案子的事,“你婆婆也信这个教?”
“是啊!被一个朋友带去参观后就深信不疑,不仅坚持自己入会,还要我和我老公也去呢!还说我们两个要不了第二个孩子就是因为心灵有污垢。”
“你们还想要个孩子?”
“现在还不想啊!我说,你知道吗?‘苦爱会’的入会费要一百万呢!虽说老太太怎么花她自己的钱是她的自由,不过我觉得她绝对是被骗了!”
“嗯,”草薙念叨着,“有可能是呀!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难道要我去说服你婆婆吗?”
“要是能被说服就好了,那估计太难为你了,你能借助那位朋友的智慧吗?”
“你说谁?哪位朋友?”
“汤川君啊,就是你羽毛球俱乐部的朋友,要是他的话,一定能证明‘苦爱会’是骗人的。”
百合知道草薙多次靠汤川帮忙破案的事情。
“我觉得挺难的,前一段我和他聊过这个事,感觉他没什么兴趣。”
“别这么说!你再和他谈一下吧!拜托啦!”
“嗯,那我下次见他的时候跟他说吧!”
“别说那么远,放下电话马上和他联系!知道了吗?快回答我!”
“真烦!知道啦!”
“拜托啦!求你帮忙啦!”百合滔滔不绝地说到草薙的耳朵疼才挂了电话。
草薙叹了口气,给汤川打电话。他还在想汤川是不是在授课,结果汤川很快接了电话。
“是草薙吧?这次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这次有些麻烦。”
草薙把百合所托的事情说了,本以为汤川会一笑了之,没想到他却说:“其实上次和你聊过之后,不知怎么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说起来,研究所里也有人谈起‘苦爱会’,学生们也在讨论这个事。出于指导他们的立场来说,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因此好好地看了上周和这周的《TRY周刊》报道。”
“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说实话现在还没什么想法,不过我想要再了解些详情。只看报道的话,感觉每一个体验者都毫无例外地感受到了连崎的意念力,感受的方式也大体一样,用我们的行话说,这叫‘再现程度高’,‘再现程度高’的现象一定有可能用科学解释。”
“明白了!那我要做些什么呢?怎么做好呢?”
“首先能不能让我见见这个周刊记者?看报道她体验到了连崎至光的意念力,我想听听当时的情况。”
汤川很少见地主动对这件事很上心。
“好的,我会尽力安排的!”说完草薙挂了电话。
两天后,草薙带着里山奈美来到了帝都大学,同行的还有摄影师田中。
“我们真是幸运,说实话我也在寻找能够用科学解释连崎大师意念力的人士,但苦于不知从何下手,正巧这时候草薙先生联系了我。”里山奈美递给汤川自己的名片兴奋地说。
“那就好,请坐。不过这里有点乱,我正在冲咖啡。”
“没关系,我们就不喝了,我们还是先聊聊吧!”里山奈美拿出纸笔和录音笔。
汤川一脸困惑地看着草薙,叹了口气,“我还是先拒绝你的采访吧,我也无法解释连崎的意念能力,所以才想要见你,希望再听听详情。”
“详情已经全部写在报道里了。”
“我已经看过了,不过使用了太多定性的描述,对我没什么参考价值,我希望了解更多定量的内容。”
好像没听懂什么意思,里山奈美表情很奇怪。
汤川站在黑板前,用粉笔画了一个长方形。
“首先请你告诉我房间的大小,听说是里面没有家具的房间,大概有多宽?长度大概有几米?”
汤川仔细问了上座的高度、天井的高度、墙壁的颜色、事件发生时人的位置等,里山奈美根据记忆回答着,摄影师田中不时从旁补充。
最让汤川感到困惑的是听到连崎至光输送意念时开着房间后方窗户的事。
“开窗?为什么?”
