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什么线索吗?”加贺问道。
“有。”康正抓起身旁的包,敏捷地扔到加贺面前,“包里有一个用订书针封住的小塑料袋和一根细塑料绳,你拿出来。”
加贺蹲下,在包里翻找,立刻找到了这两样东西。
“是这两样东西吧?有什么问题吗?”加贺将它们分别拿在手里。
“你先看塑料袋,看仔细点。里边是不是有少量土?”
“嗯。”
“这是我在发现园子尸体时,在这间屋里收集到的。当时感觉有人穿鞋进过屋,地上残留了一些土。”
“穿鞋进屋?”
“另外,那根塑料绳也是在这里捡到的。虽然以前我以为这东西跟园子的死并无关系,但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两样东西是有存在意义的?”
“对。”康正扭头看了看弓场佳世子,“真粗暴啊!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女人更有胆量。”
佳世子的嘴唇微微翕动,却什么也没说。她看向润一。
“你别在那里信口开河。”润一说道。
“只要稍稍调查一下,就可以弄明白我有没有信口开河。”康正再次抬头望着加贺,“刚才我说过,那天夜里,弓场本来是来这里杀园子的,但来到这里后,她接着做完了佃没有完成的工作,并且把现场布置成自杀的样子。你似乎也同意我的想法。那么到这里来之前,弓场又打算怎样杀园子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想来也是。但我很清楚。弓场本来打算趁园子睡着,用这根塑料绳把她勒死。”
加贺一脸惊异地问道:“您如此肯定,是否有什么证据?”
“你马上就会明白。女人独自生活、用绳子勒死、穿鞋进屋,这几件事能让你联想到什么?”
加贺叨念了几遍康正提到的几点。直觉敏锐的刑警这次也发挥了敏锐的洞察力。
“女职员被杀案?”
“没错。”康正点点头,“就是那起在辖区内发生的女职员连续被杀案。该案的搜查本部就设在练马警察局吧?凶手的作案手法是穿鞋闯进屋里,对睡眠中的女人施暴,然后用绳索将对方勒死。有时凶手也会在房间里找找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弓场这样做,是为了让警方误以为园子也是被那个凶手杀的。”
“一派胡言!”润一高声嚷道,“就算有人曾经潜入房间,你也没有证据说那人就是佳世子!”
“我不是说过吗?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会水落石出。”
“调查什么?”
“车子。弓场佳世子有辆MiniCooper,当时她大概就是开那辆车来的。来的时候姑且不论,回去时电车应该已经没了。只要调查一下车里的土,就会发现和现在加贺手上的那些泥土完全一样。”
“好,我这就找人调查。”加贺说道。
康正摇了摇头。“没这必要。”说着,他看了看佳世子,“只要看看她这副表情,就知道我的推理完全没错。”
佳世子闭上眼睛,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康正继续冲她说道:“好了,如果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说吧。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真相就在眼前。你就算立刻死掉也没关系了。”
“别说了!”润一叫道。
过了一会儿,佳世子抬起了头。“不对……你说得还是不对。”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有半点疑惑和动摇了。”
“求你了,请你听我把话说完。的确,正如你所说,那天夜里我确实来过这里。这一点没错。听说最近女职员被杀案闹得很凶,我便打算把现场布置成那样,这一点也没错。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当时的我的确有些不大对劲。”
“这次你又准备说你只是一时兴起了?”
“不,即便只是一时的念头,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正因如此,我才把润一做的事说成是我干的。即便手法不同,心里却同样动了杀人的念头。但我可以保证,我并没下手杀园子。”
“又开始了—”
“和泉先生,就听她把话说完吧。”加贺打断了康正的话,冲弓场佳世子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在十二点差几分的时候……”
“你是怎么进屋的?用备用钥匙开的门吗?”
佳世子摇了摇头。“我先摁了门铃。我以为园子还没睡。”
“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当时房间还亮着灯。”
“如果灯没亮,你就打算潜入屋里?”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两种应对办法。”
“什么办法?”
“打开门锁后,如果没拴门链,我就悄悄潜入屋里。如果拴着门链,我就把门锁上,摁下门铃。”
“如果园子还没睡,你很难勒死她。仅从身高上说,你就比她矮一头。即便如此,你还是准备勒死她吗?”加贺的问题不无道理。
“和润一一样,我原本也打算找机会让园子睡着。为此,我还带上了以前从她那里得到的安眠药。”
“又是安眠药啊?”加贺轻轻摇了摇头,“你来到这里时,发现灯还亮着,便摁下门铃,却始终不见有人应门。遇到这种情况,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
“我完全没想过这种情况。所以心里虽然犹豫,但还是狠下决心打开门锁。房门并没有拴门链,我便进了屋。”
“进屋后,你就发现了佃行凶未果的痕迹。”康正说。
“不,不是的……”佳世子开始吞吞吐吐。她扭头问润一:“我可以说出来吗?”
