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玻璃警署最近的车站——中玻璃站,是整条线路上最大的车站。不管转到哪个角落,都能看到车站的大楼,而且整个车站还是螺旋上升式的。即便如此,在东京人眼里,这也同样只是一处乡下的车站吧。西口心想。每年,他都会去几次东京,东京的任何一条街的车站,都会让他觉得叹为观止。
“应该快了吧。”元山看了看表,喃喃说道。西口也跟着他看了一下时间。马上就要到下午的两点二十分了。再过不久,特快列车就该到了。
两人在检票口外等候着车子的到来。虽然忙了一早上,两人的衬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但两人却都没有脱下外衣。甚至就连领带也没松开过。
很快,警方便联系到了冢原正次的家人。他们依照登记簿上写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冢原正次的妻子早苗正好在家。听西口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早苗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漫长的沉默,已经如实地传达出此刻早苗脸上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阵,早苗才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冷静得让人感觉难以置信。
西口将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对方。其间,早苗就只是随口答应了几句,却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来。她一直听西口讲到了最后。
西口告诉早苗,说警方希望她能过来认领一下尸体之后,早苗便立刻回答说她马上出发。西口又跟她说,等买好车票之后,希望她能告知一下自己,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早苗。他准备到车站去接早苗。但在跟早苗打电话的时候,西口是准备一个人去接早苗的。
在和冢原早苗通过电话的一小时后,元山又给西口打来了电话。元山说,他也要和西口一起到车站去接早苗。
据元山说,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多多良给署长打了电话,说是他也准备和冢原早苗一起过来。死去的冢原正次是多多良在搜查一课里的前辈,去年才刚刚退休的。
从冢原的身上发现了警察共济组合的组员证之后,众人都已经明白,冢原应该是位退役了的警察。可是,警署里却没有任何人想到,之前他居然会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人。可西口却觉得,这事倒也还算合情合理。听到冢原正次死去的消息,早苗依旧能够如此镇定,必定是因为之前的她曾经无数次心怀着最坏的打算,送自己的丈夫出门的缘故。
既然还有警视厅的管理官一同前来,也就不能光让一个小小的平头刑警去迎接了。股长元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原因也就在这里了。
“啊,车子好像到了。”元山两眼望着检票口的对面。
乘客们纷纷走下楼梯。自打盂兰盆节过去之后,来这里旅游观光的人数便一直在急速锐减。朝着检票口走来的那些乘客,几乎全都是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本地人。只要看看他们带的行李,就能够看出个究竟来。
其中的一男一女,给人的感觉明显和其他人不同。女子身材苗条,一身灰色的连衣裙,脸上架着一副淡色的太阳镜。看年纪,她大概五十岁。男子身材不高,但肩膀却很宽,身上的灰黑色西服很适合他。男子的头发之间稍微混杂着几根白发,整齐地梳朝了两边,戴着一副金边眼镜。
就是那两人了。元山喃喃说道。“错不了的。那是一双久经战阵的刑警的眼睛。”
两人走过了检票口。男子看到西口,毫不迟疑地向着元山和西口走了过来。女子紧随其后。
“是多多良管理官吧?”元山开口问道。
“是我。你们两位是……”
“我是玻璃警察署刑警课一系的元山。这是我的部下西口。”
“请多关照。”西口低下了头。
多多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冲着身后的女子挥了挥手。
“这位是冢原先生的太太。她的名字,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是的,已经听说了。”元山转身面对着冢原早苗,深深地低下了头,“这次的事,实在是令人感觉遗憾。您此刻的心情,我们能理解。”
西口也跟着上司一起鞠了一躬。
“给你们添麻烦了。”早苗说。她的声音,感觉比电话里更加低沉。
“我硬跟着来,真是抱歉。”多多良说道。
“不不,哪里话。”元山赶忙圆场道。
“听冢原太太说冢原先生过世了,我坐立不安。毕竟,冢原先生他不仅只是我的前辈,还是我的恩人。”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元山掏出手帕,擦了擦太阳穴上的汗。