“为了排出心灵的污垢,”里山奈美确定地回答,“接受大师意念时,污垢就能从身体里排出去,要是关着窗就会马上回到人的体内,所以要事先打开窗。”
“污垢啊……”汤川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看着黑板。
“心灵真的得到净化了呢!接受意念力时我真的感到自己发生了变化。”里山奈美充满感情地强调。
“里山小姐,”草薙问她,“你不是只接受过一次意念力吗?”
她马上看向草薙,有些炫耀地扬起脸说,“为了感谢我向世人正确地宣传教团,大师认定我是特别会员免收入会费,我已经是信徒了。”
“啊?”草薙和汤川对视了一下。
“你报道中说,能感受到被温暖的气流包围。”汤川说。
“是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能感觉到体温噗地一下上升。”
“地板下也许装有暖风机吧?”草薙突发奇想地说。
里山奈美马上斜了他一眼,“不是这种伎俩。”
“嗯,要是暖风机不会是这个样子。”汤川冷静地说。
“就是呀!”里山奈美恢复了笑容,“信徒们说这是比气功更高级的东西。”
“气功是中国的健康疗法吧?”
“是的,大师此前是做治疗的气功师,我认为是他的能力提升了,才达到了今天的程度。”
草薙看着汤川,“气功是这样的吗?”
“气功师修炼到高深级别之后,的确可以不用手直接碰触,就能让人感受到发热,另外一种说法是可以从手心里发射出远红外线,不过不知道是否经过科学证明。”
“我认为大师已经达到了比这还要高深的境界。”
“远红外线……”汤川闷闷不乐的,“可这也不至于使人跳窗……”
“感觉那个人被什么追赶着……”摄影师田中突然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汤川问。
“我感觉与其说那时中上是自己跳窗的,还不如说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时冲动跳窗的。着火时,不是有人跳窗吗?就是那种感觉。”
汤川念叨着“着火”,开始思考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动不动。
“那个……”里山奈美欲言又止。
汤川突然放下双手,看着草薙,“你在审讯室里接受连崎的意念时,不是说什么都没感受到吗?”
“是啊,他说内心没有求助想法的人是无法接受意念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里山奈美说,“我听大师说过,他说您觉得输送意念不过是表演,在审讯室里是不能做这么神圣的事的。”
“就是说这个仪式只能在这个房间里举行……”汤川指着黑板上画的图。
“是的,只能在‘净化间’里进行。”
“原来如此。”汤川点着头,看着里山奈美。
“这到底还是需要科学层面的证明,能否借助《TRY周刊》的采访,帮助我进行调查呢?”
“啊,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那就好!”汤川打了个响指,“我这边准备测量机器、工作人员,能够确保几个学生的时间。”汤川神采奕奕地说。
“那个……不行……这可不行!”里山奈美摆着双手。
“不行?为什么?”
“您说的是科学调查吧?我们编辑部内部也讨论过这种方法,也和教团提出过要求,不过被拒绝了。”
“为什么?”
“他们说不是这么回事,大师触动人的心灵,这和科学无法解读人心一样,是不能测量的力量,就算这么做也没有意义,而且在成群的非教徒中间,原本就感受不到意念,之前我说过我一直在试图寻找可以进行科学解释的人,也是因为没有办法进行实际的调查而无法成行。”
听到她的解释,汤川面露难色。他在椅子上坐下,再度陷入沉思。
8
奈美的手心里都是汗,虽然心里为这么做到底好不好而感到不安,又因为用没想到的方法开始调查而激动着。
她来到了“苦爱会”的总部,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有汤川。
“虽然只是听说,看来发展得相当好啊!家具、日用品都是奢侈品。”看着室内的装饰,汤川悠闲地说。
这里的墙上挂着大幅画作,置物架上放着价值不菲的陶艺古董,桌子是大理石的,沙发是真皮的——奈美第一次来这个接待室时也很吃惊。
“听说都是捐赠的物品,是信徒因大师而得救送来的谢礼。”
“沙发、桌子也是吗?”