“你说吧。”润一答道。他露出了彻底放弃的表情。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佳世子咽了口唾沫,“润一还没走。”
“什么?”康正吃了一惊,扭头看了看润一。
润一把头扭向一旁,咬住嘴唇。
“确实有这种可能。”加贺说道,“如果当时还不到十二点,他确实可能还在这里。邻居听到的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其实是他们发出的。”
“两个企图杀园子的人在这里不期而遇?”康正感觉面颊有些痉挛,“这可真叫人哭笑不得。那后来呢?你们两人决定杀了园子?”
“没有。当时他已经打消杀园子的念头,正在收拾房间。听到门铃忽然响起,然后房门又被打开,他吓得一下子躲到卧室门后。我像强盗似的穿着鞋进了屋。看到他从门后出来,我也吓得差点背过气。看到我的打扮,他立刻明白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把……把园子写给他的信拿给我看。看过信,我明白了他没有动手的原因,也发现自己险些犯下弥天大错。”
“也就是说,她也改变了主意。”润一说。
“然后呢?”加贺看了看两人,催促道。
“我在小猫日历背面留了言,然后就先离开了。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我约了人,让对方在凌晨一点来我的房间,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赶回去。佳世子说她会帮我善后。”
“也就是说,你们两人并非一起离开这里的。”康正看了一眼佳世子,说道,“后来房间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佳世子立刻明白了康正的言下之意。她猛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我只是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我说的是真话,请相信我。”
“那么,那瓶葡萄酒也是你倒掉的了?”加贺问道。
“对。”
“为什么?”
“我以为安眠药是下在酒瓶里的。如果就这么放着,园子醒来后又去喝酒,那可就不妙了……”
“原来如此。”加贺看了康正一眼,耸了耸肩。
“回到自己的住处,稍过了一段时间,我给润一打了电话。听说我什么也没做,他也放心了。”
“我一点半左右的确接到了她的电话。”润一说道。看来佐藤幸广提到的那通电话就是佳世子打来的。
康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大概在十二点二十分。锁上门后,我把钥匙塞进了信箱。”
“你撒谎。有人曾经在一点多的时候亲眼看到这里的灯还亮着。”
“我没撒谎。我确实是在十二点二十分左右离开这里的。”
“那为什么一点多时灯还亮着?在我发现尸体时,灯已经关了。”
“那是因为……”佳世子欲言又止。她似乎在征求佃润一的意见。
佃润一叹了口气,说道:“灯是第二天关掉的。”
“第二天?”
“对,第二天,我和她一起来了一趟。”
“少胡说!亏你想得出来。”
“稍等一下。”加贺插嘴道,“你再说详细一些。第二天是星期六吧?你们星期六来过这里?来干吗?”
弓场佳世子抬起头来。“我很担心园子,往这里打了好几次电话,却一直没人接。我坐立不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就找润一商量该怎么办。”
“然后你们两人就到这里来查看情况?”
“嗯。”润一说,“我当时也很担心。”
“当时你们有没有摁门铃?”加贺再次问佳世子。
“摁过。”
“这一点跟邻居说得一样。”加贺先冲康正说了一句,又再次催促佳世子继续说。“那后来呢?”
“见没人应门,我和润一就用备用钥匙打开门,进了房间。后来……”佳世子闭上眼睛,随后又缓缓睁开,“我们发现园子已经死了。”
“当时屋里的情况如何?”加贺看着润一问道。
“当时的情况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但应该跟和泉先生发现时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当时屋里的灯还亮着。我们关上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碰,然后便离开了。”
“当时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抱歉。如果报警,警方就会怀疑我们。”
加贺看了一眼康正,目光似乎在询问康正的想法。
“计时器设定的是一点。弓场在十二点二十分左右离开这里,如果园子是自杀,那她就应该是在其后的短短四十分钟里醒来,设好计时器并自杀。”
“但这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加贺说道。他把两手插进外套口袋,倚在房门上,半张着嘴俯视康正。
对话一时中断。
屋外风很大,阳台外不知什么东西被刮得啪啪作响,不时还夹杂着嘎吱声。这种廉价公寓确实没法住。康正不由得考虑起与案件无关的事。
“您觉得如何?”过了好一阵,加贺开口问康正,“我并没从他们的话里找到任何矛盾之处。”
“怎么能相信他们的话?”康正恶狠狠地说。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如果手上没有能够推翻他们这番话的确凿证据,就不能拿他们当凶手对待。”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吗?我并不准备指控他们。我需要的只是确信。”
“那您现在能确信吗?您能一口断定令妹到底是谁杀的吗?”