“冢原先生的遗体在哪儿?”多多良问道。
“在警署的停尸房里。尸检已经结束,我们带两位过去吧。”
“是吗?真是有劳你们了。”说完,多多良身旁的冢原早苗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西口驾驶着车子,把两人带到了玻璃警署。刑警课长冈本早已在玄关口恭候多时了。
“两位不必客气,请尽管吩咐。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尽力去做的。”冈本稍稍有些驼背,看起来随时都会开始搓手。从警衔上来看,警视厅的管理官,和小警署的署长基本是同级的。
西口和元山带着两人来到了地下的停尸房里。署里的人已经将冢原正次的尸体安放好,尽可能不让人看到尸体身上的伤口。
只看了一眼,早苗便叫了起来:“是我丈夫。”虽然脸色铁青,但她并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慌乱。
西口和元山两人上了走廊,让两人独自待在屋里。过了五分钟,房门打开,多多良一个人走了出来。
“结束了吗?”元山问道。
“我想让他太太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同时,也想找你们问问事情的详细情况。”
“好的。那,咱们另找一间屋子吧。”说完,元山看了一眼西口,“你留在这里。等冢原太太出来之后,你就带她到第二会议室里来。”
是。西口回答道。
在光线昏暗的走廊上等了十分钟之后,房门静静地开启,早苗从里边走了出来。虽然她的两眼里布满了血丝,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泪痕。估计她在出门之前,已经补过妆了。
看到西口之后,早苗低下了头:“让你久等了。”
“多多良管理官正在和我的上司谈事情的详细情况。我带您过去找他们吧。”
“抱歉,那就麻烦你了。”
第二会议室在警署的二楼上。西口带着早苗走进会议室,只见元山在会议桌上摊开了地图,将现场的位置告知了多多良。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冈本和署长富田也在会议室里。看到早苗进屋,满身赘肉的富田飞快地站起身来,低头和早苗打了个招呼。
“据说冢原先生是在玻璃浦死去的。”多多良转身朝着早苗说道,“您听说过那地方吗?”
没有。早苗偏起脑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我听多多良管理官说,您丈夫在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您他要上哪儿去?”元山问道,“这种情况是否经常发生呢?”
早苗紧紧攥住了膝头上那只手提袋的提手。
“去年退休以后,他偶尔也会突然跑去泡温泉。因为平日里我也要去上班。他会去的地方大致我都知道,不过他也经常会只跟我说想去看看红叶,或者说想去看看日本海,之后就出门去了。这次也一样,他虽然告诉过我他要到这边来,但具体的情况他却没有告诉过我。”
“那么,您丈夫是否曾经跟您提起过‘玻璃浦’这地名呢?”
“我也想不起来了……感觉应该是没有提过吧。”早苗的回答显得很没有自信。
“您有没有看到过这只包?”
“这包是我丈夫的。”
“能请您检查一下包里的东西吗?如果发现了您之前没见过的东西,就请您告诉我们。”
“我可以不戴手套吗?”早苗提出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表明她作为前警员妻子的身份。可以的。元山回答道。
检查过包里的东西之后,早苗说道:“这些东西全都是我丈夫的。”
“手机的通信记录呢?就我们调查的情况来看,最近您丈夫似乎很少使用手机。”
早苗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登录内容和通信记录。就警方的调查来看,这只手机的最后一次通话是三天前。拨打的号码是“绿岩庄”的电话号码。看样子应该是一通预定房间的电话。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丈夫他虽然会带着手机出门,但他却几乎就不大用它的,说是退休之后,也几乎就没人会给他打电话了……而且他也不会发短信。”
元山点了点头,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了一只塑封袋来放到桌上。袋子里装的是一张纸片。
“您看到过这东西吗?您可以拿起来仔细确认一下。”
冢原早苗拿起塑封袋,两眼盯着袋子里的那张纸。顷刻间,疑惑的神色便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那张纸片是西口发现的。当时,它被对折了起来,装在冢原正次的开襟衫的衣兜里。纸片上边,印刷着“海底热水矿床开发计划相关说明会及讨论会入场券”的字样,还盖着海底金属矿物资源机构的印章。
早苗偏起头,把塑封袋放到了桌上。“没看到过。”
“这是一张昨天和今天在我们这里召开的一场会议的入场券。”元山回答说。“据说,这附近的海底似乎有些什么资源,所以有人准备在这里搞开发。所以,开发方的人要在会上和我们这里的本地人商量一下有关开发的事情。”
“你是说,冢原先生参加了这场会议?”