“家具应该不是。”
汤川站了起来,走近放陶艺品的置物架,轻轻地拿起陶艺品,仔细地观赏着——奈美冷冷地看着,心想可不要打碎了。
门开了,第一部长真岛走了进来,“久等了!”他对着奈美微笑着,却警惕地看着汤川。
汤川回到奈美的身旁。
“真岛先生,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总编辑。总编辑,这是‘苦爱会’的第一部长真岛先生。”
“我是横田。”汤川说着递给真岛名片,名片是从真正的总编辑横田那里要来的,但是没有告诉他用途,估计他要是知道了会很生气。
“我们的里山很受您的关照,借贵司的光,这期杂志也全部卖完了,再次表示感谢!”汤川说得毫无破绽,着实演得很好。
真岛笑着眯起了眼睛,“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像接待其他信徒一样接待里山小姐,我们也很感谢她能够正确地描述教团的情况。”
“听您这么说,我作为总编觉得很高兴,谢谢!”汤川郑重地低头道谢。
“那么……”真岛看着奈美和汤川,“今天两位有何贵干?”
“啊,”奈美开了头,“我带总编辑过来,是因为有私事。”
“这话怎么说?”
“我自己说吧,”汤川说,“其实是我最近感觉身体不适,很是烦恼,身体疲惫头也发沉,食欲不振,还有失眠的状况。虽然去看过医生,但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里山就说要是这样还是请大师看看。”
“这样啊,”真岛说,“您是想要接受大师的意念?”
“不行吗?”汤川问。
真岛摇着头说:“不是的,我们是可以接受任何人的,何况是里山小姐的上司,不可能不管的,请稍等一下!我去问问大师的意见。”说完真岛就出去了。
在真岛回来之前,奈美一直沉默着,汤川事前叮嘱过不要多说话,虽然汤川没明说,但奈美知道是因为这里可能有窃听器。
“到底要怎么办呢?”里山回想起自己在帝都大学和汤川的争论——汤川得知教团不允许进行科学调查之后,提议说找个理由让自己成为体验者,虽说找个理由,但要是教团知道他是物理学家一定不会高兴,汤川提出自己装作《TRY周刊》总编辑是否可行,如果这样的话,他和奈美一起拜访教团就显得不奇怪了。
虽然很是犹豫,但奈美还是同意了,尽管因为欺骗连崎而感到心痛,但她更想让汤川解释那种力量的真相,奈美心想自己并不是个纯粹的信徒,还是记者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不过她并不知道汤川打算干什么,今天他只带了个小书包,她也没有问包里有什么。
不一会儿,真岛回来了。
“我和大师说了,他听说之后答应马上见面,真是不错啊!”
“谢谢您!”汤川站起身来,低头行礼。
由真岛带路,他们乘电梯到了五楼,铺着地毯的走廊尽头是“净化间”。
“请在这里等下,”真岛一边开着拉门一边向汤川的书包伸手,“请在这里预存随身物品。”
奈美紧张地看着汤川。
“没关系,我自己带着。”汤川说。
真岛摇着头,虽然一脸笑容但目光锐利,“不要把不必要的东西带到‘净化间’,这是规矩,还请您一定理解!”
汤川眨了眨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拜托了!”真岛微微地低头致意。
汤川沉默着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打开书包,从中拿出一个大学记事本,“那就请您看一下,我想要记录大师的话。”
真岛一时犹豫,但点头同意,“这个可以。”
存好书包之后,汤川走入室内,奈美也跟着进来。
房间里除了中间放着坐垫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很朴实的房间,而窗户已经打开了。
“这就是‘苦爱之星’吧?”汤川看着上座墙壁上装饰的东西。
“是的。”奈美回答。
“很简洁的设计啊!哎?这上面写着小字,能帮我看一下吗?”
“啊,是叫我吗?”