“当然能。就是这女人。”康正看了一眼佳世子,“总结一下刚才的话,只剩下两种可能。其一,正如他们所说,园子是自杀的;其二,最后离开现场的人杀了园子。园子不可能自杀,所以只可能是这女人杀了园子。尽管她说她看过那封信后改变了主意,但杀意这种东西并非轻易就能消除。”
“您也不能断定令妹绝不会自杀啊。在您发现令妹尸体时,不也曾经认定她是自杀吗?”
“那只是我一时糊涂罢了。”
“您能肯定令妹也不会一时糊涂吗?”
“够了。你不会明白的。园子的心思只有我才明白。”
“那么佃呢?在您的心里,佃已经不再是嫌疑人了?”
“我又没杀人。”佃润一撅嘴说道。
“你闭嘴!”加贺一声断喝,打断了佃润一的话,“我现在在跟和泉先生说话—怎么样?他是无辜的吗?刚才您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因为当晚最后离开这里的人是弓场佳世子,就认定她是凶手。您有没有想过,弓场回去后,佃可能再次来到这里?”
“……你说什么?”
康正一时没能理解加贺的意思。过了几秒,他才理清思绪。
“别胡说!”佃润一发疯似的抗议道,“我为什么要再来这里?我好不容易才悬崖勒马。”
“对,他没道理再来。”康正只得同意佃润一的观点。
“是吗?”
“不对吗?”
“的确,如果当时他真的放弃了杀人,确实没道理再来。但是……”加贺竖起右手食指,“如果情况并非如此呢?”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佃当时根本就没打算放弃杀人,只是因为弓场佳世子忽然出现,迫不得已才暂时离开,情况又会怎样?彼此间共有杀人的秘密,很可能会给两人今后的关系带来不幸。因此,佃暂且避开,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来行凶。难道就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吗?”
“你说什么……”康正盯着加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心里玩味着这番费解的话语,但始终没想明白,“我不明白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弓场佳世子说过,在她来这里时,佃已经放弃了杀人。但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罢了。也可能是她听信了佃的话,以为他已经打消了杀人的念头。”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不,我说的是真的!”佃润一拼命辩解。
“我叫你闭嘴!”加贺大喝道。随后,他再次扭头冲康正说道:“把善后的事交给弓场,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佃也可能会再次改变主意,认为还是该杀园子小姐,便回到这里。他重新装上弓场佳世子收拾好的电线,一咬牙,杀了园子小姐。但这次他必须让弓场也认为园子小姐是自杀的。和泉先生,刚才您对弓场说的话也可以放到这里来。也就是说,那两个酒杯必须那么放着,那段写给园子的留言也必须烧到让人还能分辨出来的地步。还有,他必须再摆上一个装安眠药的空袋子。只有在完成这些伪装工作后,他才能离开现场。当然,对于佃而言,这一切都是预想之外的行动。他原本打算杀了园子小姐,再制造出凌晨两点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因为不得不再跑一趟,他之前安排好的一切就全都泡汤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加贺问康正:“您觉得如何?”
康正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不会就在刚才吧?”
加贺苦笑了一下。“在把嫌疑人锁定到弓场佳世子和佃润一两人身上后,我就建立了与现场状况毫无矛盾的各种假设。我曾说过,您是位能从极少的物证中建立假设的专家。但在杀人案这方面,我也是个专家。”
“的确如此。”
“刚才我的假设中是否存在什么矛盾?”
“应该没有。”康正摇了摇头,“你的假设合情合理。但是……”说到这里,康正抬头看着加贺,“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排除凶手是弓场的可能。”
“您说得没错。”加贺点头道,“更进一步说,也同样存在园子小姐自杀而死的可能。”
康正沉吟起来。
凶手究竟是延续佃的罪行的弓场佳世子,还是被佳世子打乱计划,其后再次跑来的佃?
或者园子根本就是自杀?
康正没想到,几个人围绕真相讨论了这么久,最后竟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就像自己对加贺说的,哪怕没能掌握证据,只要能够找到可以确信的答案就行。
但如今,康正对哪个答案都无法确信。
“都给我说实话。”康正的目光在两个嫌疑人脸上扫过,“到底是谁杀了我妹妹?”
“谁都没杀。”润一答道。大概是因为神经紧绷得太久,他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活力。“从一开始,你就是错的。”
“园子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受到打击,最后自杀而死。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是我们两人杀了她……”
“我不想听这种回答!”
康正的一声断喝让两人完全沉默了。
棘手的是两人并未相互包庇。那个并非凶手的人似乎很信任对方,认为园子必定是自杀的。
“和泉先生。”加贺静静地说,“您能把审判的事交给我们吗?眼下已经是极限了。”
“交给你们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无法找到答案,最后以自杀结案吗?”
“我发誓,我们绝对不会让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可未必。你的上司从一开始就打算以自杀来处理。总之,我现在一定要做个了断!”
“和泉先生……”
“别跟我说话!”