“没错。昨天,有人在会场里见到过冢原先生。也就是说,冢原先生很可能是为了参加这场会议,才到玻璃浦来的。”
多多良一脸纳闷地扭头看了看冢原早苗。
“冢原太太您听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海底资源’这个词呢。”
多多良把手肘放到了桌上,一脸不解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这个嘛。我们已经找参与该会议的人员打听过了,据说出席该会议的人,不光只有相关人员和本地的人。”元山说道,“毕竟这种事在日本还是头一次,所以国内对此感兴趣的人都可以申请参加。所以我们猜想,或许是冢原先生对此很感兴趣,所以便提出了申请。如果不提出申请的话,就没法弄到入场券的。”
冢原早苗和多多良都轻轻点了下头,但两人脸上的疑惑却依旧没有消退。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言的署长富田开口了。
“搞不好,其实是他在退休以后四处旅行,后来便渐渐地开始关心起了环境保护。因为玻璃浦这里的大海很美,心想如果这里遭到了污染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他便一路赶到这里来了。”
很明显,富田希望能够尽快摆脱这个问题。眼下,不但无法确认到底是事故还是案件,而且其中还牵扯到了警视厅的管理官,富田也不愿淌这摊浑水。
多多良没有理会富田,而是把地图拽到了自己的眼前。
“我们该怎样到现场去呢?我想去亲眼看一看。”
“坐电车也能到。不过您既然说了想去一趟,那还是由我们安排一辆车送您过去吧。”元山说道。
“是吗?那就有劳了。”
“明白。那个,冢原先生的遗体又怎么办呢?葬礼的事,眼下还没有做过任何的安排。”
多多良的目光在元山和冈本两人的脸上游弋了一阵,之后又转向了富田。
“也就是说,你们不打算进行解剖了?”
听到这句话,站在一旁的西口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管理官嘴里竟然说出了“解剖”这两个字,感觉事情似乎要比实际上严重得多。
“呃,这个嘛。就我们之前接到的报告来看,似乎并没有解剖的必要。”富田看了看冈本和元山,似乎是在向他们俩求助。
“就我们当地的医生的诊断来看,死因应该是脑部损伤。”冈本战战兢兢地说。之后,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元山。
元山回答了句“是的”,接着说道:“我们已经请鉴定人员调查过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了。虽然血液中只含有少量的酒精,还不至于到酩酊大醉的地步,但脚下不稳也还是有可能的。死者为了醒酒,爬上堤坝去散步,结果脚下一滑,摔到了岩石地里——这样的设想,应该也还算妥当。”
多多良低下头去,稍稍思考了一阵,抬起头说道:“总而言之,还是先让我们看看现场的情况吧。至于遗体的处理,等看过现场之后再来商议——这样行吧?”最后的一句,多多良是冲着冢原早苗说的。好的。早苗回答。
三十分钟后,西口驾驶的车子便抵达了发现尸体的现场。因为岩石地里没地方落脚,所以几个人就只能站在堤坝边上往下看了一阵。即便如此,遗体所在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清晰的血迹。冢原早苗用手捂住嘴,不住地呜咽着。多多良双手合十,之后又仔细地看了看脚下的现场。
“今早发现尸体之后,我们就已经派人在周围四处打听了,却没有任何人说自己昨天夜里曾在这里看到过疑似冢原先生的人影。当然了,这里是乡下,一过晚上八点,大部分的人就都不会离开家门了。”元山解释道。
多多良看了看周围,问道:“这附近一到晚上,光线就很昏暗的吧?”
“嗯,可以说是一片漆黑。”
“他住的旅店离这里有四百多米远的吧?周围一片漆黑,亏得他还能一路走到这里来呢。冢原先生当时带着手电筒吗?”多多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
“说是一片漆黑,但也还没有黑到连脚下都看不清的地步。况且,昨晚的月光也很亮。”看到情形有些不对,元山赶忙修正了自己刚才的话。
“总而言之,周围并没有发现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吧?”
“确实没有。不过手电筒也可能是掉到海里去了。”元山将游移不定的目光投向了西口。
“旅店的老板甚至都不知道冢原先生出门去的事,所以他们也就不可能会把手电筒借给他的。”西口说道,“但是,因为旅店的各个房间里都备有应急用的手电筒,所以也存在有冢原先生带着应急手电筒出门的可能性。之后,我们会再详细确认一下的。”
多多良似乎并没有听到西口说的话。他甚至连头也没点一下,两眼一直盯着岩石地。之后,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元山。
“抱歉,能麻烦你们立刻把我送回警署去吗?我有话要和署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