“是的。”汤川用眼神催促着她。
奈美踌躇着走上讲坛,讲坛有几十厘米高,站在上面感觉自己离天花板更近了,连看高个的汤川也要俯视才见——奈美心想平时连崎都是这样看信徒的吧。
奈美看着“苦爱之星”,用镜子做成的星星形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映着奈美的脸。
“没写什么啊。”她说。
“是吗?”汤川干脆地回答,“那就算了。”
“这是干什么啊”,奈美想着走了下来,然后马上就听到了脚步声,赶紧在墙边坐下,她指着坐垫看着汤川,汤川也马上坐好。
前面的拉门开了,穿着一身法衣的连崎走了进来,他看到奈美,用眼神打了招呼之后,又看了一眼汤川,然后走上了讲坛,像往常一样对着“苦爱之星”行了一礼之后,在正中间盘腿坐下。
这时奈美注意到讲坛正面放着立着的记事本,就在连崎的正下方,不过从连崎的角度是看不到的。
“那就开始吧!”连崎说,“我听真岛说,您最近因身体不舒服很是烦恼。”
“嗯,正是如此,”汤川说,“不知道您能否帮我?”
“好。”连崎点头闭上了眼睛,突然在胸前伸出双手,好像有些吃惊一样地动了动身体。
“不行啊!”他张开眼睛说,“您的心里积攒了好多污垢啊!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您的人生经历了很多事啊!”
“这样啊,您是说心灵的污垢吗?”汤川指着自己的胸口。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人很难用纯粹的心灵生存,不过放任心灵上的污垢不管是危险的,这很快就会侵蚀肉体,道理和担心的事多就会胃疼是一样的。今天您来对了,虽然有些来晚了。”
“已经这么差了吗?”汤川吃惊地问。
“不用担心!我会为您清除心灵的污垢,不过可能会费些时间,长年积累的污垢还是相当多的,您已经决定入会了吗?”
“还没有,我想要体验一次再考虑。”
“原来如此,”连崎微笑着,“因为有所怀疑?”
“不是,绝不是这个原因。”
“没关系,大家都这样的,那请您放松肩膀,舒服地坐着,我就开始输送意念如何?”
看到汤川坐直了,连崎再次闭上了眼睛,向汤川张开双手,这是案发以来,奈美第一次看到别人接受意念。
汤川的表情有变化——奈美确信他感受到了。
连崎放下双手,张开眼睛,“怎么样?”
不过汤川摇着头,“这可怎么办啊?虽然有所感觉,但也许是错觉。”
“这样啊,那我们再试一次!”
连崎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汤川的身体向后摇动。
“怎么样?”连崎虽然嘴上没说“这次感受到了吧?”但是微笑着。
汤川还是感觉奇怪,“我还是不懂啊,原本我就是很难接受暗示的人吧?”
“暗示?”
“以前采访催眠术时,出现过只有我完全无效,让周围的人都感到迷惑的情况。”
连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意外地斜眼看着汤川,“我和您说过了,肯定是您误会了什么!我所做的不是暗示、催眠术之类的事,那我再给您加点力吧!”
“是这样啊?那可能是因为我反应迟钝吧!”
“明白了,那这次我们再稍稍加强些,您一定能感受到的!”
连崎一脸严肃地伸出双手,不过没有闭上眼睛,看着汤川。
汤川马上“啊”地大叫着向后倒了下去,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表情很紧张。
“怎么样,这次感受到了吧!”连崎得意地说着。
汤川连着点头,“的确……感受到了……”
“这就是意念的力量,借助这次‘送念’,我想您心灵上的污垢已经清除很多了,怎么样?身体感觉舒服了吗?”
“您这么一说,的确是感觉好些了。”
“是吧?要是坚持下去的话,一定会恢复健康的,我劝您早日入会。”
“嗯,我会仔细考虑的。”
“这就好,那再见了。”连崎站了起来走出去。
奈美问汤川:“你还好吧?”
他点着头走向讲坛,将立在那里的记事本收了回来,然后打开看,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9
草薙等警视厅的侦查员与藤冈等人一起到“苦爱会”本部进行搜查,是上午九点多的事。虽然道场里有一般信徒,但他们只是感到迷惑并没有反抗。
干部们强烈反抗,他们为了不让警察们到楼上去而停掉了电梯,第一部长真岛武雄和第二部长守屋肇,还试图将自己所在的四层房间的楼梯门锁上。
千钧一发之际,草薙他们闯了进去,按照计划到了五楼,根据事先准备好的草图,冲到“净化间”及隔壁的房间。
连崎至光——本名为石本一雄,和他的妻子佐代子正在隔壁房间里。让他们出去之后,草薙等人开始检查墙壁上的书架,很快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金属开关,按下开关之后书架就可以横向拉开。
书架的后面隐藏着一个衣柜大小的装置,从那里拉出几根电线,和地板里隐藏的机器相连,这台机器是块约三十厘米见方的电板,装在朝向墙壁的位置上。
“和那家伙预料的一样。”——草薙心想。
在室外进行了机器的实验。汤川和鉴识课的警察商量着进行着各种测试,确认其安全性,草薙等人在稍远处观望。
汤川走了过来,“好啦,开始啦!”
“为什么是我?”
“是你写报告吧?所以最好要自己体验下,快点准备好!”说着汤川指着地上放好的坐垫,其他的侦查员、鉴识课同事等人都笑着。
草薙绷着脸脱掉了鞋子,在坐垫上坐好。
汤川走近他,拿出一张明信片大小、用保鲜膜包好的纸,“把这个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按照他说的,草薙挺直了身体,“这样可以吗?”
“好的,做好思想准备啊!”
“还请你下手轻一点!不管怎么说,我是头一回啊!”草薙盯着放置在两米外的正方形电板,那是前几天从教团查收回来的机器,听汤川说好像是一种天线。
“没事儿的,首先来普通的‘送念’模式,来了啊!”说着汤川按下了开关。
“哦!”草薙不禁发出了声音,这是因为身体一瞬间感觉热乎乎的。
“怎么样?”汤川问。
草薙点点头,“的确感受到了,就像信徒们说的那样。”
“那就来真格的了,这次你可能会感到有些难过。”
“在这么个奇怪机器面前……别吓唬我!”刚说到这里,草薙“啊”地叫了出来,身体感觉好像被前方袭来的火焰烤着一般,怎么也无法再坐好而向后翻滚着,似乎被灼热追赶着,没命地逃跑。
很快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感觉不到热了,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被火灼伤的痕迹,感觉着了魔一样。
“好吓人啊,就像被火包围了一样!”
“要是提高功率,会感觉更热。”
“要命,饶了我吧!”
“是真的好厉害!”藤冈说,“草薙先生您要不要再试试看?”
“不!要是觉得我是装的,你自己来吧!”
“不了,我就算了,汤川先生能请您再解释一下吗?就是您说过的和微波炉原理相似。”
汤川点了点头,“这使用的是微波——人们在高频率的电磁波当中,微波会刺激人体里含有的水分,因为水分子开始激烈运动,因此会感觉身体变热。”
“这样的话会影响身体吗?”
“用这个设备的话,受影响的只是皮肤下几十微米,虽然感觉到热,但不会留下伤痕,通过调节电力、通电时间,就能感受到热度的变化。美国利用这种原理开发了不伤人的镇压暴乱设备,叫做主动拒绝系统(3)。”
“就是用这种东西来冒充新兴宗教教祖啊!中上跳窗死亡的事也是因为这家伙吧?”
“当然是这样的,因为从前方感受到有火焰袭来,条件反射地向后逃,就像刚才的草薙一样。摄影师说感觉就跟着火时跳窗的人一样,这句话给了我启发。‘送念’时开窗,是为了防止微波遇到玻璃,万一玻璃上有水的话,遇热玻璃恐怕就会碎掉。”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谢谢草薙先生!我回去后一定向上级报告。”
“还请向刑事课长问好!”
“好的!”
藤冈带着部下离开,草薙也站了起来。
“你看看刚才的那张纸。”汤川说。
草薙从口袋拿出包着保鲜膜的纸,一看就惊呆了,白色的纸成了全黑的。
“和那时的纸一样啊。”草薙说。
和里山奈美一起潜入到教团的汤川,回来之后给草薙看了一张纸,A4的纸张,一面全黑了。
汤川说这是感热纸,是遇热变黑的纸张。他说自己用水沾湿,包在保鲜膜里夹在大学记事本中,事先放在连崎所坐的讲坛下部中央。汤川看出教团使用的是微波伎俩,从里山奈美的话中估计在某处隐藏着装置,要是微波照射过的话,感热纸的水分被加热,表面会变黑。
汤川还说他放记事本时,让里山奈美站在“苦爱之星”前,是因为他看到那是用镜子做的,估计是用来监视的单面镜。
草薙向间宫汇报了这一情况之后,就开展了此前的大侦查,侦查员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进入“净化间”旁的房间,是因为他们早已判明装置的位置。
10
实验一周后,草薙为了道谢再次来到汤川的研究室。
“借你的光我的领导很高兴,向你道谢!”草薙把礼物放在实验台上,这次是令人开心的唐培里侬香槟(4),“辖区警察署也很高兴,他们都说下次再有不可思议的案件都要找我——我都说了多少次解谜的不是我了。”
“这不是很好吗?就这样吧!不过很难用杀人罪起诉吧?用微波照射他人,也不一定就会跳楼。”
草薙吸了一下鼻子点头同意,“很遗憾正如你所说的,中上的案子我们肯定是尽力以伤害致死定罪,但他们的罪不限于此,还很明显是欺诈罪,二课的同事正在为此努力,我们一课也会帮忙的。”
“欺骗了那么多人,不能不受到相应的惩罚!干部们都知道微波的事吧?”
“不是的,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显示,干部中只有第一部长真岛和第二部长守屋知情。第三部长及其他人,虽然也怀疑可能有什么勾当,但对此并不知情,这当中还有相当相信连崎能力的人。”
“那么这些人都是无罪吧?谁是主谋?到底还是教祖吧?”
草薙摇头,“那个家伙不过是个干活的,最多不过是被利用,主谋是他老婆佐代子,那个女人是一切罪过的元凶。”
汤川吃了一惊,“他老婆?”
草薙撇着嘴抬起头说:“是的,虽说是老婆,但没有正式结婚。那个女人本性不佳,要不是遇见那样的女人,那个男人也许不至于此。”
草薙想起在审讯室问佐代子话的情形——和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完全不同,她目光冷漠,嘴边浮着冷笑,原本看起来朴实的容颜也变得出众起来;身着的套装华贵干练,好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
将她的供述和真岛、守屋的综合在一起,大体展现了“苦爱会”的实情,内容如下:
佐代子之前和别的男人结过婚,那个男人经营着一家小镇工厂,她因此多少了解些微波加热技术。
不过佐代子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结婚只是为了男人的财产——当时工厂的经营状况的确还不错。
在长期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之下,工厂的经营渐渐走了下坡路,这也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佐代子厌恶节俭的生活,离家出走。
此后她以卖水为生,听闻丈夫病故才回家,这是因为她没有离婚,可以拿到丈夫的人寿保险赔偿,而且还盘算多少能拿到些遗产。
殊不知在她离家期间,工厂的情况更加恶化,已经被迫放弃了土地和建筑,留下的只有一点现金和丈夫最后研制的不明机器。
不知如何是好的佐代子,叫来了在赌博中认识的真岛,真岛将倒闭工厂中的机器,通过自己的关系卖到东南亚,佐代子也想要把丈夫留下的奇妙机器卖掉换钱。
不过真岛看了佐代子丈夫留下的说明书后,认定“这个卖不掉”。佐代子问原因,他说:“这既不是工业机器、也不是测量机器,这个东西勉强能称得上是个健康用品。”
真岛说用这台机器发出的微波照射,可以改善人体血液循环。他们试了一下,果然身体变热。佐代子的亡夫是想用微波进行血液循环障碍方面的治疗,已经开始准备申请专利了。
但是根据留下的记录,尚未得到医学上的证实,一般而言微波等电磁波都对身体不好。
他们有用这个赚一笔的念头,要说是治疗癌症的新疗法,病人会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
不过如果这么做的话,谎言很快会被拆穿,他们觉得还是藏起机器比较好,挑选了可以让微波穿透隔壁房间的墙壁材质,让人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会发热,估计谁都会为此感到惊讶,可以说是某种超能力。
这就需要新的合作者,守屋和真岛一样是佐代子的赌友,守屋曾靠贩卖灵感赚过钱,而且他有申请宗教法人的路子。三个人以佐代子为中心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在某处成立新兴教团,卖点是隐蔽地使用微波,问题是谁当教祖,自己做肯定不行,一旦出问题不好逃脱责任。
这时佐代子遇见了石本一雄,石本是个挂牌的气功师,开展疾病诊疗,虽然有人评价有疗效,但是也有人说没什么效果。
这个男人可以用——第一次看见石本时,佐代子就这么想,看上去人不坏,知性气质,表演能力也很强,而且最重要的是陶醉于自身能力。虽然佐代子不相信气功什么的,但是石本相信自己有特殊能力,他并没有欺骗患者的意图,也正因此他的语言很有说服力,可以让听者相信。
佐代子接近石本,单身的石本没有和女人交往过,佐代子诱惑他,他很快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她着迷不已。
趁着合适的时机,佐代子跟石本说了建立教团的想法,虽然石本最初很犹豫,但被“只有你能成为教祖”的说法所煽动而同意了。佐代子也把石本介绍给真岛、守屋。
就这样成立了新兴教团“苦爱会”——苦爱没有什么特殊意义,虽然教祖是石本,但教团组织都是以佐代子为中心,“心灵的污垢”的概念、“送念”等词汇也全部是由她创造出来的,她还想出连崎至光的名字让石本改名。这是因为教祖必须要有神谕感觉的名字,实际上连崎是佐代子的娘家姓,在和前夫分居时她一直在用,真岛、守屋也常叫她连崎。
他们从郊区借来的一栋小楼起家,微波装置的威力远超他们的想象,在人群面前稍一展示,任何人都相信石本、也就是连崎至光的超能力。
他们还花钱吹嘘“送念”效果,不久还真的出现了因“送念”而恢复健康的人士,这就是所谓的“安慰剂”效应。这样一来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容易,他们制作的护身符、水壶等幸运物品,只要放在集会里,不管卖得多贵都会被一抢而空。他们还雇用枪手,以连崎至光的名字出版了五本书,而且每本都是畅销书。
教团本部也在短短两年内从一座小小的建筑变成了五层楼,同时也增加了干部的数量。不过,没有跟他们讲微波装置的事——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佐代子的提议。
教团顺利地增加了很多信徒,不过最近也出现了令人头疼的问题。单靠口碑相传,效果是有限的,正是一个想要扩大知名度的时机。
这时信徒中出现了传言,说有一部分干部将教团的资产据为己有,这分明指的是真岛和守屋。
真岛他们派出间谍,在教徒中调查动向,令人吃惊的是散布传言的是管金库的中上正和,而且中上想要带人到竞争教团“守护光明”去。
愤怒的佐代子想法大胆,就是要让中上体会到连崎至光的真正力量,永远铭记背叛是得不到宽恕的。一般“送念”时,都是用很小的微波档,如果用最大功率,会让人感觉像是被火烤着一般的全身发热。
不过佐代子、真岛他们都声称,没有杀中上的意思,也没有想到他会跳楼。
“虽然他们的借口不当,但也很难推翻他们的说法,”草薙说,“你也说过,这也确实不是杀人方法,从实际操作来看也不知道会怎样,微波照射的幅度有限,一旁的人就感受不到热吧?”
“是的,”汤川点头称是,“他们知道真相,我想才会这么冷静地应对。”
“我觉得不仅是恐吓,而是从一开始就有杀意,至少他们的想法是死了也没关系。只要你看见那个女的,就会相信的,而且这个女人的邪恶之处还在于竟然利用杀人来宣传教团。本人虽说事发偶然,但让《TRY周刊》记者列席,一定是算计好的。”
“是那个女的操作机器吗?”
“是的,她躲在‘净化间’的隔壁,就从你识破的那个单面镜里看着一切操作着机器。”
“嗯,光听你说的这些,就感觉这是个喜欢在后台指挥的女人。”
“她本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自己是制作人的角色。”
草薙的脑海中再次想起佐代子的面容。
“很有趣哦,”这个厚脸皮的坏女人说,“不管是多么怀疑的人,一个按键就改变了,轻易地成为信徒,无论是谁都要按照我的想法行事,我不用他们求我就可以给他们布施,而且还能得到人们的感激——这么一想,人真是太单纯了。”
她的语气毫无悲伤之意,虽然不会以杀人罪被起诉,但他们杀中上时,也不过感觉是场游戏。
而且佐代子也不认为自己犯有欺诈罪,她强调使用微波仅仅只是演出。
“和在教堂里弹奏管风琴、合唱圣歌是一样的,只是为了给信徒助兴的演出,这有什么不行的?”草薙深深记得她毫无负罪感的表情。
“这种什么时候都无知无畏的女人啊!对了,教祖怎么样了?”汤川问,“突然沦落成骗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家伙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草薙说。
被带到审讯室的石本,无法接受自己是欺诈团伙一员的事实,而且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使用微波装置的伎俩。
“我只是听说是个辅助机器,可以让我将自己的力量最大化地发挥出来。实际上,使用了那台机器之后,很多人都得到了救助,我自己也感觉比只用气功时精神得到了升华。请一定告诉佐代子,不用机器也没关系,两个人可以从头开始——请告诉她我是这么说的。”
侦查员们听到这话都觉得他只是在装模作样,但是仔细听了他的话之后,觉得他并不是。
“那个家伙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是真的,真的可以救助信徒,所以案发时,真心想要自首,他是真的感觉是自己杀了人,估计佐代子等人就是利用他的这种想法。他们想的是教祖自首的话,宣传效果更好,反正也觉得绝不会被判有罪。听看守说,他在拘留所时一直都在冥想,那样子看上去不是演出来的。”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一脸痛惜,他用手指抬了抬眼镜,“被教团迷惑心灵的不仅是信徒,还有教祖。”
“是的,啊,对了……”草薙从口袋里拿出信封,“我姐姐送过来的,感谢你将她婆婆从受骗中解救出来。”
“不用这么客气呀,里面有什么票?”
“是啊,说是入场券。”
汤川打开信封,取出票,里面还有张字条,看着看着汤川突然吃惊地瞪起眼睛。
“怎么了?”草薙问。
汤川把票拿给草薙看,“是全国占卜节。”
“占卜?”
“字条上还写着‘这次真是感谢!多亏这次你猜中了,就和女朋友一起去看吧!’”
“那个傻女人……不好意思,扔了吧!”
“怎么能这样?猜中了?这话意义深刻啊!那我就收下了。”
汤川把票放进白色外衣的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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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本警察等级由低至高为“巡查-巡查长-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理事官相当于警视级别,是搜查一课的二把手。
(2)日本警察中的鉴识课处理比较简单的现场证据,比如获取比较明显的遗留指纹,比较初级的物质成分化验等。
(3)ActiveDenialSystem(ADS)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历经15年而成功研发出的一种无声无形的电磁波,它能让人产生厌恶感并实时逃离现场。这种电磁波武器威力强大,射程达1000米,是可应用于军事上的最新安全非致命武器。
(4)法国产高级香槟,由法国“香槟之父”唐·皮耶尔·培里侬(DomPierrePrignon)创建于1668年,其尊贵的品质与丰富的口感开创了香槟世界的传奇,并将酿酒工艺提升至酿酒艺术美学的新境界,目前可谓顶级香槟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